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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以舞分”?*
——論變遷社會廣場舞中的身體與階層

2019-10-10 07:52:14周柯含黃盈盈
婦女研究論叢 2019年5期
關鍵詞:舞隊晴子階層

周柯含 黃盈盈

(1.2.中國人民大學 社會與人口學院,北京 100872)

在經(jīng)濟結構轉型的快速推進中,人口流動一直是社會各界重點關注的議題。根據(jù)《中國流動人口發(fā)展報告2018》,雖然全國的流動人口規(guī)模從2015年起進入了緩慢下降的調整期,但是老年流動人口的隊伍正在并將不斷壯大[1]。其中,因照顧子女或第三代而遷入子女居住地的“老漂族”,更是成為學界和媒體討論的焦點。近年來,社會工作、社會學、老年學等領域都在積極探索“老漂族”的社會適應和社會融合等問題,學者們從代際支持[2]、社區(qū)服務[3]等層面提出了解決對策[4]。而面對同樣的問題,體育學界則提出了鼓勵隨遷老人多參與體育活動的主張[5][6],特別是一些非正式的草根組織往往能為這群老年人搭建新的朋友圈創(chuàng)造契機,廣場舞舞群就屬于這類社交平臺。

與人口流動相伴的另一背景是城市空間的變遷。大規(guī)模的人口流動加快了城鎮(zhèn)化的步伐,也重構了城鎮(zhèn)體系中的等級規(guī)模結構和空間布局模式[7]。城市化快速切換的不僅是城市的空間格局,而且包括戶口、職業(yè)等社會屬性的轉變。在這一進程中,不同社會空間中的人被強行拉近或分離,這使得本無交集、處于不同位階的人之間生出了交往的可能。當然,單是將各個階層的人匯聚到同一個居住環(huán)境中,還不必然帶來真正意義上的跨階層互動,但像跳廣場舞這樣低門檻、公開化且由群眾自發(fā)組織的健身活動,則為實質性的跨階層交往搭建了平臺。另外,廣場舞的參與者以中老年女性為主,這意味著她們中的大多數(shù)人已經(jīng)走下了工作崗位,即決定其社會地位的關鍵要素——職業(yè),在這個以跳舞為核心的新集體里是被隱去的。由此,對廣場舞的研究就為我們看待社會分層提供了一個全新的視角——把身體作為一個新維度引入分層的標準,或者說,從身體出發(fā)去窺視分層體系及其形成。

基于上述分析,本文以跳廣場舞的參與者為研究對象,以城市化和人口流動所共構的時空變遷為背景,探究融入了身體維度的社會分層體系呈現(xiàn)出怎樣的新樣態(tài),并試圖經(jīng)由生命脈絡的交叉來展現(xiàn)分層內部的復雜性和流變性,從而實現(xiàn)與主流分層理論的對話。

一、文獻綜述

如今,廣場舞或廣場舞大媽不僅是頻頻登上新聞的熱搜詞,同時也在學術界受到了越來越多的關注。既有文獻主要沿著三條路徑對廣場舞展開了論述:一是總結廣場舞興起的原因及其發(fā)展現(xiàn)狀,為更好地推廣這項運動項目提供材料依據(jù)[8];二是考察廣場舞對中老年人身心健康的影響,強調廣場舞在健身娛樂方面所起到的積極作用及遇到的困境[9];三是圍繞廣場舞中的各種糾紛(如占地、擾民等),分析牽涉其中的權力沖突,并提出相應的解決措施[10]??傮w而言,上述研究多為體育學和文藝界的學術成果,即使涉及對社會問題的分析,也多從公共管理的視角出發(fā),僅有少量社會學研究建立在實證調查的基礎上,對廣場舞及其主體進行了深入剖析。

王芊霓從空間結構、階層結構、年齡結構和性別結構幾個方面,總結了廣場舞被污名化的深層原因,其研究折射出當前社會主流對理想的公共空間形態(tài)和中老年女性形象的期待,而廣場舞和廣場舞大媽之所以背負污名,正是因為其展演形式與現(xiàn)代都市力推的安靜有序的公共空間不搭調,也與傳統(tǒng)性別意識對中老年婦女應當隱于家庭的定位相沖突[11]。米莉的廣場舞研究同樣貫穿著社會性別的分析框架,但其更突出的主題是廣場舞中的代群差異。具體而言,老年女性試圖在廣場舞中重建主體身份與個體生命價值的生活場域;中年女性是在由市場經(jīng)濟帶來的不平等的性別分工中,以廣場舞作為進入社會生活的入口;而年輕女性則力圖在改造廣場舞的過程中,以身體的自主權達成女性意義世界的主體性建構[12]。這種廣場舞中的代群差異折射出了社會觀念的歷史變遷,在這層意義上,廣場舞完全可以成為我們探尋個體與社會如何在發(fā)展中相契相融的切入點。

除了性別、公共空間等常被提及的視角外,另有學者提出了新的分析框架來對廣場舞進行解讀。周怡基于亞文化的理論視角,從表意、拼貼和同構三個維度來剖析初老齡廣場舞群體的基本特征及其機制。廣場舞作為一種亞文化,處于同主流文化的“對抗”和“收編”之間,即它既有與主流文化相疏離的一面,也有被主流文化吸納的一面,而拼貼和同構的概念使得廣場舞的上述特征得以進一步拓展,具體來說,傳統(tǒng)與現(xiàn)代、疏離與順從、健身與藝術之間的拼貼之所以能夠持久地存在,是因為它們以同構為基礎,其背后是廣場舞與初老齡群體之間具有選擇性親和關聯(lián)的機制。正是基于拼貼和同構的這層關系,該研究才預示了廣場舞群體亞文化終將式微或消散的命運[13]。

上述研究都是圍繞時間軸線來對廣場舞進行社會學意義上的解析,無論是被現(xiàn)代化攪動的公私界線,還是不同代群的需求滿足,抑或是文化流變中的交融與抵觸,詮釋角度雖有不同,但隱藏在廣場舞中的社會脈絡是被共同點出的主題,這給本研究以極大的啟發(fā)——跳廣場舞這項廣為流行的休閑活動為我們探究社會變遷及伴隨其中的社會矛盾提供了新的切入口,“在這個戲劇性變遷的時代,價值觀的碰撞從階層、年齡、性別的維度凸顯出來,作為社會熱點的廣場舞則提供了研究這些價值沖突的樣本”[11](P 80)。

需要指出的是,盡管學者們都觸及了社會變遷的議題,但并不意味著大家勾勒出的是同一條變遷路徑。在王芊霓描述的河南某市中,子女(且多為獨生子女)異地上學/工作和丈夫異地就業(yè)的普遍現(xiàn)象,共同促成了當?shù)刂欣夏昱元毷乜辗康纳畛B(tài),因此,她格外強調孤獨是女性加入廣場舞的重要原因,并把參與廣場舞的許多女性稱為中國歷史上“第一代孤獨母親”[11](P 74)。這個稱呼的背后是類似于留守婦女的形象,我們在理解它的意涵時不能忽視其依托的城市背景;在另一種城市空間中,孤獨就未必是廣場舞大媽的生活基調。就本研究的田野經(jīng)驗來說,由于田野點在北京市某片回遷樓和商品樓交錯分布的學區(qū)房附近,所以研究者接觸到許多為了照顧子女或第三代而移居北京的中老年女性,對她們而言,廣場舞是打發(fā)無聊時光的最佳方式,于是,一種寓于身體之中的跨階層、跨地域的人際交往就在這里鋪展開來。這是本文選題的源頭,也是我們試圖同主流分層研究對話的起點。

另外,上述研究雖然都涉足身體領域,比如女性在公共空間中的扭動[11]、廣場舞與女性體征的聯(lián)結[12]、廣場舞中的行為拼貼[13],但這些論述并不是直接的身體研究,而是將身體作為一個分析面向去服務于更大的主題。在本文中,身體的分量更為厚重,作用更為凸顯,舞者會因為巧用或錯用身體的力道而促成社會地位的流動。在這里,身體不僅是分析的工具,更是分析的目標。本文之所以把身體和階層同列為主題詞,就是因為在與跳廣場舞的阿姨們的聊天與日常觀察中,我們越發(fā)覺得階層可以成為身體能動性的顯化劑,在廣場舞中,我們既能夠看到身體如何作為一種資源被挖掘和調動,也能捕捉到階層如何與那些豐富的身體表達產(chǎn)生關聯(lián)。扎根于這樣的田野經(jīng)驗,本研究就必然要同時進入身體和階層的研究脈絡。

“西方關于‘身體’的社會學與人類學研究盛行于20世紀,尤其是20世紀下半葉?!盵14](P 20)近年來,越來越多的國內學者涌入了身體社會學/身體人類學的潮流,除了對西方身體理論的發(fā)展脈絡進行編譯、梳理和反思[15]之外,中國語境中的身體經(jīng)驗研究也在不斷涌現(xiàn),老年女性的身體即是議題之一。吳小英從話語層面直接觸及了“老化”的身體,她采用社會建構論的視角,從醫(yī)學界、大眾文化、女性自身三個方面對“更年期”這種常見的日常生活概念進行了話語式考察,分析性別理念如何影響了人們對于更年期的理解與敘述,如何進而導致更年期女性在大眾文化中的問題化與妖魔化[16]。周柯含的研究著重于生活中老年女性的性與身體,更為前沿地挑戰(zhàn)了大眾對于老化身體與性的想象[17][18]。由于大部分廣場舞參與者是中老年女性,所以本文中所呈現(xiàn)的身體也是與這一年齡和性別相勾連的身體,其特殊之處在于,它被放置到了具體的實踐活動中,并且是一種集體式、公開化、被觀看、可評判的身體活動。這些參與者如何在廣場舞中應對這樣的活動情境,如何去形塑特定性別期待下的身體,都是本文要回答的問題。

與新興的身體研究不同,分層是社會學中最為經(jīng)典且經(jīng)久不衰的議題,這是因為對各種不平等現(xiàn)象的闡述幾乎都可在這一范疇中尋得解釋。決定社會分層的因素有兩種基本的理論取向——以生產(chǎn)資料所有制為核心的階級理論和同時考察收入、權力、聲望等因素的多元分層理論,之后的社會分層理論多沿著這兩條路徑發(fā)展。但直接影響本文選題方向的并不是上述分層理論,而是一些“另辟蹊徑”的分層研究。比如,受蓋爾·羅賓(Gayle S.Rubin)性等級概念(sexual hierarchy)[19]的啟發(fā),黃盈盈等在對男民工“談小姐”的研究中發(fā)現(xiàn),職業(yè)和性別的交錯使得“小姐”和民工之間難以被劃出一個清晰的分層,男民工在秉持著性別強勢的同時,也被定義為弱勢的民工;男性內部(包括民工群體內部)也因為“性”被進一步劃分。在男性與女性之間、買性與賣性之間、上層階級和底層民工的性文化之間,有太多模糊重疊的交集,這使得我們無法簡單斷言“小姐”和男民工的社會地位孰高孰低[20]。這看似與本文的研究議題相去甚遠,但實際上,其獨特的分析視角提醒了研究者,那些不被看到但同樣具有影響效力的因素(比如性/別、身體),可以為我們詮釋某些本土語境中的分層現(xiàn)象帶來新的靈感,在那種固化的、明晰的、割裂的分層體系內部,其實隱藏著許多跳動的可能性。

綜上所述,研究者基于田野經(jīng)驗和對既有文獻的分析,擬把廣場舞中的身體作為考察社會分層的新維度。一方面,身體的主體性和能動性會在與階層的碰撞中被挖掘,我們可以看到身體作為一種資源是否/如何影響人們的社會地位;另一方面,階層的復雜性和流變性也可以在身體實踐中被揭露,我們能夠從一個新的啟發(fā)點去探索社會分層體系的隱秘面。

二、研究方法

(一)田野點介紹

基于本研究想要展現(xiàn)不同階層的人如何在同一身體實踐的活動中相處的目的,調查地點就需要滿足各種社會階層的人雜居在一起這一前提。經(jīng)過前期的資料查閱和現(xiàn)場觀察,研究者選定了玲瓏府三期的公共活動空間。

從歷史脈絡來看,玲瓏府所屬區(qū)域是“四季青”的一部分,自中華人民共和國成立后至今,這片地域的地理環(huán)境、生產(chǎn)活動、居住人群等都在持續(xù)變動。20世紀50年代初,玲瓏府各村成立了農(nóng)村合作社,并在此基礎上成立了四季青農(nóng)業(yè)生產(chǎn)合作社?!按筌S進”時期,四季青人民公社成為該區(qū)兼管生產(chǎn)和行政的統(tǒng)籌機構,其管轄的農(nóng)業(yè)生產(chǎn)擔負著“以菜為主”的副食品生產(chǎn)任務,一直服務于北京市的蔬菜供應。20世紀80年代,四季青已是以種植韭菜聞名的蔬菜生產(chǎn)基地[21]。進入21世紀后,四季青的農(nóng)業(yè)用地逐漸轉變?yōu)樯虡I(yè)用地,尤其是房地產(chǎn)開發(fā)商入駐后,四季青的空間布局發(fā)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占地120公頃的玲瓏府就是在這期間建成的。本研究所在的玲瓏府三期于2002年開始動土,共設有十個園區(qū),包括三個回遷戶園區(qū)和七個商品樓園區(qū),商品樓園區(qū)中有一個高校教師的住宅區(qū)(見圖1)。

圖1 玲瓏府三期示意圖

由圖1可見,玲瓏府三期的空間格局層次復雜,回遷房和商品房縱橫交錯,不同階層、不同地域的人雜居于同一個物理空間中,包括回遷的農(nóng)民、在附近從事服務行業(yè)的打工者、高級知識分子,還有很多為了享受優(yōu)質教育資源而花高價在此購房的人。簡言之,位于社會空間中不同位置的人,因為共同居住于此,所以有機會在同一片公共活動場所產(chǎn)生交集。廣場舞作為一種開放式、自娛式的休閑活動,就是在這種情形下將這些個體聚集在一起的平臺。由身份和地域的差異以及年齡和空間的相近所帶來的摩擦和融合,如何在跳廣場舞這一身體實踐中得以展現(xiàn),都可以在玲瓏府這個田野點得到解答。

在本研究中,研究者(1)本研究的田野資料收集由第一作者獨立完成,第二作者主要參與了確立選題、搭建框架和修改文稿部分。由于文本的最終呈現(xiàn)由兩位作者共同完成,故在書寫的時候會以“我們”作為指稱。先后接觸了三支廣場舞舞隊——龍柱舞隊、江雪園舞隊和交行舞隊,其活動時間、活動場地、成員結構、舞蹈特色以及進入方式都有所差異。研究者最早接觸的舞隊是龍柱舞隊,該舞隊最大的亮點也是最初吸引研究者的地方,就是其領隊是一位男性,這打破了大眾對廣場舞參與者的性別想象。加入舞隊后不久,研究者就在隊里結識了江雪園舞隊(2)江雪園舞隊的活動時間是早上,龍柱舞隊的活動時間是晚飯后。的領舞,并在她的推薦下加入了江雪園舞隊。交行舞隊則是龍柱舞隊內部發(fā)生分裂之后,研究者跟隨離隊隊員重新加入的隊伍,具體過程將在晴子阿姨的故事中詳細論述。本研究之所以沒有只鎖定一個廣場舞舞隊,是為了在橫縱向的軸線中去呈現(xiàn)立體的人和事,而正是在玲瓏府廣場舞的發(fā)展線和個人生命脈絡的疊加中,我們才得以走進這群舞者的日常生活。

(二)資料搜集方法

本研究采取了參與觀察及深度訪談的方法。研究者先在前四個月的田野中與研究對象建立起相互信任的關系,并把握舞隊的整體情況,進而再選取適合的訪談對象進行訪談,以便獲得更加細致和豐富的信息。

本研究中的參與觀察是研究者長期切身加入跳廣場舞的隊列中,選擇這種實踐方式,一方面是為了能夠真正融入這些集體,走進她們的日常生活,在與其一起跳舞時捕捉那些瑣碎的反應和互動,這些是僅以看客的身份難以達成的事;另一方面,研究者在跳舞中的切身體會,也有助于發(fā)現(xiàn)舞隊及其隊員的特點。除了日常鍛煉之外,研究者還在日常生活的其他面向上同研究對象產(chǎn)生了交集,與她們一起參加了社區(qū)組織的許多活動,比如聽講座、上插花課、上化妝課等;私下里也時常參加大家的聚餐活動,包括集體會餐,或者同個別阿姨單獨吃飯。此外,研究者還加入了其中兩個舞隊的微信群,大家在線上的互動及轉發(fā)的信息,都是我們走近舞者、了解舞隊的重要途徑。

深度訪談是本研究采取的另一種主要方法。研究者在訪談對象知情同意的情況下與之進行一對一訪談,并對訪談內容進行錄音。訪談多選在跳舞地點附近的酒店大堂或被訪者居住的園區(qū)內。訪談過程基本圍繞跳舞本身展開,在談及自己的跳舞經(jīng)歷時,被訪者往往會自然地帶出自己的人生軌跡,對跳舞、舞隊、其他隊員的看法以及她們之間發(fā)生的故事。在訪談對象的選取上,研究者以最大差異法以及追求資料的豐富性為原則,盡可能呈現(xiàn)出被訪者在年齡、(退休前)職業(yè)、所住園區(qū)(回遷房或商品房)、跳舞時長等方面的差異性和多樣性,最終訪談了28名廣場舞參與者,以年齡在54-77歲的女性為主。

(三)個案選取與分析策略

研究者在先后加入的三個舞隊中,直接或間接接觸的隊員有百余人,但是本文只挑選了三位領舞的故事來敘說和分析,分別是一個已經(jīng)解散的大舞隊的領舞包阿姨、交行舞隊的前領舞汪阿姨和龍柱舞隊的前領舞晴子阿姨。之所以選擇這三個個案,一方面是因為她們都曾經(jīng)擔任過領舞的角色,但是她們如何成為領舞、如何擔當領舞、如何卸下這一重任的方式卻迥然不同,這中間可能觸及的、越過的階層隔離為我們窺探身體與階層的交織提供了現(xiàn)實樣本。另一方面,這三位阿姨都在人生的后半段經(jīng)歷了某種身份的轉變,并且她們在階層體系中的游走方式不盡相同,這些靈活的流動路徑引領著我們去摸索主流分層理論中常被忽視的議題??偠灾?,這三位領舞的生命脈絡足以支撐本文想探討的研究問題,個案的聚焦也可以避免碎片式的話語分析。另需強調的是,盡管研究者在這篇文章中沒有將搜集到的材料全部囊括進來,而只是選擇了三個個案作詳盡討論,但研究的問題意識和分析邏輯都深嵌于田野,因此,那些隱藏在本文背后的故事,其價值并不會因為沒有被直接呈現(xiàn)出來而磨滅。

三、廣場舞中的身體與階層:三位領舞的故事

(一)包阿姨:身體的“晉級”與身份的“倒流”

包阿姨最初是江雪園舞隊的隊員,這支晨間舞隊是玲瓏府里成立時間最長的舞隊,其建隊時間可以追溯到2005年,包阿姨是在2010年左右加入的。她曾經(jīng)是江雪園舞隊的領舞之一,但包阿姨被視為玲瓏府廣場舞發(fā)展史上的重要人物并不是因為這個領舞身份,而是因為在2011-2013年,她撐起了這里晚間跳舞的空前盛況,成為一支百人舞隊的領軍人物。不過,這支龐大的隊伍不到三年就解散了,在此之后,包阿姨也退出了舞壇,不再參與任何舞隊的活動。所以事實上,研究者并沒有親自見過包阿姨,但是在許多阿姨的訪談中,她們都會提到對那段日子的懷念,而包阿姨的故事以及其他阿姨對她的評價,便自然地夾帶于她們的回憶中。需要指出的是,盡管研究者并沒有直接對包阿姨進行訪談,也無法確認其他人口中的版本就是包阿姨真實的生命故事,但她們想讓研究者看到的包阿姨和她們對待包阿姨的態(tài)度是緊密相連的,而這些論述已經(jīng)可以呈現(xiàn)出主體視角下的階層沖突,以及身體在其中扮演的重要角色。

研究者是在和第二位被訪者——住在玲瓏府一期的崔阿姨進行訪談時,第一次聽到包阿姨的故事:

原來這還成立過一個(舞隊),唉呦那個人呦,她也是不收錢啊,自己買機子,買什么的,都自己花錢,還買服裝。她是一個保姆(小聲說),但是她這個老頭,這個老頭非常有錢。

(您是說她在那個……)

在這個老頭家做保姆,然后等于老頭呢就……這個事咱也不愛管,也不知道人家是不是結婚不結婚,咱也不打聽哈。但是呢,她就靠著老頭的錢弄這么一個。但是呦,這個事兒呦,唉喲,最后垮了,沒多長時間。而且她們那些人呢,都是挑的跳舞特別好的,能表演,特別那什么,又年輕。但是呢,就說沒多長時間,一兩年吧,就垮了,還花那么多錢。

在崔阿姨帶著感慨又略帶躲閃的表達中,研究者嗅到了一絲鄙夷的味道。在她看來,包阿姨之所以能成為一隊之主,完全是仰賴老伴的經(jīng)濟實力,而更讓她無法接受的其實是這段婚姻關系的性質。包阿姨本是外來務工的保姆,五十多歲時嫁給了她的看護對象——比她年長24歲的老頭(3)雖然崔阿姨說不清楚包阿姨是否和老頭結婚,但研究者向與包阿姨更熟悉的人確認,二人正式確立了婚姻關系。。結婚常常成為人們增加社會資源和經(jīng)濟資本的手段,但婚姻關系的不確定性決定了以此為基礎積累的社會資本將承擔較大的風險[22],尤其是把結婚視為跨入高階層的唯一渠道時,“不靠譜”之余還有“不正當”之嫌。而包阿姨的婚姻關系更為特殊,她是從“保姆”變成了“妻子”,并且還建立在相當大的年齡跨度上,因此,許多阿姨對這對夫妻抱以負面的評價,男方貪色,女方圖錢,把年輕(的身體)作為利益交換的籌碼是極不光彩的。盡管包阿姨實現(xiàn)了經(jīng)濟條件的升級,但大家并不認為她實現(xiàn)了真正意義上的“向上流動”,反而對其保姆身份予以更重的鄙視。她們在對我說起包阿姨時,總是不經(jīng)意地用輕蔑的語氣強調:“她就是個保姆”“她是保姆級的”。

有趣的是,在對包阿姨充滿不屑的評價中,還常常穿插著帶有佩服之意的表達。因為包阿姨的確在舞隊上投注了不少心力和財力,她自掏腰包給大家添置了許多裝備,包括各種類型的播放器、幾套演出服裝,甚至還有可移動的照明燈,前前后后花費了好幾萬元,并且不可否認,能夠把整個玲瓏府的廣場舞愛好者匯聚到一個大集體中,包阿姨的組織力和號召力都是值得肯定的。這從側面說明,單是保姆的身份其實不足以摧毀包阿姨的領隊之路,真正讓她脫離舞隊的導火索是由跳舞引發(fā)的矛盾。

在大舞隊成立的后期,包阿姨開始在舞隊中尋覓“跳舞特別好的、能表演、又年輕”的阿姨,打算打造一支專門演出的精英隊伍,事實上也確實短暫地成立了一個16人的表演隊,但她的這一舉動挑起了許多隊員的怨氣。當初落選的阿姨會用看似自嘲、實則嘲諷她的語氣說“人家還看不上我”,進而表達了對包阿姨挑剔眼光的不滿,她們一再強調自己就是抱著鍛煉身體、愉悅身心的目的來跳廣場舞,憤憤的語氣中透露著被評價、被挑選的不甘不愿。這讓我們看到,或許大家在心中也會對自己和他人的舞姿進行比較,但是當跳舞的水平以普通隊和表演隊這種可視化的層級區(qū)分開后,本來自娛自樂的廣場舞就變味了。沒被選上會心生不悅,而有幸加入表演隊的人也未必買包阿姨的賬。曾經(jīng)在表演隊擔任領舞的蒙阿姨就在訪談中向我抱怨,包阿姨的高標準和嚴要求迫使她不得不把跳舞排在生活的第一位,而當她因此退出舞隊之后,包阿姨便不再與她往來,她對這種好勝強勢和傲慢態(tài)度的指責,最終又回到了包阿姨的保姆身份上:“你說你就是一保姆,牛什么呀?”

在阿姨們的敘說中,從成立表演隊之初,包阿姨就表現(xiàn)出了一副高高在上的姿態(tài),她把自己打造成一個不留情面的教練形象,且不論她的跳舞水平能否撐起這樣的人設,單是從她忽略了大家舞者之外的身份來說,就已經(jīng)把自己推入了不利的境地。

其實你成立什么,你就是為了鍛煉,你單成立那么一個舞蹈隊干什么,是吧?大家晚上都聚在一起,有這么一個空間,又能聊天,又能鍛煉身體了。唉呦,我們真的有十幾個人,每天一邊唱一邊跳,完了跳起來還跟著那音樂那個唱(笑),完了還聊天,覺得好歡快呀,特別好那氣氛。結果也就兩年,就散了。

(好可惜啊。)

她就是因為成立那個舞蹈隊弄的,四分五裂了,大家就都有意見了。她們演出去什么的,也是她自己掏錢買那個演出服,花了好幾萬元,扔在家里沒用。結果最后這個舞蹈隊給她踢出來了,后來都不讓她參加了,你想想。她就是不會那什么,就是人與人之間的關系不會協(xié)調,我估計是這么回事。說話特別強硬,比較耍態(tài)度啊肯定。像這種退休人員,人家干嘛吃你這套啊,對不對?。磕阏f要是在單位,在哪兒,工作單位什么的,你還有一個利益的問題在里頭,這就是為了一個鍛煉身體,你那樣把人都得罪了。(高阿姨)

高阿姨是江雪園舞隊的骨干之一,曾經(jīng)也被選入包阿姨組織的表演隊,但是因為做了乳腺癌的手術后不敢太勞累,所以最終婉拒了包阿姨的邀請。她在評價表演隊的成立和解散時,明確點出了廣場舞舞隊的特殊屬性——與專業(yè)的舞蹈隊相比,大家來跳廣場舞的動機更加多元,為放松、為社交、為健身,這些目的都牽制著廣場舞的專業(yè)化發(fā)展,若要硬性推進,就難免會擠壓這些參與者的初衷;與工作單位相比,廣場舞舞隊中沒有利益的糾葛,而透明的等級化只適合職位的晉升機制,如果在廣場舞中也去踐行這種可視的排序,就會造成人際關系的緊張甚至是破裂。進一步來說,雖然廣場舞的參與者多已退出工作崗位,但這并不意味著她們就真的把自己的職業(yè)、財富、地位等特征抹去,純粹以隊員的身份參與其中。對這些退休人員尤其是從高位上退下的人來說,即使跳得不夠出彩,也不希望被定義、被歸類,簡言之,跳舞水平的高低可以“自知”,但不可“他明”,而包阿姨卻偏偏把這種差異擺到了明面,再配上她趾高氣揚的態(tài)度和大家對其私生活的想象,原本被跳舞遮掩起來的非議就徹底噴發(fā)了。

在這里,我們看到了身體作為一種新的資源如何在既有的分層體系中發(fā)揮作用:一方面,階層的差異可以在表面上隱于身體之后,盡管大家并不認可一個保姆因為嫁給比自己年長的老頭而變成有錢人的經(jīng)歷,但在一個以跳舞、以身體為核心的活動團體中,大家可以不計包阿姨的身份而與之和睦相處,她甚至還憑著自己的付出走到了領舞和領隊的位置,實現(xiàn)了某種意義上的階層跨越;但另一方面,由身體資源發(fā)展出來的優(yōu)勢如果公然挑戰(zhàn)了由其他資源既已決定的位階,那這種優(yōu)勢就將遭到碾壓,包阿姨最失策的決定就是利用自己身為領隊的權力對隊員們進行了公開的評定,當她的領導者角色在一步步顯化時,大家對一個“不本分的保姆”的不滿也在被一點點激化,最終便促成了“這個舞蹈隊給她踢出來了”的結局。

(二)汪阿姨:野路子的春天

汪阿姨是交行舞隊的領隊和領舞,當研究者第一次看到她跳舞時,誤以為她有深厚的舞蹈功底,因為她不僅舞姿出眾,而且善于教學。交行舞隊正是在她的帶領下,成為研究者參加的所有舞隊中專業(yè)性最強、學習積極性最高的隊伍。而在和汪阿姨更深入地接觸、了解其跳舞經(jīng)歷和近十年的“北漂”生活后,她的不凡與不易就越發(fā)清晰地浮現(xiàn)出來。

汪阿姨在2009年女兒考上北京的大學后,就辦理了內退跟隨她一同赴京。在女兒上學期間,她就在學校的食堂打工,之后陸續(xù)做過家庭外賣、托管班的廚師等工作。她接觸廣場舞的契機是在2015年左右,因為身體免疫力低下,每個月都要經(jīng)歷發(fā)高燒的痛苦,所以汪阿姨的家人便提出讓她去跳廣場舞的建議。從未接觸過舞蹈的汪阿姨,在短短三個月的時間內就學會了幾十支舞蹈,這讓她驚喜地發(fā)現(xiàn)了自己在跳舞方面的天賦。當她再次回到北京時,就立馬找到了離家最近的交行舞隊。事實上,那時候的交行舞隊并不是在交通銀行門口活動,而是在花夕園的小公園里。這支舞隊大約在2011年成立,最初是一些來北京做轉租房屋(她們自稱“二房東”)的外地人白天閑來無事就在她們居住的花夕園里跳舞,之后改成了晚上在農(nóng)業(yè)銀行前的空地活動,后來又輾轉至中信銀行和交通銀行的空地活動。不僅舞隊的活動場地多次遷移,其負責人也幾經(jīng)變更,2016年加入舞隊的汪阿姨是它的第三任領隊,在田野接近尾聲時,她因為女兒的工作調動而離開了北京,交行舞隊便迎來了第四位負責人。

據(jù)汪阿姨回憶,她是在三月底找到這支隊伍的,到四月中旬時,當時的領隊就離京返鄉(xiāng)了,整個舞隊陷入群龍無首的窘境,她便是在既沒有豐富的跳舞經(jīng)歷也與其他隊員尚不熟識的情況下,誤打誤撞地成為領隊和領舞的接班人。盡管汪阿姨確實在跳舞方面才華出眾,也是在隊員的推選下?lián)铝酥厝危珜τ谝粋€零基礎的新手來說,這無疑是一個頗具挑戰(zhàn)的選擇。不過,和研究者想象中充滿忐忑和顧慮的樣子不同,汪阿姨在訪談中自信滿滿地回顧了當時的心理活動:

也可能我就膽子大,我真沒忐忑過。讓我上去,行?。傞_始還……“不行,我跳得不行?!蔽艺f我才跳兩三個月,你問徐姐,那時候我都說我才跳兩三個月?!鞍パ侥阈行行?,你年輕!”我跟她們比肯定我年輕啊,對吧?她說“你看你這個《草原的月亮》你都跳得多好啊”,怎么著怎么著怎么著。我說那試試吧,就試試。我沒有忐忑,我感覺……我不是說看不起農(nóng)村的。我心想,這一幫人里徐姐是北京的;還有一個阿姨,她去年走了,得癌癥走的,那個阿姨是易姐,易姐是北京的;玥姐吧,軟軟塌塌的跟病秧子一樣,跳出一股難受勁兒來,也是北京的。就你們這一幫老太太,加上農(nóng)村的“二房東”,有啥領導不了?也可能咱畢竟是工廠里出來的你知道吧?咱也見過那大世面,也見過舞臺,也見過啥。雖然我不是跳舞的,但是呢大舞臺我是見過,省里邊舞臺、比賽舞臺我都見了,這我怕啥呀?可能也就是膽子大,我真沒忐忑過。

由于研究者認識汪阿姨的時候,她在玲瓏府附近的一家美容院負責做飯,所以她的形象就被框限為一個外來務工者。再加上別的阿姨曾提到,她住的集體宿舍是在環(huán)境最差的馨葉園的地下室,于是研究者就更“自然地”把她往一個弱者的形象上推。但汪阿姨的這段敘說提醒了我們,外來務工者只是她現(xiàn)階段的社會身份,而個人對自己的定位是同過去的生命歷程綁定在一起的。在成為“北漂族”之前,汪阿姨是一名退休工人,在工作期間積累的人生閱歷(比如見過省里的舞臺)讓她在面對廣場舞這樣的自娛活動時泰然自若。無論她現(xiàn)在從事什么工作,住在怎樣的環(huán)境,其經(jīng)歷足以讓她有信心去領導沒有見過太多世面的農(nóng)村“二房東”,這是汪阿姨坦然接下舞隊的第一層原因。而在面對北京老太太的時候,汪阿姨又以身體上的優(yōu)勢給自己加足了底氣,年齡和舞姿就是她勝過這幫老太太的籌碼。

成為領舞之后的汪阿姨更加癡迷于廣場舞的世界,她練舞的用功程度遠超乎研究者的想象,除了每天做飯和送飯的工作時間,她幾乎都在看舞、選舞、學舞、練舞中度過:“我炒著菜,腳底下都在練舞步,夏天的時候一天能練濕幾套衣服?!彪y能可貴的是,汪阿姨不僅想著如何提高自己的舞藝,而且會花心思琢磨如何讓大家跳得更好。在選舞階段,她并不像多數(shù)領舞那樣,只是按照自己喜歡的舞蹈和音樂來挑選,而是用神農(nóng)嘗百草的方式,自己先試著學習,通過自身的學舞體驗來判斷大家是否能夠完成:“你得考慮這個舞跳得舒展不舒展,舒服不舒服,它有的你看人家跳得舒展,咱跳了就不行了,特別累?!蓖舭⒁谭浅W⒅厣眢w在跳舞中的感受,從身體本身出發(fā)去衡量舞蹈是否合適,所以不光需要舞蹈的音樂是好聽的、動作是美的,最關鍵的是跳起來得是舒服的。簡言之,她是用自己切實的身體體驗給舞蹈打一個直感分數(shù),這看似一種野路子的做派,實則是身體能動性的最佳發(fā)揮,如果是在學術語境,研究者會把她歸為“體驗派舞者”或是“現(xiàn)象學派舞者”。

汪阿姨因為認真負責的態(tài)度和活學活用的教舞方式,在舞隊中樹立了絕對的威信,在面對水平參差不齊的隊員時,汪阿姨想的不是如何把她們劃分成不同的等級,而是盡可能地把大家統(tǒng)合起來,這就與包阿姨的領隊策略形成了鮮明對比。汪阿姨會留意并重視舞隊內部的各方差異,年齡、喜好、舞蹈基礎……她深知讓這些差異在跳舞中和諧共存的重要性,所以她從選舞開始,就特意把簡單的和復雜的、歡快的和舒緩的、現(xiàn)代的和民族的交叉著列入清單,就連每日跳舞的順序也是經(jīng)過精心設計的,她從來不會連續(xù)安排幾支快舞或慢舞,而總是以難易結合、快慢結合的原則來進行排序,這些心思都源于她把舞隊視為一個不可分割的整體。此外,汪阿姨非常排斥演出和比賽,她深諳把利益牽扯進來的危險,所以一再強調自己“就是純跳舞,就是純鍛煉身體”,事實上,汪阿姨也正是靠著這份“純”去化解了很多跳舞之外的雜質。

汪阿姨對跳舞的喜愛除了是興趣使然外,她從中獲得的前所未有的滿足感也在持續(xù)澆灌著她的熱情。跳廣場舞不僅讓她擺脫了之前虛弱的病態(tài),而且還讓她進一步挖掘出身體潛藏的價值:“我給我閨女說,媽媽年輕時候從來沒人夸我身材好,要胸沒胸,要腰沒腰,要屁股沒屁股,還扁身材,現(xiàn)在老了倒有人夸我身材好?!敝芸潞谔骄坷夏昱缘纳眢w與性時,發(fā)現(xiàn)女性的某些身體優(yōu)勢會在老化的過程中被掩藏或凸顯,與同齡人的比較會逐漸從比“美”轉移到比“年輕”[17]。具體到這種社會性別態(tài)的身體期待中,“年輕”的身材就是能抵制或放緩皮膚松弛、體形走樣的老化過程,而汪阿姨就靠著跳廣場舞成功形塑了這種理想的社會性別態(tài)身體。另外,她因為要教學、糾錯而具備了教師的特質,由這一角色帶來的成就感也是她從未體會過的,更何況她教的隊員中不乏厲害人物:“咱有個文青是你們學校的老師,也是博士生,要不我給我閨女說,‘你媽現(xiàn)在牛著呢,還帶博士生’”!盡管汪阿姨在平日里從沒表現(xiàn)出作為領舞的這份沾沾自喜,但她憑借自己的身體資源彌補了其他資源(比如教育背景)的不足,讓研究者看到了追求美和健康之外的身體意義。

(三)晴子阿姨:從身體之別、站位之爭到階層之戰(zhàn)、地域之隔

晴子阿姨是研究者在田野中認識的第一個人,她當時站在龍柱舞隊第一排的正中間,因為身形高壯、舞姿大氣,還有一副操著濃郁京腔的大嗓門,一下子就吸引了研究者的注意,并從和她搭訕開啟了田野的大門。

事實上,晴子阿姨并不是龍柱舞隊的領隊,站在隊伍最前方、一人成排的江叔叔才是舞隊的負責人,但晴子阿姨在舞隊中的分量并不比他輕。一方面,江叔叔的舞姿生硬笨拙,且年近七十的體力已無法支撐兩個小時的活動量,所以在大部分時間里,領舞的重擔就壓在了晴子阿姨身上,而且他們擅長的部分不同,江叔叔的節(jié)奏感強,晴子阿姨的動作到位,兩人正好在互補中磨合出默契;另一方面,江叔叔不常和隊員們溝通,夾雜著方言的普通話又難以聽懂,而身為本地人的晴子阿姨在玲瓏府修建之前便居住于此,再加上她好張羅、善社交的個性,使得龍柱舞隊中的人際網(wǎng)與她的朋友圈多有重合。簡言之,晴子阿姨與江叔叔以搭檔的形式共同經(jīng)營著龍柱舞隊,而她在跳舞和社交兩方面的突出表現(xiàn),讓她得以在隊中立下一些或明或暗的規(guī)矩,第一排的站位便是表現(xiàn)之一。

龍柱舞隊的第一排藏著專人專位的潛規(guī)則,除了晴子阿姨之外,另有三四個與她私交較好的阿姨會站在她的兩側,盡管這幾位阿姨的舞姿并非都很出彩,但是她們和晴子阿姨的關系決定了其特殊站位。這種一成不變的隊形被打破是在田野開始后的一個月,最初的征兆是在舞隊的右后方出現(xiàn)了一個十余人的小團體,她們用集中的站位簇成一個小方陣,跟著自己的領頭人——一個身材高挑的年輕阿姨跳舞。這個小團體成立沒幾天,就把這位領頭人推到了第一排。這個阿姨的出現(xiàn)立馬吸引了眾多目光,不僅是因為她站位靠前、身形苗條,更重要的是她的舞姿因為扭動幅度很大而顯得頗為嫵媚。

當舞隊的第一排闖進這位“不速之客”后,晴子阿姨就開始向研究者抱怨:“不是說我要和那個當兵的怎么樣,你說你在那跳,沒什么,但是你在那說什么我喜歡這個喜歡那個,你什么都喜歡。她給江哥說‘哎呀我喜歡這個,你讓晴姐學’,我憑什么學啊?她就是特愛吹牛,說什么我當兵的,一個月(收入)有一萬多元,就她那樣還當兵的?!痹诖酥?,晴子阿姨一直對江叔叔贊賞有加,可是當兵阿姨的出現(xiàn)打破了他們的互動模式,影響了兩人的合作關系。當兵阿姨甚至讓晴子阿姨配合其喜好去學舞,盡管晴子阿姨并沒有言聽計從,但這一舉動的挑釁意味已然發(fā)酵。此外,晴子阿姨無法忍受當兵阿姨張揚的性格。她從未提過當兵阿姨的名字,總是輕蔑地用一句“當兵的”來指代。當兵阿姨公開過自己的職業(yè)和收入,不論語境為何、初衷為何,在晴子阿姨看來都是一種顯擺,因此,她根本不屑對方“當兵的”身份。

兩位阿姨的不和最終升級為一場激烈的沖突,雖然研究者沒有在現(xiàn)場見證整個事件的發(fā)生過程,但正是因為缺席,大家才會詳盡地講述他們所經(jīng)歷的事情,研究者也才得以窺見同個故事不同版本的生成路徑。本文并不期待把這些不同版本的故事拼湊到一起,去還原一個所謂的真相,而是想要呈現(xiàn)大家在怎樣的立場下冒出各執(zhí)一詞的說法。

研究者是在沖突發(fā)生后的第三天,毫不知情地回到了舞隊。剛到那里,江叔叔就說起了晴子阿姨和當兵阿姨鬧翻的事:

她們好像覺得她擠掉了第一排的位置,就故意越跳越往右邊走,左邊都沒有人,起碼空了三個人的位置,我就讓大晴過來一點,那邊那么多空位,結果她就發(fā)火了。后來就指著那個當兵的鼻子罵,罵得很難聽,說什么“你怎么不脫了衣服跳”,把那個當兵的罵哭了。人家現(xiàn)在也不來了,說哪里受過這種氣。

在江叔叔的第一版敘事中,兩位阿姨的矛盾是由站位問題引爆的,但在爭吵過程中,晴子阿姨卻把槍口對準了當兵阿姨的身體。她在表達對當兵阿姨的不喜時,就曾用鄙夷的口氣形容其“跳舞像蛇妖一樣”,所以研究者并不意外從她口中說出“你怎么不脫了衣服跳”這句話,這些透露著性意味的諷刺其實直接指向當兵阿姨在跳舞中的身體表現(xiàn)。從當兵阿姨身上散發(fā)出的嫵媚來自她在跳舞時腰部和胯部的大幅扭動,無論舞蹈的類型是什么,她都會凸顯這兩個部位的動作,研究者并不確定這是她刻意打造出的舞蹈中的性感,還是她在無意識中形成的表演風格,但在廣場舞中,有一些女性參與者會極力壓抑自己對感官愉悅和性魅力的追求,尤其注意自己的肢體動作不要過分招搖[11](P 77),晴子阿姨便是如此,在她看來,過度的扭動會給舞蹈覆上一層不雅的意涵,所以她才會直言不諱地攻擊當兵阿姨的妖嬈。并且,晴子阿姨本身就偏好剛性的舞蹈風格,“我就喜歡特男的舞,比如蒙古舞之類的,我覺得和我的性格有關”。在這種喜好和自我定位之下,就更容易理解晴子阿姨對當兵阿姨的厭惡從何而來了。

然而,江叔叔的這版故事只能解釋當兵阿姨的缺席原因,但事實是當天晚上兩位阿姨都沒有出現(xiàn),直到隔天,江叔叔才為他的劇本補上了更多情節(jié)。在晴子阿姨和當兵阿姨爭吵后的第二天,當兵阿姨和她的小團體就沒有再來活動,加上正值五一假期,舞隊就顯得更加稀疏,按江叔叔的話來說,“只有兩三個人”??粗约旱奈桕犚幌伦永淝辶嗽S多,江叔叔心里很不是滋味,就在他對其他人說“大晴把人都氣跑了”的時候,正巧被晴子阿姨聽到了,她立馬就與江叔叔爭執(zhí)了起來,揚言以后再也不來舞隊了。江叔叔也被瞬間激怒,嚷嚷著“你以后愛上哪兒跳上哪兒跳”。這便成了兩人在舞隊的最后一次對話。顯然,從擠位置、罵人,到不承認自己給舞隊帶來的消極影響,江叔叔向研究者講述了一個以理虧的晴子阿姨為主角的故事,但這位主角眼中的“事實”卻是截然不同的劇情。這是在面對研究者這個不知情的局外人時才上演的“羅生門”,換句話說,故事的產(chǎn)出依賴于他們對研究者的定位,即傾聽者和講述者之間的關系語境[23]。

離開了龍柱舞隊的晴子阿姨立馬加入了交行舞隊,還帶走了一些老隊員。當研究者去新舞隊找到她時,她立馬熱情地展開了拉攏攻勢,激動地講述當天發(fā)生的事情,而在她的敘事中,出現(xiàn)了江叔叔只字未提的情節(jié),也抹去了江叔叔那版的部分橋段:“就那當兵的,你要是想領舞你直接說,我就退到后面去。結果后頭,就她們那幫,就有人說‘別和她一般見識,農(nóng)民的素質就是低’,你說她說這話我怎么可能不氣!”不過晴子阿姨話鋒一轉,馬上把重點轉移到了她和江叔叔的矛盾上:“其實那個當兵的確實沒說什么,但是她們那撥人太過分了。還有老江,氣死我了,我絕對不會回去的,太寒心了。你想想,我和老江我們四年了,從剛開始就我們三個人跳,到現(xiàn)在我給他攢成這樣。你說你一男的,當時如果幫著我說幾句我也就緩和了,結果說‘農(nóng)民就是不能和軍人比。’”晴子阿姨在復述這些經(jīng)過的時候,和晴子阿姨住在同一棟樓的肖阿姨在一旁憤憤地補充:“她們說農(nóng)民那話太過分了,我直接說‘你們不是根兒生出來的嗎’?你們嫌棄我們農(nóng)民,我們還嫌棄你們外地人呢!”

在此之前,研究者曾多次聽到晴子阿姨說起自己在玲瓏府因為拆遷獲賠了三套房,張揚的語氣里盡顯她對自身經(jīng)濟條件的滿足。不過,她卻從未提過農(nóng)民這個詞,她對這一身份的重視和敏感是研究者在這次沖突中才有所察覺的。在晴子阿姨和肖阿姨的敘事中,矛盾的焦點是她們因為農(nóng)民的身份而被別人看不起,尤其是江叔叔把軍人和農(nóng)民放到一起對比時,就更加凸顯了她們的“低人一等”?!澳銈儾皇歉鶅荷鰜淼膯帷?,從肖阿姨的這句話中,我們可以看到她們對于自己農(nóng)民身份的定義。農(nóng)民意味著土地,意味著根兒,往更深一層說,這是所有人生存的基礎和源頭,所以她們認為沒有人有資格歧視農(nóng)民。而“我們還嫌棄你們外地人呢”,則又從另一個角度體現(xiàn)出她們在地域上的優(yōu)越感。

經(jīng)由這場從站位爭奪發(fā)展而來的階層罵戰(zhàn),我們看到了身體、空間、階層等面向的矛盾如何在廣場舞中混合并發(fā)酵。從普通農(nóng)民到坐擁多套房產(chǎn)的拆遷大戶,這樣一種經(jīng)濟實力提升的路徑,再裹挾著地域歧視,就在以身體為載體的廣場舞中被不斷顯化和沖撞。具體來說,晴子阿姨對當兵阿姨的敵意源于其身體的表達越過了性別期待的界線,其與江叔叔的互動威脅了既定的關系格局,其站位上的“出線”又挑戰(zhàn)了晴子阿姨的地位,而讓這些敵意沖破了表面和平的推手,其實是被廣場舞暫時黏合起來的階層差距。這與包阿姨的故事有相似之處,即階層之間的張力可以在跳舞的情境中被屏蔽,但一旦點燃了某根導火線,蓋在階層之上的這層保護色就會立馬融化,矛盾的焦點便瞬間轉移至此。

四、分析與討論:社會的分層與分層中的身體

(一)主體視角下的社會分層與流動

主流社會學中的分層議題傾向于去搭建一個可操作、客觀化的等級體系,把每個人依據(jù)相同的指標塞到分層系統(tǒng)中的不同位置,所以討論的焦點就是什么樣的指標具有最優(yōu)的合理性。而本研究所呈現(xiàn)的社會分層是基于主體視角的社會分層,是身在分層之中的個人如何定位自己和他者,如此形塑出的分層體系是與主體自身的生活經(jīng)驗和生命軌跡緊緊相扣的,即主體建構的結果[24]。本文中所涉及的分層標準則更為混雜和模糊,職業(yè)和婚姻、財富和地域、權力和身體……眾多指標交雜在一起形成了一張張生活鏡面,映射出個人眼中的位階與秩序。而研究者正是站在這一視角上,才推翻了對汪阿姨的弱勢定位,挖掘出晴子阿姨作為本地農(nóng)民的自我認知。

與社會分層并行的另一大主題是社會流動。搭建一個開放的社會流動機制,是實現(xiàn)公民向上流動、激發(fā)國家發(fā)展活力的基本前提[25],而本研究想要凸顯的是流動路徑的復雜性和多樣性。在強調個人特征的分層流派中,職業(yè)和教育往往被認為是最重要的影響因素(以布勞-鄧肯模型為代表),許多經(jīng)驗研究就是在拓寬這條路徑的途中,緊扣城鄉(xiāng)分割的戶籍制度[26]、大規(guī)模的人口流動[27]等時代背景,以落實分層研究的本土化。需要指出的是,由于職業(yè)地位和教育資源的獲得多集中在中青年時期,所以老年人的地位流動很容易被忽視。本文對社會分層及流動的論述正是以這一缺失為起點,在步入退休年齡后的生命歷程中,我們既可以看到諸如職業(yè)、教育等“常規(guī)”特征對社會地位的持續(xù)影響,也能夠捕捉到一些“另類”的流動方式及其后果。

僅以文中的三個阿姨為例,她們每個人都在五十歲后經(jīng)歷了某種身份的轉變——包阿姨從一個外地保姆變成了有錢太太,汪阿姨從一個退休工人變成了“北漂”一族,晴子阿姨從一個本地農(nóng)民變成了拆遷大戶,她們的經(jīng)濟條件、社會地位也隨著身份的轉換而發(fā)生了變化。我們并不是說這些變動軌跡專屬于這個年齡群體,而是想強調當常見的流動渠道在這個年齡段不再常見的時候,其他的可能途徑就會被放大而進入我們的視野。值得注意的是,在具體的生活情境中,我們很難用統(tǒng)計的方法給她們的流動路徑下一個準確的評判,斷言這些生命軌線只有平行發(fā)展、自上而下和自下而上三種延伸方向。本文力圖用她們的故事來打破這種線性思維,展現(xiàn)出翻卷在時空浪潮中的個體如何看待自己和他人后半生的起伏。通過這種方式描繪出的分層圖景,缺少了明顯的分割線條,但也囊括了許多主流分層研究中未被呈現(xiàn)的可能性。

(二)廣場舞與廣場舞中的身體

舞者的社會屬性有層級之分,舞蹈本身亦是如此。一方面,廣場舞因為受眾以中老年女性為主、其目的以娛樂身心為主而處于舞蹈體系中的基礎級別;另一方面,廣場舞本身也在“進化”的過程中發(fā)展出不同的層級,從簡單規(guī)律的步子舞,到追求觀賞價值的表演舞(4)“步子舞”是沒有手部動作的廣場舞,屬于入門級別;“表演舞”是阿姨們的口頭用語,意指專業(yè)性較強、難度較大的廣場舞,還有阿姨稱之為“高檔一點的舞”。,這種等級分化的出現(xiàn)使得對舞蹈有不同定義和不同追求的人都可以在其中找到與之相符的舞蹈類型。不過,等級間的縫隙也是滋生矛盾的地方,當一些對舞蹈素養(yǎng)抱以高要求的參與者不想被拉低檔次的時候,另一波強調廣場舞群眾性和大眾化的聲音也不甘示弱。前者想要把廣場舞拔升到更高階的隊列中去,所以嫌棄停留在基礎階段的舞蹈和舞者;后者滿足于廣場舞娛樂身心的功能,認為無法達到真正的專業(yè)水平卻總是以此為目標只會消耗掉廣場舞的價值內核和群眾基礎。在這些舞蹈等級之間的拉扯中,一些舞隊以“人以群分”的方式分裂成不同的子隊伍,還有一些人在參加原舞隊的同時開始在隊外接受專業(yè)的舞蹈培訓??偠灾趶V場舞的內部分化中,每個人都在用活絡的策略去尋找最適合自己的位置。

廣場舞中的身體也是有好壞之分、優(yōu)劣之別的,這并不是指至少不完全是指跳舞水平的高低,而是說在這種舞蹈中的身體呈現(xiàn)是要符合主流對于其參與主體——中老年女性的某種期待的。除了在晴子阿姨的故事中提到的社會性別態(tài)身體之外,大家對一個好舞者的基本想象首先是要精神飽滿、動作利落、積極活潑的,這其實與一個理想的老年人形象相掛鉤;其次才是對舞姿的考察。晴子阿姨還在龍柱舞隊時,曾評價對面馨葉園舞隊的領舞:“你看那個賣豬肉的,跳得多寒磣啊?!薄昂~”一詞原本指向不體面的外形或行為,而不會用來形容舞蹈動作。那位阿姨的舞姿確實軟塌無力,但晴子阿姨口中的“跳得多寒磣啊”,并不是僅僅針對她的跳舞水平,而是連帶著她的工作——“賣豬肉的”。所以說,動作寒磣的背后連帶著身份的寒磣,在這里,身體不僅能夠傳達豐富的文化符號,還可以成為一種區(qū)隔身份的可視路徑。

(三)從不同切口探入的身體與階層

身體與階層的關系在古典社會學中就已被提及,格奧爾格·西美爾(Georg Simmel)對時尚的論述就凸顯了身體的地位,他將上層階級創(chuàng)造時尚、下層階級效仿時尚的過程視為階級區(qū)隔的過程,具體來說,上層階級試圖通過新潮的身體裝扮來與下層階級區(qū)分開來,而下層階級則試圖通過模仿上層階級的穿著以躋身上流社會[28]。在這里,身體作為一種身份象征得以展示,其寓于生物性之中的社會性初見端倪,這在皮埃爾·布迪厄(Pierre Bourdieu)對文化資本的討論中更為凸顯。布迪厄將文化資本的存在形式劃分為具體的狀態(tài)、客觀的狀態(tài)和體制的狀態(tài),其中“具體的狀態(tài)”是與身體相連的,并預先假定了某種實體性、具體性。以這種形式呈現(xiàn)出的文化資本是在無意識中從階級滲入身體的,即一種必須經(jīng)由投資者的親力親為而轉換成習性的外部財富[29]??梢姡c西美爾分析時尚時強調刻意地、張揚地以身體裝扮來劃分階級不同,布迪厄的著力點是在不經(jīng)意間沉淀于身體之中的階級慣習。

隨著消費主義的興起,身體與階層的交集在越來越多的領域中被顯化。體育活動和社會階層之間的互構成為體育學界的熱門議題,體育項目、活動場所的階層差異日趨明顯,這既是消費水平的分化結果,也是階層慣習的積淀過程[30]。與探討體育和階層的匹配性不同,本文的分析對象是在同一種休閑體育活動中來自社會不同階層的人,關注焦點是這些階層的分割如何在身體實踐中被呈現(xiàn)和松動。作為廣場舞中最重要的元素,無論是在舞隊里的地位獲得上還是在人際網(wǎng)的資源攝取上,身體都載負著不容小覷的分量,而且這種能力的發(fā)揮在某種程度上掙脫了財力和權力的捆綁,使得規(guī)則的制定者不再專屬于上流人士。汪阿姨的故事就是以身體拉開的帷幕,她通過積累和利用自己的身體資源,獲得了超越階層的情誼、權威和滿足感。但是,身體的優(yōu)勢并不是在任何情境下都能得以發(fā)揮,它需要以一種緩慢的、低調的、不道明的方式滲透到分層體系中,才能讓身在高階層的人接受這種新秩序的出現(xiàn)。換言之,身體資源同其他社會資源和個人資源保持著獨立但不孤立的關系,它們之間的拉扯可能會表現(xiàn)為融合或補足,也可能因為身體層級的公開挑釁而徹底斷裂。

總而言之,把身體納入階層分析的范疇是我們扎根于田野經(jīng)驗的選擇,也是本文的立意所在,盡管這三位領舞在舞隊中獲得或失去的權力地位,看似無法與主流分層研究所談論的社會地位畫等號,但她們的確在實質性的跨階層交往中感受到了階層的存在,并時常在跳舞的身體中讓階層“露出馬腳”,但更普遍的情況是在身體與其他因素的混融中來揭開階層常被忽視的某些面向。這樣的呈現(xiàn)方式往往隱秘且細碎,而這恰恰是本研究想要抓住的一種更接地氣、更貼近日常的敘事路徑。在這里,我們所談論的“階層”不是僵固的,而是流變的;不是界線分明的,而是疊交混雜的。談論的“身體”不是被動的,而是積極的;不是動彈不得的,而是鮮活有力的。廣場舞則是一個把兩者互動過程放大的顯微鏡,透過它的折射,我們看到了社會分層的別樣面向和流向以及身體資源的不均與力量,希望這樣的呈現(xiàn)能夠為拓展分層研究的邊界、搭建身體研究的語境帶來些許啟發(f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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