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桐城紀(jì)事

2019-09-10 07:22葉嘉
飛言情B 2019年10期

葉嘉

內(nèi)容簡介:佟眉喜歡薛緒之二十年,直到二十年后她才發(fā)現(xiàn)薛緒之也喜歡她??傻侥菚r,他們之間已經(jīng)橫隔進太多的阻礙,令佟眉一而再、再而三地往后退卻。

(一)

謝紹下葬那日,桐城權(quán)貴云集,其中,最引人矚目的還是薛緒之,他剛剛剿滅了作惡多端的楊系軍閥,如今是聲威赫赫的佟軍統(tǒng)帥。

隆重肅穆的儀式過后,人群漸漸散開,天上開始飄起雨絲,原本就不甚好走的山路因為雨水的濕潤而開始變得泥濘,平日里養(yǎng)尊處優(yōu)的貴人們一邊走,一邊小聲抱怨,方才為了應(yīng)景而擠出的一點兒哀色也被這陰沉的天氣一掃而空,若非那哀樂還在,恐怕他們已經(jīng)忘記自己今日是為何而來的了。

不過片刻,偌大的謝氏家族墓園內(nèi)便陡然安靜下來,只余下尚未離開的零星幾人。

佟眉著一身縞素,由小丫鬟攙扶著立在謝紹的墓碑前久久未動。雨越下越大,丫鬟正想叫人拿一把傘來,便看見薛緒之撐著傘朝這邊走來。薛緒之久浴沙場,少年時的文雅之氣在轟鳴炮火的洗禮之下早已不復(fù)存在,如今的薛緒之,渾身上下透出的皆是職業(yè)軍人的英武剛毅,不免令小丫鬟生出了幾分懼意。

薛緒之站在佟眉身邊,低頭看著她那憔悴不堪的眉眼柔聲勸慰道:“眉眉,回去吧!”

佟眉沉默了好半晌,才抬起頭來看向薛緒之。在這張清雋矜貴的臉上,她看見了他的一絲疼惜之意,于是,她終于彎起嘴角朝他露出一個淺淡的笑容,用那干澀喑啞的喉嚨低低地朝他喚了一聲“緒之哥哥”。

佟眉已經(jīng)多年不曾這般喚過他,他自然愣怔不已??墒?,等到他回過神來,想要應(yīng)答些什么時,他卻看見佟眉閉上雙眸,無力地倒了下去。

薛緒之扶著昏迷不醒的佟眉,想叫人來幫忙時,才發(fā)現(xiàn)謝家竟然只留下一個司機與一個尚未成年的小丫鬟等候佟眉。謝紹剛走,謝家便這樣輕慢佟眉,薛緒之無法想象,若是繼續(xù)將佟眉留在謝家,她將會過上何等不堪的日子!

想到這里,薛緒之不禁怒火中燒,他將佟眉抱了起來,看著那小丫鬟冷聲道:“回去轉(zhuǎn)告你家老爺,我不會再讓佟眉踏入謝府半步,至于你們該如何對外界解釋這一切,便請自行斟酌再做決斷,只有一點,不許污了她的名聲,否則,且看你謝家還能在桐城立足幾日!”

月余之后,謝家對外宣稱,佟眉與謝紹情深緣淺,謝家視佟眉為女,不忍心讓佟眉余生孤寂,愿送佟眉返回佟府,此后佟眉婚嫁隨宜,謝家決不干涉。

薛緒之看著報紙上那言辭懇切,引人熱淚的聲明,勾起嘴角露出一絲鄙夷的笑容。明明就是他們聽信作法的道士騙金之言,認(rèn)為佟眉命硬克夫,有礙謝家運勢,巴不得將佟眉送走,卻還要裝出這副偽善的面孔來,以示自己品德高尚,家風(fēng)豁達。

夜里,一道驚雷劈下,令薛緒之從夢中驚醒。他靠在床頭醒了醒神后,便起身往佟眉的閨房走去。

佟眉服用的藥里含有鎮(zhèn)靜劑的成分,所以她并未被這雷雨天氣所驚,只是在潛意識里尋了一個最有安全感的姿勢,雙手抱臂,將身子蜷縮了起來。

薛緒之在床邊坐下,將手探進被子里,摸了摸她的雙足。未幾,薛緒之低嘆一聲,親自下樓給她取了湯婆子來放入被中。佟眉因腳心傳來的溫?zé)岫械骄眠`的舒適,緊鎖的眉心也因此漸漸舒展開來。

薛緒之見狀便安下心來,起身回房。因此,他沒有聽見,在房門關(guān)上的那一剎那,佟眉在夢中櫻唇輕啟,柔柔地喚了一聲“緒之哥哥”。

(二)

佟眉的“緒之哥哥”是在二十年前來到她身邊的。

那一日,五歲的佟眉穿著時下最新潮的洋裙坐在院子里蕩秋千,突然,門外傳來一陣汽車的鳴笛聲,佟眉一聽,便知道是久未歸家的佟興朝回來了,于是興沖沖地提起裙擺朝大門外跑去。

誰知,她剛跨過門檻,便看見佟興朝領(lǐng)著一個八歲模樣的小男孩走上臺階。

佟眉是家中獨女,佟興朝對亡妻情深義重,始終不曾再娶,可佟家這家業(yè)決計不可能由佟眉這嬌滴滴的小女兒來繼承,因此,佟眉時常會聽到下人躲在角落里竊竊私語,左不過是說佟興朝遲早要從外頭領(lǐng)個男孩子回來,到時候或許就不會這樣嬌寵佟眉了。說這話的人不過是圖一時嘴癮,卻不知這些話給佟眉的內(nèi)心造成了極大的陰影,此時此刻,佟眉看著站在佟興朝身旁的小男孩,腦中生出的第一個念頭便是——他是來和自己搶父親的。

因此,佟眉氣沖沖地上前推了那小男孩一把,正常來說,佟眉的力氣只會讓小男孩踉蹌幾步,可誰知這小男孩竟那般弱不禁風(fēng),一屁股摔倒在地,后腦還撞上了那粗壯的圓柱,當(dāng)場暈了過去。

佟興朝見狀,不由得對佟眉大聲喝道:“眉眉,你怎么這般不懂事?”說完,便將小男孩抱起往醫(yī)院趕去。

佟眉長這么大,還是頭一回挨佟興朝的訓(xùn)斥,登時紅了眼眶,轉(zhuǎn)身撲進乳母的懷中,哭得差點兒背過氣去。

晚間,佟興朝回府時,才知道佟眉將自己關(guān)在房中一天都沒有進食。佟興朝想起自己早上對佟眉的那句責(zé)罵,心底生出一絲愧意。

他將躲在被子里的佟眉抱入懷中,輕撫著她那柔軟的頭發(fā),將那小男孩的身世告知于她。

原來,那小男孩名叫薛緒之,是妄城薛氏家族的嫡長孫。那薛家乃妄城文儒望族,出過六世翰林。薛緒之的父親與佟興朝乃昔年同窗,多年密友。半個月前,佟興朝領(lǐng)兵路過妄城,特地上薛家拜訪,他見薛緒之有從軍之志,便答應(yīng)帶他去軍營開開眼界??烧l知,佟興朝的部隊前腳剛離開妄城,盤踞東南之地的楊系軍隊便糾合妄城外的土匪攻入城中,燒殺搶掠,無惡不作。薛府外雖然高筑壁壘,亦組織長槍隊抵抗,奈何寡不敵眾,百年望族就這般于一夕之間覆滅于亂槍之下。

當(dāng)?shù)弥⒌馁∨d朝帶兵趕回妄城時,楊軍早已撤退,留下的不過是一座斷壁殘垣的庭院。薛緒之跪在那被燒成灰燼的薛府門前,日夜不食,最終因脫水休克方才被佟興朝帶離妄城。抵達桐城的前兩日,薛緒之方才從昏睡中醒來,體力尚未恢復(fù),所以才那么容易被佟眉推倒在地。

(三)

佟眉得知事情的原委之后,羞得小臉通紅,她趴在佟興朝的肩頭,久久沒有說話。

“眉眉要不要去醫(yī)院向人家道個歉?”

佟眉蹙著秀眉想了想,抱著佟興朝的脖子小聲回道:“好?!?/p>

薛緒之醒來時,便看見一個嬌俏的小人兒趴在他的床頭,一雙水汪汪的大眼睛眼巴巴地看著他。

佟興朝扶著薛緒之坐了起來,佟眉扭捏了許久,終于鼓起勇氣向他道了歉。她見薛緒之抿著蒼白的薄唇,不聲不響地看著她,以為他還在生氣,一雙眸子頓時生出朦朧的霧氣。

但事實上,薛緒之并未因此對她生怨,他只是有些頭暈導(dǎo)致反應(yīng)遲鈍。好在他在佟眉淚珠滾落前的那一剎那,終于出聲回應(yīng)了她,她登時破涕為笑,撲進了他的懷中。

“父親說,你以后會一直住在我們家,是不是?”

薛緒之抬頭看了佟興朝一眼,而后點了點頭。

“父親說,你以后會和我一起去上學(xué)堂,是不是?”

薛緒之再次點頭。

“那我以后叫你‘緒之哥哥’好不好?”

他看著佟眉那嬌美的笑顏,不由得想起了自己那與佟眉同歲的嫡親妹妹,頓時淚凝于睫。他低下頭靜默良久,這才伸出手輕撫過佟眉的發(fā)頂,低聲回道:“好。”

佟眉看見他難過,心里也覺得不舒服,她還小,不知道怎么安慰人,只能學(xué)著大人的模樣伸出小手將薛緒之眼角的淚水拭去,然后抱著他輕輕拍了拍他的背。

佟興朝為免讓外人知曉薛緒之的身份,引起楊系軍隊斬草除根的念頭,便對外宣稱,薛緒之是他行軍途中撿來的一個孤兒。

那一日,佟眉與薛緒之在后花園的假山里玩捉迷藏,結(jié)果,佟眉剛抓到薛緒之,便聽見了在園子里掃地的兩個仆婦的對話。

她們不知薛緒之的底細,自然以為薛緒之便是佟興朝看中的那個接班人,又見佟眉日日黏著薛緒之,便嘴碎地道薛緒之是佟家的童養(yǎng)婿。自古以來,便只有家貧之人才會讓親子去富戶家中倒插門,這對于一個男子來說,無論如何不是一件體面的事情。

因此,“童養(yǎng)婿”三個字一傳入兩人耳中,佟眉便見薛緒之臉上紅一陣白一陣的,不知是氣還是羞,而后薛緒之便將佟眉的手從自己的手臂上拉開,轉(zhuǎn)身離去。

佟眉不知道薛緒之這是怎么了,便跑出去問那兩人“童養(yǎng)婿”是什么意思。那兩人得知自己的話落到了當(dāng)事人的耳中,頓生難堪之意,怎么還敢向佟眉解釋那三個字?

佟眉走進薛緒之的房間時,他捧著書倚在窗邊出神,她悄悄走到他身邊,甜甜地喚了他一聲“緒之哥哥”,他只是淡淡地應(yīng)了一聲,便低下頭繼續(xù)看書。

盡管兩人相處時間不長,可佟眉也知道他這是生氣的表現(xiàn)。方才她在府里問了一圈,也沒有人告訴她答案,那她便只能自己想了??墒牵譀]覺得這三個字帶有多少貶義的意思,只當(dāng)是玩兒過家家的那種稱呼。

于是,她便抱著薛緒之,從他懷中抬起頭來,彎著一雙笑意嫣然的眸子對他道:“緒之哥哥不要生氣了,要不然眉眉給緒之哥哥當(dāng)童養(yǎng)媳好不好?”

稚女何其天真可愛,薛緒之聞言先是一愣,而后忍了又忍,終是“撲哧”一聲笑了出來。過了許久,他才頗為無奈地摸了摸佟眉那柔軟的頭發(fā),動作里卻藏著別人看不出來的輕柔寵溺。

從此以后,薛緒之的身后便長出了一條名叫“佟眉”的小尾巴,無論他走到哪里,只要回過頭,便能看見佟眉那明媚的笑顏,聽到她那聲奶聲奶氣的“緒之哥哥”的呼喚。

(四)

佟眉十六歲生日那晚,與佟興朝起了不小的爭執(zhí)。原因在于,佟興朝想要送佟眉與薛緒之前往德國留學(xué),主要目的自然是為了培養(yǎng)薛緒之,而佟眉只須讀個清閑的專業(yè)開闊眼界便好,可誰知佟眉想只身前往英國讀醫(yī)。

佟眉坐在客廳里,哭得雙目紅腫,薛緒之坐在一旁靜靜等著,直到佟眉冷靜下來,他才走上前去,在佟眉面前半跪下來,望著她的眼睛問道:“你為什么想當(dāng)醫(yī)生?”佟興朝不明白,薛緒之也想不明白。

佟眉沉默了片刻,吐出四個字:“人命可貴!”說實話,薛緒之的心底因此漾起不小的漣漪。畢竟像佟眉這般出身的女子,無須仰仗夫家便可恣意快活一世,何須學(xué)習(xí)此等煩心累人之術(shù)?

薛緒之站起身來,伸出手摸了摸佟眉的發(fā)頂,喟嘆道:“難得你有這份悲憫蒼生的情懷!”說完,他便轉(zhuǎn)身上樓,朝佟興朝的書房走去。

深夜,佟眉與薛緒之背靠背坐在小閣樓里,那里有一扇大窗,可以窺見漫天星光。

兩人的腳邊散落著空空如也的酒瓶,佟眉打著酒嗝卻仍不忘記朝薛緒之道謝,她不知道薛緒之與佟興朝說了什么,反正佟興朝最后答應(yīng)了她的請求。

薛緒之見她已經(jīng)醉意盎然,便將她從地上拉了起來,準(zhǔn)備送她回房歇息??烧l知太過用力,佟眉反而順著那力道撲進了他的懷中,柔軟嫣紅的唇瓣堪堪滑過他的唇邊,酒香四溢。

大抵是因為酒壯了膽,佟眉沒有因這意外而露出半點兒嬌羞之意,反而靠在薛緒之的肩頭,抬頭望著他那張越發(fā)清雋的面龐,柔柔地說:“眉眉喜歡緒之哥哥,從很早很早以前就開始了?!?/p>

話音剛落,佟眉便在那濃烈醉意的驅(qū)使之下癱軟在他懷中。

翌日,佟眉宿醉醒來,只覺得頭痛欲裂,卻絲毫也想不起來昨夜自己靠在薛緒之懷中的所言所語,因此,當(dāng)她在樓梯口遇見正要下樓的薛緒之時,還如往常一般向他打招呼。而薛緒之也仿佛沒有聽到她的表白一般,淡然地回應(yīng)她。

于是,昨夜在那小閣樓里發(fā)生的一切便如同一場幻夢,在天光微熹的清晨到來之際,消失得無影無蹤。

(五)

四年后,薛緒之與佟眉學(xué)成歸國。薛緒之進入軍隊歷練,而佟眉則入了一所教會醫(yī)院。

三十年代初的中國,鮮有女子從醫(yī),每當(dāng)佟眉前去病房巡房的時候,總能引來眾人好奇探究的目光。再加上佟眉已經(jīng)到了適婚的年紀(jì),桐城里但凡有些頭臉的人家便無人不想攀上佟興朝這高枝,自然命自家兒孫拼命追求佟眉。其中,看起來最有機會成功的是謝家大少爺謝紹。

在旁人看來,謝家自五口通商以來便經(jīng)營買辦生意,多年積累下來,早已成為桐城首富。佟家有權(quán),謝家有錢,若能合二為一,自然是互利互惠的好事兒??少∨d朝并不這樣想。

這些年,佟興朝盡心盡力培養(yǎng)薛緒之,并非只為照顧舊友遺孤。佟眉沒有兄弟照拂,佟興朝只有尋一個可靠的人,將佟軍與佟眉盡數(shù)交托方才安心,而自幼陪著佟眉長大的薛緒之無疑是最合適的人選。更重要的是,佟興朝知道,佟眉喜歡薛緒之。

佟興朝準(zhǔn)備在不久之后的壽宴上宣布佟眉與薛緒之的婚事,為了給佟眉一個驚喜,佟興朝只與薛緒之一人說了這事兒。彼時,薛緒之聽聞這消息,坐在沙發(fā)里靜默了好半晌,久到令佟興朝開始懷疑自己的決定,但最后薛緒之還是朝佟興朝回了一聲“好”。

這一夜,佟興朝與薛緒之飲了好些洋酒,目力耳力皆比不上尋常,所以他們沒有注意到,在他們談話結(jié)束之后,有一道曼妙窈窕的身影從虛掩著的門邊悄然離開。在夢里,佟眉因此笑得眉眼彎彎。

幾日后,佟眉與薛緒之一同前去試穿定制的禮服。當(dāng)佟眉換好衣服出來的時候,卻沒有發(fā)現(xiàn)薛緒之的身影,直到她詢問了門外的侍者,才知道,方才有一妙齡女子拉著薛緒之往一旁的小巷子走去了。

佟眉躲在逼仄的角落,將兩人的對話一字不落地聽了進去。

原來,那女子名叫孟荷,與薛緒之有過娃娃親,薛家遭難后,孟家以為薛緒之也已罹難,便將那婚約作罷??烧l知,薛緒之在德國留學(xué)時在一場聯(lián)誼舞會上遇見了孟荷。異國他鄉(xiāng),故人重逢,自然讓兩人頗為感慨,平日里也少不了互幫互助,孟荷本就對記憶中的那個薛家小哥哥抱有好感,如今見薛緒之長成這般俊朗優(yōu)秀的模樣,豈有不生愛慕之理?

“緒之哥哥,你不愿意接受我,是不是因為怕得罪佟興朝?我知道,你只是因為感念佟興朝撫養(yǎng)你長大的恩情所以才答應(yīng)娶他女兒的,但恩情可以用別的方式來報答,何必要將自己后半生的幸福都搭上呢?”

佟眉站在原地,緊緊地攥著拳頭,她一直在等薛緒之出口反駁孟荷,可是她等了又等,始終沒有聽見薛緒之的聲音,最后她只看見,薛緒之將孟荷攬入懷中,輕拍著她的背以示撫慰。那一剎那,佟眉的心都涼透了。

難怪從小到大,無論她千般示好,他都是淡然以對;難怪那一夜,她借著酒意對他表露心意,他卻以為她早已忘記而故作不知;難怪他在聽到要與她成婚的消息時,會那般被動沉默。原來,這么多年來,都是她一人在自作多情??!

既然如此,那她也不想要成為他的妻子了。

壽宴當(dāng)日,佟興朝一只手牽著薛緒之,一只手牽著佟眉,但凡有些眼力見的人,都知道佟興朝準(zhǔn)備干什么,可就在他正要開口將二人的婚訊公之于眾之時,佟眉突然出聲打斷了他。

佟眉看了微露詫異之色的薛緒之一眼,而后掙脫佟興朝的手,提起裙擺往臺下走去,不一會兒,佟眉便挽著謝紹的手走上臺,在未得到佟興朝的許可之下,對著在場的上百人宣布了自己即將與謝紹訂婚的消息。

眾人在驚詫過后也都報以熱烈的掌聲以示慶賀,唯有佟興朝的眼中露出難以遏制的狂怒。佟眉絲毫不懼佟興朝,卻始終忍不住用眼角瞥了薛緒之一眼,果然還是那樣清冷淡然,毫不在意的神色,仿佛從不知道今日的主角本該是他。

她終于失望地收回眼神,將那即將奪眶而出的酸澀淚水從眼角逼落,而后當(dāng)著薛緒之的面吻上了謝紹的唇,纏綿繾綣……

(六)

翌日清晨,佟眉從沉睡中醒來,她懶懶地伸了一下腳,便觸到了早已冰涼的湯婆子。昨夜睡前,她可沒有要過這東西,而傭人也不可能三更半夜入她房中給她添置,如此一來,答案自然呼之欲出。

佟眉下樓時,遇上了來給薛緒之送軍報的副官,那人先是一驚,而后給她行了個禮便快步走上樓去。不知道為什么,佟眉總覺得那人的眼神有些奇怪,仿佛隱著幾絲驚慌與不安。

薛緒之與副官在房中密談了一個時辰,副官推門而出時,見四下無人,便對薛緒之說:“將軍,謝紹那件事已經(jīng)處理干凈了,不會有人知道那定時炸彈是我們放到他車上的?!?/p>

薛緒之聞言不禁眉心緊蹙,低聲喝道:“不要在家里說這事兒?!?/p>

副官自知失言,連忙閉緊了嘴巴,轉(zhuǎn)身下樓。

薛緒之站在原地目送副官遠去,而后捏了捏疲憊的眉心準(zhǔn)備回房,誰知一轉(zhuǎn)身便看見一臉驚痛的佟眉。

佟眉與謝紹成婚三年有余,謝紹對她溫柔體貼,寵愛有加,平心而論,謝紹是個很好的丈夫,可也正因為如此,她對他始終深懷愧疚。

謝紹的死已經(jīng)令她悲痛不已,卻不想,謝紹并非因意外身亡,而是遭人蓄意謀殺,更令她感到的震驚的是,這個下達指令的人竟然是薛緒之。

“謝紹只是一個本分的商人,他能礙著你什么事兒了,值得你用這般殘忍的手段來對付他?”佟眉猩紅著雙眸朝薛緒之一步步地走近。

薛緒之站在原地,看著她一步步走近自己,而后注視著她的眼睛一字一句地回道:“誰說他沒有礙著我的事兒?若不是因為他的出現(xiàn),現(xiàn)下你早已是我的妻子了?!?/p>

佟眉聞言像是聽了什么笑話一樣,回道:“你又不喜歡我,你會在乎我是誰的妻子嗎?”

薛緒之看著淚眼婆娑的佟眉,深吸了一口氣后,突然將佟眉扛到肩上往樓上的臥房走去。

佟眉在拼命掙扎之間,聽見薛緒之的聲音一點兒一點兒地飄到自己的耳邊:“眉眉,誰告訴你我不喜歡你的?”

……

佟眉喜歡薛緒之,是人人皆知的事情,可薛緒之喜歡佟眉,只有他自己一人知道。

年幼的佟眉像一顆熾熱的小太陽,陪伴薛緒之走出那段家破人亡的黯淡歲月。起初,薛緒之也以為自己不過是將佟眉當(dāng)作妹妹,可那一年,當(dāng)酒醉的佟眉因意外吻過他的嘴角時,他才突然意識到,那一瞬間心跳如擂的感覺已是情動。

所以,那一夜,他紅著俊臉,在陷入沉睡的佟眉唇上落下鄭重一吻,而后抱著她那柔軟的身子溫柔地笑著回道:“緒之哥哥也喜歡眉眉,從很久很久以前就開始了?!?/p>

盡管如此,可薛緒之從來不是耽于情愛的風(fēng)流公子,他有保境安民的胸懷抱負(fù),亦有為父母宗族報仇的私人冀望,他要提槍上馬,在槍林彈雨之間沖鋒陷陣,而這就意味著他沒有辦法預(yù)料自己是否每一次都能夠平安歸來。佟眉一直以為他在佟興朝面前的猶豫沉默是因為他不喜歡她,可事實上,他只是在考慮自己究竟能不能夠給予佟眉安穩(wěn)幸福的生活。

當(dāng)時,他雖然答應(yīng)了佟興朝要娶佟眉,可是當(dāng)他宿醉醒來之時,又覺得自己承擔(dān)不起身為人夫的責(zé)任,所以當(dāng)孟荷對他說出那番話的時候,他才沒有出口反駁。因為他知道佟眉在聽,只要佟眉將那些話聽進去了,那么依著他對她的了解,她是不會為了一個“不愛”她的男人而委屈求全的。薛緒之想過佟眉會使出的千百種拒婚辦法,卻萬萬沒有料到她會那樣快地投入另一個男人的懷抱。

在薛緒之看見佟眉挽著謝紹朝他款款走來的那一刻,他便后悔了??僧?dāng)時他已經(jīng)沒有機會阻止這一切了。

婚后,謝紹確實待佟眉很好,好到忍不住想要去探究佟眉的過往,既然有心打聽,那他自然會知道佟眉曾經(jīng)喜歡薛緒之的事實。一個善妒的男人,得知自己妻子的心落在別的男人身上,如何還能安枕高臥?從那以后,謝紹便開始處處與他作對,到最后甚至不自量力地派人往他的汽車?yán)锇卜耪◤?。薛緒之不是能夠一而再再而三容忍別人挑釁的人,一旦觸及他的底線,他必定奮力反擊。于是,薛緒之便命人將那炸彈原樣奉還,然后謝紹就消失在了一聲轟鳴巨響之中。

(七)

那日之后,佟眉因薛緒之的粗暴行為而感到羞憤難當(dāng),當(dāng)即病倒在床,將養(yǎng)了半個多月后才堪堪能夠下地行走。

這一日,佟眉洗漱之后便準(zhǔn)備上床歇息,誰知剛剛躺下便聽見不遠處傳來槍戰(zhàn)的聲音,驚得她當(dāng)即坐了起來,一顆心“撲通撲通”跳個不停。

約莫十分鐘后,她便聽到樓下傳來嘈雜的人聲以及那慌亂的腳步聲,聽那語氣像是有人中了槍。誰中槍了?佟眉的心頓時停跳了一拍。

兩個穿著軍裝的男人架著渾身是血的薛緒之上了樓,副官扶著薛緒之躺了下來,隨后便朝身后的人吩咐道:“快回軍營把軍醫(yī)叫來,切莫將將軍的傷勢聲張出去。”

副官聽見遠去的腳步聲,轉(zhuǎn)過身想給薛緒之取些止血的紗布來,結(jié)果一回頭便看見了站在門外的佟眉。

薛緒之上半身的衣服已經(jīng)被盡數(shù)脫去,佟眉可以清楚地看見,那子彈就嵌在離他心口不遠的地方。她咬著蒼白的唇,死死地盯著他那沉如靜水的胸膛,仿佛下一秒便不會再有起伏。

佟眉突然想起那一日,她被他壓在身下羞怒交加,于是便撕心裂肺地對他喊:“死的人為什么不是你?”可話一出口,那難以言說的悔意便涌上心頭。其時,房內(nèi)昏暗,她看不清他臉上的表情,只知道他愣怔在原處,靜默良久道:“眉眉,你真的希望死的人是我嗎?”淡淡的語氣,仿佛毫不在意,又仿佛已經(jīng)痛徹心扉。

只有在這一刻,當(dāng)他真的與死只有一線之隔時,她才意識到,她從來就舍不得他。

佟眉將眼角的淚水抹盡,轉(zhuǎn)身回了房間,片刻之后,她便提著一整套手術(shù)用品走進了薛緒之的房間。副官見她熟練地使用那些專業(yè)器械,這才發(fā)現(xiàn)自己舍近求遠了。

佟眉給薛緒之的身上消了毒,準(zhǔn)備給他注射麻醉藥,就在藥劑被推進他身體的瞬間,她突然看見他的睫毛在輕輕顫動,而后竟緩緩睜開了眼睛。他十分努力地將焦點聚集到她的臉上,而后輕啟那蒼白干涸的嘴唇喚了她一聲“眉眉”,聽得她心間疼得一顫一顫的。她知道,他是怕自己這一睡便再也醒不過來,所以要再睜開眼睛看一看她。麻醉藥漸漸發(fā)揮效力,他的眼睛睜開又閉上,睜開又閉上,如此反復(fù)幾次,終于徹底昏死過去。當(dāng)軍醫(yī)趕到門外的時候,佟眉已經(jīng)取出子彈,也止住了傷處的滲血。

副官見她額冒虛汗,腳步踉蹌,連忙上前扶了她一把。她擺了擺手準(zhǔn)備離開,誰知尚未走出兩步,整個人便倒了下去。

副官將她抱起來的時候,才發(fā)現(xiàn),她那一身衣裳都被冷汗浸透了。

(八)

佟眉雖然還愛著薛緒之,但她始終邁不過謝紹這道檻,因此,自那日為薛緒之取出子彈之后,她便再也沒有去看過他。

這一日,佟眉到院子里散心,沒走兩步便撞見傭人扶著薛緒之從拐角處走了出來。佟眉還沒有想好應(yīng)該如何面對他,索性轉(zhuǎn)過身去快步朝院外走去。

薛緒之本想開口叫她,可見她一臉漠然地轉(zhuǎn)身離開,心底一疼,便掙脫傭人攙扶的手,朝前趕了上去,從背后將佟眉一把攬入懷中。

佟眉掙扎了一下,卻又想起他還重傷在身,便停了下來。因此,薛緒之得以緊緊地將她圈抱在懷中,貪婪地嗅著她身上淡淡的清香。

良久,薛緒之靠在佟眉耳邊,輕聲道:“眉眉,我們成婚好不好?”

如果五年前薛緒之對她說出這番話,她必定歡喜地轉(zhuǎn)身贈他一枚香吻,可如今,她的心中已有魔障,如何還能那般輕巧地對他回一個“好”字?

佟眉沉默了片刻后,對著薛緒之道:“我想回老家看看父親。”

佟眉婚后不久,佟興朝便遭了一場暗殺,幾乎去了半條命,索性借此機會將佟軍交到薛緒之手中,自己回了老家養(yǎng)病。

薛緒之知道佟眉心中所想,也覺得來日方長,總會等到她解開心結(jié)的那一日,于是便在她那白皙的臉頰上輕啄一下,而后回道:“好?!?/p>

三個月后的一個深夜,佟興朝突然接到一個電話,是醉酒的薛緒之打來的。

就是在這時,佟興朝才知道謝紹的真正死因。

原來,薛緒之將那炸彈送還謝紹,并非單純因那所謂的男女情怨,而是因為謝紹私底下與日本人做了背國叛祖的買賣。而薛緒之之所以會遭遇那場暗殺,也是因為日方查出謝紹之死乃薛緒之所為的緣故。

當(dāng)佟興朝問及薛緒之為何不將這真相告知佟眉時,薛緒之低頭靜默良久后,回了一句令佟興朝感到極為震驚又極為感慨的話:“謝紹也曾是個熱血青年,為抵抗日寇侵略上街游行,流過血也落過淚。很可惜他最終為利所惑,做出這樣的事情。他有愧國家,不能再留,可他無愧于眉眉,再者,縱人間有惡,我也愿她多記良善?!?/p>

……

佟興朝掛上電話,坐在沙發(fā)里愣了許久的神,因此,一向耳聰目明的他沒有發(fā)現(xiàn)窗外佟眉的身影。

佟眉屏退下人,扶著腰緩步走在悠長曲折的長廊上,一盞盞紅燈籠透著柔和的光暈籠在她那妍麗的面龐上,使得那點點珠淚在光的映照下更加晶瑩。

難怪當(dāng)年謝紹在忙碌的應(yīng)酬之后,便會醉意盎然地將她抱在懷里,狀似無意地問她,倘若他日他落入千夫所指的境地,她是否會與他人一樣視他如過街老鼠一般。彼時,她總以為那是他酒醉之語,今日想來,才知他所言何意。

佟眉撫著顫疼的心口停下了腳步,她的眼前開始昏花,卻仿佛看見穿著一身軍裝的薛緒之從遠處朝她走來。

她已經(jīng)三個月沒有見過他了,起初還端著架子告訴自己一點兒都不想他,可自打知道肚子里有了孩子,她便再也克制不住自己的情緒——每當(dāng)薛緒之來電向佟興朝詢問她的近況時,她縱使不愿意與薛緒之直接對話,卻也總會安靜地坐在一旁,狀似無意地聽著他們倆的對話,每當(dāng)?shù)弥年P(guān)心,她的心中總會溫暖許多。

此時此刻,她的腦海中不斷地想起當(dāng)初自己質(zhì)問薛緒之的話語,那難以言說的悔意登時涌上心頭,因此,她眼中的清淚便如決堤的洪水一般奔涌而出。

佟眉虛弱地倒下時,對著那虛無的空氣,張了張嘴,道了聲抱歉。

與此同時,位于千里之外的桐城,響起了轟鳴的炮火聲,直到三日后,佟興朝才收到消息,那一夜,日軍突襲桐城,佟軍為護民眾往后方撤退,死守城門,因援軍遲遲未到,薛緒之在彈藥用盡之余,率余部上刺刀與日軍展開巷戰(zhàn),終寡不敵眾,全體殉國。

佟興朝半生戎馬,自詡看淡生死,也曾無數(shù)次地想過自己會有這樣壯烈的結(jié)局。身為軍人,他當(dāng)為薛緒之感到無上的驕傲與榮光,可在此之外,他又像每一位失去孩子的父親一樣,被動地接受這個令人感到剜心之痛的結(jié)局。

佟興朝緩步走入佟眉房中,他看著仍在病中昏睡的佟眉,忍不住淚如雨下。

可佟眉對此一無所知,此時此刻,她正陷在一場綺麗的幻夢之中,夢中她攜著薛緒之的手步入花團錦簇的禮堂,而后聽他對自己許下這一生最珍重的承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