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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八年昆明詩生活

2019-10-11 03:09張翔武
滇池 2019年10期
關鍵詞:詩集詩人詩歌

張翔武

楔子

再過一個月,我來昆明就有十八年了?;仡欉@段日子,我有點驚惶而悵然,它們就這么輕易溜走。跟很多來自外地漂泊昆明的人一樣,當初來了就來了,只是我沒想到自己會停留這么久。

這十八年里,我不過是繼續(xù)過著讀書、寫詩的日子。然而,這十八年跟我之前在湖南安鄉(xiāng)的日子又有很大區(qū)別——就像一位旅人,雖然按照計劃路線,旅行還是旅行,但是沿路的風景絕對不同。隨著時日變長、所到的地方增多、閱歷的變化,旅人的心態(tài)和精神逐漸發(fā)生變化,他對旅行的理解發(fā)生了變化。寫詩很多年以后,與寫作初期相比,一位詩人對寫詩這件事的理解從單一到多元,增加了豐富的內涵。

十八年前,即二零零一年八月底,我懷著尋找靈感的初衷來到昆明。來到這里以后,我并沒有意料中的驚喜,也沒有感到失望,在困窘、折騰、激烈、穩(wěn)定等一系列的變化以后,我已經明白自己能夠投入的事情以及所能獲得的東西?;蛟S應該慶幸,我還在寫作,而沒有放棄。昆明的天氣讓我感到愉快,尤其雨季,適合寫作、讀書,疲勞之余,聽雨喝茶。作為純粹寫作的人,寫作、讀書的生活看來簡單枯燥,其實里面的豐饒壯闊,唯獨自己才能品味。

學徒:追尋現代派的腳印

入學不久,我即加入銀杏文學社,后來老社員們陸續(xù)畢業(yè)離校,同學張寶丹、人面魚、我負責組織文學社活動、編輯社刊《銀杏》,其實編刊這件事基本是由人面魚負責。大一那年,除了上課、爬山、看電影,我讀了海子、顧城、于堅的詩。與中學時期迷戀的唐詩、雨果、聞一多、徐志摩、魯迅、裴多菲、毛澤東等詩人相比,無論從年代、生活上,還是語言上,朦朧一代詩人離我更近。我先后買了人民文學出版社“藍星詩庫”里好幾本詩集,讀完其中大部分。就早期詩作而言,我并沒有受到朦朧派、口語詩的多少影響,可能當時有過,這種影響只是暫時性的,也可能這種影響比較隱形。對一群前輩詩人做些了解的功課,這種閱讀確乎為一種必要。

2000年代最初幾年,網絡詩歌論壇興盛,許多詩人都愛在詩歌論壇里發(fā)帖,貼出自己的詩,請人評點,或者相互批評。我注冊進入過幾個詩歌論壇,詩江湖、云南信息港“詩歌方陣”等等,偶爾發(fā)點自己的詩,更多時候看人發(fā)帖、罵架,這樣了解到更多類型的詩歌、詩人。直到現在,我還記得“詩江湖”里一些詩人罵人用語的粗鄙惡毒,仿佛他們之間存在深仇大恨。與詩歌論壇過了熱戀期,我改去其他文學網站,像果皮、他們、靈石島、詩生活之類,尤其后面三家網站,我經常訪問。這里的他們網站已經不是早期的他們詩群,而是以南京詩人韓東、小海、黃梵、于小偉、曹寇等人為主要成員的網站及網刊。我一度喜歡閱讀他們網站里幾位詩人的作品,每次上網,都會花些時間看看那些網刊上的詩文。靈石島是一個巨大的詩歌資料庫,古今中外的詩作收納齊全,便于閱讀、查找。詩生活則以當代詩人的詩、專欄、翻譯、詩論、文學活動、出版資訊為主,便于了解詩壇動態(tài)。

我們幾個同學喜歡美國垮掉派的詩、小說,我讀了金斯堡的詩、凱魯亞克的幾部小說。只是《金斯伯格詩選》譯的不夠到位,我老是疑心金斯堡的詩原本沒有譯筆那樣斯文的氣息。麥田書店當時開在錢局街,一次我買了一本《蘭波詩全集》(葛雷、梁棟譯)后,書店老板馬力說:“慢慢買,書要一本一本地讀。”昆明時常小雨,空氣濕潤,人們的精神有些慵懶。

不久,一些書店在書架上陸續(xù)擺出河北教育出版社的“20世紀世界詩歌譯叢”,我開始購買其中一些詩集,尤其喜歡法國詩人雅姆、瑞典詩人特朗斯特羅姆、《北歐現代詩選》、美國詩人格雷戈里·柯索,經常捧讀的是葡萄牙詩人費爾南多·佩索阿。我喜歡佩索阿的智性、封閉、犀利,又是天才化身——一人分別塑造多個寫作者形象,寫出不同類型的作品,這需要佩索阿本身就是一位天才,才能寫出智性深邃而種類繁多的作品。

投稿:最早發(fā)表的詩

我寫了一些詩,大一的時候交給當時的銀杏文學社社長,她說詩很不錯,結果不了了之,大概辦刊經費不夠,我的詩也沒有見到發(fā)表出來。輪到我們幾個主持銀杏文學社的時候,人面魚拿去我的一首幾十行的詩,發(fā)在《銀杏》某期年刊上。

真正開始在公開刊物上發(fā)表詩,是二零零三年初,《散文詩世界》發(fā)表了我的兩篇散文詩,后來收到幾本樣刊,隨著刊物附帶一紙說明,說是刊物沒有足夠經費來支付稿費,遂以刊物抵償。我的心情很復雜,想不到自己的作品即便發(fā)表,也不一定帶來稿費。我理解辦刊者的不易,也感到一絲無奈。

二零零三年底,《青年文學》雜志詩歌編輯柳宗宣打來電話,說他接到我的投稿,從中挑選了一首短詩,并通過終審,預計二零零四年第一期發(fā)表。我在寢室接到這個電話,感到非常開心,以為文學之門從此向我轟然大開。接著,同一年里,《詩潮》《詩歌月刊》《詩選刊》陸續(xù)刊登我的詩。那期《詩選刊》是七月號、八月號合并一期,推出年代大展的特刊,以兩個頁碼推介我的詩。通過詩歌論壇,我認識了詩人阿翔,當時他在《詩歌月刊》擔任編輯,我發(fā)了一組詩給他。過幾個月,刊物出來,他選發(fā)三首詩,其中一首詩寫我小時候見到的一位瘋癲的流浪兒。

嘗到投稿的喜悅,受到激勵,我繼續(xù)向其他刊物投稿,二零零五年一月,《詩刊》刊登了我的四首詩。隨后,五篇散文詩被《散文詩》下半月刊采用,作為封面推薦詩人。

對于早期詩作,我自己的感覺是輕盈淺顯而富于激情——生活還沒有展露它的殘酷,我對存在之難缺乏深刻的體會。直到后來一些經歷,我才意識到人生的短促荒誕,這促使我的思緒逐漸凝重而細致,寫詩開始發(fā)生變化。

閱讀:打開所有感官

我從小閱讀口味就雜,沒有一定的方向,到大學期間讀書范圍更是寬泛。古典小說、現代文學、當代文學,都讀一些。隨著日積月累,我慢慢尋找最適合自己的閱讀方向。有時候,周圍的同學、朋友都讀的那些書,我反而不會去看。

學生生活確實清苦,錢不夠用,沒法出去旅行,為了節(jié)省路費,往往暑假都不回鄉(xiāng)。暑假里白天去教學樓,隨便找一間教室,坐下來讀一整天的書,那是簡約愉快的事。有個暑假三十幾天里,我讀了十一本書。讀不下去或者眼睛感到勞累,就抬頭望望窗外,打量樓下那些高大的樹木。到了飯點,我才收拾書本背包,走出教室。

大學時候選修了一門日本文學的課程,我非常喜歡三島由紀夫、川端康成。也許,這里面也有教授古典藝術史論的牛軍先生一次開列書單的因素。川端康成的唯美陰柔與三島由紀夫的陽剛激烈形成鮮明的對比,也是日本文學乃至日本文化中美學的兩個極點。通過借閱圖書館藏書、購買文集,我通讀了兩位日本文學大師的代表作。

隨著學生時期的結束,我逐漸轉向閱讀愛倫坡、塞林格、汪曾祺、卡佛、馬爾克斯、博爾赫斯等人的小說,而詩歌方面則是《特朗斯特羅姆詩全集》《希尼詩文集》《弗羅斯特詩選》《史蒂文斯詩集》。特朗斯特羅姆、弗羅斯特教會我在寫詩的時候注意詩句的多重指向,詩并非詩本身表達的樣子,還有言外之意、深層次的結構;而希尼與弗羅斯特分別向我展示如何詩寫鄉(xiāng)村題材。鄉(xiāng)村自有結構、文化、環(huán)境,停留于鄉(xiāng)村表面的人必然沒法掌握鄉(xiāng)村,只有細致的觀察和深沉的思考,詩人才能進入鄉(xiāng)村世界,從而在鄉(xiāng)村的客觀性和個人的主觀性之間找到平衡點。

在我閱讀的許多外國詩人里,為數不少的二十世紀美國詩人喜歡中國古典詩歌,他們自己的詩歌被翻譯引進中國大陸之后,我們漢語讀者比較容易理解,甚至感到親切。而少數外國詩人被譯介到中國后,仍然晦澀難懂,比如特朗斯特羅姆、史蒂文斯、狄蘭·托馬斯、保羅·策蘭等,這需要我閱讀一些相關評論、訪談,從其他方向來了解這些人的詩歌。不做這些功課,無法更好理解這些人的詩。逐漸的,閱讀不再是學習模仿的首要目的,后來轉化成為開闊視野、深化讀詩的審美活動。

出于工作和個人興趣的原因,我一向關注當下的出版動態(tài),尤其文學方面。一旦出現高水準的詩集、小說,自己又特別想讀的那些,我都會購買,生怕錯過就再難尋覓。在日常交往中,比我年長的詩人、作家會談起他們的閱讀情況以及個人偏愛的書籍,我會產生好奇心,于是記住那些書名。由于這些書的出版年代久遠,在一般書店、電商難以尋獲,我則放眼于地攤、舊書店、舊書網站,像《一條未走的路:弗羅斯特詩歌欣賞》(方平譯著),《史蒂文斯詩集》(西蒙、水琴譯),《博爾赫斯短篇小說集》(王央樂譯),《加西亞·馬爾克斯中短篇小說集》(趙德明等譯),《勞倫斯短篇小說集》(主萬等譯)等。從一九八零年至一九九六年,彭燕郊主編的“詩苑譯林”陸續(xù)出版了五十九部詩集,時隔三十年后,我陸陸續(xù)續(xù)從舊書店、舊書網尋得自己特別想讀的十一部詩集,《美國當代詩選》(鄭敏編譯),《英國現代詩選》(查良錚譯),《法國現代詩選》(羅洛譯)成為我最欣賞的詩集。從這些詩集里,我領會現代文明的碎片化,學習外國詩人的視角、選取題材、注重個人與時代的關系,他們注重個人的心理與情感的變化這一方面非常值得我用心琢磨。

在“20世紀世界詩歌譯叢”之后,外國文學作品的引進譯介紛彩迭呈,尤其詩歌方面,出現了“英詩經典名家名譯”(2011)、“新陸詩叢·外國卷”(2012)、“沉默的經典”(2013)、“巴比塔詩典”(2014)、“大雅詩叢·外國卷”(2015)、“北極光詩系·當代譯叢”(2015)、“俄耳甫斯詩歌譯叢”(2018)等外國詩集叢書,這些叢書從不同角度呈現了外國詩歌詩人的風貌,我從中挑選一些個人頗感興趣的詩集,甚至對有些叢書一本不漏全部收納。由唐曉渡主編十年之久的《當代國際詩壇》,秉承彭燕郊先生翻譯出版外國詩歌的文化傳統,對當代世界詩歌進行了介紹,便于詩歌讀者了解外國詩歌的動態(tài)。正是得益于這本持續(xù)多年的雜志,我才更多地了解保羅·策蘭、扎加耶夫斯基、畢肖普等詩人。

交往:把你的詩拿來看看

不管是古代中國詩人,還是外國詩人,他們都非常注重交流。即便封閉自我的詩人,如卡瓦菲斯之類,也還是擁有幾個朋友。只有極其稀少的天才,或許不需要朋友,比如像美國女詩人艾米莉·狄金森。多數情況下,詩人還是需要朋友,有利于提高自己的寫作和閱讀的水平。況且,《禮記·學記》說:“獨學而無友,則孤陋而寡聞。”閱讀,是了解過去的或難以接觸的詩人在寫什么;交往,是了解周圍及同代詩人在寫什么。除了班上寫詩的幾個同學,我還陸續(xù)認識了余地、李森、鄒昆凌、一行、李續(xù)亮等本地詩人,一度關系密切,談詩談讀書,自然是我們的首要話題。

在人面魚的寢室里,我認識了余地。從此,我們經常在一起吃飯、淘書、談文學、參加詩會,甚至還一起辦過兩期《云南詩歌報》。在閱讀方面,我們經?;ネㄓ袩o,詢問對方有沒有哪本自己認為非常值得一讀的好書,當然,多是余地告訴我哪本書值得收藏一本。從余地身上,我看到買書讀書的狂熱、實驗文本的勁頭,往往自愧不如。從學生時代到畢業(yè)后幾年,長達十年內,我沉默寡言而散漫放縱,對寫作讀書沒有一個認真踏實的態(tài)度,缺少專業(yè)精神。直到余地自殺離世,我受到不小的震動,感覺人生倏忽,務必認真投入全部身心好好寫作。

李森老師曾經教授我們文學寫作這門課程,他主張閱讀經典,諸如柏拉圖、卡夫卡等人的作品。可惜當時我理解力有限,對柏拉圖、蘇格拉底望而卻步,直到畢業(yè)后“駑馬”不舍,才略知皮毛。大四的時候,李森教授叫我和人面魚各自交一批詩,我們不明所以。后來,在一個飯局上遇見新近調任《邊疆文學》雜志社做編輯的雷杰龍說,他看到我們的詩,已經編好,預備發(fā)在某期雜志上??吹健澳衬衬吃姼栊≥嫛钡淖謽樱颐靼走@組詩的發(fā)表,原來是出于李森教授的推薦,這也是我難得的一次性發(fā)表很多詩作。李老師對年輕詩人的詩一向認真,哪怕不是特別入流的詩,只要有佳句,他都不吝贊賞。二零零八年起,他主編同仁刊物《新詩品》,先后出版四卷,每卷均發(fā)我的不少詩作,其中有幾首詩還經過他的修改。

也是通過余地,我認識了《滇池》雜志詩歌編輯鄒昆凌老師。鄒老師和李森老師都愛對年輕詩人說:“把你的詩拿來看看。”我第一次拿給鄒老師的一批詩,他后來選發(fā)了五首。余地去世后,我和鄒老師的交往增多,一度每星期見面一次。對于我的早期詩歌,他覺得我的表達太實在、瑣細,缺少想象力和詩句的彈性,他說“要有表現主義”,伸出骨節(jié)粗大突出的手掌在半空中比劃。每次見面,他先叫我去電腦前讀他的新作,說出看法,提點意見,爭論哪句詩哪個詞哪個字的精確度。很多次,我都因為他的好詩而吃驚,那些詩不像出自一位年近七十歲的詩人之手。我建議他接上網線,注冊電子郵箱,方便投稿,可是他總是說“哎呀,發(fā)什么發(fā)”。他也叫我拿出自己的新作,對于妙處立即夸贊,對于劣處從不掩飾地搖頭擺腦,說“不行,這里有問題”“回去再打磨打磨”“你要反復地讀,讀出聲來”。有時候,我臉上掛不住,非常難堪,不過很快釋然。和鄒老師的談話,話題不限于詩,還有小說、散文、繪畫、音樂、電影等等。

比我年紀只大幾歲、在一起談詩談讀書的詩人,還有一行、李續(xù)亮。一行忙于教學、學術、創(chuàng)作,我與他見面的機會很少,只有在一些活動場合,我們才能聊上幾句,往往不能盡興。其他時候,我們通過電話、郵件保持聯系,相互發(fā)點詩作,進行交流。后來,我發(fā)去新作的次數稍多,過一些日子打個電話詢問,順便聊幾句最近的閱讀。李續(xù)亮家離我上班的報社很近,我們倆經常見面,打臺球、喝酒都不過是開場,終歸落到談詩談禪宗這件事。我倆都喜歡美國詩人加里·斯奈德的詩文,愛屋及烏,連他的導師陳世驤的著作《中國文學的抒情傳統》也各自請了一本回家。

詩會:“如果一個人一點都不瘋狂”

從二零零一年到二零一四年,昆明有過很多詩會,那時候詩人、作家也比較活躍,文學氛圍濃郁。從在創(chuàng)庫舉辦的耐舍北歐詩歌節(jié)到后來幾年內幾乎每年一屆的停頓詩會,我由一個聽眾成為參與詩人。這些詩會,既方便詩人之間的交流,又給朋友們見面創(chuàng)造了機會。

除了參加《滇池》雜志社的詩會,年輕的詩人們自己也會組織主辦一些詩會。還在上大學的時候,在建設路一家叫說吧的酒吧里,煙霧繚繞,聲音嘈雜,許多詩人、樂手聚在這里。在這場詩會上,我讀了費爾南多·佩索阿的一首短詩《堂·塞巴斯蒂昂,葡萄牙國王》(楊子譯),這首詩的最后三句,每次讀來都如當頭棒喝:

如果一個人一點都不瘋狂,他還能比

飽食終日的畜牲,比一具尸體,

比那半死不活傳宗接代的家伙,更像一個人嗎?

余地牽頭組織過幾次詩會,地點有時在麻園,有時在昆都,還在金馬坊駝峰客棧舉行過詩會。有一次,為給詩會取個理想的名字,余地、魯布革、我湊在一塊兒苦想了很久,最后決定采用“紅色的奔跑”這個具有超現實主義色彩的主題。

在無數次搬家后,二零一五年底,我終于買了一臺電腦,結束了“唯一家用電器是手機”的個人生活史。我把一些?U盤里的文件拷貝到電腦上,整理文件的時候,我發(fā)現了一張照片。這張照片攝于二零零五年三月,我臨近畢業(yè),昆明剛剛下過一場大雪,天氣還冷,大家穿著羽絨服,講究范兒的人還圍上了圍巾。人面魚、馬達、我,還有剛剛考上語言學研究生的畢謙齊一起去昆都參加一場由余地、簡內組織的詩會,詩會的具體內容我忘了,只有照片記錄了當時參加詩會的人員,后排從左到右分別有:溫酒的丫頭(左二)、馬達(左五)、人面魚(右五)、我(右四)、余地(右三)、雷平陽(右二)、龍少爺(右一),前排從左到右分別是朱霄華、魯布革父子、于堅、簡內、姚霏、鄒昆凌、田應時、藍皮、雷杰龍。那場詩會參加的人數不多,但是有五代詩人。

二零零八年起,雷平陽、阮潔、虎良燦等人組織發(fā)起了停頓新年詩會,在翠湖邊的茴香酒館舉行,這場新年詩會后來主要由虎良燦組織主持,持續(xù)辦到二零一四年。每次詩會前一個月,他打電話邀請詩人們參加,并交代及時提交詩的電子版,以便制作詩會手冊。有一年停頓詩會,我由于喜歡卡佛作品,提交了一首卡佛的詩《你們不知道什么是愛》(孫仲旭譯),這是卡佛最長的一首詩,整首詩都是描述美國詩人布考斯基在酒吧的一場講座,這首詩的過人之處在于白描,生動再現布考斯基的話語風格和酒鬼形象。按照以往習慣,為了避免發(fā)音錯誤、朗讀磕絆,在詩會之前,我都會在家反復朗讀那首詩,直到快能背誦下來。當晚,我喝了點酒,臉皮酡紅地站在臺上讀了很久,沉迷于那些酣暢的敘事和粗放的語氣,讀到一半的時候,臺下有位詩人陰陽怪氣地嚷起來:“太長了!太長了!”有人立馬表示反對:“別理他!你讀你的!”“請讓他讀完嘛!”我有點尷尬又很鬼火,仍然站在臺上,手握話筒,不管不顧地堅持讀完那首詩。別人怎么說一點也不重要,重要的是,我終究完整地讀完了那首詩。

寫作:從草稿到第八稿

日常寫作練習非常重要,我沒有每天寫七十行詩,但是從二零零七年到二零一七年,我堅持寫日記十年,而且采用繁體字。盡管后來經過核對,我寫錯了一些字。幸好,我這些日記沒人讀到,不然羞愧難當。在寫日記那些年,我逐漸膩煩了只記流水賬,開始想著法兒換寫日記的內容,比如選取當天最為出彩的事,一個場景、一本書、一個人、一件事、一個夢境,由此展開來寫。這種寫作方式不能帶來立竿見影的效果,是寫作中的無用之用,只是慢慢培養(yǎng)寫作習慣,訓練觀察力,提高描寫、議論等方面的技藝。

不管是從杜甫、李賀、賈島的事跡里,還是從龐德、奧登的文論中,我都意識到一定要勤奮寫作,完成最基本的語言訓練。在產量方面,鄒昆凌老師成為我的模范。從二零零八年到二零一二年,他的所有詩,我基本都讀過。他清早起床就寫詩,或者寫筆記。每個月,他至少寫十幾首詩,十二首到十五首。每次讀他的新作,我都感到驚艷。

在鄒老師身上,我認識到必須將寫作規(guī)律化,嚴肅認真對待,每月至少寫一定數量的詩。詩寫得多,雖然不一定意味著自己是乾隆帝的轉世,但意味著作品很可能同質化。從馬爾克斯的小說寫作方面,我吸取經驗,盡量使自己的每一首詩都不一樣,不同的題材,要用不同的語言風格、表現方式。日?;瘜懽鳎兄谠娙吮3置翡J的思維、靈活的語感,這是詩人在詩歌道路上奔跑的必要狀態(tài)。

從二零零七年起,對于當年的每一首詩,我都保存下來,最后匯總。余地曾經多次打開電腦上的文件夾,給我看他的作品。我也從中受到啟發(fā),給自己的作品進行分類,按照體裁分別歸類,在同一體裁下面又按照年份進行分類。每到年底,我會像賈島那樣,把當年全部詩作打字錄入、整理修改。不過,我終究沒有賈島的心腸,把詩稿擺上供桌,然后燒香祭拜。

為了避免年底修改的工作過多,我平時寫完一首詩的草稿,緊接著就進行修改,打磨詩句,掂量詞語,追求精確。從草稿到改稿,我基本都用手寫,在樂此不疲的修改、誦讀中,一個上午就匆匆過去。一首詩從草稿到定稿,一般三稿才定,四五稿算是尋常事,多的時候,一首詩有七八份改稿。

在具體的修改過程中,盡量刪掉多余的字;如果刪掉一句詩而不影響意思的表達,那就刪掉那句詩;這個標題,別人是否用過,堅決避免別人用過的標題、意象、比喻;拒絕套話,采用自己日常說話的語言;盡可能多地涉及更多題材,不斷開拓寫作主題。

心態(tài):女人,房子,一部詩集

從二零一零年下半年起,我在報社收入不錯,開始攢錢,有個女朋友,白天在家讀書寫作,下午四點去上班,上班的時候做完手頭的事情,抽空讀點當代詩、文論,每逢周末還時常與朋友們聚會交流——這種踏實開心的生活持續(xù)到二零一五年。

二零一二年,報社效益可觀,同事們的心情都很愉快,我和一位女同事走在報社院子里說起這事,然后有些擔心:“就怕好景不長。”女同事當即嗔怪:“哎呀,你不要說些不吉利的話?!蔽业念A感沒有錯,果然沒過三年,經濟開始衰退,紙媒形勢急劇下滑,報社的編輯、記者自動離職的離職,跳槽的跳槽,轉崗的轉崗,一個二十幾個人的部門只剩下六七人,我負責的版面非常少,曾有兩個月加起來才上班一個星期,收入更是非??蓱z。

適逢其他變故,我的心情糟糕,每天借酒澆愁,除了喝酒看電影,什么事也不想做。有時深夜醒來,發(fā)現自己趴在電腦前睡著,樓下喧囂的小街已然沉寂,窗外黑漆漆一片,電腦屏幕上一部之前在看的電影早已放完,彈出了最后的字幕。那天晚上,我連喝了六杯白酒,第六杯酒忘了喝完,杯子里還剩一點。我非?;炭?,這種日子不能繼續(xù)下去。既然看似體面可觀的工作不過曇花一現,任何穩(wěn)定和倚靠也只是種種幻象,在報社的那份工作朝不保夕,即便勉強再待下去,終究不是長久之計,我離開報社是早晚的事。當初在報社工作,只是為了寫作創(chuàng)造物質條件罷了,現在徹底回到寫作更是順理成章的事情。那就振作起來,從今以后專注于寫作。一個人朝向外部世界尋求,不能獲得圓滿,何不決然轉而朝向自我內部挖掘?

一直以來,我懷抱一絲念想,就是盡快出版一部詩集。這種心境,有點像德國作家威廉·格納齊諾的小說《女人,房子,一部小說》里那位不到二十歲的青年。只不過,在我這里,“一部小說”要換成“一部詩集”。我知道出版詩集相當困難,但是手上得有作品,然后尋找機會。就怕出版機會來了,我沒有作品或者分量不夠。我開始整理自己的作品,編選了自己二零一三年以前的作品,作為第一部詩集。

偶然在一個朋友家里,大家吃飯喝酒,閑聊之中,得知自己的詩稿不在某個出版計劃名單,我非常失望、郁悶。我明白自己必須本著永不放棄的決心,還得四處尋找機會。我向一些出版人打聽出版詩集的事宜,有人建議我自費出版,有人干脆說現在詩集出版非常困難。對此,我不做聲?;叵脒@么多年來,自己在寫詩上投入很多時間、很大精力,無論如何,我絕對不會自費出版詩集。退一萬步來說,實在不行,就把詩稿放著,只要有作品,它就有出版的時日。

在我的閱讀范圍里,不乏非常偉大的詩人、作家,終其一生都沒有出版作品。當然,我并非指望自己成為那樣偉大的詩人。僅僅寫作這件事,也足以讓我感到踏實平靜,這種踏實平靜就是寫詩本身帶來的幸福感。在書房里,一位詩人提起筆來,在稿紙上急急地寫下十幾二十行詩句,接著涂涂抹抹、圈圈畫畫、刪刪改改一會,又抄寫一遍詩稿,獨自大聲誦讀自己的詩句,琢磨哪里不通,或者靈機一動,覺得有個詞或句子能有更好的表達效果,此景此情,即是幸福的外在表現。

立場:詩人與時代

一九九九年,我在語文課本后面抄錄了一句荷爾德林的詩:

在貧困時代里詩人何為?

當時,我并不知道這句譯成漢語的詩出自哪里,它的原文如何,翻譯又是否準確,它吸引我的地方,在于擊中我的內心。我想成為詩人,卻不知道怎樣行動才能成為詩人,這句詩恰好引起我的共鳴,好像河上一聲嘯叫在兩岸之間久久回響。

在寫詩路上跌跌撞撞二十幾年以后,我才找到這句詩的出處,荷爾德林代表作之一《面包與葡萄酒》第七節(jié)(孫周興譯)。從已有的各種譯本來看,這句最早的譯本與后來出現的譯本多少有些出入。從個人經歷來看,我更喜歡這個最早的版本,不僅因為它的古漢語表達方式,還因為它的簡潔有力、近似警句的效果。

一個人對于自身所處的時代,往往很難做出正確的判斷。即便出類拔萃的人物,在時代的激流中也容易迷失自我,一時糊涂,做出錯事。有時候,我問自己:為何寫詩?隨著閱讀、歲月、寫作的變化,寫詩對自己的意義越來越豐富。這些意義并非牽強附會,而是逐漸領悟所得。

詩是詩人的精神外化的表現,在一定程度上反映了詩人的精神世界。這個精神世界也是詩人的主觀意識與時代發(fā)生碰撞的結果。時代塑造詩人,詩人對時代的反應也有多種表現,諸如逃避、順從、逆反、瘋癲等等。

在荷爾德林這句詩里,“貧困”可以置換成任何一個形容詞,“詩人何為”這個追問仍然成立。生而為人,就會與時代發(fā)生關系。在中國傳統文化里,詩人代表著精英,擁有話語權和顯赫的社會地位。在當代中國,多數詩人處于社會邊緣化的境地,既與權力無緣,又與財富相隔甚遠。在全民識文斷字的社會里,現代詩的門檻若有若無,人人都以為自己能夠寫詩,隨便就能邁進這道門檻。同時,商業(yè)文化、消費主義、娛樂精神,導致詩人們面臨更大的沖擊——讀者的喪失。面對以上種種情勢,有些詩人或許消極,有些詩人或許犬儒,有些詩人或許世俗,總有一些詩人會保持冷靜理性的頭腦。

現代社會對于詩人的要求更高,不僅在于專業(yè)水準,還在于精神的自足。這類詩人在生活中生動細膩,在品質上趨近完整。我覺得不可能,詩人不能完全生活在自己的幻想當中。所有幻想都是一個烏托邦,而從歷來人們對烏托邦或者大同世界的構想來看,烏托邦都是某種標準的產物。如果烏托邦是絕對的可能,那么反烏托邦何以成為文學、電影的潮流?不管怎樣的時代,詩人的命運就是身處其中,不斷接近真相,重構性創(chuàng)造自己眼中的世界。

詩有何用?對于詩人,不管讀詩還是寫詩,都成為自省、自我的心理治療、精神修行。作為時代的觀察家,詩人是社會和人們的疾病解說者,詩就是解說詞。詩人創(chuàng)作詩,詩反過來也塑造詩人,正如古人所說“文如其人”。如果一位詩人的寫作沒有絲毫反作用于自身,沒有影響他的品質、精神、人格,這種寫作者應該值得懷疑,難說其作品具有價值。詩首先得對詩人自己產生影響,才有力量向人們揭示時代與社會的真相。

至于詩人與時代的關系究竟怎么樣,威·休·奧登的一段話不失為比較理想的尺度:“在這樣一個社會里,而且只有在這樣一個社會里,詩人才可能寫出樸素、明朗而歡快的詩,而且不必犧牲他微妙的感性和完整的品質。因為只有在一個既統一又自由的社會里才會寫出這樣的詩:它既是輕松的,又是成人的?!保ā丁磁=蜉p體詩選〉導言》,王敖譯)

本欄責任編輯?張慶國

新昆明一瞥?劉建明?攝

1987年的老昆明一瞥??劉建明?攝

2010年,昆明錢王街街頭畫攤??劉建華?攝

1995年,環(huán)城南路,釘馬掌的獸醫(yī)??劉建華?攝

昆明往事

2012年,昆明,不少昆明市民舉家出動,或舉著手機,或抬著相機,用鏡頭記錄巫家壩機場的謝幕時刻。?劉建明?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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