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我回去
等我回去,從晨起就坐在路旁,等著
那個賣山海關(guān)大雪糕的人經(jīng)過
等我回去,想吃棒子面餅就拿些玉米
到碾坊出夠自己的力氣
等我回去,依舊讓那些年幼的杏子、蘋果
在我身側(cè),輕聲地歌唱
等我回去,我會告訴那些跑累的同伴
飲下冰涼的山泉,然后一起在草垛里打撲克
等我回去,請用秸稈做一把翠綠的手槍給我
這些年滿頭的草屑,讓我看起來有些不堪
等我回去,我會勸你一定要對河里的魚蝦
好一點,它們也像父輩一樣艱難地活著
等我回去,我會放下那青澀的愛與仇恨
努力把莊重的石頭塞進體內(nèi)
等我回去,你如果正好看見
請大聲喊出我的乳名,我怕連我都會忘記
這種動人,與初見你時那么相像
這么多年,看安靜讀書的你
依舊能生出顫動的暖意,鬢下的發(fā)絲
輕垂,你不時拂動,像風吹過絲瓜的青藤
和散落一地的淺色花瓣。你似乎認為
彼此已成為互相守護的親人
這么多年,任性和撒嬌從來都是真愛的表達方式
在詞語的懸崖,漫天飄落的碎布以及
語鋒的對刺,讓我們過早對生活
舉起白旗。那風中獵獵的,正悄悄掩蓋
塵世的諸多秘密
“真正發(fā)生的,多于我們的經(jīng)驗”
里爾克說,在人生的情網(wǎng)上掙扎也罷
放情地親吻也罷,我們的內(nèi)心愈來愈需要
在濕漉漉的雨絲中,浸上動人的色澤
而這種動人,與初見你時那么相像
柵欄外面
有些事物在風中隱身,吐納的氣息
像額頭透明的貼片,自然的紋理
清晰,陽光的孩子在跳躍著
歡騰著,要把一切都帶出火熱的節(jié)奏
路旁,楓樹伸出無數(shù)個手掌
一會兒上,一會兒又下,手提鼓槌
像要打出喜歡的節(jié)點
時間沒有邊界,它在柵欄外面
或微笑,或沉靜,或安詳
仿佛這樣更能貼近某種真相
——這些清涼的聲音,會洞穿
浮世的皮肉
——這些綠色的禱告,會還原
生命的真諦,這一切的
愛與被愛
悲傷的河流
在鄉(xiāng)下,說不清的事情會有很多
花開著開著就謝了,鳥飛著飛著
就不見了,我慈祥的姥姥,平白無故
就病倒了。那一陣子,她的五個女兒
兩個兒子幾乎都回來了,那間老屋
熱氣騰騰的,根本不像家中還有個病人
我當時懂得還少,只知道姥姥的腰部
爛開一個碗大的孔洞,那多像一朵黑色的花啊
沒日沒夜地盛放。姥姥有時會喊疼,即使
已改掉多年的飲食習慣:偏辣的,偏酸的,偏涼的
后來,僅靠一些稀飯和咸菜維持
而我,一個習慣瘋跑的野小子詮釋著年少無知
一個人去大山上翻蝎子,去高粱地里抓蟈蟈
一個人爬到筆直的楊樹上掏鳥蛋,去小河邊
逮蝦米。直到有一天,母親和老姨
把悲傷傳給我,我才明白這悲傷是源自真正的愛
一條黑色的河流在人間洶涌,我摔掉瓶子
斜靠在生銹的門框上,像失語的蟬
任由痛苦,爬過那年的淺灘
淚水的光芒
我該怎樣描述這種聲音,在草叢中
痛苦的啼鳴和仇恨的詈罵,如果有
請讓它越過丘陵和溝壑,越過閃電的鞭影
烏云咧開嘴巴,赤甲蟲荒誕地嘲笑
——你的四只即將孵化的蛋,丟了
——你的摯愛與幸福,丟了
一位母親,任現(xiàn)實的大風
吹倒大廈,沉默的意義何在
無法醫(yī)治的痛與火,這個夜晚
請就著淚水的光芒
一針一針,縫好傷口
仲夏的細雨
仲夏的細雨,以蹦跳的姿態(tài)
來到。從一座城到另一座城
作響的,是叩擊窗外的鋁制護欄
一把小鼓,閃動著銀白的臂彎
樂點在打滑,在壁掛的瓷磚,在我
和陌生的你之間
對于你,帶給我夢境的清涼
我更愿意,把你比喻成種粒
播撒進營地
有多少營地,就有多少種愛
幾只鴿子正彼此呼喚著,在樂聲中
覓食
只有風在行走
我斜靠在躺椅,看黑色的元素在窗外
正要引燃裂開的暮色,沒有火光
沒有灰燼,沒有潰敗的走勢
只有風在行走,他扶著獨輪的手推車
一聲聲,沿路叫賣
(董賀,中國詩歌學會會員、河北省作家協(xié)會會員,有作品散見于《詩選刊》《詩歌月刊》《四川文學》《芒種》《星火》《歲月》等刊物,著有詩集《綠色的火焰》《解凍》。)
編輯:耿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