葛維櫻

巴斯已經(jīng)在夏威夷科納“鐵人三項”世錦賽上征戰(zhàn)了4年，今年他超越日本軍團，成為成績最好的亞洲選手。2014年他23歲，是第一個以正式成績沖進這項頂級賽事的中國面孔，當時媒體對他的報道大部分是“零的突破”。夏威夷科納俗稱“大鐵”，由3.8公里游泳、180公里騎行、42.195公里的全程馬拉松不間斷組成，是全世界鐵人三項比賽的最高難度賽事，也是上世紀70年代“鐵三”的發(fā)源地。4年前，巴斯的夢想一下子實現(xiàn)了。但“中國第一”這個稱謂，只讓他滿足了3個月。

巴斯拒絕了邊訓練邊采訪的提議?！芭恼胀瓴怀晌业倪\動量，訓練又太枯燥了讓你們待在那兒5個小時是折磨。”我趕早班飛機發(fā)微信給他，他已經(jīng)在自行車上登了40分鐘，還來了個自拍，汗水從他的身上蒸發(fā)出來，順著脊背冒出了一溜熱氣。我說你悠著點，下午有的是跑和騎呢，他讓我放心，“你們不耽誤我，我也不能耽誤你們”。

一個自由自在的鐵人三項高手，每年參加了深秋的科納賽事之后，冬天就住在四川西昌陽光燦爛的邛海邊上。巴斯一直是一個人練。嚴格來說，他從來都沒有專屬教練，沒有進入任何的運動訓練體系，也不屬于任何組織。

每天早晨6點起床，訓練車前架有兩臺顯示屏，一個播劇，一個記錄顯示當日訓練指數(shù)。不少“打鐵”的朋友，在微信群里陪著他一起練，他們互相發(fā)自己留了“一筐的汗”。然后是趁上午去西昌監(jiān)獄旁的游泳館進行游泳訓練。今年他請了一個游泳教練對自己進行短期強化培訓。早晨9點的陽光照進來，空蕩的游泳館里，已經(jīng)騎行了兩個多小時的巴斯游得風生水起，看起來非常舒適。他穿著花里胡哨的泳褲，把帥帥或搞怪的表情分享到和他一起“打鐵”的微信群里。愛好者們大多比他年長，有金融從業(yè)者，大學老師，警察，無一例外都對“鐵三”癡迷。4年來，和巴斯一起完成科納“大鐵”的人，從個位數(shù)增加到了幾十人?！拌F三”不僅挑戰(zhàn)人類的極限，而且沒有環(huán)境帶來的生命危險，比起可以請助理的攀登珠峰，它成為精英們自我挑戰(zhàn)的新目標。

當日還有跑步訓練。巴斯家樓下就是操場，但他更喜歡去邛海邊，看著下午白色的月亮慢慢地從山頭升起，蘆葦和水草中撲棱棱飛來晚歸的水鳥。月亮的倒影在水中越來越明顯，“每天兩小時也不那么枯燥了”。

“我確實有點孤獨。我跟過好幾個不同項目的國家隊一起訓練過，最羨慕的是隊友們之間可以打打鬧鬧的那種情誼，委屈了就抱團取暖。”沒有隊友、教練和巴斯抱團。鐵三圈子里，巴斯是“怪物”般的存在。今年的“大鐵”中，巴斯的成績超過了另一位中國選手40多分鐘。群友們在他第一次進軍科納時就認識了他，更多的是以朋友的身份，支持這個年輕、極度小眾、無名的冠軍。

自己把自己練成鐵人，看起來好像不可思議，但實際上巴斯的人生經(jīng)歷，無意間吻合了“鐵三”真正的創(chuàng)立初衷。鐵人三項從上世紀70年代創(chuàng)立之始，就不是一項為職業(yè)運動員準備的項目，而是一個自我極限的挑戰(zhàn)。美國人柯林斯夫婦在夏威夷創(chuàng)立鐵人三項的時候，正是因為在這個運動天堂里，一幫玩馬拉松、游泳和騎自行車的愛好者爭執(zhí)不下，各說各的項目是全世界最難最棒的。既然如此，就把三個結(jié)合在一起，只要完成，就是好漢。

強調(diào)堅毅和勇敢的“鐵人”，最有名的一個鏡頭，是1982年一個女生在科納賽中爬過了終點，得了亞軍。此鏡頭通過全美轉(zhuǎn)播，成為“鐵人三項”的精神標桿：不再以傳統(tǒng)體育運動里的勝負論，不強調(diào)天賦、排名，而是要以不可思議的毅力，完成自己對自己的挑戰(zhàn)。

巴斯連續(xù)4年參賽，成績越來越好?！八麄儽任疫€激動，完賽就看見一堆人在狂發(fā)紅包?！庇幸粋€叫“拖家?guī)Э凇钡膸资说奈⑿判〗M，都是有家室的，比他大十來歲，在財務上沒什么負擔。還有人給他提供過穩(wěn)定的工作。除了冬季，巴斯有大半年在成都，群友們會時常從全國各地過來，帶著老婆孩子一起來和巴斯玩“鐵三”，讓孩子耳濡目染。他們管他叫“怪物”“牲口”，形容他達到了常人達不到的水平。他還挺喜歡這些稱呼的?！皣獾蔫F三都是真正的精英階層在玩，全家一起，能玩到老。”這幾年巴斯身邊有越來越多“打鐵從娃娃抓起”的鐵三迷，“大人孩子玩在一起，能顯示特別真實的一面，所以關(guān)系也好”。

在鐵三領(lǐng)域，拿巴斯這樣的非專業(yè)選手和國家隊專業(yè)選手一比較，就會發(fā)現(xiàn)現(xiàn)在這樣的體育風潮，實際上已經(jīng)誕生出一種全新的觀念。巴斯想過和國家隊專業(yè)鐵三選手一起訓練，但他看過他們的訓練就退卻了。他的成績在非專業(yè)選手里算好，但與專業(yè)選手尚有距離。國家隊專業(yè)運動員的高強度訓練，有更明確的目的。不是建立在每個人的科學培養(yǎng)，而是建立在運動員數(shù)量的基礎之上，只有極少數(shù)有天賦又沒受傷的幸運兒會被留下來。這些從專業(yè)游泳選手轉(zhuǎn)過來的鐵三選手，大多數(shù)只能在騎行和馬拉松當中奮力拼搏。鐵三從一個非職業(yè)競賽項目進入奧運項目后做了大幅度的調(diào)整，把運動量減少到一小部分。鐵人賽有好幾種不同的標準，除頂級賽事“大鐵”以外，還有半鐵、小鐵，奧運會的鐵人三項降低了難度，經(jīng)過設計，增強了可看性。在這個體系里，越年輕越有爆發(fā)力的選手越有優(yōu)勢，和真正的挑戰(zhàn)耐力和極限的“大鐵”走向了兩個方向。而專業(yè)體制運動隊，練廢之后退役，是典型的金字塔式淘汰方式，勝者為王。

“他們的眼睛里沒有亮閃閃的東西了?！币吧陌退闺m然玩的是變態(tài)級別的“大鐵”，卻從來沒有經(jīng)歷過這樣的金字塔式篩選。專業(yè)隊員們練完一天的眼神和狀態(tài)，巴斯玩了這么多年鐵三，都沒有出現(xiàn)過?！澳欠N疲是從內(nèi)而外的，身體騙不了人?！彼芘伦约鹤兂赡菢?。國家隊的專業(yè)運動員們反而都羨慕他，鐵人三項，居然還能這么練?？萍{賽事每年第一梯隊的頂級選手有20來人，年齡大都在30到35歲之間，尤其是32、33歲，被看作是鐵人三項的真正黃金年齡。巴斯一點不著急，“我相信按照自己的方式練下去，3年后我就能接近鐵三非專業(yè)的頂級軍團，再下來接近專業(yè)”。他有詳細的3年計劃、5年計劃，“我的黃金時代還沒來呢”。

這種自我挑戰(zhàn)并不盲目模糊，而是異常清晰。巴斯對自己的每一個判斷都有數(shù)據(jù)支撐。他打開自己手機上一個專業(yè)運動軟件，這個全英文的APP以精準的數(shù)字記錄了他這兩年來每一天、每一時刻的訓練和身體狀態(tài)。三項數(shù)據(jù)，紫色的“疲勞”、藍色的“健康”和黃色的“狀態(tài)”，實時檢測跟蹤巴斯的身體。每一天的數(shù)據(jù)，都會放到以往180天的訓練情況中做一個綜合分析，再對未來45天的訓練情況做預計。

我很好奇巴斯是怎么進行自我訓練的。他給我看了一份教練根據(jù)他的實時數(shù)據(jù)，寫給他的當日建議：“游泳維持85%～90%的體感用力，拉高劃頻，盡快進入自己的劃頻和打腿節(jié)奏，保持呼吸順暢……節(jié)省體能……跑步劃分幾個區(qū)域，配速策略不同……”

盡管也進行了每天5個小時左右的高強度訓練，完成了一天任務的巴斯卻高高興興。他就是自己的金字塔，現(xiàn)在離巔峰還有很長的路要走。“有些人重復了365個一天，但我的一年是不同的365天。”對應著每天的數(shù)據(jù)，波峰波谷，他完全能回憶起，當時自己做了什么，教練怎么評價，自己又是怎么調(diào)整的?！艾F(xiàn)在世界上專業(yè)選手都在使用這個軟件，能把數(shù)據(jù)和我自己的感覺對應起來，告訴我最科學的結(jié)論。其實運動到了一定階段，考的都是腦力，你怎么判斷你自己。”

他的教練是一個遠程線上APP里的臺灣小伙子，比他還小，人在澳門，也是鐵三愛好者，兩個人的合影里，象是他帶了個學弟。兩人之間的聯(lián)系比巴斯和他妻子的還多。因為是遠程，花費不高，性價比卻很高。自從有了這個教練，巴斯一年內(nèi)成績提高得很明顯?！坝袝r候我覺得練夠了，他會給我加碼，有時我覺得還能再多跑一會兒，他會制止我?！?/p>

今年只有一天，他的“狀態(tài)”黃線保持了高位的正向，完全不疲勞，說明他這一天沒有做任何訓練。這一天是他的婚禮。為了避免難以拒絕的飲酒帶來的身體影響，他提前讓朋友從國外帶保護身體的藥，果然第二天訓練的時候，他的身體數(shù)據(jù)依然維持了以往的高水平。

我很好奇他聽誰的，“自己”？從一開始，巴斯就自己選教練，指定課程、恢復和食譜。他一點也不擔心沒有權(quán)威的指導，或者沒有進入專業(yè)的體系。“菲爾普斯的教練不會游泳。”他說，“鐵三挑戰(zhàn)的是自己的身體，只有我自己最了解我的機關(guān)在哪里?！边@樣的自主性，全拜信息時代和全球物流所賜。巴斯給我看了他的各種稀奇古怪的裝備、器材和食品，對于任何一個全世界最先進的按摩器械，國內(nèi)體育大學康復系研究出的新產(chǎn)品，哪個廠家的跑鞋，從迭代到仿品，他都如數(shù)家珍，簡直可以寫一部“鐵三”的購物指南。

兩年前他曾經(jīng)參加過塞浦路斯舉辦的頂級鐵三訓練營，由世界著名的丹麥教練開課，進行幾個月的強化訓練，學費非常昂貴?！昂脦讉€頂尖鐵三選手都是這個教練的學生，目前世界紀錄保持者，還有屬于第一軍團的歐美人，有不少是跟他練的。”但是一個月下來，巴斯就覺得不行。“一個是我的英語水平有限，只能聽懂六成的內(nèi)容，很多細節(jié)弄不明白，而成敗的關(guān)鍵就在于此。另外歐美選手是從小玩鐵三的，他們從童子功的時期就進入了，鐵三對他們來說是一家?guī)状搜豪锏臇|西，參賽時經(jīng)?？吹揭淮蠹易尤艘黄饋韰⒓?。他們一天八九個小時的鐵人訓練后，晚上還能玩，甚至喝啤酒，生理構(gòu)造上、心理上，和我這樣十八九歲才開始跑馬的半路出家者，完全是兩個世界。”

巴斯從不迷信權(quán)威和別人的訓練方式。他第一次去科納的時候，好奇心滿滿。去看世界體育用品展，還花了十幾萬，看什么都想買。今天我在他西昌的家里，一個獎牌獎杯也沒找到。“都擱成都了。”這和4年前，他在科納的官方毛巾上努力找到自己名字的拼音“Li peng cheng”（李鵬程）判若兩人。當時他參加蘭卡威大賽取得了冠軍，很多媒體蜂擁而至，尤其是發(fā)現(xiàn)巴斯只是一個來自四川西昌，沒有任何專業(yè)經(jīng)歷，剛大學畢業(yè)的年輕人。他自己也很興奮。在巴斯之前，參加過科納賽事的中國選手只有兩人，一個是留學生，一個是以“外卡”參賽的選手，而且都只參加了一次。

巴斯也不知道自己會不會曇花一現(xiàn)。他通過蘭卡威資格賽拿到了冠軍，但那個年齡組人數(shù)有限，冠軍拿得很輕松。此前在成都金堂舉行的鐵三比賽中，巴斯還嘗過敗績。鐵三雖然小眾，在國內(nèi)卻是一個非常集中的圈子。很多人是從騎行愛好者開始，挑戰(zhàn)馬拉松，加強游泳。23歲的巴斯和國內(nèi)選手還沒有拉開距離，國內(nèi)時常有輸贏，“體育大學的老師還說我是他手下敗將”。

鐵人三項強調(diào)的不僅僅是成績，只要在一個規(guī)定時間內(nèi)完成比賽，終點就會為選手爆發(fā)出最熱烈的全場歡呼：“你是鐵人！”長達八九個小時的高強度極限式運動，已經(jīng)足以證明。初出茅廬的巴斯沒有任何負擔，對科納充滿了朝圣感?！拔矣X得我做到了。覺得自己特別偉大了有3個月?！泵磕耆澜缤ㄟ^資格賽參加科納賽事的人數(shù)在2000人以上，每個人都頂著冠軍頭銜，或攢了足夠的積分，但實際水平相差很大。作為一塊科納的“新鐵”，巴斯最激動的時刻，是披著一面中國國旗，站在“你是鐵人”的完賽終點。

這面在科納出現(xiàn)的中國國旗，是巴斯在國內(nèi)成名的開端，但對于他自己，卻不僅僅是一個符號?？萍{有一個傳統(tǒng)，就是賽前兩天，為選手舉行“世界國旗大游行”。這是一場嘉年華般的非正式大聯(lián)歡，巴斯舉著國旗，和其他選手興高采烈、連歌帶舞地走在科納島的椰林陽光之下。與其相對，“鐵三”世錦賽國內(nèi)并沒有轉(zhuǎn)播?！半m然不是奧運會那種莊嚴肅穆的感覺，可是對我來說就和奧運會一樣，開心、真實，不是星光閃耀、萬眾矚目的那種，而是我在那里的真實。其實我從來沒有進入過任何體制或者組織，沒有拿過國家一分錢。代表國家這件事我以前從沒想過，直到成績告訴你——‘你可以’的時候。”

第一年參賽的巴斯，在裁判給出了一個停賽4分鐘的警告之后，眼睜睜地看著選手從面前跑過?！皫资畟€人過去了，300個人過去了，第一個女選手過去了！”而且女選手出發(fā)就比男選手晚15分鐘?！拔抑罆怀^，但我沒想到，幾百個人過去了，連女選手都過去了。我知道我被完虐了?！?/p>

“毫不留情，鐵三就是這么一項運動?！钡谝粋€項目游泳是沖向大海，“那些外國選手幾乎是從我身上踩過去爬過去的”。他第一次在夏威夷的比賽成績只有1000多名，成績雖然不好，卻讓他打開了眼界。他看到國外的鐵三選手，三四十歲的時候，帶著老婆孩子到海島上又練又玩幾個月，覺得特別羨慕?！霸趪忤F三屬于富裕階層的游戲，資格賽需要錢，訓練需要大量時間，大多是財富自由以后，純粹進行自我挑戰(zhàn)的人?！?/p>

轉(zhuǎn)折出現(xiàn)在第二次參加科納世錦賽的時候。每一年有非常嚴格的積分、資格賽制，每一次比賽完后，結(jié)果清零，要參加下一屆必須從零開始，參賽，積分，拿到被認證的成績，爭取全世界各地的冠軍，才有資格參賽。巴斯拿到第二次科納資格之后，真正陷入了低谷。

轉(zhuǎn)折點在第二次參加科納時?！拔覐膩頉]有被什么動搖過，但是在第二次參加科納的時候，我的心態(tài)徹底崩潰了。”巴斯說最痛苦的時候是，夢想實現(xiàn)了，接下來呢？大學畢業(yè)后，巴斯本來向父母請求先玩一年再去上班。2014年西昌房地產(chǎn)市場一路下滑，巴斯卻開始把自己的每日作息，變成了鐵人三項的正式訓練。從“喜歡什么就干什么”，變成了“要有意識地培養(yǎng)自己成為高手”。

1991年巴斯出生在西昌的一個小康之家。過去媒體喜歡把巴斯描繪成，一個大山里自己拼搏奮斗出來的“苦”孩子。我第一次看到央視播放的巴斯參加科納鐵三的紀錄片里，為了說明一個“獨立”自由的選手生活不易，其中一個鏡頭，特意選取了他給自家水果發(fā)快遞的場面。4年前他確實給女友的水果店幫忙，當時女友還在讀研，空閑兼做水果電商，但是巴斯覺得那樣的工作并不是“苦”，而是太浪費自己的時間了?！爸貜托院翢o技術(shù)含量的勞動，任何一個人都可以做。而我的時間是有限的?！卑退沟臓敔斒悄舷赂刹?，父母很早下海往返于成都和西昌做中間商賺差價。巴斯學建筑是因為父母說“畢業(yè)了去跟這個叔叔那個叔叔做房地產(chǎn)”，這就是為獨生子設定的唯一人生目標。2011年左右正是西昌房地產(chǎn)開始上漲的時期。“雖然不是什么二代，但也確實沒考慮過為錢工作?！彼麑r間的考量不是賺錢。

經(jīng)濟大勢的漲跌，給巴斯走上鐵三運動員道路創(chuàng)造了不可忽略的背景。在成都，父母早就給他們小夫妻買了房子，去年買了輛保時捷。小時候無論家人怎么花錢給他補課，巴斯的成績僅能維持中等，也沒有表露出體育特長。妻子是高中時青梅竹馬的同學，碩士畢業(yè)后在成都的醫(yī)院里工作。參加馬拉松，出國旅行，在巴斯看來都是玩，“為了酷炫”。買重型機車時他在哈雷和杜卡迪之間猶豫，別人說“哈雷要40歲騎才酷，你才20歲，選你該騎的就行了”。于是他買了杜卡迪?！按髮W操場獲得異性目光的永遠是打籃球、踢足球的?！卑退箙f(xié)調(diào)性不好，覺得自己玩這些運動都不夠酷炫?！膀T行我很喜歡，可是后來所有人都騎到西藏去了，我想那我就環(huán)行東南亞吧?！卑退箯男〔]有練過體育，17歲他一個人瞞著家人，從四川騎到了云南，一個人走了20多天?！皠傭T到昆明，車就丟了，身上只剩了20塊，大哭了一場，跑到網(wǎng)吧里自我恢復了兩天，才給父母打電話，他們就開車把我接回去了?！?/p>

基于虛榮和好勝心而開始的騎行和馬拉松，大學期間很快給巴斯帶來了國內(nèi)比賽的成績，他經(jīng)常輕松奪冠。運動員似乎都必須和“苦”沾點邊，迄今為止，“苦”卻被巴斯輕易地跨過去了。大學里看到“鐵人三項科納世錦賽”的賽事紀錄片，是巴斯開啟夢想的導火索。2015年巴斯第二次獲得資格時，父母的生意出現(xiàn)了問題。當時他已經(jīng)交納了報名費，和女友一起去機票和酒店加起來要6萬多元。他發(fā)現(xiàn)父母陷入了連環(huán)債務，到現(xiàn)在他還保留著自己勸母親不要痛苦想不開的短信，“人都是一下子長大的，我就是那個時候”。

夢想前面是必須自我負責的現(xiàn)實。“這個事到底意味著什么，能不能養(yǎng)活我，我去夏威夷，難道就是為了占一個中國人的名額，然后被虐嗎？”他覺得自己不能自欺欺人?！叭绻Ａ粼凇袊谝弧褪蔷字芰?。鐵三在國內(nèi)依然是一個非常小眾的項目，如果是乒乓球、跳水，中國前五前十，那才是世界頂級選手?！卑退孤牭脚笥堰@么說之后非常認同?！皟H僅在亞洲，日本都有一個幾人形成的軍團，泰國、中國香港和臺灣地區(qū)也有很厲害的選手。”

“關(guān)鍵不是你能不能按照自己的心愿生活，而是你的心愿到底是什么？”巴斯的生活和隨心所欲完全沒有關(guān)系。他的訓練APP顯示了這種可怕的作息規(guī)律背后，是他完成一天的訓練之后，依然高漲的自我意識。所有的訓練、飲食、恢復、保健，全靠自己在網(wǎng)上查詢?！皣膺x手的體育生命比我們長，在于他們有非常先進、科學的技術(shù)用于身體的恢復和健康，而不是只完成訓練就行了?！泵刻焱砩纤妹绹钠餍到o腿部血管放松，增加血管彈性，降低靜脈曲張的概率，德國的筋膜按摩儀也是隨身攜帶，可以放松肌肉之間的部位。

他把能量膠、功能飲料和各種保養(yǎng)品按照比賽的狀態(tài)來服用。吃午餐的時候，他把全素米線湯里的油，全部干干凈凈地撇在一個小碟子里。早上和中午他會吃大量的純碳水化合物，晚上只吃“草”。他是西昌唯一一家色拉店的忠實客戶，每天下午都要去吃一大碗?！按蟛糠质遣耍獗M量少?！蓖砩铣詿?，他一直給別人烤，自己只在最后吃一點“豬天堂”，這個熱量最低的部位是豬的上顎。“我也放縱自己，一個月要吃一頓，今天就把這個指標用掉了?！?/p>

巴斯被錘煉出鐵一樣的性格。他非常清楚自己的實力所處位置。他專門挑選日本頂尖選手出場的比賽參加，想拼出勝負?！拔业谝淮螌W了個詞叫‘客場成本’。日本的選手們組成自己的自行車陣形，極大地降低了阻力。這在比賽中屬于犯規(guī)，可是因為日本的賽場條件不好，裁判車和監(jiān)控出現(xiàn)了盲區(qū)?！卑退褂糜⑽暮徒M委會來回溝通，申訴，卻僅僅得到了對犯規(guī)選手警告處理的結(jié)果，并沒有取消他們的成績。單槍匹馬的巴斯在比賽中遇到的問題越來越多，他學會了請日本組委會的主席吃飯交涉，也學會了忍耐。他在今年的科納賽場，看到了站在終點附近的這位日本大人物?！八h遠地看到一個亞洲人跑過來，一直在用日語加油。以往首先沖過終點的亞洲面孔以日本選手居多，當看到是我，我還快速地說‘hello’，他一下子愣住了，接著是一種從丹田發(fā)出來的‘吼’聲?！薄澳鞘且驗槟氵€是沒有達到真正碾壓他們的程度，你的優(yōu)勢太有限了，不是絕對的勝者。”一直陪伴他的鐵三迷們，對巴斯的吐槽毫不留情。

“我不怕失敗，只要跟隨自己的節(jié)奏。”朋友做凈水器生意，給巴斯維持生活的薪水，讓他不放棄練習，同時在成都做銷售?！懊總€人都應該做一段時間的銷售，能學到很多東西?！彼軔巯в鹈辉敢庥酶邇r換來不得不參與的社交和曝光活動?！拔业臅r間太寶貴了?！睆?017年開始，商業(yè)贊助達到了他生活、訓練和參賽的最低標準，他也停止了8個月的銷售生涯?！爱斶@個運動可以養(yǎng)活我的時候，我就加倍地回報這個運動?！币徊讲剑惶焯?，再過3年，巴斯覺得，自己的黃金時代才會到來。

（三聯(lián)生活周刊 2018年52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