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行六人終于上橋來。
迎接我們的是兩旁對立的燈柱,一盞盞古典的玻璃燈罩舉著暖目的金黃。刮面的是水寒的河風(fēng),一面還欺凌著我的兩肘和膝蓋。所幸兩排金黃的橋燈不但暖目,還更加溫心,正好為夜行人御寒。水聲潺潺盈耳,橋下想必是魔濤河了。
三十多年前,獨(dú)客美國,常在冬天的下午聽斯麥塔納的《魔濤河》和德沃夏克的《新世界》交響曲。絕未想到,有一天竟會踏上他們的故鄉(xiāng),把他們宏美的音波還原成這橋下的水波。靠在厚實(shí)的石欄上,可以俯見橋墩旁的木架上一排排都是棲定的白鷗,雖然夜深風(fēng)寒,卻不見瑟縮之態(tài)。遠(yuǎn)處的河面倒漾著岸上的燈光,一律是安慰人的熟銅爛金,溫柔之中帶著神秘,像什么童話的插圖。
橋真是奇妙的東西。它架在兩岸,原為過路而設(shè),但是人上了橋,卻不急于趕赴對岸,反而賞起風(fēng)景來。原來是道路,卻變成了看臺,不但可以仰天俯水,縱覽兩岸,還可以看看停停,從容漫步。愛橋的人沒有一個不恨其短的,最好是永遠(yuǎn)走不到頭,讓橋的魁梧把你凌空托在波上,背后的岸追不到你,前面的岸也捉你不著。于是,你超然世外,不為物拘,簡直是以橋?yàn)榘?,騎在河的背上。
河乃時間之隱喻,不舍晝夜,又為逝者之別名。然而,逝去的是水,不是河。自其變者而觀之,河乃時間,自其不變者而觀之,河又似乎永恒。橋上人觀之不厭的,也許就是這逝而猶在、常而恒遷的生命。而橋兩頭抓住逃不走的岸,中間放走抓不住的河,這件事的意義,形而上的可供玄學(xué)家去苦思,形而下的不妨任詩人來歌詠。
高近百尺的橋尾堡,一座雄赳赳的哥德式四方塔樓頂著黑壓壓的楔狀塔尖?;椟S的燈光向上仰照,在夜色中矗然,赫然有若巨靈。其后的簇簇尖塔探頭探腦,都擠著要窺看我們。只恨這橋尾堡太近太高了,項(xiàng)背所阻,誰也出不了頭。但更遠(yuǎn)更高處,晶瑩的天際已經(jīng)露出了一角布拉格堡……
@石頭:跟著余光中的文字,我仿佛也來到了布拉格,站在橋上靜靜地看著遠(yuǎn)處的布拉格堡。猛然發(fā)現(xiàn),人的一生又何嘗不是一座橋?哲學(xué)家尼采說:“人之所以偉大,是因?yàn)樗且蛔鶚蛄?,而非目的。”從一出生的那天起,我們就站在橋的一端,只是歲月流轉(zhuǎn),時光變換,相逢的人訴別離,別離的人等重逢。人生之旅不過是走過各種路,遇見不同的人,是從橋的一端走向另一端。
@芳芳姐:山河既是鐘靈造化,又是險阻天塹,當(dāng)土地被水分割,道路被水截斷,人們便搭建了橋。橋最初是為給苦于跋涉的人們搭建起的一條通往彼岸的捷徑,但是當(dāng)我們上了橋,總?cè)滩蛔∫囫v足一會兒。不管是留戀橋上別致的風(fēng)景,還是感嘆那如橋下的流水般逝去的時光抑或是生命,我們都不得不承認(rèn),橋寄托了人們太多的愿景與情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