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zhí)焐?/p>
關(guān)于西安事變,蔣介石留下的資料較多,如1937年6月公開出版的《西安半月記》,還有《西安事變?nèi)沼洝?,臺灣蔣介石《事略稿本》中的西安事變部分、《困勉記》中有關(guān)西安事變的記載等,這些都是蔣介石親自書寫,或者別人整理、蔣介石親自審定過的文本資料。但蔣介石對別人口述西安事變,由別人記錄下來的,還不多見。
西安事變中,蔣介石翻墻逃跑時跌傷腰部,所以事變和平解決后,蔣介石就請假回老家奉化溪口鎮(zhèn)休養(yǎng)。從1937年1月3日起,他開始補寫西安事變期間的日記。
2月2日,蔣介石移居杭州西湖澄廬養(yǎng)疴,侍從室第二處主任陳布雷和醫(yī)師鄭祖穆等隨行。蔣介石將補寫的日記交給陳布雷,命他編撰《西安半月記》。因為國民黨決定于1937年2月中旬召開五屆三中全會,蔣介石要作《關(guān)于西安事變的報告》,要附上《西安半月記》,向外界說明西安事變的經(jīng)過。2月9日,蔣介石為治療腰傷移居上海,陳布雷仍然在杭州的旅館里寫作。
蔣介石在西湖澄廬期間,有一位名叫哈雷特·阿班的美國記者前去做客。在他的引導(dǎo)下,蔣介石向他口述了西安事變的經(jīng)過,這是蔣介石第一次對一個外國人講述西安事變。
哈雷特·阿班當(dāng)時是西方輿論界主流媒體、美國《紐約時報》駐華首席記者,也是美國政府的編外情報員。他是一個不安分守己的人,在美國做過記者、編輯,寫過小說、劇本,還為好萊塢電影做過字幕。1926年來到中國,一待就是15年。他居住在上海百老匯大廈(今上海大廈)的頂層16層,手下記者、助理與仆役成群,出行則由司機駕駛最新款轎車,還有保鏢伴隨。中國政府及日、美、英、蘇等在華最高層,無不奉他為上賓。這個爭強好勝的美國人,巧妙周旋于各國政要之間,挖掘獨家新聞與內(nèi)幕,成為第一個向西方報道西安事變消息的人。他與后來蜚聲中外的美國記者埃德加·斯諾被視為美國海外記者的兩個杰出代表。
1936年12月12日晚上,哈雷特·阿班因中國預(yù)算案中的海關(guān)稅收問題,打電話給時任全國經(jīng)濟委員會常委的宋子文,但宋子文的秘書說到孔祥熙家去了。孔祥熙當(dāng)時任國民政府行政院副院長兼財政部長。阿班打電話給住在派克飯店(今上海國際飯店)的好友、蔣介石的顧問端納,端納的秘書也說到孔祥熙家里去了。他又給宋美齡打電話,宋美齡的英文秘書同樣說去了孔祥熙家。阿班預(yù)感到可能發(fā)生了什么事,便不停地撥打孔祥熙家的電話,但一直是忙音。最后,電話終于通了,接聽的是個中國人。阿班報上名字,說要找端納。很快,電話里傳來端納的聲音,阿班問發(fā)生了什么事?端納沉默了一會兒說:“我去問問子文,看他要不要公布消息。”
不久,宋子文接過電話說,蔣介石被劫持了。在陜西的東北軍將蔣介石帶進城里囚禁了起來,政府還沒有決定采取何種行動,上海還沒有其他記者知道此事。
阿班聽到后十分興奮,這是世界頭等重要的獨家新聞。他看看時間,已是晚上9點,是紐約的上午9點,美國《紐約時報》已經(jīng)上街銷售了,當(dāng)天的報紙已不可能報道這一震驚世界的消息,他感到很可惜。但又一想,《紐約時報》在時代廣場舊建筑上設(shè)置有霓虹燈字幕,每天都發(fā)布重要新聞,于是他緊急寫稿,每10行組成一段快訊,并配發(fā)了蔣介石和張學(xué)良的照片,讓司機送往電報局發(fā)往紐約。司機就這么來回奔波于辦公室與電報局之間,在1小時內(nèi)共向紐約發(fā)出500多字的快訊,這是西安事變消息在國外的首次報道,引起美國和各國新聞界的轟動。
第二天,《紐約時報》在頭版位置刊發(fā)了阿班的首篇報道,標(biāo)題為《蔣介石遭到陜西叛軍的囚禁,要求他對日作戰(zhàn)》。在隨后的15天時間里,阿班每天都向《紐約時報》發(fā)出西安事變最新進展的電訊,《紐約時報》每天也都刊登在頭版顯著位置。端納到西安調(diào)停期間,也向阿班提供了最新消息。這15篇報道中的絕大部分并不像蘇聯(lián)、日本的報道那樣具有政治偏向,而是較為客觀地報道事件發(fā)展,當(dāng)然也包括阿班對中國時局的分析和判斷。
也許因為這些原因,蔣介石到西湖澄廬養(yǎng)病期間,邀請阿班前去做客,話題自然離不開西安事變。在阿班的請求下,蔣介石向阿班口述了西安事變這一不尋常的故事,由宋美齡現(xiàn)場譯成英文。
蔣介石說:
華清池北面有一棟房子,緊靠著后墻,我就睡在那里。忽然間我被一陣響聲吵醒,是南面院子中的槍聲和叫喊聲,當(dāng)時正是早上4點。我的衛(wèi)隊一共不到一百人,他們都對我很忠心,我想可能是有刺客。
這里所說的“華清池北面有一棟房子”,就是蔣介石所居住的五間廳,今天人們到西安臨潼的華清池都能看見。但說這棟房子在“華清池北面”,不知是蔣介石口誤還是阿班的筆誤,應(yīng)該在華清池的南面。后文“我朝著北面的那堵墻用盡全力拼命地跑”也有方位上的錯誤,應(yīng)是“朝著南面的那堵墻”拼命地跑。文中所說的事變發(fā)生時“正是早上4點”,也與蔣介石的《西安半月記》和《西安事變?nèi)沼洝凡煌JY介石的《西安半月記》和《西安事變?nèi)沼洝范颊f是早上5點半,但一般人認為西安事變發(fā)生的具體時間應(yīng)該是早上6點。蔣介石對阿班口述西安事變時.正是陳布雷編撰《西安半月記》的時候,蔣介石在事變發(fā)生時,倉惶之間無法獲知準(zhǔn)確時間,也是可以理解的。
蔣介石繼續(xù)說:
我睡覺的時候有個習(xí)慣,喜歡穿美國人那種長睡袍,老式的那種,而不喜歡穿一整套睡衣褲。被聲音吵醒之后,我馬上跳下了床,沒顧得上穿衣服,看見一雙布拖鞋,就趕緊穿上,又拿了一件深灰色的綢面薄棉袍套在身上就跑了出去。天色還非常黑,因為當(dāng)時正是冬天。我朝著北面的那堵墻用盡全力拼命地跑。然后使勁往上爬。那面墻足有八九英尺高。
我費力地爬到墻頂,然后用兩手抓住墻邊,讓身子慢慢往下挪,之后把手放開,掉了下去。我本以為八九英尺高應(yīng)該也沒問題,可沒想到,墻外面是條護城河,我掉下去了,覺得有三十英尺那么高,這是我萬萬沒想到的。
我一下子掉進了河底,冰塊把我身上劃得到處是傷,下墜的沖擊力撞得我渾身疼痛,更重要的是尾椎骨摔得站不起來了,拖鞋也沒了。沒辦法,我只得用手和腳支撐著往上爬,終于爬了出來。鉆心的痛侵蝕著我的身體。北風(fēng)呼呼地刮著,就像刀子。地面凍了很厚的一層,到處都硬得要命。一堆堆的積雪遍地都是。
現(xiàn)在看來,所謂的蔣介石在西安事變中腰部受傷,并不是被槍擊傷,而是他向南翻越華清池圍墻時摔傷的。這堵墻從內(nèi)看起來并不高,但外面看來卻很高,所以蔣介石在族孫、侍衛(wèi)蔣孝鎮(zhèn)的幫助下爬上墻頂,又從墻上溜下來,跌入墻外深溝,尾椎骨被摔得站不起來。蔣介石在其他資料中對此也有記載。
蔣介石繼續(xù)說:
我一點一點地慢慢爬到了位于華清池北面的小山上。天越來越亮了,我到處尋找可以藏身的地方,沒有用,附近沒有這樣的地方,想找一棵樹躲起來都是不可能的。華清池那邊的戰(zhàn)斗還在繼續(xù),我的衛(wèi)隊人數(shù)沒有對方多,好像已經(jīng)占了下風(fēng)。我們一邊打一邊設(shè)法逃脫,而對方則一路乘勝追擊,聽到槍聲離這邊越來越近了。我覺得自己是沒辦法逃脫了,想著我馬上就要離開這個世界,真的一點兒希望都沒有了。
可一下子我又有了信心,開始虔誠地向上帝祈禱,我祈禱了很長時間。我跟上帝承認我的錯誤和我的罪過并真心地祈求,希望上帝如果真的安排我拯救中國,就救救我,讓我安全地渡過這個難關(guān)。
我再次醒來時,天已經(jīng)大亮了。我忽然看見不遠的地方,有兩只白色的兔子。我想這肯定是上帝在指引我,想讓兔子把我?guī)У桨踩牡胤?。于是,我就一直跟著兔子,一瘸一拐地往山坡上走著。它們停下來的時候,我就在地上稍柞休息。最終,它們躲進了一塊大石頭后面。我跟著它們爬到石頭前面,感覺這正是上帝為我準(zhǔn)備的藏身之地,那里正好可以容下我。
蔣介石本來隨其母親信奉佛教,但到了1927年他向宋美齡求婚時,因宋家信奉基督教,要求蔣介石也信奉基督教,所以蔣介石就放棄佛教,皈依了基督教。蔣介石說他在危急時刻,虔誠地向上帝祈禱,正如我們普通人在無助的情況下求神庇佑一樣。但他說關(guān)鍵時刻,出現(xiàn)了兩只白色的兔子,并帶他到藏身之處,這卻是蔣介石其他關(guān)于西安事變資料中從未見過的說辭。即使真的出現(xiàn)過兩只白兔,但說成是“上帝的指引”,除了精神上的寄托以外,大概還有“受命于天”的吹噓成分。
蔣介石最后說:
沒過多長時間,叛軍的秩序和紀(jì)律都恢復(fù)正常。我被他們找到了,但是他們并沒有把我殺害,也沒有讓我受刑,只是又讓我回到了華清池。之后,我又被他們帶到了西安城中,關(guān)了起來。
在西安,蔣介石先被關(guān)押在新城大樓,后來移居到張學(xué)良公館附近有暖氣設(shè)備的高桂滋公館。在周恩來等人的調(diào)停下,西安事變最終和平解決,國共兩黨走上了聯(lián)合抗日的道路。、
不久,宋美齡撰寫了《西安事變回憶錄》,阿班以1.2萬美元(合當(dāng)時法幣4萬元)的價格竟買它的版權(quán),并在美國出版。宋美齡對此十分感激。
阿班離開中國回到美國后,撰寫了《我的中國歲月》,其中記載了蔣介石對西安事變的口述文字,為后人留下了罕見而珍貴的資料。這個口述資料可以與其他史料相互印證,增加人們對西安事變的認識,至少可以從中了解蔣介石當(dāng)時的內(nèi)心活動。當(dāng)然,阿班十分了解蔣介石,他在書中說:“自1936年12月被劫持后,總司令便深信,他是上帝選定之人?!?/p>
但相信上帝選定,終不如相信人民選定的好。
(責(zé)任編輯:齊風(fēn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