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指導員再晚三十秒給出“撤退”命令，三十多名消防員就會全員陣亡……

年少有夢，救火救災我先行

張凡，80后，內蒙古人。他從小就有英雄夢，大學畢業(yè)前，他參加了消防部隊的選拔考試，順利入選。母親得知后拼命反對，最后是軍人出身、退役下海的父親做通了她的思想工作。在進行了7個月的封閉式集訓后，張凡被分配到家鄉(xiāng)附近的一個消防中隊工作，任副指導員。

2005年春節(jié)，履職當晚，張凡就出了平生第一次火警?；鹎楹苄。且粭澝穹恐?。無人員傷亡，很快就處理完了，正式開啟了張凡的消防員之路。新鮮勁過后，便是日復一日地訓練和出火警。

2006年9月，有一家賓館發(fā)生火災，張凡和另一名消防員負責尋找被困人員。當他們進入火場時，大量的濃煙四處蔓延。服務員已逃離，沒法掌握入住的人員信息。更糟糕的是，賓館的火災警報系統(tǒng)沒能啟動。他們立即對可能有人的房間都“破門而入”。大部分旅客被驚醒后，在消防員的指引下，順利撤離。當然，也不乏例外。當他們踹門進入302房間時，這位旅客還在呼呼大睡。張凡趕緊把他叫醒并說明情況。旅客瞬間清醒，奪門而出?！鞍?！你還沒穿衣服！”他哭笑不得地叫住了旅客。

還有一名旅客以為遇到了歹徒，她拿起床頭的衣架不斷揮舞，大喊要報警。張凡盡量控制住焦急的情緒：“大姐，我們是消防隊的，著火了，你得趕緊跟我們出去?！笨伤耆恍?，情緒十分激動。情急之下，張凡一個箭步?jīng)_到窗口，扯開厚厚的窗簾，掄起椅子用力向窗戶砸去。隨著“嘩”的一聲玻璃脆響，外面的消防警笛聲和擴音器發(fā)出的嘈雜聲傳了進來，大姐才相信他們，從安全出口離開。還有更離譜的，一個中年人已經(jīng)被疏散到外面，突然他又拐了回去。猝不及防之下，誰都沒來得及拉住他，只得又派人跟著進去。把他重新領出來時，只見這位大哥緊緊抱著一箱白酒。他說，命可以不要，酒卻不能不拿。幾個舍命陪他重赴火場的消防員真是不知該說什么好。

除了救火和救災，消防隊還有其他的一些職能工作，偶爾還會配合公安局抓捕逃犯。

繁重的任務間隙，消防員們也有自己的愛好。

張凡熱愛運動，尤其是各種球類。他們的足球隊和籃球隊十分有名，體育比賽獎杯拿到手軟！畢竟每天十公里可不是白練的。中隊長喜歡養(yǎng)鴿子，每天起床第一件事就是爬上樓頂，給那一籠鳥兒喂食。

張凡則養(yǎng)了一條大狼狗，阿sir。平時拴著，去山上體能訓練時，張凡喜歡把它帶上。有一次它跟著狂奔，到山頂時，人沒事，狗卻跑吐了，可見，消防員的體能訓練是多么的殘酷。但是，這一定是必要的！因為遇重大火情，消防員連續(xù)戰(zhàn)斗20多個小時不稀奇。打贏戰(zhàn)斗后，也沒有想象中的那般歡呼聲。相反，現(xiàn)場十分沉默，所有人都累得癱在原地，有的人甚至直接倒地睡著了。這些，對于消防員們來說，是家常便飯。至于面對死亡，就更不用說了。

2007年的深秋，北方天干物燥。接警后，他們迅速出動。因為那個村莊過于偏遠，等張凡和戰(zhàn)友們趕到現(xiàn)場時，一處農(nóng)家房屋已經(jīng)完全燃燒起來。

他們一邊利用水槍逐個撲滅著火點，一邊向里面慢慢移動。剛剛靠近那家堂屋的位置，突然聞見一股類似皮毛燒焦的味道。一名經(jīng)驗豐富的老消防員，臉色猛然一變，低聲說：“有死人！”果然，在旁邊一處灰燼堆里，張凡發(fā)現(xiàn)了“一團”灰黑色物體。之所以說是“一團”，是因為被高溫烘烤后，人體會劇烈蜷縮，看不出原有的形狀。雖然以前做過不少的心理建設，但突然地如此近距離接觸遇難者，這還是第一次?；仃牶?，張凡生理上的不適加劇，一直嘔吐，拼命洗澡，過了好幾天才逐漸恢復。

后來，張凡還見過車禍后身體殘缺不全的遇難群眾，為情所困選擇不歸路的癡情女子，為了救出被下水道里有毒氣體嗆暈的同事但自己也不幸中毒遇難的市政工人。還有一位戰(zhàn)友，曾參加了汶川地震的抗震救災，從廢墟里救出過活人，也挖出過不成形的遺體?，F(xiàn)場的慘烈給他留下了嚴重的“后遺癥”，稍微有點異常，他就徹夜失眠。除了這些，消防員自己也隨時可能會在死亡線邊緣徘徊。

苦中作樂，死神來了也敢正面“剛”

2008年的5月伊始，正是勞動節(jié)放假期間，張凡駐地的一個大型超市著火了。

到達現(xiàn)場后，張凡和另外一名戰(zhàn)友先進去開展火情偵察，并進行搜救。這個超市是一座商業(yè)樓的第一層，里面的結構十分復雜。他們選擇從另外一側的進貨門進入?？梢淮蜷_通往超市營業(yè)空間的那扇防火門，滾滾濃煙傾瀉而出，張凡和戰(zhàn)友意識到這次搜救的難度將會超出想象。

張凡通知外面的人員把窗子全打碎排煙，放低身體繼續(xù)摸索前行。此時，意外突然發(fā)生了。張凡和身后的那名兄弟失去了聯(lián)系，眼前只有一片煙霧，根本就找不到方向。情況十分危險。在火災中，濃煙才是奪取生命的第一殺手。三四分鐘后，他和戰(zhàn)友互相摸索尋找卻仍然無果。兩分鐘后，那名戰(zhàn)友在對講機里報告他已經(jīng)返回入口，而張凡卻依然無頭蒼蠅一般亂撞。張凡身上背著的空氣呼吸器只能堅持30多分鐘，且前期已消耗很多。時間一點點過去，對講機里不斷傳來外面中隊長急迫的呼喊聲，空氣呼吸器發(fā)出報警，里面的氣體快要枯竭。張凡不再自行尋找出口，那只會無謂消耗體力和珍貴的壓縮空氣。他用力按住隨身攜帶的警報器，這件不起眼的裝備立刻發(fā)出了刺耳的尖銳聲音，在張凡聽來，它是那么美妙，恨不得它的音調再高幾度。

不一會，兩名戰(zhàn)友循聲摸了過來，當聽到他們呼吸面罩下急迫而低沉的呼喊聲時，張凡知道自己幸運地逃過了一劫。在原地等待的那幾分鐘，時間是那么漫長。張凡的腦子里好像一片空白，又好像閃過無數(shù)念頭。感謝那兩位戰(zhàn)友，冒著生命危險找到了張凡，這是怎樣的兄弟情分??！

既然說到戰(zhàn)友情，不得不提一件搞笑的事。張凡到那的第一年春節(jié)，按當?shù)亓曀?，年夜飯肯定要吃餃子?？沙舜妒聠T和張凡，沒人會搟餃子皮。老兵退伍后，來的這批新兵，全是南方人。除夕夜，有可能會出現(xiàn)大量的火警，總不能讓兄弟們餓著肚子去滅火吧？張凡支著兒，先把面團搟成一張張的大面片，然后把中隊長的紫砂杯偷拿出來，用杯口在面片上壓出一張張標準圓形的面皮。在午夜鐘聲到來之前，全隊的兄弟們總算吃上了餃子。這個方法后來被炊事員發(fā)揚光大，只要一吃餃子，就如法炮制。搞得幾個南方小伙子以為餃子皮就是這樣做的，打電話回家時還和他們父母炫耀，成為笑談。笑談歸笑談，消防隊封閉式的管理，基本隔絕了親情和友情。這種單線條的生活方式，伴隨著令人發(fā)瘋的無聊和枯燥。

和張凡搭班子的隊長是個老消防，他總能保持著一種樂觀的心態(tài)。有時他會把假期讓給張凡，還張羅給張凡介紹對象，并支著兒，不要說參與一線作戰(zhàn)。張凡明白隊長的好意，但消防員這個工種決定了不可能不在一線。在這一線救火的經(jīng)歷中，意外著火占了絕大多數(shù)。但也有例外，那就是故意縱火。

2009年春節(jié)期間，張凡在接警撲救一處平房火災時，發(fā)現(xiàn)了異常。這家在不到一年的時間里已經(jīng)發(fā)生過兩次火情了。兩次都是同樣的位置著火，而且現(xiàn)場可以排除電線短路、廚房用火不慎等因素。走之前，張凡和戰(zhàn)友們報了警。正如張凡所料。

原來這家人和隔壁鄰居，也就是他的堂兄家，曾經(jīng)因為家族墓地中一個好位置的歸屬鬧得很不愉快。在一次祭拜祖先時，兩家人又發(fā)生了口角，繼而動起手來，最后演變成治安案件，堂兄還因此被拘留過一段時間。堂嫂懷恨在心，第一次縱火后，沒達到目的。于是在受害者一家老小團聚的時刻，她再次鋌而走險。好在那戶人家及時發(fā)現(xiàn)，不然就是一幕人間慘劇。都說大火無情，但人心有時比大火還要險惡。

緊急撤退！離爆炸還剩30秒

在張凡的消防生涯中，比人心還險惡的，則是2009年4月的煉油廠著火事件。

煉油廠位于內蒙古毗鄰陜西省附近的一個交接區(qū)域，由于是油品火災，所以燃燒特別猛烈。在高度10米、直徑8米左右的3個巨大罐體周圍，大火熊熊呈噴射狀燃燒。旁邊還有9個差不多大小的油罐，不遠處是廠區(qū)其他建筑和設備，一旦火勢蔓延，這個投資幾十個億的項目就完了。作為周邊較近的消防力量，張凡和戰(zhàn)友也去增援?？傆嬘?0多輛消防車，300余名消防員參與救援。

還沒到現(xiàn)場時，張凡和戰(zhàn)友就看見幾個巨大的油罐上方濃煙滾滾，遮天蔽日。到達罐區(qū)后，他們立即和當?shù)叵狸爢T一起開展行動。前期撲救非常順利，油罐上的火焰逐漸縮小，周圍的溫度仿佛也在逐漸下降。就在他們以為很快就能完全撲滅時，突然聽見指揮員在對講機里大喊：“所有人員，趕緊往外撤！”這名指揮員一向冷靜穩(wěn)重，但這次隔著對講機都能聽出他的急迫和緊張。這個命令過于突然，消防員們面面相覷，有些不知所措。“快撤！不要管裝備了！”他幾乎吶喊起來，聲音十分嘶啞。于是，消防員們立即以百米沖刺的速度向外撤出。

事實證明，指揮員的命令非常及時。張凡和戰(zhàn)友們剛剛退到警戒線外，就聽見“砰”的一聲悶響，是油罐火災中最危險的轟燃發(fā)生了。張凡后背瞬間出了一身冷汗。現(xiàn)場所有的滅火設備都被燒毀，連五十多米外的消防車外殼都被烤掉了顏色。感謝那名經(jīng)驗豐富的指揮員，撤離命令如果再晚幾十秒，離油罐最近的三十多名戰(zhàn)友都會兇多吉少。

張凡無疑是幸運的，能夠在那么危險的情況下平安歸來，但這個職業(yè)注定是與死亡相伴的。一位吉林籍戰(zhàn)士的生命，因公永遠地留在了異鄉(xiāng)，年僅21歲。

領導指定張凡參加了這名戰(zhàn)友的后事料理工作，張凡經(jīng)歷了從通知家屬、接待家屬到陪同安葬等每一個過程。當直屬大隊長打通電話，那個身經(jīng)百戰(zhàn)的北方漢子，強忍住劇烈的情緒說出那個消息時，電話那邊傳來了令人心悸的叫喊聲。那喊聲中透出的絕望，如同重錘一樣，一聲聲砸進張凡的心靈深處。大隊長再也控制不住情緒，眼淚噴涌而出。

當那名犧牲戰(zhàn)友的母親千里迢迢趕來后，在太平間里親手掀開白布，確認了那個她一直還抱有僥幸心理的事實時，立刻昏厥。大悲無言，更何況是自己養(yǎng)了二十多年的孩子。她醒來后哭訴，兒子探親時，帶回去的牛肉干和奶豆腐還沒有吃完，家里的親戚朋友一直說她生了個孝順懂事的兒子??！

張凡陪同家屬，送戰(zhàn)友英靈回家。在烈士陵園，低沉緩慢的哀樂聲中，那位憔悴的父親把孩子的骨灰盒親手放入墓穴，一遍又一遍地擦拭著，摩挲著，調整著。他的身子不停顫抖，癱軟地無法起身。他趴在那里，顫聲說：“孩子，別怕，爸爸來送你最后一程了，你是好樣的。以后想爸媽了，就托個夢，爸媽就過來看你。”周圍的人無不潸然淚下。

張凡的經(jīng)歷是所有消防員生活的一個縮影，比他的經(jīng)歷更危險、更辛苦的戰(zhàn)友還有很多。此外，每當火災警報響起時，當消防車隆隆駛過時，當?shù)玫骄o急出動的命令時，消防員的家人們也會經(jīng)歷一次次心理上的煎熬，怕會接到陌生的來電……

2009年，張凡戀愛了。女友是一名普通的職員，她非常理解并支持張凡的工作。那時，張凡已被調到區(qū)里任職，不再出普通火警，但特別大的火警或者重大災害事故，還是要到現(xiàn)場參加處理。

2010年1月，張凡參與一次重大雪災事故的救援指揮時，失聯(lián)了四五個小時。女友擔心不已，給張凡發(fā)了20多條短信。對這個職業(yè)的了解多一分，她的焦慮就多一分。好在后來，張凡和女友順利地走入了婚姻的殿堂。2012年底，妻子做手術，張凡也只在她身邊陪護了3天，心里愧疚不已。2013年感恩節(jié)，張凡的女兒塔娜出生。塔娜，在蒙古語里代表“珍珠”。看著這個初生的小生命，張凡愈發(fā)珍惜與家人相處的時光，萌生了轉業(yè)的念頭。

2014年12月，張凡申請了轉業(yè)，來到了另一個城市，從事了一個陌生的行業(yè)，過著平淡的生活。張凡現(xiàn)在上班的地方，辦公樓前是一條主干道，經(jīng)常有消防車拉著警報通過。每當這時，張凡的腦海中就會浮現(xiàn)出以前在火海沖鋒陷陣的片段，心里有感慨，也有懷念。他深深知道，在這座繁榮錦繡的城市中，一直都是這樣一群最可愛的人在默默奉獻著，守護著大家的平安。

如今，女兒塔娜快6歲了，十分可愛。前不久，她翻出了張凡身著軍裝的照片后，念叨著，長大了她也要當消防員。

呃，說實話，張凡嚇了一跳！

編輯/李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