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向陽
小宮有個嗜好,說起來你非但不會相信,還會說他腦子進水了。不信歸不信,這可是千真萬確的事實。你問啥嗜好?告訴你吧,每年除夕,一到半夜十二點左右,小宮便不顧刺骨的冷風,爬上那最高的房脊,一站就是四五十分鐘。問他干啥,他說是看煙花。煙花哪還看不了,非得上房不可?他說是礙眼。那就在自家房子上看唄,為啥非得撇下一家老小,大老遠地跑到單位房子上看?他說是單位的房脊高。再問他,樓頂平臺不是更高嗎?他說是角度不好。
他有這個嗜好,按理說,家里人一定會反對。大除夕的,誰家不是團團圓圓地在一起,邊看著春晚,邊包著餃子,在一起樂呵。況且,到了零點,還得吃團圓餃子呢??伤依侠仙偕僖患胰?,對他的這個嗜好,沒有一位反對的。老爺子說:“愛咋咋地,由著他吧?!毕眿D說:“一大家子人,也不差他一個?!焙⒆诱f:“長大我也去。”看看,這家人的腦子是咋長的,是不是全進水了!
據(jù)我所知,十七年了,年年如此,這癮頭咋就這么大呢?就算他穿著棉軍大衣,戴著棉軍帽,穿著棉軍鞋,可站在那四周一點兒遮擋都沒有的房脊上,還專門沖著風口望,這不是神經(jīng)病嗎?
他犯神經(jīng)咱就不說了,還生拉硬拽地找人做伴,我跟他在一個單位那兩年,哪年都沒落下,躲都躲不掉,就他那一米八的個,還有整天抱著相機到處跑練就的一身力氣,誰架得住他那伸胳膊一拽呀,只能乖乖地跟著他蹬梯子上房。
站在蓋著一層雪的房脊上,掌握不好平衡,一不小心,骨碌到地下,不死也得落下殘疾。我嚇得一個勁兒地哆嗦,他倒蠻有興致地四下觀望。他看煙花還有個與眾不同的習慣,遠處的煙花再好看,也提不起他的興趣,專揀近處的看。還一個勁兒地提醒我,要看真切點兒、仔細點兒。不就是煙花嗎?再真切,再仔細,也看不出個美女來。即便能看出美女,也就一閃即逝,還能領(lǐng)回家當媳婦?再說,那刺骨的冷風早就打透了衣服,冷得上牙直打下牙,早盼著他撒開一直拽著的手,逃下房去,哪還有半點兒看煙花的興致。你沒有,他有。從第一束煙花燃起,直到再也看不到煙花為止,他才抬起早已凍僵的腿,用麻木得有些不聽使喚的手,扶著梯子下了房。
后來,我雖然離開了那個單位。對他的那個嗜好,仍然興趣不減,一遇見單位的同事,就忍不住打聽。每次打聽的結(jié)果都是,他那嗜好有增無減。有人還專門給他編了條歇后語,“除夕夜上房看煙花—就有這口癮”。
人不服老不行。十七年前,小宮還是個三十出頭的年輕人,十七年后,可是五十多歲的老宮了。身子不如以前靈便了。再說,馬也有失前蹄的時候。去年,除夕的夜晚,天格外冷,大片的雪花漫天飛舞,打得人睜不開眼睛。剛過十點鐘,老宮便有點坐不住了。家人都知道他的心思,也都知道勸不住他,可也都忍不住想阻止一下。老爸說:“兒子,今天就別去了中嗎?”他搖了搖頭。媳婦說:“他爸,雪這么大,別去了?!彼f:“你懂個啥!”已經(jīng)長成大小伙子的兒子,對他說:“爸爸,我替你看,你要是不放心,我把你的相機拿著,照回來讓你看。”老宮不愿意了:“小孩子,懂個屁!”
還不到十一點,老宮就披戴整齊地出門了??删驮谒鲩T不到一個小時,單位來人了,說:“宮館長出事了!”
老人和媳婦立馬站了起來,急急地問:“咋啦?”
來人答:“從房頂?shù)粝聛砹??!?/p>
“人呢?咋樣了?”
“在醫(yī)院,腿骨骨折了?!?/p>
聽說老宮出事了,我立刻去了醫(yī)院,看著纏著繃帶的老宮,我關(guān)切地拉住他的手,說:“你這是何苦呢!”
他笑了,說:“咱管理的這座一萬平米、十八座院落的大院,是咱們這座千年古鎮(zhèn)僅存的古宅。別看我這個博物館長是個比芝麻粒還小的官,可卻感到肩上的擔子太重了。我時刻都在想,假如大院被焚毀,咱這古鎮(zhèn)還算是古鎮(zhèn)嗎?”
他的這席話讓我頓悟,原來他把大院看得比自己的生命還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