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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故宮生活的那些日子

2019-09-10 07:22張文梅
湘江文藝 2019年4期
關(guān)鍵詞:故宮

先講一則小故事——是一個朋友多年前跟我說的。那時他住在二環(huán),他的朋友很羨慕他,就說,哇,你住二環(huán)!他說那有什么了不起的,我的朋友住一環(huán)呢。他的朋友說你瞎掰,騙誰呢,一環(huán)是故宮!他立馬回嘴說,對,你說對了,我的朋友就住故宮!他說的那個朋友就是我,還有我的先生和女兒,我們那時確實住在故宮。

一九九二年夏天,先生從北大考古系碩士畢業(yè)后到故宮工作。那時許多單位會為沒有房子的年輕人分配一個住處,稱為宿舍,屬借住,以后論資排輩等待單位正式分房子。故宮分配給先生的宿舍就在故宮內(nèi)。在故宮東墻內(nèi)靠墻一側(cè),由北向南有十三個院落,故宮內(nèi)部稱其為十三排,院落的規(guī)模和結(jié)構(gòu)都一樣,每一個院子里有一間正房和一間南房,房子的中央后來人為地隔了一堵墻,把房子一分為二,這樣就可以安置兩戶。因此,每個院落就住了四戶人家。我們院子里西正房住著我和先生,東正房住的是頂班的一個工人,西南房住的是先生的同學(xué),東南房當作故宮的一間醫(yī)務(wù)室,離退休的人來開些常用藥。

我們可能住在了冷宮里,最偏的房,肯定是最冷的,邏輯上似乎是這樣,因為外邊的人總是好奇地問我們住的是不是冷宮。但先生說不是,說這些房子以前應(yīng)該是給打雜的下人們住的。

我們這些住在故宮里的人和住在外邊的人沒兩樣,也好貪便宜,但住在宮里有些小便宜可貪,比如天黑后拿個編織袋去摘蘋果,果子不大,也不漂亮,但能吃上不花錢偷來的果子,而且是故宮院內(nèi)的果子,吃在嘴里似乎格外香甜。和我們一樣住在宮里的有先生的同學(xué)和朋友,反正都是一個戰(zhàn)壕的,以前不認識的也很快都認識了,因為住在宮里的這一類大學(xué)生身份的只有十來戶。三三兩兩個要好的約上,夜黑風高之時出發(fā),一會兒便滿載而歸了。果子不分好賴,分吧分吧,各自拿回家,日子圓滿美好。故宮里除了種有蘋果樹,還有棗樹、花椒樹、柿子樹、核桃樹等等,可印象中只吃過那些甘甜的小蘋果。

故宮外的護城河里專門喂養(yǎng)著鯉魚和草魚等,以維護河里的生態(tài),不許垂釣,但我們也能吃上。我們家隔壁住著老焦和小焦父子,他們是河北衡水人,小焦年齡與我們相仿,老焦一輩子在故宮工作,鄉(xiāng)音不改,老子鄉(xiāng)音不改。兒子也鄉(xiāng)音不改,孫子后來改了,因為孫子在上小學(xué)時隨農(nóng)村勞作的母親搬來與小焦團聚。老焦光榮退休后,小焦頂班來故宮做木工,子承父業(yè)。和我們同住十三排的另一類人便是他們這些頂班的,有五六戶。除了西華門內(nèi)住著的一些消防兵,可以日夜游走在宮里的就是我們這十幾戶人家了。小焦和頂班的朋友們出宮去護城河里偷魚,也是在夜黑風高的時候。他們是如何把魚打撈上來并弄進宮里的,我們不知道,第二天會看見小焦的大洗衣盆里有活蹦亂跳的鮮魚,他也分兩三條給我們解饞,他用衡水普通話低聲跟先生說,不能對外說啊,說了就出事啦,不讓釣的。我們吃著護城河的魚,感覺那魚的味道分外鮮美。

住西南房的老鄒,是先生的大學(xué)的同學(xué),白凈,戴副眼鏡,除了弓著的上半身——典型的知識分子駝背,模樣再也挑不出毛病。他在故宮紫禁城出版社工作。老鄒其實是小鄒,年輕的同輩之間愛以老相稱,他隔壁的王大夫永遠用漯河調(diào)調(diào)的普通話叫他小鄒。老鄒已婚,兩地分居,妻子和一歲多的兒子在東北老家,因此他自己獨占一居室,像個鰥夫,屋子里永遠黑乎乎的,本是南房,拉個窗簾,緊閉著門窗,加深了鰥居的意味。不管跟誰說話,先站定看你兩眼,才吐氣,慢悠悠地站著,慢悠悠地說話。先生說老鄒和他妻子是中學(xué)同學(xué),屬早戀,但老鄒笑瞇瞇地說是高中畢業(yè)后他倆才談的。先生說他和老鄒在吉林大學(xué)上學(xué)時,班里只有四個樣貌平平的女生。一群被荷爾蒙催發(fā)的青春男碰到有從中國人民大學(xué)寄來的信函,甭問,老鄒的,天天不是和讀不完的書本打交道,就是和出土的文物包括枯尸骨過招的考古男們便嘻嘻哈哈爭搶著,私自拆開老鄒的信想看個肉麻的,調(diào)劑調(diào)劑乏味的日子,結(jié)果每每失望,因為信封里邊的信是一對戀人互改錯別字的游戲,也許他倆玩得高明?好像也不是。老鄒知道信被拆開看過,也總是笑瞇瞇的,不氣不惱不著急,一副愛誰看誰看的樣子,別人倒好像失了興致。畢業(yè)之際,老鄒私下里活動說自己的女朋友在北京——當然這早已是眾人皆知的,他愣是把唯一一個金貴的進京指標據(jù)為己有,別人有些怨氣,但念老鄒日后兩地生活不易,也沒說什么。結(jié)果出乎意料,老鄒的女朋友同年從北京畢業(yè)后被分配回原籍。老鄒的兩地分居似乎是命里注定的,不過老鄒從來都是笑瞇瞇的,不急不慌,也許心里也急也慌吧,表面看不出來。九十年代初的兩地分居實屬艱難,每個月兩百多元的收入,沒個大凡小事打個長途電話都舍不得,每年能探一次親就不錯了。老鄒喜歡買些便宜的雞脖子,鹵一鹵,吃相很香,慢悠悠地品嘗。老鄒,那么摳,買只雞吃嘛。別人打趣他。他說啃雞脖子才香,你們不懂。說著,還是笑瞇瞇的。

隔壁的王大夫是隨她先生來京安置的,她先生是轉(zhuǎn)業(yè)軍人,轉(zhuǎn)業(yè)到京家屬也一并安排。王大夫稱自己來自醫(yī)學(xué)世家,祖上是中醫(yī),她在老家就是醫(yī)務(wù)工作者。王大夫從漯河調(diào)來直接進了故宮醫(yī)務(wù)處工作,后來故宮單批了這間房給她,讓她專門負責給離退休人員開些常用藥。王大夫那會兒五十出頭,干凈利索,見人不笑不說話,在她的嘴里從來就沒有壞人,似乎她的世界永遠都是春光萬里。王大夫好幫助人,不管誰,只要張口,只要能辦得到。如果有辦不到的,她便覺得對不住對方,你看人家好不容易張口,咱竟然辦不了,太那個了不是。這時候她才不笑了,悔恨自己便笑不出來了,直到看到下一個人,她才又笑出來噓寒問暖。不管誰碰到她,都會感覺春風化暖,覺得王大夫比雷鋒都親。王大夫用漯河調(diào)調(diào)的普通話說話,而且常常以“咦”開頭,她總是把“咦”的音拖得很長還繞幾道梁,而且對這個咦字從不吝嗇。咦,那會兒,日子可不好過,俺家老張,在部隊,老張那會兒俺可指望不上,俺一人帶著三個娃,在老家,也沒有個幫手,俺婆婆身體又不好,老張幾年才回來探親一次,孩兒都不認識他,俺一個人,又當?shù)之斈?,養(yǎng)大三個閨女,還上班,三個閨女都養(yǎng)大了,才調(diào)到一處,他都沒出過力,要么說他好命。咦,這個小鄒,也是分居,小鄒,莫急躁,遲早能解決。

還真應(yīng)了王大夫的吉言,九十年代中期,北京好像出臺過一個短期政策,凡兩地分居的都具有本科學(xué)歷的夫妻,外地的一方可以進京。老鄒不再分居,妻兒終于混上了北京戶口。妻子的名字變了,從一個那個年代盛行的趙冬梅啊李麗華啊王娟啊之類,漂成了一個港姐的名——茍璇,她就是以茍璇這個名字進京的,但人還是那個人。我先生說,上大學(xué)時老鄒讓他們看過照片,模樣遠沒有老鄒好看,老鄒長得實在是太周正了,不怨茍璇。茍璇帶著三歲多的兒子還有大包小包的來京,好像才進城的小媳婦,滿臉風霜,其實她是正牌中國人民大學(xué)檔案系畢業(yè)的學(xué)生。以老鄒的意思,妻子去院內(nèi)的中國第一歷史檔案館工作恰當,對口,不出院子,多油光。可茍璇是個有主見有抱負的人,那個時候就認定夫妻不能都在事業(yè)單位供職。據(jù)老鄒后來說起,茍璇來自權(quán)勢之家,老鄒的岳父是他們老家縣城的一個局長,怪不得茍璇處處與眾不同。后來同住十三排的一個同事說她的一個朋友搞花卉批發(fā),正要找一個幫手,茍璇隨即下海了。

我們隔壁的老焦和小焦父子,外人聽不到他倆說話,只有鍋碗瓢盤的聲音,想來話可以不說,但飯還是要吃的。后來聽王大夫說起,老焦鄉(xiāng)下的老婆死了好幾年了,老焦在故宮退休后,想在北京找個老伴兒,小焦和他在鄉(xiāng)下的幾個哥哥都不同意。這些都是從王大夫那兒聽說的,王大夫的醫(yī)務(wù)室是信息中心。咦,是老焦和我說的,王大夫拉長“咦”聲說。人人都愿意和王大夫傾訴,王大夫老少通吃,人見人愛。王大夫說老焦總和他說起,小焦一家總得團聚吧,說他不能總和兒子一家攪在一起。那時小焦的媳婦和四五歲的兒子還在鄉(xiāng)下,過年才過來聚聚,眼看小焦的兒子也該上學(xué)了,他們一來,老焦覺得自己和他們住在一間房里不合適。北京的老太太他也敢找!小焦和王大夫說,那北京胡同里的老太太抽煙喝酒打麻將,人家不是看上他的錢人家看上他人了?王大夫嗯嗯啊啊不知該如何應(yīng)答。有時年節(jié)下,小焦的二哥和三哥也帶自己的孩子們來,一家七八口人過個節(jié),除了孩子們喧鬧,聽不到大人們之間對話。老焦后來不常來了,不知住在哪里。小焦在家排行老四,最小,小焦的三哥來北京打過一段時間短工,哥倆住在一起。房子不隔音,早晨時常聽到一個問:幾點唻?另一個答:七點半。這一問一答像對歌,衡水鄉(xiāng)音,六個字,拐了幾道彎兒才落下,煞是動聽。一天午飯后,隔壁叮了哐啷干起仗來,動靜很大。王大夫聞聲,緊趕過來勸架。要不是我讓給你,你能有今天的好日子過!焦三捂著嘴說,可能打架傷著了嘴。少說一句,都少說一句,王大夫說。我參軍那會兒,我爸本來是要讓我頂班的,你看我弟弟這個不懂事,是我讓給了他,我參軍,講覺悟,我讓給了他,他倒不領(lǐng)情,嫌我住在這兒,這是我爸的地方,又不是他的,對不對。小焦揉著腿說你住著吧,你就是賴著不想走。可見剛才動武,焦三應(yīng)該是踢了焦四的腿??粗贻p力壯的哥倆眼睛都紅通通的,王大夫又說,少說一句,都少說一句。她靈巧的嘴似乎不會說其它的了。哥倆對打,但在對待老焦找老伴兒的問題上態(tài)度卻是一致的——找什么找,那點退休費補貼了外人,自家兒孫還在鄉(xiāng)下,快老掉牙了,昏了頭了。王大夫搖搖頭,說不出話了。

茍璇沒來北京落戶之前,老鄒自己過活,日子也不暗淡。出版社那會兒印刷了不少精美的關(guān)于故宮、頤和園和天壇等的圖冊,圖文并茂,中英文對照。除了在故宮院內(nèi)的小門市出售,還有大量積壓,老鄒承包了,有空就帶上一大兜子向游人兜售,專門賣給高鼻子藍眼睛的外國人,他周六日也不閑著,反正一個人吃飽全家不餓。常常換回來花花綠綠的各種鈔票,美元居多,興高采烈地向我們顯擺一下然后趕緊收起來,不知道藏在哪兒了。都藏哪兒了,屋子里有耗子,小心耗子當好吃的給啃了哈,我先生逗老鄒說。嗨,沒幾個錢兒,老鄒又笑瞇瞇地說。老鄒那會兒還拿回來幾張慈禧在宮里的照片,我一看,說慈禧也不好看。老鄒說,這些照片珍貴著呢。他在出版社工作,有這個便利。那是慈禧老年時的一些照片,她老年后,照相才在宮里流行開來。近些年我在書上、刊物上和官方媒體上看到了九十年代初老鄒讓我們見識過的那些照片。

老鄒有個習慣,晚不睡早不起,日上五竿才醒,在床上還得磨蹭一陣子,躺在被窩里先摸根煙抽,抽完煙再起床不遲。出版社的工作似乎也不是非得準點,或是社長特許了還是就睜一只眼閉一只眼對他,不得而知。但這縱容終究埋下了禍根,后來引爆了,這是后話。

王大夫的診室人流絡(luò)繹不絕,與其說是來開藥的,倒不如說是來開心的。王大夫開出的藥遠不如王大夫說出的話管用,王大夫的話能解人心寬,不管多么愁眉苦臉的人,和王大夫聊上個把小時,眉眼間的陰霾保管煙消云散。王大夫真是個人才,先生說。王大夫應(yīng)該開個心理診所,我說。王大夫在外邊窗臺下的壇壇罐罐里腌咸菜,誰來了給誰,都說好吃。王大夫每天上班來都穿戴得整整齊齊,頭發(fā)梳得一絲不茍,眉開眼笑,似乎從來沒有不開心的事兒。王大夫看上了小郭,小郭住前院,王大夫想讓小郭當大姑爺。小郭和先生一樣是來自外地的大學(xué)生,在故宮工作。小郭個頭不高,有點土氣,就年齡來說,長得還有點著急——這是老鄒的說法,老鄒損人不眨眼。王大夫說小郭一看就是個好后生,況且人家有技術(shù)!王大夫嘴里的技術(shù)可以用在她行醫(yī)上,也可用在小郭搞古代篆刻和古鐘表的研究上。王大夫的大女兒靚光光的,沒上過大學(xué),在郵電局工作,不愿意找小郭,自己尋了個坐地戶,北京人。咦,就看上人家人頭好看,咦,頂啥用,過日子,日后受苦就知道了,王大夫不無遺憾地說。本科學(xué)歷的小郭后來一舉娶了個當大學(xué)老師的博士,揚眉吐氣,閃瞎了幾桿子人的眼。

茍璇在花卉行當當了一陣子小工,很快便摸清了套路,旋即自立門戶當起了老板,除了親力親為,還雇傭了幾個操南腔北調(diào)的外地仔給她打工。老鄒也被納入團隊,老鄒算兼職,比如夜黑風高之時騎個破自行車出發(fā),不久便滿載而歸,不久是因為他就沒出院子,院子又大,收獲又多,他必須騎車,他偷回了什么?怕是誰也猜不出,綠植!鮮花需要綠葉配,故宮院子里有各種各樣的綠植,無緣無故遭了殃。茍璇常常晚歸,老鄒時不時夜出,他家三歲多的小崽子獨自在家玩耍,發(fā)現(xiàn)勢頭不對便開始大哭,哭天喊地,可惜王大夫下班走了,我便起了善心,過去哄哄他,阿姨阿姨叫著,很認人,結(jié)下了友誼。第二天看他出來玩兒,便上前逗逗,他頭都不抬,已不認識我是誰了。這種事屢屢發(fā)生,像一個老鼠耍弄貓的游戲。茍璇自從當了老板,便神龍見首不見尾了。隆冬一周末,白天,老鄒出去辦事,又把小崽子撂在家里獨自玩,他獨自在家似乎慢慢也習慣了。不久老鄒回來了,屋里傳出朗朗的咒罵聲:小王八蛋!你想翻天啊!冷不冷你不懂啊!大人叫小孩哭,過去一看,真是熱鬧,小崽子站地上,像只落湯雞,身上穿的棉褲水淋淋往下淌水。旁邊一個大洗衣盆,里邊泡著幾件臟衣服,想必是他正坐在臟水盆里玩得嗨,老鄒回來了,把他從盆里提拎出來。老鄒是又生氣又心疼,看見我,還是笑了笑說,這小崽子,又緊著給孩子換衣服。又一日老鄒外出回來,看見小崽子坐地上玩,一雙多年不穿的大頭棉鞋,早先塞在床底下都忘了,其中一只,塵土覆蓋,擺在小崽子身邊。爸爸,大蝦,小崽子說。老鄒一聽說大蝦,那可是稀罕貨,趕緊湊過去瞧,那只破棉鞋里有一窩剛出生還未睜眼的小老鼠在蠕動,粉嫩粉嫩的。

小焦勝出了,終于接來了媳婦和孩子。小焦隨老焦,個頭不高,媳婦人高馬大,比小焦高出半頭,強悍,一看就是農(nóng)田干活的好手,眉眼卻也和善。家里有了說話聲,衡水鄉(xiāng)音,夫妻之間話好像也不多,但家里有了人氣,尤其是調(diào)皮的兒子正處在調(diào)皮的年齡。一日三餐,媳婦頓頓周詳安排,小焦結(jié)束了光棍日子,一家子過上了幸福的團圓生活。焦三沒再來,老焦有時也來,好像也就是來看看便走了,聽說找了個下夜的活兒。很久以后從王大夫處得知老焦還是找了個當?shù)氐睦习閮?。叮了哐啷,時間久了,又聽到隔壁發(fā)出這樣的干仗聲,沒有吵鬧,難免好奇,原來小焦和媳婦都不善吵嘴,雙方不對付就直接動手,誰暴力了誰還說不定呢。煙火氣很濃,日子有聲有色。

茍璇當了老板后,早出晚歸,也需要電話與老鄒溝通或往外打電話聯(lián)系業(yè)務(wù)等。那時候,除了辦公室的公用電話,一般人家家里也沒電話,但隔壁王大夫的診室有一部電話,也只是分機,找人的話需要總機轉(zhuǎn)。茍璇靈機一動,也許是老鄒靈機一動,雙方合計,神不知鬼不覺在王大夫的電話線上嫁接了一條電話線直通自己家,家里就有了電話。茍璇的幫工仔有時需要與老板通話,電話打到故宮總機,口氣硬邦邦的,說給轉(zhuǎn)什么什么分機,找老板??倷C問找誰,因為總機知道那個分機是王大夫診室的。找誰?你管不著,讓你轉(zhuǎn)你就轉(zhuǎn),你廢什么話呢!總機懷疑有貓膩,遂與王大夫核實,才發(fā)現(xiàn)了問題。咦,王大夫說,有這事兒,我先找小鄒說說吧??倷C知道王大夫的為人,想著王大夫自己能解決便罷,給了王大夫個面子,便不再說什么了。小鄒,接了個電話?王大夫操漯河普通話問,好像自己做了錯事,臉先紅了,不好意思地說。啊,哈哈,王大夫,是啊,是啊,正要跟你說呢。咦,小鄒,不是不行,按說這也不是個大事兒,我哪有什么事兒,總機的人不好說話,說話客客氣氣好,是吧。知道了,王大夫,我和茍璇說吧,那些家伙都是外地的,打工的,沒文化,沒禮貌。咦,這才對,小鄒,你快給說說,我沒事兒,打個電話能有啥事兒。那我就不拆了。不拆啥?電話線,王大夫,總機不知道吧?不知道,可能不知道吧,不想拆,不想拆也中,但說話小心點,再讓總機抓住可不好辦,我沒事兒。

老鄒雖然忙碌,又上班又料理家,但他晚睡這件事終究炸了鍋,因為茍璇不習慣晚睡,說忙了一整天,好不容易回家,想倒頭就睡。一個屋檐下,老鄒卻在磨蹭,一會兒照管孩子,一會兒看電視,一會兒摸出根煙抽,一會兒翻出一本書, 反正不到午夜不睡,躺下也睡不著,干脆不睡。他不睡,茍璇也睡不著。茍璇想起家里貴重的東西都是自己置辦的,想起獨自在東北老家?guī)Ш⒆舆€受了婆婆的氣,想起老鄒不事體貼,想起第二天還得早起去打理生意,她火了,火氣很大,但她不愿意和別人訴說。除了身邊哈著她的幾個外地打工仔,她沒什么朋友,也不近鄰里,揚著頭進出,眼里沒有旁人。忽一日鬧出離婚的風聲,眾人以為謠傳,私下問老鄒,才說確有其事。眾人想出面規(guī)勸,尤其王大夫,早忘了茍璇私自拿走她窗臺下腌菜的罐罐自己腌黃瓜去了。王大夫只記別人的好,想給說和說和。茍璇忙得蓬頭垢面腳不著地,沒工夫搭理別人,像是別人在鬧離婚,不是她,與她無關(guān)。老鄒在家顯然是弱勢一方,倒是不想離,可他拗不過茍璇,茍璇就要一條道走到黑。老鄒很是痛苦了一陣子,想著要么就先隨了茍璇的愿,過一陣子也許她冷靜下來,他們還是一家子,必定還有孩子,就先應(yīng)了茍璇,如他一如既往順著茍璇。三下五除二,婚離了,從中學(xué)就開始的戀愛馬拉松,在上半場棄跑了,退場,茍璇帶走了小崽子,說老鄒帶不好。小鄒,莫愁啊,咦,愁會愁壞了身子啊,你看那個誰誰,就是因為離了婚,想不開,得了……我不該說這個,咦,小鄒,逢事兒咱得多往好處想,你看看,你還這么年輕不是……老鄒不說話,心里難受,睡不好,眼睛冒火,本來近視,那一段時間似乎看人更模糊了,總感覺妻兒都還在,喝點酒,嘴里嚷嚷著叫著小崽子的名字。第二年,經(jīng)人介紹,老鄒娶了一個小他十多歲的黃花大姑娘,北京當?shù)厝?,獨生女,岳父岳母像疼愛女兒一樣疼愛姑爺,不管老鄒何時過去,岳父岳母都是好吃好喝伺候著。又一年后,老鄒又當了一次爹,從此兒女雙全。眾人眼珠子都綠了,笑談老鄒的狗屎運,卻是復(fù)制不得。多年后,聽說茍璇曾多次以討論兒子教育為由約老鄒出來吃飯,有復(fù)婚的念想,黃瓜菜早都涼了幾輩子了。據(jù)說離婚后,茍璇發(fā)財?shù)娜缫馑惚P并沒打響,一個人拉扯孩子過得很不易。

我們住的十三排的房子全都一個模樣,磚木結(jié)構(gòu),灰瓦硬山式頂,出檐很深,有一米多,大家便撿些廢舊的三合板,在檐廊下搭掛起來,把做飯的煤油爐子往里邊一放,便有了一個簡易廚房。如果在廚房前加上“故宮”兩字——故宮的廚房,那是御膳房啊。我們在故宮的廚房做飯,不了解內(nèi)情的人定會眼睛睜得大大的,心里開始描繪出故宮的御膳房和皇上、嬪妃們的膳食,那該是何等風光體面的地方才能做出那樣的珍饈。飯點時,香味從走風漏氣的廚房里飄出來,鍋碗瓢盆交響曲唱起來,自是一番人間景色。一進院子,右手邊有一個自來水龍頭,供給我們生活用水,水龍頭下的地上有一層綠色的苔蘚,不干不凈的樣子。故宮院內(nèi)有鍋爐,免費供應(yīng)開水。先生每天早上起床后的第一件事情便是一手握著自行車車把,另一只手拎著兩個空暖瓶去打開水,不久便見高大威嚴的紅墻下他踩著韶華凱旋而歸。一間屋子,先生坐在公家的一張寫字的桌子旁讀書寫字,我盤腿坐在公家的一張硬板木床上看放在角落處的電視。一臺十幾英寸的黑白電視,是先生的朋友淘汰下來的,幾個頻道,雪花滿屏,我一個人津津有味地看著,先生有時也側(cè)過頭瞟上一眼,不時和我搭腔說幾句話,日子過得悠然而溫馨。

窗前臺階外有塊兩三米見方的空地,種些花花草草。夏天,紅色的美人蕉開得分外艷麗,絲瓜的藤蔓沿著院墻爬了老高,開出細碎的黃花,結(jié)幾只綠油油的絲瓜掛在墻上,景致上好。小院門外對面是一堵高高的紅墻,墻那邊是珍寶館,珍寶館有一扇東門,距離我們很近,永遠插著插銷鐵將軍把門,我們有時從門縫中往里瞧,院落,游人,皇家氣派。

有時閑下,在故宮閉館后,我和先生各騎一輛自行車,滿處閑逛。故宮院內(nèi)大部分地方不對游人開放,我們住在院內(nèi),名正言順被許了特權(quán)。夕陽下,西天火紅的彩霞,映襯著大小宮殿的紅墻、黃瓦,把故宮的金碧輝煌推向極致。其實那時院內(nèi)還有不少破落的宮殿閑置著,門可羅雀,與彼處明艷的宮廷對比,像是“朱門酒肉臭路有凍死骨”,倘要用的話,修繕自會在計劃之中。西華門內(nèi)不遠處的一堵墻下,雜草叢生,草叢中有一對漢白玉石獅子,小獅子,半蹲著,沒長牙的樣子,萌態(tài)可掬,屬寫真類雕刻,可愛,親近,沒有皇家范兒。地不平,它倆的身子有些歪斜,倒有淘氣玩耍的模樣。我和先生跳下自行車,駐足觀賞,先生說大殿前都是威武的大獅子,皇家的莊嚴,這對小獅子可能實在沒有安置的地方,便在背陰處獨自嬉戲了。春夏秋三季各處都有花,栽培的和野生的,爛漫,怡情。尤其值得一提的是離東華門內(nèi)不遠處,有一截小道,兩旁有兩堵玫瑰墻,春來玫瑰掛滿枝頭,花香四溢,蜂蝶繚繞,路過的人無不陶醉其中,或忍不住偷偷摘上一朵,擱到鼻下聞聞,說真好,真是玫瑰味呢。二月蘭更是鋪滿路徑,淡紫色,搖搖擺擺,每年都向外延展,花海一般。

北十三排和南十三排之間有一個嶄新的公廁, 供員工和我們使用。一日天黑,我去如廁,忽見兩個著清代宮服的男子,其中一人手拎著一盞宮燈,打男廁出來,我以為自己穿越了時空,活見著鬼了,驚魂未定之時,就聽見那倆廝嘻嘻哈哈笑了起來,隨即說,別怕別怕,我們是拍電影的。

九六年仲夏,恰在我們居住在故宮滿四個年頭之際,我們的女兒出生了。不是格格嗎?朋友說,就叫格格吧,名副其實。我們沒命名她為格格,因為她不是格格,但她的名字中占了一個“紫”字,其實也是無意之舉。在我們居住在故宮的那段時間,宮外東北一帶的隆福大廈莫名其妙起了一場大火。這下點醒了文物部門,也許他們也早有規(guī)劃,故宮院內(nèi)居住著的我們是隱患,我們?nèi)杖丈鹱鲲垼恍⌒哪奶彀压蕦m給點著了可不是鬧著玩的。女兒兩個月大之時,十三排所有的住戶都搬遷了出來。女兒竟然成了故宮內(nèi)出生的最后一個孩子。每每說起,感覺就像一個傳奇,認識的人都說好福氣。

有時我們也出宮,去神武門對面的景山公園玩,隨處走,看花、看游人、看亭臺,登上至高處,鳥瞰故宮,指點我們住的房子。其實根本看不見我們住的十三排,十三排淹沒在宮殿的云海之中,但我們知道它的方位,在大東墻內(nèi)的中間那一帶。那一帶有我們的一隅,臨時的一隅,我們在那里安放身心。在祖國的心臟,一環(huán),有我們的家。日子過得風馳電掣,轉(zhuǎn)眼二十幾年過去了,先生早已不在故宮工作,但故宮的十三排,一直在我們的心中。

張文梅,出生于內(nèi)蒙古包頭,畢業(yè)于北京外國語大學(xué)英語二系和中國人民大學(xué)國政系。多年就職于外企。作品散見于《北京文學(xué)》《雨花》《文藝報》等報刊?,F(xiàn)居北京。

責任編輯 ?馮祉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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