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港
若是與布特哈犬相比,藏獒也就是一堆長毛。藏獒是守護犬,吼跑了盜賊就算拉倒。布特哈犬就不同了,它是獵犬,見熊搏熊,見虎斗虎,會用命為主人取食。人們看重皮毛,故藏獒得成寵物;人們輕視內(nèi)涵,故布特哈犬幾近滅絕。
布特哈,漢譯獵人,又指大興安嶺北部獵區(qū),又指狩獵于這一帶的鄂溫克人。
老爺子涂金,帶著獵犬烏嫩進山。老涂金手法高,獵得一頭大角八叉鹿。這么大個家伙,一個人怎么也弄不回家。涂金割下鹿角,對獵犬烏嫩說:“在這兒守著,我去去就來。”涂金下山,他要再牽一匹馬,或者叫幾個人??吹綗焽钑r,老涂金犯了心口疼,暗叫不好。怎么能讓烏嫩自己留在山上?要來了老熊,來了群狼……真是老糊涂了,怎么可以割下鹿角?血味定會引來猛獸。
老涂金扭身回山了,寧可鹿不要,也不能讓烏嫩遇險。
斗虎搏熊并非布特哈犬的最大本事,最重要的是絕對服從。主人有令,明知是死布特哈犬也去執(zhí)行。八叉鹿果然引來了老熊。布特哈犬斗熊,需要戰(zhàn)術(shù)配合,兩只在前面激怒熊,一只轉(zhuǎn)到身后,專咬腎囊??涩F(xiàn)在,烏嫩孤軍作戰(zhàn)。老熊要的是肉,它只想嚇走轟跑這只狗??墒牵芤挥|上鹿腿,狗就上來,死拼死咬。老熊怒了,一掌下來,拍中烏嫩,上去一口,狗一只前腿離開了身體。
涂金跑回來,鹿還是那只鹿,可是,血淋淋的,烏嫩的前腿只剩一條。什么也不要了,涂金扛起獵犬往屯子跑,又哭又叫。
依照規(guī)矩,烏嫩這樣的狗,應(yīng)該養(yǎng)著,與人同吃,與人同飲,直到終老。
老涂金還得打獵進山,他讓烏嫩留在家里。烏嫩不聽口令了,又躥又跳,說什么也要跟著。不懂獵犬哪叫獵人——烏嫩雖然失去了一條腿,可是戰(zhàn)斗之欲依然如火,讓它待著白吃,比死都難受。涂金就下了口令,帶三足犬去打獵了。
這樣的狩獵,自然少有收獲??墒?,涂金還是帶上三足犬進山,他不能讓烏嫩沒有尊嚴(yán)。
老薩瑪看這一人一犬實在可憐,就找涂金老哥唱歌。唱著唱著,涂金喊:“停!剛才你唱的是什么?”
老薩瑪唱的是:在高高的興安嶺上,有一眼苦藥泉。受傷的花鹿到苦泉,洗好傷口,飛快地奔跑。
“啊——真有這樣的泉子?真能洗好烏嫩的腿?”
老薩瑪點點頭。
涂金不見了,一天兩天三天四天,不見他回來。屯里人全慌了怕了。
老薩瑪大叫不好:“啊——他當(dāng)真了,真去了?!?/p>
屯里人全質(zhì)問老薩瑪,老薩瑪終于說出歌詞是自己編的。她只是看著涂金老哥難受,想寬慰寬慰,給他希望,說狗的腿還有救,哪想他當(dāng)了真,真去找泉子了。
老涂金與三足犬,一個拐一個瘸,爬一山攀一山,翻一嶺爬一嶺。遇口泉,一喝沒味。遇口泉,一喝甜的。樺葉黃了,柞葉紅了,溪溪的寒水,撥撥的冷云。這天,烏嫩狂叫起來。又是一眼泉子。老涂金捧水一喝,啊呀!苦的。啊,這就是苦藥泉!
老涂金喝過泉水,覺得身子立馬輕了,腿腳活了。烏嫩喝過泉水,也蹦上了,也跳上了。老涂金叩頭拜地:“山神爺爺,可憐我們,給我們救命水啦!”涂金讓烏嫩也拜,烏嫩伸出一條前肢,以頭伏地,嗚嗚起來。
老涂金灌滿隨帶的皮囊,還搭了一只在狗身上,走了幾步又回來,將自己的衣服在泉里浸過,又穿回身上。
回到屯子,老涂金大喊大叫:“藥泉水來了,有傷的,有病的,全出來呀——”
老爺子囫圇個兒回來了!屯里人全樂得不行,屯里的狗全吠個不停。有傷的有病的,全來喝水;沒傷的沒病的,也舔了舔老涂金的水衣裳。
喝過了水,腰彎的,挺直了;眼花的,說是真亮了;腿壞的,大步流星了。全說:“這水好,這水管用?!逼鋵嵮剑亲鼋o老涂金看的。人心不就是塊熱乎肉嗎?若說破了,老爺子的心得疼成啥樣?大家跳舞,全跳得歡心,跳得利索。
從那以后,一屯子人全挺胸大步,全揚頭走路,全說自己精神得很。
有人說:“涂金老爺子,你年輕了?!边@不是假話,老涂金真的年輕了。老涂金還是老涂金,他的烏嫩還是三足犬,但是,他真的年輕了,確實年輕了。
不光是老爺子涂金年輕了,一屯的人,從此全部精神抖擻,從此活得有滋有味。用城里人的話說,這是叫精神的力量吧?
[責(zé)任編輯 晨 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