付成斌 吳永科
摘? ? ? 要:最高人民法院印發(fā)的《關于加強和規(guī)范裁判文書釋法說理的指導意見》要求各級人民法院在裁判說理時要闡明事理、釋明法理、講明情理和講究文理,不斷增強裁判文書釋法說理的厚度。我國法官在裁判說理時一定程度上存在不會說理、不愿說理和不敢說理的問題。法官無視程序事項、忽視法律事實、輕視法律適用是裁判文書缺乏說理性論證的直接表現(xiàn)。分析導致我國裁判說理困境的現(xiàn)實原因,并以此為基礎通過構建裁判說理評價機制、賦予法官法律解釋權、加快推進司法和諧等手段,能夠找尋克服我國裁判說理困境的有效出路。
關? 鍵? 詞:裁判說理;司法和諧;法官法律解釋權
中圖分類號:D926.2? ? ? ? 文獻標識碼:A? ? ? ? 文章編號:1007-8207(2019)08-0092-08
收稿日期:2019-07-10
作者簡介:付成斌(1995—),男,遼寧沈陽人,渤海大學政法學院碩士研究生,研究方向為法學方法論;吳永科(1962—),男,遼寧金州人,渤海大學政法學院應用法學研究所所長,教授,碩士生導師,研究方向為民商法學、法學方法論。
2018年6月12日,最高人民法院公布了《關于加強和規(guī)范裁判文書釋法說理的指導意見》(以下簡稱《指導意見》),指出了我國裁判文書釋法說理不足的現(xiàn)實困境,分析了我國各級法官不會說理、不想說理和不敢說理的深刻原因,明確了各級人民法院在今后的審判工作實踐中要提高裁判說理中闡明事理、釋明法理、講明情理和講究文理的比重(以下簡稱“四理”),增強裁判文書釋法說理的公正性、透明性和權威性,在發(fā)揮好裁判說理定分止爭的法律效果的同時,更要發(fā)揮好裁判說理價值引領的社會作用。雖然司法改革的步伐不斷加快,但我國裁判說理仍然存在法官不愿說理、說理不充分,說理內(nèi)容抽象概括、缺乏邏輯性與針對性等問題。這一現(xiàn)狀與實現(xiàn)司法改革的目標顯然還有很大距離。因此,結合裁判說理不足的現(xiàn)實困境,探析這一困境的直接原因,找尋科學可行的有效出路,無疑是提升裁判說理質(zhì)量、推進良法善治、踐行法治國家、實現(xiàn)法治中國急需解決的關鍵問題。
美國卡多佐大法官說過:“當司法過程是創(chuàng)造性的,而非純粹靜態(tài)或宣示性的時候,每一個司法判決都是對問題的反映,也是對問題的解答”。[1]裁判說理是法官在判決的生成和外化階段,針對案件的事理、法理、情理和文理等方面圍繞當事人及代理律師所提出的主張向案件當事人、法律職業(yè)共同體及社會公眾展現(xiàn)的以表達裁判理由為目的的裁判活動。在案件的裁判說理過程中,說理的內(nèi)容不應是千篇一律,法官應在案件的裁判說理過程中發(fā)揮主觀能動性。判決結果被雙方當事人、社會公眾普遍接受是實現(xiàn)裁判文書法律效果和社會效果有機統(tǒng)一的關鍵,判決中的裁判說理質(zhì)量更是決定人民法院判決結果正當與否的關鍵所在。當前,我國裁判文書的說理質(zhì)量還比較低,遠遠不能滿足當事人及社會公眾對裁判說理的強烈需求,人民群眾迫切期待在裁判說理中能夠隨時感受到人民司法的公平與正義。但就目前的裁判說理現(xiàn)狀而言,我國裁判說理仍存在許多困境。
(一)無視案件程序說理
在案件審理的過程中,只有程序上達到了公正,實體正義才能獲得前提條件和基礎保證。當前,我國裁判文書針對案件的程序性事項記載還不夠詳盡,僅從裁判說理的外化階段來看①,程序內(nèi)容上的裁判說理還有待提高。總體上講,我國裁判文書中原告的起訴時間、上訴人的上訴時間、當事人是否發(fā)生主體變更等對案件審理起重要影響的程序性事項都未能在判決中有所體現(xiàn),這些細節(jié)部分的忽略對于準確把握案件基本事實將產(chǎn)生重大影響。與此同時,當事人是否提出案件財產(chǎn)保全或者證據(jù)保全,當事人訴訟請求是否發(fā)生過變更以及案件當事人是否提出對方當事人不是適格訴訟主體、沒有訴訟實施權、案件是否存在第三人,應不應當追加無獨立請求權第三人等問題,裁判文書也往往沒有給予回應。[2]在案件的審理過程中,當事人在行使程序性訴訟權利時,即便當事人未主張程序性訴訟權利,法院也應該就相應的程序性事實進行認定、說理。法官在進行裁判說理時,必須針對與案件有重大關系的程序問題進行說理,以便當事人及社會公眾能夠了解案件審理的程序是否完備、公正、合法。就目前我國裁判說理整體情況而言,程序事項說理顯然還需要有進一步完善的空間。在未來一段時間內(nèi),程序事項說理將是我國裁判說理不斷精進的重點。
(二)忽視法律事實說理
從一定意義上說,個案事實認定上的差異、對立,將直接導致個案在法律適用上的差異與對立。也就是說,解決事實認定問題是正確進行法律適用的基礎。只有對案件法律事實予以準確認定,法律適用才能正常展開。[3]事實認定是裁判案件的基礎,法官只有在查清案件事實的基礎上才能進行法律適用并作出正確的司法判決。從某種意義上講,案件的裁判結果是否體現(xiàn)公平正義取決于案件法律事實的認定。因此,法官尋求裁判的正當性,對作為裁判基礎的案件法律事實的認定就必須恰當、準確。案件法律規(guī)范和法律事實是不可分割的:一方面,案件法律事實的認定過程需要實體法的構成要件予以指引;另一方面,應該在程序法和證據(jù)規(guī)則的規(guī)范下對案件法律事實予以認定。[4]我國法官在審理案件的過程中往往忽視對案件法律事實的認定,不能全面準確地確定案件的爭議焦點,部分法官分不清案件事實與案件法律事實,對于與案件審判完全無關的事實也常常大費周折地加以認定,而真正需要查清的案件法律事實卻時常缺乏有利證據(jù)作為支撐。部分法官認為,對案件事實進行準確認定,即是對“事理”予以準確闡明,也就完成了案件法律事實說理。但筆者認為,這種看法有待商榷。事實認定在闡明事理中確實占據(jù)重要地位,但其僅僅是闡明事理的一部分,“四理”中的闡明事理絕非是事實認定那么簡單。認定案件事實著重點在于無限還原案件發(fā)生的真實過程。而闡明事理除了需要依據(jù)證據(jù)來認定案件事實外,著重點是法官“說理”。這種“說理”是一個在已認定的案件事實基礎上某種與具體案件事實相匹配的生活固有常理經(jīng)文字以判決的形式再現(xiàn)的過程,這種生活固有“常理”的再現(xiàn)過程既需要一定的理性思考,更需要感性經(jīng)驗。當前,除了對法律事實說理存在一定偏差外,一些法官還不能充分展示心證過程,判決書時常存在“法官突襲”,很多時候用“上述事實,有證據(jù)在案”或者是“上述事實,證據(jù)確鑿”來敷衍了事。對于雙方當事人爭議較大的證據(jù)采信等問題,法官常常不能自圓其說,詳細論述,更談不上展示心證認定過程。取而代之的則是以“對該證據(jù)(不)予以認定”等“修辭性技巧”來規(guī)避風險、逃避說理責任。[5]論證簡單化、說理形式化的釋法說理方式在部分法院仍然存在。法官在案件法律事實認定、舉證認證過程中也存在越來越不注重對案件法律事實的認定,在質(zhì)證過程中更是很少對全案進行綜合衡量,過分依賴直接證據(jù)和證明責任進行裁判。
(三)輕視法律適用說理
法官需要對判決所適用的法律依據(jù)進行詳細說理,法律適用中的說理在整個裁判說理過程中具有核心地位,是整個裁判說理的核心所在。然而,我國法官在法律適用時,一定程度上還存在缺少法律適用上的論證性說理(未將相關的證據(jù)和事實進行結合,很少對行為作出精準定性和說理論證)以及邏輯性說理(在事實、證據(jù)、法律三個方面均缺乏敘述和梳理)的問題。[6]在大陸法系中,法律適用通常采用邏輯三段論的方式進行,即法律直接規(guī)定大前提,案件事實作為小前提,經(jīng)“涵攝”將案件事實歸于法定的構成要件之下,然后推導出相應的法律結果。邏輯三段論的分析方法實際是相互聯(lián)系的三個步驟:⑴認定案件事實;⑵法律構成要件的解釋分析與確定;⑶涵攝與歸入并得出結論。除去前文所述的案件事實認定外,法律適用說理所需完成的工作實質(zhì)就是憑借法律構成要件的解釋分析與確定以及案件的涵攝與歸入來論證演繹推理過程的正當性及判決結果的可接受性。法律發(fā)現(xiàn)是涵攝歸入法律構成要件的前提條件,只有尋找到合適的法律依據(jù),法官才能進行案件的涵攝歸入,最終得出裁判結果。只有法律適用具有可接受性,法官所作的判決才能同時兼具法律效果和社會效果。而作為代理律師,應在法官確定裁判說理內(nèi)容的過程中積極主動地發(fā)揮作用,為法官的裁判說理提供充足的說理來源,豐富說理內(nèi)涵。代理律師作為法律職業(yè)共同體的一員,是法官與訴訟當事人之間的溝通橋梁。作為現(xiàn)代法治國家重要的制度組成部分,律師制度在國家法治化建設的過程中始終扮演著重要角色。就目前的實際情況來看,代理律師在裁判說理中的作用還沒有被完全發(fā)揮出來,法官“職權主義”思想還依然存在,這使得代理律師在裁判說理中的地位被輕視,代理意見中的說理部分也很難在裁判文書中予以采用、應答。這就使得法官在法律適用說理時說理材料過分單一,不能做到“兼聽則明”的目標追求。由此,導致法律適用說理常常成了簡單的三段論式輸出與輸入的機械運轉(zhuǎn)。法律具有指引和教育的功能,判決書也具有相同的作用。好的判決書不僅可以對個案定紛止爭,而且判決中所包含的裁判說理內(nèi)容,依托互聯(lián)網(wǎng)公開的方式,也能起到教化大眾的作用。但當前我國仍有部分法官針對當事人所爭議的法律適用問題任意取舍,而且面對當事人圍繞法律進行爭執(zhí)時,基本做不到全面、準確、及時回應,而是有意選擇暫時回避,對裁判說理所適用的法律缺乏及時性、規(guī)范性、論證性說理,使人常常深感不知所云,高深莫測。[7]判決中出現(xiàn)遺漏、肢解或歪曲當事人的訴訟請求、反駁理由和反訴請求等現(xiàn)象還不時存在。從一定意義上講,這種判決很難實現(xiàn)法律效果、社會效果和政治效果的有機統(tǒng)一,可接受性更是無從談起。
部分法官在裁判的過程中不會說理、不愿說理、不敢說理、說理內(nèi)容不具有針對性和邏輯性等問題早已成為我國裁判說理的詬病。我國裁判說理最顯著的特征就是“抽象模糊”。法官在裁判說理時,雖然能夠嚴格遵守三段論的推理過程,列出作為大前提的“法律規(guī)范”,繼而確定出作為小前提的“法律事實”,而后法官依據(jù)“法律事實”及“法律規(guī)范”直接將“裁判結果”輕松展現(xiàn)在“觀眾”眼前。我國法官判決理由很大程度上取決于法官的自我感覺,而不是依據(jù)規(guī)范做出的解釋,因此,“只可意會,不可言傳”成了我國裁判說理的標志。
(一)法官的主觀因素
法官裁判案件能力的缺欠和個人職業(yè)道德素養(yǎng)的缺失是導致法官在具體案件中無視程序事項、忽視事實認定、輕視法律適用的主觀因素。近年來,我國法官的業(yè)務素質(zhì)正在逐步提高,處于不斷上升的階段。但從整體來看,我國部分法官的業(yè)務素質(zhì)還不能完全適應審判工作的需要,在遇到較為復雜的案件或需要法官充分進行說理時,部分法官特別是基層人民法院的法官不能運用裁判說理從事實認定和法律適用的角度進行詳細、透徹的分析。法官正確裁判案件的能力是裁判說理的基礎,只有在正確的判決基礎上,裁判說理才能更有底氣、更有說服力。法官業(yè)務能力上的短缺,容易導致裁判說理成為“水中月、鏡中花”。當前,我國部分法官尤其是基層法官還存在法理基礎不扎實、法律適用能力不強、法律語言表達不嚴謹、審判實踐經(jīng)驗不豐富等問題,這些問題的存在使其在裁判說理過程中即不愿說理,也不會說理,更不敢說理。于是法官就采取折中辦法,采用“抽象模糊”的說理方式,以此既達到裁判說理的要求,又能起到自我保護的效果。與此同時,就法官個人職業(yè)道德素養(yǎng)來看,還有少數(shù)法官政治素質(zhì)不過硬,法律職業(yè)道德修養(yǎng)有待提高,存在難以抵抗誘惑,偶發(fā)性“金錢案、關系案、人情案”的情形。這部分法官的判決奉行“寧簡勿繁”“含糊其辭”的原則,裁判語言概念化、抽象化,生怕說多了被人抓住把柄。[8]目前,法官進行裁判說理時的首要顧慮是如何保護自己,掩飾說理中的“硬傷”,以應對當事人、同行以及社會公眾的“打假”。判決中的裁判說理本質(zhì)上僅是起到輔助作用,是一種手段。說服當事人接受司法公正裁判,從而實現(xiàn)案結事了、定分止爭才是判決的核心目的。[9]法官的案件裁判水平和個人職業(yè)道德素養(yǎng)是制約裁判說理質(zhì)量的主觀因素。通過培訓來加強法官的職業(yè)素質(zhì)能力,提高法官裁判案件水平,增強法官職業(yè)道德意識,對于擺脫中國裁判說理的困境確實能起到積極作用,但這些舉措的實施都需要一個漫長而艱辛的過程,且未必能達到預期效果。筆者以為,為解決目前我國裁判說理的困境,除了通過內(nèi)部“自救”方式,不斷提高法官裁判說理能力外,還應該在外部建立一種“外援”評價監(jiān)督機制,以此來提升法官裁判說理能力。
(二)制度的客觀因素
法律是不會說話的法官,而法官卻應該是會說話的法律。只有法官與法律融為一體,才是司法的最高境界,才會使司法成為社會的最終依賴和最后信心。我國是大陸法系國家,法官所作的判決雖然在司法活動中能夠發(fā)揮重要作用,但其并不是法律的正式淵源。我國法官不具有法之續(xù)造的權利,這就使得法官在審理案件時,那些具有特殊性的案件法律事實與具有普遍性的法律規(guī)范很難完美準確契合。法律的僵化性與滯后性常常使得個案判決處于無法可依的尷尬處境,這就出現(xiàn)了所謂的“法律漏洞”。填補法律漏洞的最好辦法是及時進行立法,彌補法律空白。然而,社會關系的瞬息萬變以及經(jīng)濟的快速發(fā)展使得立法往往顧此失彼,難以及時跟進。再加之立法資源的稀缺性,成本與效果的非對價性等諸多現(xiàn)實原因,使得短時間內(nèi)填補法律漏洞的工作只能依靠法官的一己之力。因此,法官需要一座連接案件法律事實與法律適用之間的橋梁——法官法律解釋權。雖然在實然層面我國法官無時不在進行法律解釋的工作,但我國法律并未明確授權法官享有“法官法律解釋權”,這使得法官所作的解釋工作完全處于無法可依的狀態(tài),實際上也是一種“越位”行為,由此造成我國法官對法律的釋法說理,僅僅是“解釋法律”而不是“法律解釋”。法官在具體案件的法律適用中缺乏法律解釋權是我國裁判說理處于困境的制度層面上的原因。判決書是審判活動的最終產(chǎn)物,是用來理清案件法律事實,對法律適用予以具體解釋,將各方面的信息傳遞給案件當事人及社會公眾并使其根據(jù)法院的解釋來調(diào)整自己的行為,力圖使自己的行為具有合法性,從而起到樹立司法威嚴的一種綜合性法律文書。法官在中立的立場上公正的解釋法律是法官最重要的社會責任,也是體現(xiàn)法官對法律負責的崇高精神。[10]因此,解決法官輕視法律適用說理,發(fā)揮法官對法律的解釋作用就顯得尤為重要。但到目前為止,我國法官還不具有法律解釋權,這不能不說是一種缺憾。法官法律解釋權的缺失,讓案件的事實認定和法律適用在法官的裁判說理過程中被迫邊緣化,法官無權針對案件的事實認定和法律適用進行詳細充分的解釋說理論證,無法對具體法律問題發(fā)表個人觀點。在現(xiàn)有制度下,法官一旦觸碰法律解釋的紅線就可能因“越位”而被紅牌罰下①,這在制度層面上大大降低了法官裁判說理內(nèi)容的質(zhì)量,使得裁判說理形式有余而實質(zhì)不足,導致的法官無視程序事項、忽視案件法律事實認定、輕視法律適用也就具有了存在的依據(jù)。在法治社會的大環(huán)境中,法官需要在社會中承擔更多責任,從某種程度上講,將法官看作正義導向,將司法活動看作是一個緩沖地帶,這種緩沖地帶被用作處理政治權力與一般公眾矛盾,此時的法官成為了公平、正義的化身,他是在具體問題解決上的法律和社會公理的宣告者、平衡者,擁有權威意義上的理解和解釋法律的權利。[11]法官法律解釋權的缺失讓法官在裁判案件時既要對具體案件中的法律進行詳細的解釋說明,又要面對行使法律解釋權時“無法可依”的尷尬局面,這顯然成為我國裁判文書不斷增強裁判說理厚度的桎梏所在。
(三)社會轉(zhuǎn)型期的特殊階段
我國正處在由積極的法民關系向消極的法民關系過渡的階段。法官的裁判說理對象正在從案件當事人向當事人、代理律師及其他法律職業(yè)共同體的轉(zhuǎn)變。在這個轉(zhuǎn)變過程中,法官自我防衛(wèi)意識、當事人訴求至上的訴訟目的以及判前溝通的特別程序隨之孕育而生。法官在裁判說理時面對的對象不再僅僅是原來不甚了解法律的當事人,而是增加了能夠準確運用法律的代理律師以及其他法律職業(yè)共同體,這就使得法官在裁判說理時更加謹小慎微。在這種境遇下,與冒說理之險相比,法官只能首選自身安危,追求明哲保身。同時,在價值多元化的時代,當事人把判決結果放在首位,更加注重自己的利益保護,當裁判結果未能達到其心理預期,判決結果再正確,當事人也會全然無視裁判說理的實然價值。此外,具有中國特色的審前溝通環(huán)節(jié)成了銜接裁判結果與裁判說理的潤滑劑,起到了降低法官在裁判過程中的說理必要性的作用。雖然社會公眾對裁判說理的呼聲越來越高,但由于社會轉(zhuǎn)型期的特殊國情,大眾“特權文化”心理、司法體制泛行政化的權力結構等諸多矛盾無法一時化解,裁判說理落實到具體案件中,程序事項、事實認定、法律適用被虛化也就成了意料之外、情理之中的無奈現(xiàn)實。如上訴述,我國裁判文書中的程序事項、事實認定以及法律論證可以稱得上是裁判說理的“重災區(qū)”。判決書中的“經(jīng)審理查明”和“本院認為”部分,往往機械套路,缺乏實質(zhì)性的說理內(nèi)容,造成裁判說理內(nèi)容往往空洞無感。在社會轉(zhuǎn)型期的特殊節(jié)點上,法官在針對具體案件進行裁判說理內(nèi)容的確定時,部分法官還沒有完全掌握應該如何圍繞案件的事理、法理、情理、文理等方面,堅持具體情況具體分析,避免說理僵化被動?;谏鐣D(zhuǎn)型期的特殊國情,我國法官在裁判說理中的案件程序事項、事實認定、法律適用這三個環(huán)節(jié)上還需要下功夫,要讓裁判說理的內(nèi)容有理有據(jù)、充滿溫情。
(一)構建裁判說理評價機制
從本質(zhì)論意義上講,裁判說理的本質(zhì)就是法官的一種裁判活動,裁判說理的質(zhì)量直接取決于法官的裁判說理能力。正如前述,法官裁判案件能力的缺欠和個人職業(yè)道德素養(yǎng)的缺失是導致法官在具體案件中無視程序事項、忽視事實認定、輕視法律適用的主要原因,從而導致法官在裁判說理過程中不會說理、不愿說理、不敢說理。裁判說理需要講究一定方法,需要注重裁判說理的邏輯結構,準確使用法言法語,使裁判說理的內(nèi)容易于被當事人及社會公眾接受,起到“潤物細無聲”的效果。與此同時,裁判說理最終需要落實到紙面上,需要當事人及社會公眾以直觀的視覺對裁判說理質(zhì)量予以檢驗。即便法官對于判決理由已經(jīng)成竹在胸,但如果不能將其內(nèi)心的想法準確流暢地通過文字予以表達,即使其內(nèi)心想得再好,也僅僅是“水中月、鏡中花”,對于裁判說理也無濟于事?!氨磉_”就是作者選擇適當?shù)谋磉_方式和表現(xiàn)手法,運用恰當?shù)恼Z言文字,將頭腦中構想的結果具體地描繪出來,使“內(nèi)孕”形成的文章藍圖轉(zhuǎn)化為獨立于作者之外的書面語言形態(tài)。 當前,我國裁判文書還存在表達不準確、不精當,錯用、濫用法律專業(yè)術語的情況,降低了當事人和社會公眾對裁判說理的信任度。筆者以為,造成這種局面的原因就是缺乏對法官裁判說理的約束、缺乏對裁判說理的指導與評價、缺乏對法官裁判說理的制度機制建設。因此,筆者主張通過構建裁判說理評價機制,改變我國裁判說理處于困境的局面。所謂裁判說理評價機制,就是以判決程序的合乎邏輯、事實認定的清楚準確、法律適用的合法正確為標準,在法官裁判文書生成后,由地方各級人民法院、上級人民法院、法律職業(yè)共同體和社會公眾針對法官判決中的裁判說理部分所作的一種綜合評價機制。設立裁判說理評價機制的目的在于通過地方各級人民法院、上級人民法院、法律職業(yè)共同體和社會公眾的監(jiān)督和指導,豐富法官的裁判說理內(nèi)容,解決我國裁判說理的困境。評價機制的主體應包括地方各級人民法院、上級人民法院、法律職業(yè)共同體和社會公眾。其中,地方各級人民法院和上級人民法院的評價屬于內(nèi)部評價,地方各級人民法院和上級人民法院屬于內(nèi)部評價主體。法律職業(yè)共同體和社會公眾的評價屬于外部評價,法律職業(yè)共同體和社會公眾屬于“第三方評價主體”,即外部評價主體。案件的程序性事項、事實認定情況和法律適用情況是裁判說理的核心,關乎說理的成敗。因而,以判決程序的合乎邏輯性、事實認定的清楚準確性、法律適用的合法正確性為評價標準最為妥當。評價主體以“三性”為標準進行評價,即可起到對法官的裁判說理進行監(jiān)督和指導作用。法官在裁判說理時只要緊緊圍繞評價機制的“三性”標準,就可大大提高案件的裁判說理質(zhì)量,起到案結事了、定分止爭的目的,實現(xiàn)法律效果、社會效果和政治效果的統(tǒng)一,不斷提升案件的可接受性。
(二)賦予法官法律解釋權
從發(fā)展論意義上講,法官的法律解釋權從無到有需要一個不斷發(fā)展的過程,這個不斷發(fā)展的過程離不開司法權的獨立行使。司法權只有得到應有尊重,司法權威才能樹立起來,并在一個國家權力體系中具有獨立地位,依法治國才能逐步、平穩(wěn)走向正軌。[12]法官的法律解釋權不同于立法解釋,更不同于司法解釋。立法解釋是一種抽象的法律解釋,是針對法律如何應用的宏觀問題所作的解釋。司法解釋則是針對具體法律適用所作的解釋,該解釋具有普遍適用性。而法官的法律解釋則與兩者完全不同,其解釋僅僅是針對具體案件中的具體法律問題所作的解釋,不具有普遍適用性。
隨著市場經(jīng)濟的發(fā)展,一些新型案件不斷出現(xiàn),法律的滯后性與僵化性成為法官尋找裁判依據(jù)的最大障礙。從一定意義上講,如果立法工作不能跟進,新一輪的“無法可依”將再度出現(xiàn)。法官沒有法律解釋權,就不能解決審判新型案件時可能出現(xiàn)的于法無據(jù)的現(xiàn)實困境,法律的滯后性與僵化性也只能等待立法或司法解釋予以回應。法官在審理具體案件時缺乏法律解釋權,就不能針對案件的法律適用進行詳細充分的說理論證,更無法對具體的法律問題發(fā)表個人觀點,這使得具體案件的法律適用在裁判說理過程中被消極對待。由此將直接導致法官在裁判說理的過程中不能及時準確適用法律規(guī)范,取而代之的是“繞道而行”,泛泛地使用法律原則作為裁判依據(jù),這種做法既有違裁判的法理規(guī)則,又使裁判說理無法滿足當事人對案件程序事項、事實認定和法律適用三方面說理的要求,直接影響了法律裁判的可接受性。在價值多元的時代,對法官裁判說理的要求已經(jīng)大大有別于以往,裁判說理的難度也倍于從前。法官在作出判決時除了需要考慮判決結果的正當性,還必須考慮判決結果的可接受性。但實際上,我國法官在實然層面上享有法官法律解釋權。以最高人民法院的指導性案例為例,每一指導性案例中無不包含著主審法官對案件具體法律適用的獨特解釋,這其實就是法官在行使法律解釋權,并且從最高人民法院發(fā)布的指導性案例的影響來看,這種實然層面的法官法律解釋權制度正在不斷走向成熟。法官在實然層面上存在法律解釋權是不爭的事實,只不過這種法律解釋權未經(jīng)法律確認,處于“猶抱琵琶半遮面”的尷尬境地,缺乏應然層面上的立法確定。因此,在立法層面賦予法官在具體案件中的法律解釋權,一方面,通過對案件的事實認定進行解釋,可以起到居中裁判、定分止爭、案結事了的價值期待;另一方面,法官對案件的具體法律問題進行詳細說理,能夠增強案件裁判結果的可接受性,進而實現(xiàn)法律效果、社會效果、政治效果的有機統(tǒng)一。
(三)加快推進司法和諧
從目標論意義上講,人類對于正義的期望就是人類對于永恒幸福的無限憧憬與不懈追求。裁判說理的終極目標是實現(xiàn)公平正義、促進司法和諧。裁判說理推進司法和諧,司法和諧也反向影響裁判說理,成為裁判說理的外部保障。司法和諧在扮演裁判說理良性社會效果的同時,也間接性地為裁判說理有序開展提供了前提基礎。在一定意義上講,只有司法和諧,當事人、社會公眾才會關心裁判說理。司法和諧與裁判說理相互促進,司法和諧在推進裁判說理規(guī)范化的同時,裁判說理也進一步促進司法和諧邁向更高層次,取得更大突破。當前,大眾“特權文化”心理、司法體制泛行政化的權力結構、社會利益沖突加劇以及社會價值多元化致使我國的司法建設在短時間內(nèi)只能邊建設、邊和諧,這成為司法和諧的現(xiàn)實困境。[13]法律所具有指導和教育的作用,也應該同樣適用于裁判說理。發(fā)揮裁判說理的指導和教育功能,靠的是一個個鮮活、生動的判決實例,讓大眾在每一個司法案件中切實感受到公平和正義,使尊法、信法、守法、用法、護法成為全體人民的共同追求。老百姓不都是深明法律知識的專家或?qū)W者,對于一個案件裁判結果的評價往往靠的是樸素的情理推斷,凡是符合“情理”的判決就能夠被大眾所接受,自然就具有可接受性。對于違背“情理”,甚至違反常理的判決,大眾便會心生疑問,時常感覺“怪怪的”,不免讓人缺少“安全感”。在司法和諧不斷推進、不斷邁向更高層次的進程中,裁判說理要做到寓法于情,情與法齊頭并進,實現(xiàn)司法判決法律效果、社會效果及政治效果的有機統(tǒng)一,不斷增強裁判說理的可接受性,實現(xiàn)案結事了、定分止爭的初衷。在國家治理中,法律的有效實施離不開道德的支持,道德的有效實行也離不開法律的約束。法治和道德不可分離、不可偏頗,在國家治理中需要二者協(xié)作發(fā)力。法律與道德同是治理社會的有效手段,從形式上說,法律是成文的道德,道德是內(nèi)心的法律。而裁判說理源于法律,又回歸道德,裁判說理應秉持著準情酌理、德法兼?zhèn)涞脑瓌t,法律所具有指導和教育的作用才能借助裁判說理發(fā)揮更大效果。筆者認為,在加快推進司法和諧的進程中,裁判者既要從普通大眾最樸素的道德情感出發(fā),又要從人民法官專業(yè)審判角度進行考量,不斷增強訴訟裁判文書說理厚度,增強社會主義文化自信,引發(fā)民族情感共鳴,最終作出具有可接受性的充滿社會教育意義的教科書式判決。
在一定意義上講,司法和諧的困境也是裁判說理的困境。法官自我防衛(wèi)意識、當事人對判決結果非理性對待以及審前溝通的特別程序,在現(xiàn)今的司法和諧現(xiàn)狀下都能找到合理存在依據(jù),法官在裁判說理時漠視具體案件的程序事項、事實認定、法律適用也就具有一定的“社會合理性”。要想擺脫我國裁判說理的困境,除了進行內(nèi)部改革,設立裁判說理評價機制、賦予法官法律解釋權,更重要的是在外部營造良好的司法和諧氛圍。只有不斷推進司法和諧建設,將司法和諧的良性社會效果反哺裁判說理的現(xiàn)實困境,才能營造以人為本、法律至上、社會和諧的良好法治環(huán)境,裁判說理才能擁有其存在、發(fā)展的社會基礎。因此,裁判說理要將說理與弘揚社會主義核心價值觀相結合,要讓人民群眾在每一個司法案件中都切實感受到來自人民法院的公平與正義,要使人民群眾在每一個司法案件切實中感受到安全感、正義感、幸福感,切實維護好案件當事人的合法權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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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責任編輯:苗政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