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強 李斌 梁文倩

摘要： 《論語》蘊含著豐富的紡織服飾信息，但紡織服飾史學(xué)界很多解釋出于禮儀角度來審視，對于技術(shù)和紡織服飾文化的角度的檢審相當(dāng)缺乏，導(dǎo)致一些錯誤的解釋盛行。通過文獻(xiàn)研究和結(jié)合相關(guān)的紡織服飾考古，研究認(rèn)為：《論語·八佾篇》“繪事后素”中“素”乃后素、繪通繡;《論語·公冶長篇》中“束帶立于朝”是束大帶立于朝，示官宦。同時裘非華夏乃至漢族的鄙夷之物，而是其推崇之物，皆因未對“旃裘”作出正確的解讀。黼冕、缊袍分別代指帝王、貧卻不困之士的禮服;《論語·雍也篇》中“質(zhì)”與“文”分別指代衣物上的地組織和花組織，不宜做過多的引申;《論語·子罕篇》中麻冕用工、用時多于絲冕，皆因古人對冕的織物密度的三十升布標(biāo)準(zhǔn)要求所致。此外，紡織度量與中國喪服禮制有著密切關(guān)系;君子穿衣搭配都有一定之規(guī)，無一不體現(xiàn)中國古代顏色觀、禮制，但又不失其家居性。

關(guān)鍵詞： 《論語》;紡織;服飾;考辨;儒學(xué)

中圖分類號： TS941.19;K892.23

文獻(xiàn)標(biāo)志碼： B

文章編號： 1001-7003（2019）02-0096-06

引用頁碼： 021304

Abstract： The Analects of Confucius contains abundant information on textiles and costumes. The explanations made in the circle of historical science of textiles and costumes were out of politeness in most cases， and reviews from the angle of technology and textile and costume culture were seldom made. Thus， misinterpretations prevail. Based on literature research and the related archaeology of textiles and costumes， it is found in this study that the “su” of “hui shi hou su” in Ba Yi of the Analects of Confucius referred to “hou su” and “hui” was equivalent to embroidery; “a man in belt standing in royal court” in Gong Ye Chang of the Analects of Confucius was a high-ranking eunuch in decent belt; Qiu （fur coat） never was inferior goods in Huaxia and even the Han nationality， but fancy goods， which has been being misunderstood; “Fu Mian” and “Yun Pao” referred to emperors and poor scholars respectively; “Zhi” and “Wen” in Yong Ye of the Analects of Confucius referred to ground texture and pattern texture of clothing respectively， and it is inappropriate to make extension too much; according to Zi Han of the Analects of Confucius， the labor and time spent on making hemp crowns were mainly consumed by silk crowns making， because the fabric count of crowns was required to reach 30 “shengs” in ancient times; besides， textile measurement is closely related to Chinese mourning apparel etiquette; decent people followed certain rules in dressing， which all reflect the views on color and etiquette in ancient China， without prejudice to the leisure style.

Key words： The Analects of Confucius; textile; dress; textual research; Confucianism

《論語》是記錄孔子及其弟子言行的專著，兩千多年來一直受到儒家先賢、大儒們的重視和注疏?！墩撜Z》中的相關(guān)信息涵蓋著書時代的方方面面，從思想史來看，它有治國平天下之表述;從禮儀史來看，它有復(fù)周禮之決心……從紡織技術(shù)史來看，它蘊藏著大量紡織服飾的相關(guān)信息。而這些相關(guān)信息沒有得到相應(yīng)的重視，缺乏系統(tǒng)的研究和考據(jù)，以致多被當(dāng)下一些文化界甚至紡織服飾界的研究者所誤解，其觀點流傳甚廣。思之甚為憾事，所幸古人關(guān)于《論語》之注疏世代累積，可為我輩研究提供大量的考辨信息，故撰文以補遺闕。

1?前素與后素、繪與繡之辨

《論語·八佾篇》第八章有：子夏問曰：“‘巧笑倩兮，美目盼兮，素以為絢兮?！沃^也？”子曰：“繪事后素?！睂τ凇袄L事后素”，一些學(xué)者直接解釋為“繪畫先有白地子，然后才畫上畫?！盵1]即“繪事后于素”，也即先素說，此說出自朱熹，《論語·八佾篇》朱注：“繪事，繪畫之事也。后素，后于素也?！绷硪恍W(xué)者用“繪事后素”解釋《考工記·設(shè)色之工》中的“畫繢”（這些學(xué)者認(rèn)為畫繢是局部染色），認(rèn)為“繪事后素”是“當(dāng)時的畫工已經(jīng)知道，圖案背景的潔白可以凸出花紋，加強效果，因而，必須在上色彩后再畫白色花紋加以襯托”[2]。即“繪事后再素”，此說來源于鄭玄，《考工記》鄭注：“素，白采也，后布之。為其易漬污也。”《論語·八佾篇》“繪事后素”鄭注：“繪，畫文也。凡繪事，先布眾色，然后以素分布其間，以成其文。喻美女雖有倩、盼美質(zhì)，亦須禮以成之。”[3]

筆者認(rèn)為此二種解釋有待商榷。其一，關(guān)于“繪事后素”之“后”的解讀，筆者傾向于第二類學(xué)者的觀點，但筆者只認(rèn)同鄭玄的相關(guān)注解，即“繪事后再素”，而非全部認(rèn)同鄭玄的觀點和第二類學(xué)者的觀點。筆者之所以認(rèn)同鄭玄“繪事后再素”的觀點，在于《考工記》鄭注中將素解釋為白采，這與“素”在《說文解字》中的解釋一致?！八亍痹凇墩f文解字》中乃是“白致繒也”，是作為一種白而細(xì)的絲織品的代名詞。筆者認(rèn)為此處的“素”并非白色的質(zhì)地，乃是繡白色的絲線，即鄭玄所謂“白采也”。其二，關(guān)于“繪”，筆者認(rèn)為并不是繪畫之意，既不贊同鄭玄也不贊同朱熹的觀點——二者都有繪畫之意。這是因為古今文字之變，古者繢訓(xùn)畫，繪訓(xùn)繡。譬如《說文解字》：“繪，會五采繡也。”所謂“會五采之繡”是指用五種顏色的繡線進(jìn)行刺繡[4]。

2?身份象征之辨

《論語·公冶長篇》第八章有：“……‘赤也何如？’子曰：‘赤也，束帶立于朝，可使與賓客言也，不知其仁也?！惫沤袢寮覍W(xué)者多釋“束帶”為“整飾衣冠，表端莊”，因為清代考據(jù)學(xué)者劉寶楠（公元1791—1855年）的《論語正義》中解釋有：“帶，系繚於（于）要（腰），所以整束其衣，故曰束帶?！睂τ凇笆鴰А钡慕忉尞?dāng)下各版《論語》中的解釋多為“穿上官服”[5]，這從大體上來看是正確的，但著重于細(xì)處，卻是對中國紡織服飾文化不甚了解，不利于傳播紡織服飾文化。

帶，乃是中國古代一種腰飾。在唐代以前官服等級體系——如官服的顏色、補子的紋樣等——還沒有形成之前，帶的一個重要功能就是區(qū)別尊卑，特別是大帶（圖1）?！墩撜Z·公冶長篇》第八章孟武伯問仁中的帶即是大帶。所謂大帶，最晚在東周已出現(xiàn)（圖2），它是用絲帛裁制成條狀的朝服腰飾之一。士宦階層朝會時系于腰間，由后繞前，于腰前縛結(jié)，結(jié)束后將大帶多余部分垂下，下垂部分稱為“紳”。紳的長短與地位高低呈正比，以示尊卑。此外，色彩、材料、裝飾等根據(jù)地位不同均有規(guī)定，可從《禮記·玉藻》中得到印證：“天子素帶，朱里，終辟;（諸侯）而素帶，終辟;大夫素帶，辟垂;士練帶，率，下辟;居士錦帶;弟子縞帶?！盵6]

《論語·公冶長篇》第二十六章有：“顏淵、季路侍。子曰：‘盍各言爾志？’子路曰：‘愿車馬衣輕裘，與朋友共，敝之而無憾。’……”又《論語·雍也篇》第四章有：“……子曰：‘赤之適齊也，乘肥馬，衣輕裘。吾聞之也，君子周急不繼富?！闭驗橛羞@兩個表達(dá)，后世將“乘肥衣輕”“乘肥馬，衣輕裘”變成了奢侈生活的代名詞。而西漢元帝（公元前48年—前33年）時黃門令史游所作蒙學(xué)課本《急就篇》中有：“旃裘蠻夷民?！盵7]旃通氈，乃是一種毛制品，通過物理加壓、加濕將獸毛加工成片狀物。裘是指毛在內(nèi)、皮在外的一種皮服。因此，有些學(xué)者將旃裘兩字分開，解釋“旃裘蠻夷民”為“氈、裘、的使用是不文明的蠻夷所為”。根據(jù)這些學(xué)者對《急就篇》“旃裘蠻夷民”的解讀，會使一些學(xué)人包括曾經(jīng)的筆者在內(nèi)都有這樣的疑問：既然裘是華夏文明（其后發(fā)展成漢文明）所鄙視的蠻夷民穿戴之物，那么一生強調(diào)“克已復(fù)禮”、崇尚周禮的孔子會讓他的學(xué)生公西華（文中的赤）去穿戴嗎？這確實讓人費解，到底是《論語》錯了，還是《急就篇》錯了？其實認(rèn)真分析“旃裘”兩字的含義，即可得出合理解釋。“旃裘”兩字不能分開解釋。其原因有二：一是《急就篇》中“旃裘蠻夷民”一句中“旃裘”后面“”二字作為一個詞使用，顏師古注：“，胡履之缺前雍者也?！奔绰冻瞿_趾的皮鞋?！都本推肥敲蓪W(xué)，字句強調(diào)對稱并列，因此“旃裘”與“”是并列兩個詞。筆者認(rèn)為“旃裘”應(yīng)該是指氈衣，氈子本身制作粗糙、味道較重，所以氈衣才讓華夏文明所鄙視。二是《周禮》中記載天官有司裘之職，出現(xiàn)這一職務(wù)則說明周代官僚體制中的制裘有著重要的政治或經(jīng)濟目的。而“司裘掌為大裘，以共王祀天之服，獻(xiàn)良裘，王乃行羽物。季秋，獻(xiàn)功裘，以待頒賜。”則說明在周代政治體系中皮裘作為非常重要的政治工具和手段，維系著整個等級體系，因為它作為周天子祀天和賞賜諸侯臣下必備之物[8]。此時裘的華服形制和質(zhì)量絕非少數(shù)民族的裘服、旃裘所能比。筆者認(rèn)為華夏文明及其后的漢文明從來就沒有歧視過裘服，甚至被大用，不然不會有華夏文明始祖伏羲“冬裘夏葛”的記載。認(rèn)為華夏民族歧裘的觀點可能源于《急就篇》，且有把“裘”與“旃裘”未作區(qū)分之誤。

《論語·泰伯篇》第二十一章有：“子曰：‘禹，吾無間然矣。菲飲食而致孝乎鬼神;惡衣服而致美乎黼冕……’”其中黼，乃是一種紋樣，后世作為天子禮服上十二章之一。其紋樣為半白半黑，似斧刃白而身黑，取能斷意。一說白，西方色;黑，北方色，西北黑白之交，乾陽位焉，剛健能斷，故畫黼以黑白為文。此處黼則代表天子禮服。冕則指天子禮帽。黼冕則代指天子的祭祀服飾。

《論語·子罕篇》第二十七章有：“子曰：‘衣敝缊袍，與衣狐貉者立，而不恥者，其由也與……’”其中缊袍夾層中的填充物值得回味。所謂缊袍乃是一種衣長過膝的中式服飾，袍內(nèi)納有亂麻或絮舊綿（指絲絮）以御寒。華夏族甚至南宋之前的漢族地區(qū)并沒有植棉，所以缊袍夾層中只能填充麻絮或絲絮。缊袍為貧困者的禮儀性服飾，特指貧困但又不失其志之人。《論語·先進(jìn)篇》第五章有：“子曰：‘孝哉閔子騫！人不間于其父母昆弟之言。’”這一句被后世編輯成《二十四孝·單衣順母》。而“單衣順母”的故事多被編輯成：“周閔損，字子騫，早喪母。父娶后母，生二子，衣以棉絮;妒損，衣以蘆花。父令損御車，體寒，失纼。父察知故，欲出后母。損曰：‘母在一子寒，母去三子單?！盵9]春秋時期華夏地區(qū)居然有棉，這是否是筆誤，將“綿”寫成“棉”，抑或根本就是編撰者在胡編，導(dǎo)致當(dāng)下很多視頻一再沿用其錯。無獨有偶，在一些博物館中經(jīng)常也可以看到一些春秋戰(zhàn)國時期的袍服下面標(biāo)注“棉袍”，這顯然也是錯誤的。

3?質(zhì)與文之辨

《論語·雍也篇》第十八章有：“子曰：‘質(zhì)勝文則野，文勝質(zhì)則史。文質(zhì)彬彬，然后君子。’”對于這一章的解釋多數(shù)《論語》注釋本將“質(zhì)”釋為質(zhì)樸、“文”釋為華麗的裝飾、“野”釋為粗俗野蠻、“史”釋為言辭浮夸的史官，因此這句話的解釋為：“質(zhì)樸勝過了文采，便像（不開化的）鄉(xiāng)下人顯得粗俗野蠻;文采排擠了質(zhì)樸，便像言辭浮夸的史官。文采和質(zhì)樸配合恰當(dāng)，才像個君子。”這樣的解釋非常精彩，但不過是后世對孔子言論的注釋和拔高而已，并非孔子本意?？鬃釉谶@章所談只是君子的著裝，其原因在于“文”在東漢時期的字典《說文解字》中沒有華麗的裝飾之意，更何況在此之前的春秋時期?！墩f文解字》釋：“質(zhì)，以物相贅。”譬如先秦諸侯交換質(zhì)子，就是這個意思。引申其義為樸也，地也?？梢娰|(zhì)的引申意有質(zhì)樸或織物的地組織之意。特別是作織物地組織之意時，時常固定搭配“有質(zhì)有文”[10]，而《說文解字》中關(guān)于“文”的解釋只有一種：“文，錯畫也。象交交。凡文之屬皆從文。”即文通紋，指花紋之意[11]。這樣看來，《論語·雍也篇》第十八章談的是君子著裝的紋樣和地組織要搭配協(xié)調(diào)，才能體現(xiàn)君子的中庸之道。

4?紡織度量之辨

《論語·子罕篇》第三章有：“麻冕，禮也;今也純，儉……”對于這句話的理解，很多當(dāng)下流行的《論語》注釋本都沒有很好地解釋，只是以“用麻做禮帽，這是符合禮節(jié)的規(guī)定的;現(xiàn)在用絲做，省工了”來解釋。這就讓人很迷惑，麻紗比絲一般要粗，怎么會做功更費工呢？另外，《論語·子罕篇》第十章有：“子見齊衰者，冕衣裳者與瞽者，見之，雖少，必作;過之，必趨。”這里齊衰乃是中國喪服中五服之一，五服的穿戴體現(xiàn)血緣親疏和尚禮。要深層次理解兩句話，必須了解中國古代的紡織服飾文化和中國古代紡織品的度量。

所謂“麻冕，禮也”是指麻冕乃是周代非常重要的祭帽。而齊衰則是中國古代人們哀悼祖父母的喪服，其所用布料為麻織物。為什么祭祀和喪葬都有麻織物（喪服也用葛織物）呢？《白虎通·紼冕篇》：“麻冕者何？周宗廟之冠也?！薄渡袝吩唬骸巴趼槊?。”周代葛麻乃是百姓所衣用的主要原料，那為什么周王室要用尋常百姓衣用的原料——麻做天子之冕呢？難道周王室缺少比較珍貴的紡織原料嗎？顯然不是。劉寶楠《論語正義》載：“冕所以用麻為之者，女工之始，示不忘本也。”關(guān)于如何做麻冕，劉寶楠《論語正義》云：“論語麻冕，蓋以木為干，而用布衣之，上玄下朱，取天地之色。”喪服用麻、葛，一則百姓獲取容易，可不增加百姓的麻煩;二則傳說麻在風(fēng)中搖曳可見其哀叫，故以麻作喪服示悲傷之情。

所謂“今也純”是指“而今天用絲冕代替麻冕”。因為孔安國注言：“純，絲也?！薄墩f文解字》釋義：“純，絲也，從糸，屯聲?！苯z乃純之本義也，故其字從糸[4]。

為什么說制作麻冕會比絲冕費時，那是因為冕的標(biāo)準(zhǔn)是三十升布?？装矅⒀裕骸翱兟槿家詾槊??！边@就是比較三十升麻布和三十升絲織物到底哪個更費時的問題。升是古代對織物精密程度的表征，鄭玄對《儀禮》注解時有“一升為八十縷”，這是指在織物幅寬上有80根經(jīng)紗的織物就是一升。假設(shè)以漢幅50.60cm為例（因為周代的度量不是很明確），1升=1.58根/cm，那么30升=1.58×30=4740根/cm，這就是要求每根紗線的直徑是0.210mm。顯然麻縷要制成這樣的規(guī)格比絲線難得多[12]。

所謂齊衰乃是哀悼祖父母的五種喪服之一，所用布為4～6升，而在此處卻泛指喪服。喪服形為衣裳，實則為中國古代孝文化的體現(xiàn)，而孝文化的實質(zhì)是以血緣親疏為依據(jù)，故有五服體現(xiàn)血緣親疏之論，有“出五服”“在五服”之說。筆者根據(jù)漢代《儀禮·喪服》的記載，對五服信息進(jìn)行整理（表1）。

從表1中可以看出兩點疑問：其一，五服用布升數(shù)并不是完全固定，父母、遠(yuǎn)房親戚卻是固定，而對祖父母、兄弟姐妹、父母輩親屬卻是不固定;其二，從用布升數(shù)來看，根據(jù)血緣親疏，用布升數(shù)越少表示關(guān)系越親密，按此邏輯遠(yuǎn)房親戚的用布升數(shù)應(yīng)該比較高，但實質(zhì)上其卻與兄弟姐妹的用布升數(shù)相等。筆者認(rèn)為，對父母用布升數(shù)固定，說明在中國古代父子（女）、母子（女）關(guān)系是一種核心關(guān)系，不受任何情況的影響而改變。對遠(yuǎn)房親戚用布升數(shù)固定且較高，這是一種禮的表現(xiàn)。之所以對祖父母、兄弟姐妹、父母輩親屬的用布升數(shù)可以浮動，主要根據(jù)所服之人與其親人在世時關(guān)系親疏來定，這是一種間接反映孝的程度，也在某種程度上起到獎懲孝行的作用[13]。

5?君子服飾搭配、穿著與形制之辨

《論語·鄉(xiāng)黨篇》中第六章對君子的服飾搭配有詳細(xì)的描寫：“君子不以紺緅飾，紅紫不以褻服。當(dāng)暑，袗絺绤，必表而出之。緇衣，羔裘;素衣，麑裘;黃衣，狐裘。褻裘長，短右袂。必有寢衣，長一身有半。狐貉之厚以居。去喪，無所不佩。非帷裳，必殺之。羔裘玄冠不以吊。吉月，必朝服而朝?！?/p>

在顏色的搭配上，君子著絲織物有嚴(yán)格的規(guī)定?！安灰越C緅飾”中的“紺”，《說文解字》曰：“紺，帛深青而揚赤色也?！奔唇z織品呈深青色而又發(fā)射著赤光。而“緅”在《玉篇》中指“青赤色”，在《說文新附》中指“帛青赤色”?？梢?，君子穿絲織品時不能用深青色和青赤色作為衣服領(lǐng)子和袖子的裝飾。而對君子的便服或內(nèi)衣也有顏色要求。“紅紫不以褻服”中的“褻服”，《說文解字》曰：“褻，私服也?！笨梢姡C服即家居便服或內(nèi)衣，君子則不能用紅紫色做便服或內(nèi)衣。之所以不能用深青色、青赤色、紅紫色，一則鄭玄認(rèn)為紺緅紫色類乎玄色，紅色類乎緇色，而玄、緇乃是祭服顏色，所以不宜做鑲邊、褻衣;二則此三色非正色，古人討厭其奪正色。此外，君子穿不同的裘服，其罩衣的顏色各不同。“緇衣，羔裘;素衣，麑裘;黃衣，狐裘?！逼鋵崳l衣、素衣、黃衣分別與羔裘、麑裘、狐裘之色一致。劉寶楠正義：“鄭注云：‘緇衣羔裘，諸侯視朝之服，亦卿、大夫、士祭于君之服?！?jīng)傳凡言羔裘，皆謂黑裘，若今稱紫羔矣?！丙岕茫瑒t為初生之鹿的皮制成的白色皮衣。狐裘則為黃色，不然《史記·田敬仲完世家》不會有：“狐裘雖敝，不可補以黃狗之皮。”最后，君子服裝與玉飾、帽子的搭配都有講究。“去喪，無所不佩”是指喪期過后便可以佩帶各種玉飾，反過來的意思就是喪期君子不能佩帶任何玉飾。而“羔裘玄冠不以吊”則是指不穿黑羔羊皮袍和黑帽子去吊喪，“吉月，必朝服而朝”是指每年正月初一一定要穿上朝服去拜見君主。

在穿著方面，君子尤其講究。1）“非帷裳，必殺之”中“帷裳”，劉寶楠正義：“鄭注云，帷裳，謂朝祭之服，其制，正幅如帷也?！笨梢姡∩咽怯谜贾瞥?，不加載剪。2）“當(dāng)暑，袗絺绤，必表而出之?！毙?，指單衣，在此句中名字活用動詞，意為“以……做單衣”。絺，指細(xì)葛布;绤，指粗葛布。“絺绤”則代指葛布?！氨乇矶鲋眲t表示單衣在內(nèi)衣之外。“褻裘長，短右袂。必有寢衣，長一身有半。”是指在家所穿的皮裘要長些，右邊的袖子要短些，相當(dāng)于現(xiàn)代的睡袋之功用。古人有寢衣之說，其長度為一個半身長，相當(dāng)于一個小被子。當(dāng)代的懶人服與古代褻裘、寢衣也有同樣的設(shè)計思維。

在坐具方面，君子以“狐貉之厚以居”，即用狐貉皮的厚毛做坐墊。這一句的理解必須要有一個文化背景，古代華夏族甚至漢族形成后直到“五胡亂華”之前，人們室內(nèi)家居無座具，僅席地而坐[14]，故坐墊可以使腿腳更舒服，這就可以理解狐貉皮的厚毛做坐墊的必要性。

6?結(jié)?語

歷代《論語》的注疏有利儒家學(xué)術(shù)思想的豐富與發(fā)展，但對于其所蘊藏的紡織服飾相關(guān)信息卻有“以今觀古”的誤解，導(dǎo)致其背離孔子生活年代及《論語》成書年代的紡織服飾技術(shù)背景，形成錯誤的技術(shù)認(rèn)識，一直影響到當(dāng)下。通過文獻(xiàn)考據(jù)和中國紡織服飾技術(shù)史的二維契合性比對，筆者認(rèn)為：“繪事后素”之繪是“繡”而非“繪畫”、“素”指繡白色絲線;“束帶立于朝”乃是束大帶立于朝。裘非蠻夷之特產(chǎn)而受到鄙夷，反而得到推崇。黼冕、缊袍分別代指帝王、貧卻不困之士的禮服;《論語·雍也篇》中“質(zhì)”與“文”分別指代衣物上的地組織和花組織，不宜做過多的引申;《論語·子罕篇》中麻冕用工、用時多于絲冕，皆因古人對冕的織物密度的三十升布標(biāo)準(zhǔn)要求所致。此外，紡織度量與中國喪服禮制有著密切關(guān)系;君子穿衣搭配都有一定之規(guī)，無一不體現(xiàn)中國古代顏色觀、禮制，但又不失其家居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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