格日勒其木格·黑鶴
馴鹿營地
剛剛降生的小鹿
小鹿是在夜晚出生的。
其實,這天我就要離開營地。再上山來,恐怕就要等到秋天,也有可能是明年了。
無論如何這是好的事情,新的小鹿降生,就會給整個馴鹿營地帶來真正的希望。
之前的一年,因為熊的侵襲,附近的營地被擄走八只小鹿。
去年,這個營地因為疫病,損失了十二只母鹿。
飼養(yǎng)馴鹿的使鹿鄂溫克人,其實也跟生活在草原上的游牧人一樣,都是與牲畜共命運的人。
在并不遙遠的過去,馴鹿幾乎是他們的一切,在搬遷營地時馱運物資,將捕獲的獵物馱回,它們蹄子的構(gòu)造就是為叢林和苔原而生,可以輕松穿越茂密的叢林和塔頭遍布的泥沼。
這只黑色的小鹿是這個春天營地降生的第十三只小鹿,而且,營地尚有七頭母鹿沒有生產(chǎn),這是一個充滿希望的春天。
我去鹿圈里看它時,它已經(jīng)從地上站了起來,身上的皮毛已經(jīng)干了,正跟隨在母鹿的身后尋找乳頭。
這是一只健康的小鹿。
最溫暖的瞬間
我不知道應該怎樣形容這樣的小東西。
這些剛剛降生不久的小鹿讓人憐愛,它們因為腿太長而走得磕磕絆絆。但是,那是假象,其實它們跑得很快,像風一樣。它們在林地間互相追逐嬉戲的時候,我用相機的高速連拍都無法跟隨它們的身影。
終于,它們跑累了,回到母鹿身邊,從母鹿的腹間吸取乳汁。母鹿會非常認真地將它們的皮毛舔舐得干干凈凈。
吃飽之后,它們就放松地癱躺在地上,在陽光下沉沉睡去。
這是馴鹿營地里最溫暖的瞬間。
撓頭的小馴鹿
這是我在這個春天看到的第一只小馴鹿。
它正站在那里一本正經(jīng)地用后蹄給自己的頭撓癢癢。它還太小,盡管姿勢擺得不錯,但是它還是不能很好地控制自己的動作和力度,顯得有些笨拙。
當然,很可愛。
夭折的小鹿
這是一件讓人感到悲傷的事。
這只小鹿生下來的時候就很虛弱,從來不像別的小鹿那樣在營地里飛跑,幾乎所有的時候它都無力地臥在地上,甚至沒有力氣站起來喝奶。
對于這種天生羸(léi)弱的小鹿,使鹿鄂溫克人的處理方式是就讓它那樣靜靜地待著。
但是,我總想讓它好起來。我非常努力地想方設(shè)法給它喂奶,但是,它懶洋洋的,我給它喂奶的時候,它也沒有什么興趣。每天晚上,我把它放進一個小箱子里,放在爐子邊上。它太小了,又不喝奶,幾乎沒有什么能量。
我的努力并沒有結(jié)果。
它還是離開了。
我將它帶到離營地不遠的一片樹林里,找到一棵最高的樹,爬到樹上,將它放在那里。
它會慢慢地分解,最后,從樹上撒落,融入土地,滋養(yǎng)樹木,進入新一輪的生命循環(huán)。
林中光影
塔頭
對于很多讀者來說,顯然,這是一個非常陌生的名詞。
首先上一個官方的解釋吧。
塔頭,一種高出水面幾十厘米甚至一米的草墩,是由沼澤地里各種苔草的根系死亡后再生長、再腐爛、再生長,周而復始,并和泥灰碳長年累月凝結(jié)而形成的,當?shù)厝朔Q它為塔頭墩子。塔頭年歲最長可達十萬年。
十萬年,不知道應該怎樣理解這個如此龐大的數(shù)字,如果一代人算一百年,那么,一個塔頭的壽命可以相當于人類的一千代。
這幾乎是我們不可理解的。在漫長得幾近可怕的歲月里,一叢草就這樣萌發(fā)生長,茂盛,再發(fā)黃枯萎,新的一年,這種循環(huán)重新開始,“生生不息”這個詞真的可以用在這里。
枯萎與生長,無數(shù)(真的可以這樣形容)次地循環(huán),最終,歲月在沼澤地中留下一個個如同人類頭顱般大小的草墩。
僅僅是作為名詞解釋,也許還帶有一點兒與漫長歲月有關(guān)的荒野浪漫氣質(zhì),但是,當真正走在一片這樣的塔頭地時,就會知道那是絕對的荒野,跟浪漫是一點兒不會搭邊兒的。
在森林深處有塔頭的地方都是沼澤濕地,森林中的沼澤倒是沒有影視作品中描述得那么可怕,會將不小心踏入的人吞噬。
但是,可以想象,在深秋的季節(jié),沼澤濕地上齊膝深的水已經(jīng)結(jié)了一層薄冰,而此時,你必須穿越一片這樣的塔頭地。
看著那些頭顱一樣的塔頭在濕地中星羅棋布,你只能嘆息一聲。沒有辦法,只此一條捷徑,否則就得翻越一片滿是倒木的山坡,耗費的時間和力氣會更多。
當準備好之后,就得開始穿越塔頭地了。
在踏上第一個塔頭之后,就沒有回頭路了。
塔頭在腳踏下的一瞬,其實就在向下沉陷,它是松軟而不穩(wěn)定的,腳落在上面的時間不能超過一秒鐘。其實在跳上這個塔頭之前,就應該已經(jīng)目測好下一個塔頭的距離。就這樣,從一個塔頭跳到另一個塔頭上,速度一定要快,像那些練習梅花樁的武林高手,或者必須像森林中的鹿一樣跑得靈活而快捷。
這是跳躍的奔跑,而且腳下的塔頭正在人體的重量下迅速下沉,只要稍慢一點兒,冰水就會浸沒鞋面。確實,出來的時候可以穿膠靴,但是想想一整天的時間穿著不透氣的膠靴就知道有多不舒服。所有經(jīng)常在戶外活動的人都知道,保持鞋襪的干爽有多么重要。
所以,穿越一片塔頭地是一次體力與靈活性相結(jié)合的競技。
每次我成功穿越一片塔頭地而又沒有弄濕鞋襪,都感覺自己像是完成了一次探險,是做了一件了不起的事。
而這種穿越,是貫穿每一次出行全程的,區(qū)別僅僅是塔頭地面積的大小。
林間行走
頭巾
每次上山前我整理自己所有的裝備時,總會記得帶上一條紅色的頭巾。事實上,這條紅色的頭巾從我第一次上山時就開始攜帶,十幾年間,好像只有一兩次忘記帶了,我就順手在海拉爾老客運站附近的小超市買來兩條顏色鮮艷的布袋子拆開,做成了頭巾。
頭巾,需要色彩艷麗,上山的時候我必須戴在頭上。
經(jīng)常有朋友問我,上山的時候,在森林中我最害怕什么。
熊,沒有什么可怕的。因為偷獵者,它們早已膽小如鼠,聽到人的聲音,隔著幾道山就已經(jīng)跑遠了。但是,夏天時帶崽的母熊是極其危險的,總之在森林里永遠要遠離小熊。還有春天時偷襲馴鹿營地的饑餓的熊,最好的辦法是制造巨大的響聲將它們驚走,不要面對它們。只要保持距離,熊從來不會對人構(gòu)成威脅。
蜱蟲,也沒有必要談虎色變,只要小心做好防護措施,基本上不會有被咬到的機會。
狼,說起來奇怪,在森林里這么多年,我從來沒有見過狼。
在森林中,我最怕的還是偷獵者。那些膽怯而卑劣的偷獵者,我怕他們從藏身的灌木叢中誤射出的子彈。
這些偷獵者隱藏在茂密的叢林中尋找獵物,而他們很多人對于森林并不真正了解,聽到有什么分開灌木叢的聲音,就以為是熊或者駝鹿之類的大野獸。他們因為興奮和驚恐而不知所措,等不及獵物從灌木叢中露頭,直接就一槍打過去。
我第一次上山的時候,有一天自己去河邊取水,就被打了一槍。子彈從我的身邊掠過,射入河中。但是,我沒有看到那個偷獵者,他已經(jīng)逃走了。
就是從那時開始,我只要進入北方的森林,就一定頭纏紅色的頭巾。
當然,身穿顏色鮮艷的衣物也是可以的。
這是因為紅色在森林中極其醒目,至少讓那些埋伏偷獵的人知道,從遠處灌木叢中走出來的是一個人,不會因此而被槍彈誤傷。
當然,那已經(jīng)是很多年前的事了,現(xiàn)在北方的森林中,早已經(jīng)沒有持槍的偷獵者了。
(未完待續(xù))
選摘自《我的原始森林筆記》
知識卡片
蜱(pí)蟲是對蜱目動物的統(tǒng)稱,它們廣泛分布于全世界,現(xiàn)已發(fā)現(xiàn)880余種蜱蟲,以熱帶和亞熱帶地區(qū)種類最多。蜱蟲會叮咬人畜并吸食宿主的血液。大多數(shù)蜱蟲是人畜傳染病和寄生蟲病的傳播媒介,可直接或間接造成人畜死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