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eason
一頭烏黑的碎發(fā),一身極簡的黑色長衣,看似不經(jīng)意,卻令人把目光鎖定在她身上的那刻,從心底萌生出探索的欲望。這個堅持“別用‘女性藝術家來標簽我”的邱思遙,她是個藝術家。
初見的時候,我們并沒有語言交流。在確認一些采訪相關事項之后,邱思遙報以我一個平靜的微笑,示意禮貌。此時,她已經(jīng)坐在我的對面。采訪現(xiàn)場不止我們兩個人,在一間不到三十平的會議室,也足以讓人與人之間保持安全距離。
半個小時前,因為收到中洲未來實驗室的邀請,我在林茨電子藝術節(jié)開幕式的現(xiàn)場,看到了邱思遙的作品——《西西弗斯/Sisyphus》。很有趣的是,在針對展品現(xiàn)場分享的環(huán)節(jié),前后有兩位策展人不約而同的表達了同一個意思:“這是在所有現(xiàn)場展覽的作品中,我最喜歡的作品之一。”
1942年加繆(Albert Camus)所著的《西西弗斯神話》這樣提及到:諸神處罰西西弗斯不停地把一塊巨石推上山頂,而石頭由于自身的重量又滾下去。諸神認為,再也沒有比這種無效無望的勞動更為嚴厲的懲罰了。
邱思遙將磁性液態(tài)金屬運用到藝術作品中,使它在內(nèi)部機械裝置的運動牽引下,凝結成軟固態(tài),不斷向山頂攀爬,每每快要觸及頂部,旋即落回圍繞山體的“河道”,恢復成液態(tài)。如此循環(huán)往復,周而復始。
“為什么水銀會往上走”,“明明是個無機物,卻像生物一樣往上爬”,“這很特別”……
聽到來自現(xiàn)場參展人士的不同解讀,眼前這個女孩毫不掩飾地表達了自己的開心。
《西西弗斯/Sisyphus》這個作品是去年創(chuàng)作的,在此次“科技藝術40年”展出期間做了一些變動,邱思遙把作品的內(nèi)部機械結構換了一種方法,如此每次運作的時候,六個軌道出來的形態(tài)都不一樣,所以現(xiàn)場展出的,可以說是一件新的作品。
令人意外的是,邱思遙覺得這一改動不算改進,兩個作品她都很喜歡,只是呈現(xiàn)的狀態(tài)不一樣,更像是一個小隊伍。
藝術作品本身是開放式的,觀眾認為它是悲劇的,更多是對自己人生的一個理解,投射到了作品上面。邱思遙給自己的作品命名為“西西弗斯”,同時她并不希望現(xiàn)場觀眾只能從中感覺到一個不斷重復而無效的工作。她其實并沒有去過多的引導,卻有一個初心:通過這個作品,不僅是展現(xiàn)出固液變化的神奇之處,而是觸發(fā)好奇心的開關,嘗試捕捉生活中的小樂趣,即便是一些看起來毫無意義的變化。
邱思遙自己就是一個這樣的人。尤其在一些沒有生命的東西上,她特別能找到一些打動自己的小情緒,而《西西弗斯/Sisyphus》就是這樣的存在。
對于“西西弗斯式”,邱思遙提到了一個她一直關注的東西——“宿命感”。她自認為是一個比較幸運的人,從小父母提供了良好的家庭環(huán)境,注重培養(yǎng)個人興趣,也不會過分管制學習成績。在這種輕松的氛圍下,邱思遙一路走得都很順遂?,F(xiàn)在碩士就讀于中央美術學院的她,擁有自己的滿足和期待,同時更加篤信:你所面臨的每一個“當下”是之前所有決定的集合。
其實,這么想絕對不是一件悲觀的事情。
邱思遙坦言在與他人的相處中,會看重原生家庭。如果她覺得那個人比較有意思,甚至主動去問過對方的原生家庭,并且也在他們的回答中收獲了不一樣的東西。有太多與世俗認知充滿反差的例子,當她得知一個看起來與平常人無異的朋友從未見過自己的爸爸,父母從小就離異時,她會不斷追問自己造成這一反差的緣由何在,更深的認知也隨之產(chǎn)生。
“不快樂的事情反而能給到其他快樂的事情不能給的營養(yǎng)?!鼻袼歼b說這句話的時候,我才驚覺這個樂觀的決定論者果然是要吃“藝術家”這碗飯的人。
邱思遙在中國美術學院跨媒體藝術系攻讀本科期間,她在其組建的“模特隊”小組的一系列表演中圍繞著“時間”和“控制”兩個命題展開了一系列探索,反復涉及到消費物品對女性生活的影響,對衰老的恐懼及圍觀的政治對女性心理的影響。這批探索遠遠超越了簡單的對于女性身體的青春寫作,展現(xiàn)出一種哲學思考的面向,這在青年女藝術家中極為罕見。
當時做這個項目,邱思遙把大眾對“女性”的偏見給放大,盡可能地放大,讓大家都意識到這些圍觀的政治,身體的規(guī)訓。作為一個女性,要結婚,生小孩,以及后面的一系列人生規(guī)劃,是為大眾所期望的走向。這種刻板印象放大到一定的極致后,“我為什么要把這件事情強調(diào)一遍又一遍?這樣的強調(diào)會否恰恰是阻礙個體獨特性發(fā)展的重重圈套?”邱思遙是個藝術家,不想被別人標簽為“女性藝術家”。
專注藝術事業(yè),一直都是邱思遙的人生規(guī)劃,她始終無法想象有一天能夠割舍這些能給自我?guī)碜甜B(yǎng)的存在。只要把當下的事情做好,這樣積累下去的結果都不會太壞,即使以后要結婚和生小孩,都可以用自己的方式,非常藝術地去完成!
邱思遙:四五歲開始會拿起相機玩一玩,有意識地進行拍攝應該是在初中。
最初你常拍的是什么?
邱思遙:永遠都不會是人,街邊的水果店、煙店,或者樹上的一個鳥巢,都是突然抓住我眼球的東西,這也是從小的一個習慣。
你為什么不拍人?
邱思遙:我覺得被觀看的感覺不是自然的。好比去外地考察或者旅游,我們會拍人文攝影,這時候去跟對方溝通,“我可以給你拍張照嗎”,同時,拍攝者與被拍者都被某種相對確定的企圖所牽制住了。拍者所希望捕捉的和被拍者所希望呈現(xiàn)的往往不能達成共識,而達成共識也不是一個會令我滿意的結果。我所期待的,一直都是一種不確定的快感,是每一次回看照片時都還能收獲些微不一樣的情緒。
你的作品中反復地運用“時間”的概念,你是如何理解西西弗斯式?
邱思遙:常規(guī)的理解是“悲劇式英雄”,而我更愿意將他的所作所為視為一種生命的常態(tài)。我會想象他其實每次把石頭推上山前,都是知道這個石頭會回落的,他已經(jīng)完全明了整個事態(tài),但是還會推第二遍,第三遍,第無數(shù)遍。其實生活中有很多事情,我們也會重復做很多遍,你沒有辦法抗拒,與其悲觀,倒不如更坦然地接受它。
對于此次展出的作品,你的創(chuàng)作靈感是什么?
邱思遙:起因是我們?nèi)⒂^清華大學的一個液態(tài)金屬實驗室。液態(tài)金屬是一種新材料,操作起來很冷酷,我嘗試利用磁性去吸它或者加入化學物質(zhì)讓它發(fā)生各種反應。凡此種種,變化發(fā)生時,它更像一個有生命的東西,每一個特性好像都代表了一種情緒,我覺得它是有感情的。
對于藝術家和科學家而言,這兩個身份如何去看待這種新材料其實是特別不一樣的。最后選擇這個,當然是因為之前我一直關注的“宿命感”。
身為女性,從自己的專業(yè)領域出發(fā),你對于這個群體有什么樣的看法?
邱思遙:我曾組織過一個藝術家小組,叫“model girls”,最開始完全是以大眾印象中的“女性角色”出發(fā),可以說是一種刻板印象。而選擇“走秀”,這是一種身體的規(guī)訓,但其實這種規(guī)訓不光是發(fā)生在女性身上,只是在時尚秀場中被無限放大了。
后來我開始意識不斷強調(diào)自己是女性,不斷強調(diào)自己被圍觀的政治,反倒是一種退讓。為什么要強調(diào)女權?藝術家就是藝術家,為什么要用“女性藝術家”來標簽?我不覺得寫上“女性藝術家”是平等的象征,我自己是個藝術家,不想被別人說“女性藝術家”。
你覺得人類最后的歸宿是什么?能不能從女性的角度來說說。
邱思遙:技術在進步,但是煩惱和開心永遠都是存在的。我沒有特意把“女性”圈出來去思考。我本人在生活中和朋友相處,其實也不那么“女性”,沒有必要把這個強調(diào)出來,是人和人的相處。
除了工作,你會愿意去嘗試什么?戀愛或者極限運動?
邱思遙:現(xiàn)在就很想買張機票去貝加爾湖冰潛,今年年初考了潛水證,不是因為想去熱帶潛水,而是因為我想去體驗冰潛。
在水下,你會放大對自己身體的感知,只能聽到自己的呼吸聲和水流呲呲的細微的聲音,摒除了嗅覺與味覺的空間尺度感,簡化并純化了信息的攝入,這都是在陸上所不能收獲的獨特體驗。這種狀態(tài)很吸引我。在幾百米的潛水過程中,你在水里是被三百六十度包裹的,如果技術不到位,可能完全沒有辦法自救。這是一場主觀自覺處理情緒的生死游戲,也是我與自己的身體感知建立聯(lián)系的最直接的途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