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祿洋

我這樣形容它們的交談

耗費好幾年的光陰，才積攢下

這一摞輕如鴻毛的詩篇。

我寫出的每首詩，都有其因緣，

都有其分明的愛憎。

如今它們聚在一起，在這個

十一月私密的某個下午。

我這樣形容它們的交談：

初春的鵝黃有一種美的秩序，

幾尺厚的積雪映得天地一色。

它們對我怎么說？呵，這些無法用

語言傳達的情感，讓我成為人世上

一個深藏不露，深諳風(fēng)月的俠客。

菠菜頌

我指的是門外的溝坎旁邊，那一片

細土松軟的菜地的幾十棵菠菜。

乍一看它們和那些伶仃的老宅子院里

恬靜得近乎樸素的菜蔬并無二致。

幾只小蟲子刨土恰巧也咬一口

某一顆菠菜的柳絲般的根須。

巴山的夜雨遠沒有樹杈上

相互追逐的麻雀更加引人遐思。

夜幕下接連駛過的車輛像一生中

總會迸發(fā)的幾次心悸。

在這個技術(shù)不斷提速的時代，

菠菜們有條不紊地發(fā)芽，

散葉，結(jié)霜，化凍，

被拔出，清洗泥土，

混合著蛋液下鍋脫水，

炒出鮮綠分明的一生。

而地里的大多數(shù)菠菜還在

支起耳朵聽風(fēng)，耳垂

如傾倒的玉盤灑落一陣

晶瑩的鹽粒。繼而是絲絨，

家常話，擰足發(fā)條的小火車，

溫?zé)岬谋窍ⅰ?/p>

第二天窗明幾凈啊，

陽光像孩子的小手，

撥弄它們潔白的王冠，

并有意使之滑落胸脯。

飛鳥

春天已至，無數(shù)只鳥媽媽返回從前的窩巢

——風(fēng)在整個冬天，寒冽地翻亂它，

如今又送來殺人的香氣。

鳥媽媽的溫?zé)岢嵊鹬校幸桓┩噶?/p>

清圓的晨露，有一根遮擋住幼雛的無邪眼眸。

這是飛鳥的一種活法，這是水的一脈

流動。當(dāng)我有一天傍晚親眼見到

一只翹尾喜鵲，在我家門外的菜畦地頭

啄死一只剛學(xué)飛的麻雀，稍等一會兒，

我看到它飛往楊樹林樹冠從容的背影。

這是飛鳥的另一種活法。不值一提的是，

這些成年喜鵲和嬌小的麻雀

都是飛鳥的一個種類。背朝青天的人們直起腰身，

八個方向傳來同樣悅耳的啼鳴。

秘密澎湃的不僅是愛情

流水映亮淡青色平原：

草垛四溢，禽鳥

電流般穿透茫茫村野。

那屋角的菜地，

正走過綠色年華。

那菜葉上的齒痕，

洋溢幸福的陣痛。

此刻，我寫下

白楊樹林的陣陣悲風(fēng)。

我詩篇的木匣音調(diào)空寂，

這綠色的小房子人潮擁擠。

而我們談天，暢想，

無杯而酌。

你的摹寫來自衷心的情意。

櫻花林夾道而羞怯。

卷起白粉色波浪，

那舒緩的歌者告訴我

——秘密澎湃的不僅是愛情。

往日情感

羊群。麥垛。牛尾輕揚。

窗框上，剪紙有

迎春的祈禱，手工的窈窕

……也有清貧的家世。

冰河喧騰。

橋欄凝固。

清早，年輕的父親將手臂掄起，為我浣衣。

小半個下午

我和

一片衰草一同細慢地看天上的雪和地上的泥

生而為人啊

我寫斷禿筆造出了一個個潔白的肉身

而我永遠無法觸及的一輪皓白，在云影中

在土豆，薺菜，蘿卜的根莖里

背向我

隱綽浮現(xià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