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中美建交是1978年7—12月間中美雙方近半年會談的結果。在建交談判的最后階段，鄧小平發(fā)揮了決定性的作用。通過鄧小平與伍德科克在12月13—15日間的多次會談，美方同意在《中美建交公報》中增加一條反對霸權主義的條款，雙方還就《美臺共同防御條約》的廢除問題達成了一致。與此同時，鄧小平果斷決策暫時擱置中美雙方在美國對臺軍售問題上的爭議，排除了公報如期發(fā)表的最后障礙，促使中美關系最終實現(xiàn)正?；?/p>

[關鍵詞]鄧小平；中美建交；談判；《中美建交公報》

[中圖分類號] K 1 0 7 [文獻標識碼] A [文章編號] 1009-928X（2019）09-0032-06

1978年5月，美國總統(tǒng)國家安全事務助理布熱津斯基訪華期間，中美兩國商定從6月開始進行建交談判。其后，從7月開始一直到12月，雙方進行了長達半年、共計十次的秘密談判。前六次談判為建交談判的第一階段，主要由時任外交部長黃華、副部長韓念龍與美方駐華聯(lián)絡處主任伍德科克進行會談。經(jīng)過前六次會談，中方一直以來堅持的“撤軍”“斷交”兩大原則已基本被美方接受，一些細節(jié)問題留待日后商討。除此之外，兩國還就建交時間、建交方式與未來美臺關系等問題初步達成了一致。但眼看約定宣布《中美建交公報》（以下簡稱《建交公報》）的日期將至，雙方在公報草案的措辭、《美臺共同防御條約》（以下簡稱《共同防御條約》）的廢除問題以及美國對臺軍售問題（以下簡稱“對臺軍售問題”）等方面卻尚未談妥。于是，在建交談判的最后階段，為盡早實現(xiàn)中美建交，一直在幕后主導談判的鄧小平于12月13—15日親自走上前臺，就相關問題與伍德科克進行了四次會談。最終，在鄧小平的運籌帷幄下，公報得以順利發(fā)布，兩國關系實現(xiàn)了正?；?。當前，國內(nèi)學界對中美建交最后階段的談判已有所涉及，但由于缺乏具體談判檔案的支撐，部分成果對兩人會談的內(nèi)容與細節(jié)難免論述得不夠充分。本文將依據(jù)2013年以來美國解密的檔案文獻及前人的研究成果，對鄧小平與伍德科克就中美建交最后階段的談判過程進行更全面的分析闡釋。

一、要求美方在公報中加入反對霸權主義的條款

新中國成立以來，黨和國家領導人一直把反對帝國主義和霸權主義作為中國外交的重要指導思想，其“反霸”對象經(jīng)歷了多次調(diào)整。新中國成立初期，以毛澤東為首的中國領導人采取“一邊倒”的外交政策，與蘇聯(lián)結成同盟以反對美國的政治孤立、經(jīng)濟封鎖和軍事威脅。到1960年中蘇沖突爆發(fā)前，中國反對霸權主義和強權政治的主要對象是美國。中蘇沖突爆發(fā)后到20世紀60年代末70年代初，當時中國實行“兩個拳頭打人”的政策，將美國和蘇聯(lián)都視為帝國主義和強權政治的代表。然而，1969年“珍寶島事件”的爆發(fā)使中國領導人認為此時蘇聯(lián)已成為中國的頭號敵人，故提出了“聯(lián)美抗蘇”的策略，積極推動中美關系的緩和，并將蘇聯(lián)視為中國反對帝國主義和強權政治的主要對象。為此，在美國總統(tǒng)尼克松訪華期間發(fā)表的《上海聯(lián)合公報》（以下簡稱《上海公報》）就曾明確提及要反對霸權主義（以下簡稱“反霸”），“承諾中美雙方任何一個國家都不在亞太地區(qū)謀求霸權，并且反對任何國家和國家集團在亞太地區(qū)建立霸權的企圖”[ 1 ]。對中美兩國來說，這里的“任何國家”無疑意指蘇聯(lián)。從中國的角度上看，中蘇分裂及蘇聯(lián)在兩國邊境大規(guī)模陳兵以威懾中國的做法，使得鄧小平把蘇聯(lián)的霸權主義和強權政治看作是對中國國家安全的重大威脅。為此，鄧小平希望通過緩和中美關系來為即將到來的內(nèi)政外交重大調(diào)整提供一個良好的外部環(huán)境。從美方的角度上看，20世紀70年代中后期以來，美國在蘇聯(lián)的冷戰(zhàn)攻勢下逐漸處于守勢地位，其國家利益受到損害，也需要聯(lián)合中國來澆滅蘇聯(lián)在第三世界的擴張勢頭。在這種情況下，鄧小平非常希望即將發(fā)表的《建交公報》能延續(xù)《上海公報》中兩國共同“反霸”的精神，并力求將這條“反霸”條款寫進公報中去。然而，直到鄧小平會見伍德科克前，美方并沒有在公報的任一草案中明確提及“反霸”。這也是為何鄧小平在與伍德科克會談中，直接要求美方在《建交公報》中加入一條“反霸”條款的主要原因。

1978年12月13日，鄧小平第一次會見伍德科克時就明確指出：“前期在《建交公報》的相關會談中，美方提交的草案在內(nèi)容和形式上已基本被中方接受。不過，在公報中應該增加一條‘反霸條款，以此來增強《建交公報》的分量?！盵 2 ]與此同時，鄧小平還強調(diào)不僅應該在公報中提及“反霸”條款，還應共同表達“反霸”的立場。因為不這么做的話，外界就有可能懷疑中美在“反霸”問題上存在分歧。[ 3 ]隨后，伍德科克立即以電報的形式將其與鄧小平的會談內(nèi)容通報給了卡特政府。而對于鄧小平的要求，卡特總統(tǒng)的最初反應是不同意在《建交公報》中加入一條“反霸”條款，并在給伍德科克的備忘錄上寫下了一個大大的“No”，明確表示反對。[4]這主要是因為卡特認為如果在公報中加入這條“反霸”條款，明顯意指蘇聯(lián)，這一點蘇聯(lián)不可能不知道。這種做法將極有可能激怒蘇聯(lián)，從而影響正在進行的美蘇第二階段限制戰(zhàn)略武器談判。[5]

然而，伍德科克私下卻比較認同中方的做法，覺得美方可以同意鄧小平的要求。伍德科克認為，如果卡特政府拒絕增加“反霸”條款，必將引起中國的不滿，進而將有可能影響整個中美建交談判的進程。為此，伍德科克在給卡特政府的備忘錄中提出了在公報中加入“反霸”條款的三個理由：“其一，‘反霸是1972年《上海公報》的內(nèi)容之一，將該條款寫入《建交公報》已有先例可循。其二，卡特政府缺少反對加入“反霸”條款的理由。因為在盟友日本和蘇聯(lián)簽訂《日蘇和平友好條約》時，美方曾鼓勵日本在條約中加入一條‘反霸條款。最后，美國政府‘向來明確‘反霸，盡管該條款可能對美蘇關系產(chǎn)生一定的負面影響，但這將不會明顯地阻礙兩國處理相互間的關系?！盵6]在列舉上述理由后，伍德科克還提出可以根據(jù)《上海公報》的表述來處理這條即將加入到《建交公報》中的“反霸”條款。[ 7 ]最終，在伍德科克的建議下，卡特同意鄧小平提出的在公報中增加一條“反霸”條款的要求。于是，在1978年12月16日發(fā)表的公報中就有了這樣的表述：“任何一方都不應該在亞洲—太平洋地區(qū)以及世界上任何地區(qū)謀求霸權，每一方都反對任何其他國家或國家集團建立這種霸權的努力。”[ 8 ]是否在公報中加入“反霸”條款這一影響中美關系正?；恼系K得以排除。

反觀當今，美國總統(tǒng)特朗普不顧中方的強烈反對并貿(mào)然發(fā)動貿(mào)易戰(zhàn)的做法不僅與《上海公報》及《建交公報》中的“反霸”條款精神背道而馳，更充分暴露了奧巴馬“亞太再平衡”戰(zhàn)略余溫下的美國霸權主義的本質。從2019年6月份開始，美方以消減對華貿(mào)易逆差為借口，肆意對中國輸美產(chǎn)品強征高額懲罰性關稅，污蔑中國侵犯其知識產(chǎn)權、竊取其“商業(yè)機密”，并部分禁止或限制中國的高新技術企業(yè)在美國的投資。這一系列做法表面上是為了減緩美國經(jīng)濟衰弱的進程，但最終目的還是為了遏制中國以維護其既有的強權政治與霸權地位。[ 9 ]需要指出的是，經(jīng)貿(mào)合作一直是中美關系的重要推進器，其本質上是在全球經(jīng)濟治理中求同存異、互利共贏，絕非零和博弈和競逐霸權。[ 1 0 ]因此，美國應深刻地意識到“自己生病給別人吃藥”的做法是不可取的，其不僅應及時摒棄這種逆經(jīng)濟全球化的行徑，更應該與中國一道，在恪守國際關系準則的基礎上積極維護中美經(jīng)貿(mào)的大局，不要妄圖把貿(mào)易戰(zhàn)作為維護其霸權地位的“萬良藥”[ 1 1 ]，否則長久下去只能是“搬起石頭砸了自己的腳”。

二、妥善解決《共同防御條約》的廢除問題

卡特政府上臺后，通過中國駐美國聯(lián)絡處主任黃鎮(zhèn)與卡特等人的會見、1977年8月的美國國務卿萬斯訪華和1978年5月的布熱津斯基訪華等渠道，中方已經(jīng)明確告知美方，要想實現(xiàn)中美關系的完全正?；?，美國必須遵守中方提出的“斷交”“撤軍”和“廢約”的建交三原則。其中的“廢約”就是要廢除美臺在1954年簽訂的所謂的《共同防御條約》。尤其在布熱津斯基訪華期間，鄧小平就明確指出：“‘建交三原則涉及中國的國家主權，中方不能有其他考慮?！盵 1 2 ]但是，卡特政府并不打算按照中方的要求行事。[ 1 3 ]早在萬斯訪華期間，卡特曾指示萬斯向中方表示：“美方不能用‘廢除這一詞匯來處理《共同防御條約》問題，而只能用‘失效或者‘終止一詞?！盵14]此后，卡特政府堅持用前述立場來對待該條約，并決定要按照條約中的所謂“第10款”提前一年通知條約將“失效”，而不是在《建交公報》發(fā)表后立即予以廢除。中國顯然不允許美方這么做，這就導致廢除《共同防御條約》問題同正常化的談判進程密切地糾纏在了一起。直到鄧小平與伍德科克會談前，“廢約”問題尚未得到妥善解決，并成為中美建交最后階段談判的重要內(nèi)容之一，雙方為此展開了激烈的討論。

在12月13日的會談中，針對《共同防御條約》的廢除問題，鄧小平直接向伍德科克提出了自己的要求和建議。鄧小平指出，雙方在“1979年1月1日后，美國斷絕與臺灣的所謂外交關系，通知臺灣廢除所謂的《共同防御條約》，并在4個月內(nèi)撤走在臺灣的軍隊和軍事設施”等建議已達成一致。[15]但鄧小平提出美方不應該在公報或聲明中提及《共同防御條約》的“第10條款”。[16]因為根據(jù)該條款，締約一方應該在廢約通知送達締約另一方的一年后終止條約[ 1 7 ]，這意味著美國不得不在“終止”條約前一年通知臺灣?！叭绻婪皆凇督ń还珗蟆分泄_提及該條款，將意味著《共同防御條約》將繼續(xù)持續(xù)一年的時間。”[ 1 8 ]而對于鄧小平的要求，伍德科克辯稱提及“第10條款”只是技術上的問題，除此之外沒有其他，并辯稱美方通過該條款來“終止”條約主要是基于美國國內(nèi)政治的考慮。[ 1 9 ]鄧小平繼續(xù)指出，美方應當在內(nèi)部處理這一問題，不應該公開提及這一條款，否則很容易使人認為《共同防御條約》名義上廢除，實際上卻繼續(xù)有效。面對這一質疑，伍德科克再次表示，鑒于美國公眾的關心，在通知條約“終止”時，美方不能不提及該條款。而鄧小平則再次強調(diào)希望美方研究一下這個問題，看能否不公開提及這一條款。由于未得到明確授權，伍德科克承諾將盡快上報卡特總統(tǒng)，并讓國內(nèi)的律師們抓緊進行研究。[ 2 0 ]

此外，在要求美方不公開提及所謂“第10條款”的同時，鄧小平還要求美方在美臺斷交的這一年時間里不要向臺灣出售武器。鄧小平提出：“如果這一點能夠達成一致。我們可以同意你們使用‘終止一詞?！盵 2 1 ]由于在12月4日的談判中，美方提出《建交公報》發(fā)表后美國將“終止”而不是“廢除”《共同防御條約》后，時任中國外交部副部長韓念龍曾表示過強烈的反對，[ 2 2 ]因此，伍德科克對中方談判立場的調(diào)整感到有點難以置信，希望鄧小平給予更明確的闡釋，并希望絕對清楚地了解鄧小平關于“終止條約”和出售武器到底意味著什么，是否如果美方在1979年不向臺灣出售武器，中國方面將接受“終止”一詞？[ 2 3 ]對此，鄧小平解釋道：因為美方要求法律上用一年時間來“終止”條約，如果在這段時間內(nèi)繼續(xù)向臺灣出售武器，將意味著美國一直在繼續(xù)執(zhí)行《共同防御條約》的相關條款。中方同意美方使用“終止”一詞，是建立在“這一段時間內(nèi)美國不向臺灣出售武器”和“美方不公開提及‘第10條款”兩個條件的基礎之上。[24]最終，卡特政府在權衡之后，認為可以滿足中方的要求。12月14日，伍德科克告知鄧小平卡特政府同意不公開提及《共同防御條約》的“第10條款”，1979年內(nèi)也不再向臺灣出售武器。[25]這樣，中美關系正?；械摹皬U約”問題得到了妥善解決。

需要指出的是，《共同防御條約》雖得以廢除，但中美兩國在美臺關系問題上的博弈其實遠未結束。在中美關系正?；鹈绹鴩鴥?nèi)尤其國會和親臺勢力的強烈反應之后，卡特總統(tǒng)在國會議員運用憲法權力挑戰(zhàn)總統(tǒng)終止條約權力的壓力下，于建交后迅速通過了用以代替《共同防御條約》的《與臺灣關系法》，正?；蟮闹忻狸P系再度受到嚴重損害。隨后里根時期中美兩國簽署的《八一七公報》雖一定程度上修補了中美關系，但由于美國對臺的“六項保證”而大打折扣。而特朗普上臺后為遏制中國的和平崛起不僅頻打“臺灣牌”，而且企圖將里根時期僅是口頭承諾的“六項保證”公開化和文字化。這就導致如今美國對臺政策的基本框架已經(jīng)由“三公報一法”轉變?yōu)椤叭珗笠环恿棻ＷC”。[26]因此，中方在與美國內(nèi)部那批散播所謂“中國威脅論”的議員們博弈時應始終注意提高警惕，既要保持建交談判時那種在原則問題上毫不讓步的態(tài)度，又要以“必須廢約”的決心來堅守國家主權與領土完整的底線，更要提防特朗普政府趁機在臺灣問題與中美貿(mào)易摩擦問題上換牌、叫牌的無理招數(shù)。[ 2 7 ]

三、果斷決策暫時擱置美國對臺軍售問題

迄今為止，美國對臺軍售問題依然是兩國關系的“晴雨表”，是構建中美新型大國關系過程中一道較難逾越的鴻溝。需要指出的是，中方當時提出的“建交三原則”中并沒有明確涉及美國對臺軍售問題。因為在中方看來，如果美國方面履行了“斷交、廢約和撤軍”三原則，那么停止對臺軍售自然是順理成章的事。但對于卡特政府來說，維持對臺軍售是必須力爭的條件——卡特政府把這看作是關系到美國政府對臺灣所謂的安全承諾和讓美國國會接受中美建交的必要條件。[ 2 8 ]在萬斯和布熱津斯基訪華時，卡特總統(tǒng)都曾要求他們向中方提出建交后美國繼續(xù)對臺軍售的設想。但萬斯只是間接的向中國領導人示意過[ 2 9 ]，而布熱津斯基則干脆沒有提及[ 3 0 ]。正因為在談判前兩國并沒有就對臺軍售問題進行過徹底的交鋒，導致它成為建交談判的最大障礙，“談判曾經(jīng)因這個問題幾乎失敗”[ 3 1 ]。

談判開始后，美國通過助理國務卿霍爾布魯克渠道和卡特總統(tǒng)渠道，明確向中方提出過建交后美方將繼續(xù)維持對臺軍售立場，遭到中方嚴詞拒絕。[ 3 2 ]1978年11月2日，伍德科克又一次向中方直接提出對臺軍售問題，依舊遭到了韓念龍的堅決反對。[ 3 3 ]可即便知道中方的確切立場，一直堅持維持對臺軍售的卡特政府卻沒有指令伍德科克對這一問題進行更深入談判，伍德科克本人也只是尋求將美方的立場記錄在案。這導致卡特政府一直沉浸在自己的迷思之中——即認為美方只是答應在1979年內(nèi)不進行對臺軍售，并非永久停止，等1979年后還將恢復對臺軍售。也正因為在12月4日的談判后美方?jīng)]有再提及軍售問題，伍德科克也沒有再次澄清美方將會在1979年后恢復對臺軍售，中國于是認為卡特政府已經(jīng)默認了建交后不會再繼續(xù)出售武器給臺灣的立場。然而，事實證明雙方在對臺軍售問題上存在著很大的誤解，這一誤解也成了《建交公報》出臺的最后障礙。本來通過鄧小平與伍德科克13—14日的兩次會談，中美雙方已經(jīng)就公報的主體內(nèi)容取得了一致。如果再就公報中的一些具體表述細節(jié)問題達成一致，公報將按照事先約定的時間如期發(fā)表。然而，就在《建交公報》發(fā)表的最后關頭，對臺軍售問題卻使得談判幾乎陷入到失敗的邊緣。[34]12月14日，伍德科克將其與鄧小平的會談記錄以電報的形式發(fā)給了卡特政府。在對兩人的談判內(nèi)容進行研讀的時候，霍爾布魯克認為“沒有一處地方明確地顯示中國人理解或者同意卡特政府在1979年后保留繼續(xù)向臺灣出售武器的權利”[35]?；魻柌剪斂私ㄗh要求中方澄清這一問題?？晌榈驴瓶嗽凇督ń还珗蟆芳磳l(fā)表的最后關頭，不愿意再去面對鄧小平，也不想雙方關系再起波瀾，于是答復卡特政府自己在會談中已經(jīng)毫無疑問地將美方關于1979年后繼續(xù)對臺軍售的立場明確記錄在案。[36]但卡特政府對伍德科克的答復并不滿意，堅持認為其應該緊急約見鄧小平以說明美方立場。15日下午4時，伍德科克再次約見鄧小平，希望“澄清美國將在1979年后繼續(xù)對臺軍售的立場……雖然卡特政府體諒軍售問題的敏感性，但美國的政治現(xiàn)實使得任何政府都不可能同意在1979年后停止對臺軍售”[ 3 7 ]。

對于伍德科克的說辭，鄧小平十分生氣，斷然表示反對，指出美方在1979年后繼續(xù)對臺軍售實質上是想保留所謂的《共同防御條約》。[ 3 8 ]不過，鄧小平很快就恢復了冷靜，反問伍德科克是否要推遲建交公報的發(fā)表？也許認識到?jīng)]有授權伍德科克無法對這一問題做出答復，鄧小平果斷向伍德科克表示：兩國如期發(fā)表公報，并暫時擱置美國對臺軍售問題。[ 3 9 ]但是，鄧小平同時強調(diào)“只是把問題暫時放在一邊，中方保留日后繼續(xù)討論這一問題的權利”[40]，并向美方提出了以下三個要求：首先，希望美方在正?；笫种斏餍⌒牡靥幚韺ε_關系，不要阻礙中國找和平、理性解決臺灣問題的方式。[41]其次，要求卡特總統(tǒng)在回答記者提問的時候，盡力回避對臺軍售問題。如果美方的言辭不妥，中方將堅決表明自己的立場。最后，鄧小平還強調(diào)：“如果美國繼續(xù)向臺灣出售武器，從長遠來看將會對中國以和平方式解決臺灣問題設置障礙，最終只能導致武力解決……奉勸在中國實現(xiàn)和平統(tǒng)一方面，美國可以盡相當?shù)牧α?，至少不要起相反的作用?！盵42]這樣，按照鄧小平的思路，美國接受中國的“建交三原則”，先行建交，對臺軍售問題在建交后通過協(xié)商解決[43]，公報發(fā)布的最后障礙終被排除。1978年12月16日，《建交公報》順利發(fā)表，中美關系實現(xiàn)了正?；?/p>

由上可知，面對建交最后一刻中美雙方在對臺軍售問題上的激烈交鋒，鄧小平在明確表明立場的情況下暫時接受了美方“同意存有分歧”的方案，先行建交。但不得不指出的是，美國對臺軍售問題在建交時并未獲得解決，未來中美關系友好之路因此依舊任重道遠。果然，對臺軍售問題在美國“霸權護持”陰霾的籠罩下始終難獲解決，并在后冷戰(zhàn)時代出現(xiàn)了兩次對臺軍售高峰。[44]2019年上半年，美國再一次在對臺軍售問題上“玩火”——即國防部批準了一項價值5億美元的對臺軍售案，并為臺灣提供戰(zhàn)斗機飛行員培訓及后勤服務。這種表面經(jīng)濟利益實則針對中國且嚴重違反國際法原則和中美三個聯(lián)合公報的行徑，立即遭到了中方的強烈反對。《人民日報》發(fā)文稱，“以臺制華注定徒勞，挾洋自重沒有出路”，敦促美方立即撤銷上述對臺軍售計劃，慎重處理涉臺問題，以免損害中美關系和臺海的和平穩(wěn)定。[45]總之，軍售問題對中國大陸來說一直是一個較為棘手的問題，未來中國在構建中美新型大國關系的同時還應該加大對臺軍售軍工企業(yè)的制裁力度，通過與周邊國家搞好關系的做法來進一步擠壓“臺獨”勢力在國際上的生存空間，并注意加大對臺工作以凸顯大陸制度優(yōu)勢。[46]畢竟，實現(xiàn)祖國完全統(tǒng)一是不可阻擋的歷史大勢，中國必須統(tǒng)一，也必將完全統(tǒng)一！

四、結語

中美關系正?；?978年7—12月中美雙方立場與觀點不斷折沖的結果。在建交談判的最后階段，鄧小平在國內(nèi)外環(huán)境變化的形勢下，從國家發(fā)展戰(zhàn)略即將調(diào)整的大目標出發(fā)，堅持原則且策略靈活，在修訂公報內(nèi)容和排除公報發(fā)表障礙方面起到了決定性的作用。中美雙方最終在審視分歧、努力協(xié)商以及某種程度相互妥協(xié)的基礎上達成了基本共識。需要指出的是，在當時蘇聯(lián)霸權主義咄咄逼人的國際情勢下，中美雙方為實現(xiàn)關系正?；龅淖尣胶屯讌f(xié)不僅反映出兩國領導人的高瞻遠矚，其放棄對峙求合作、順應大勢求和平的決心也符合兩國和世界人民的根本利益。應當說，在建交談判的最后階段，雙方在建交公報的措辭、各自發(fā)表的聲明以及對臺軍售等問題上都做出了一定讓步。而這種暫時妥協(xié)在當時恰恰是符合雙方的國家利益和戰(zhàn)略訴求的最佳方案。雖然兩國在實現(xiàn)正?；瘯r并未完全解決美國對臺軍售問題，但中美建交開辟了中美關系發(fā)展的新局面。

通過梳理建交最后階段的談判過程，筆者得出以下結論：基于國家利益的國際政治談判與國家間的交往實際上是一門充滿變通的藝術。時至今日，當我們在處理諸如中美貿(mào)易摩擦、美國對臺軍售及臺海問題時，依然能從那段談判歷程中領略到鄧小平在關鍵時刻沉著冷靜、處事果斷的領導人風范，并從中得到應對中美關系問題的有益啟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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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系2019年度山東省社科規(guī)劃研究項目《利益博弈視角下的中美關系研究》（批準號：19CDJJ01）的階段性成果

作者系復旦大學歷史學系博士研究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