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豐
內(nèi)地接連破獲了多起販毒案,毒犯供述供貨的“上線”——老三,越境地點(diǎn)在黑山邊防哨所轄區(qū)內(nèi)。老三狡猾、狂妄、反偵察能力極強(qiáng),戰(zhàn)士們在界江邊蹲守了半個月,沒能發(fā)現(xiàn)任何蛛絲馬跡不說,販毒鏈條也一直沒有中斷。
出了這樣的事,哨所上下,連長到兵臉上火辣辣的,像被人狠抽了頓大嘴巴,失職,恥辱。連長更是瘋了似的,每個靠近界江的人員他都用雙鷹眼上上下下掃描幾遍,看誰都像毒販子。
在這人人自危的節(jié)骨眼兒,邊防犬洛克偏偏失蹤了,連著數(shù)日沒回哨所。有邊民報(bào)告,曾在大黑山山路上看見過洛克,他看見洛克沿著山路飛奔,前頭離它百米遠(yuǎn)影影綽綽好像跑著一頭大熊,洛克在追那熊。
熊是從界江對岸的鄰國來的,黑山哨所段的江面窄,江水淺,常有熊、鹿之類的大型動物涉水入境。
幾天后,洛克終于回來了,它顯得很疲憊,眼睛里放著興奮的光,嘴角叼著幾撮黑色的熊毛,一回來就急切地向我們炫耀,這也驗(yàn)證了邊民的說法。
連長是火爆脾氣,因?yàn)樨湺景傅氖卤揪捅镏欢亲踊?,正愁沒地方宣泄呢,洛克回來,連長肚子里的火像決堤的洪水,攔也攔不住了。他抬起大頭軍靴狠狠地給了洛克一腳:“死哪兒去了,追熊有啥用?追著了?你是熊的個兒呀?關(guān)禁閉!憋它兩天,看它還管不管閑事。”連長這一腳鉚足了勁兒——毒犯在我們眼皮底下過境,一向機(jī)警的洛克不但沒覺察,還擅離職守。
這是連長第一次對洛克動武,洛克連痛再加上驚嚇,“嗷……嗷……”地跑開了,身子瑟瑟地抖著。
洛克被鎖在犬舍里蹲禁閉,連長指派我負(fù)責(zé)洛克的飲食。
沒抓到毒販,邊防連加大了巡邏密度,晝夜不間斷巡邏,戰(zhàn)友們心里較著勁兒不能讓毒販再越境了。連長更是連著幾宿沒合眼,眼睛熬得紅紅的,像露著兇光的野獸,每一班巡邏他都堅(jiān)持跟著走一趟。
每當(dāng)有巡邏隊(duì)經(jīng)過犬舍,洛克都會急促地?fù)祥T,嗚嗚地低吼,它想出來加入隊(duì)伍巡邊,可這些舉動是徒勞的。洛克開始絕食抗議。兩天過去了,我端來的狗食,洛克碰都沒碰。
傍晚,洛克又未進(jìn)食,再這樣下去它的身體肯定吃不消。我溜進(jìn)食堂偷拿出來兩個包子,洛克平時最愛吃肉餡包子,我把包子塞進(jìn)洛克嘴里,洛克沒嚼,很快全吐了出來,它用凄楚的眼睛看著我,很可憐。我急了:“怎么?和連長賭氣?還沒完沒了了!”洛克的眼睛濕濕的,倔強(qiáng)地昂著頭。這種情形我只能出下策了,我讓步道:“出去透透氣怎么樣?透了氣,就得吃東西!”洛克匍匐到我腳邊用頭溫順地蹭我的腿。
此時,夜色漸濃,晚霞把天邊染得像剛出火窯的瓷,哨所里除了幾名哨兵其余都在巡邏,連長也正跟著巡邏隊(duì)。我決定趁著夜色放洛克出來在犬舍門口小范圍地轉(zhuǎn)一圈,轉(zhuǎn)一圈立馬讓它回去。洛克是老兵,哨兵們即使看見了也不會說啥。為保險(xiǎn)起見,我給洛克套上了狗繩,牽著它。
我還是低估了洛克的力量,剛把它帶出犬舍,冷不防,洛克用力一沖,狗繩像條扭動的蛇輕咬了下我的手后迅速掙脫了。
洛克向大黑山方向跑去,很快隱沒在黑黢黢的山體里。夜色里悠悠傳來幾聲犬號,像擲出的匕首發(fā)出的呼嘯。
隨著洛克的號叫,江邊響起“砰、砰”幾聲槍響。槍是連長打的,他吼著:“逃兵……逃兵……”
洛克跑了,連隊(duì)里的氣氛變得更為緊張了,兵們小聲議論著洛克還有沒有可能回來。連長一言不發(fā),他坐在那兒,把頭埋在臂彎里,臉憋得通紅,握著鋼槍的手青筋暴突,在抖。
凌晨時分有哨兵興沖沖地跑進(jìn)來報(bào)告:“洛克回來了?!边B長第一個提著槍沖了出去。
洛克的情形把我們驚住了,它渾身上下濕漉漉的,皮毛上粘著土、雜草,還有大量的血。更讓人震驚的是,它嘴里竟死死地咬著一張熊皮的一角。那是一張碩大的熊皮,足有五六十斤重。熊的頭顱無力地耷拉著,有洗臉盆大小。真不知道這么大一張熊皮,洛克是怎么拖回來的。
戰(zhàn)士們終于明白了,洛克前些天追的不是熊,而是個套著這張熊皮瞞天過海越境的人。
洛克瞄了眼連長,一下子虛脫了,倒在血泊中。
戰(zhàn)士們沿著洛克沿途留下的血跡、拖痕,瘋了似的搜山,很快在大黑山北麓追上了一個腿部負(fù)傷、極力逃跑的瘦高男人,他就是老三。
失血過多的洛克犧牲了,它被埋在了邊防連哨所后的山岡上。埋葬洛克那天,連長換上了一雙新膠鞋。他在洛克墳前,給洛克敬了一個標(biāo)準(zhǔn)的軍禮,我第一次看到那雙鷹眼里流下了兩行清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