將玖

一

其實從未想過會和施雨成為朋友——在高一的幾個班里，施雨以牙尖嘴利性格霸道聞名，你罵她一句，她便還你十句。這種個性的女生，一向靜默寡言的我自然是避而遠(yuǎn)之的。故事發(fā)生轉(zhuǎn)折是在下學(xué)期——我被選為勞動委員。恰巧當(dāng)時學(xué)校搞修建，教室外面的空地堆放了不少泥巴和磚石，打掃衛(wèi)生的任務(wù)便落到我們班。這種臟活兒累活兒自然沒幾人愿意干，于是乎，行事向來“軟柿子”的我只得一個人將“任勞任怨”的競選宣言實踐到底。

照施雨后來的話講，她實在看不慣一群人欺負(fù)弱小，于是便去申請當(dāng)副勞動委員——“你不能這樣，得軟硬兼施，想法子收服他們?！背搜哉Z上的勸導(dǎo)，施雨做起事來也是直接干脆。在她的協(xié)助下，大家打掃衛(wèi)生變得積極起來。而這個叫施雨的女孩，也成功地收服了我的心。

更確切地說，是在高一元旦那晚，我才相信，這個女孩，是可以和我成為好朋友的。

作為班上的文藝骨干，施雨理所當(dāng)然成了元旦晚會的表演人員。出乎意料的是，她竟會拉上我一起參演，且是我最不擅長的歌舞節(jié)目。有好多次我都想過放棄，絞盡腦汁提出創(chuàng)意費心勞力記憶動作的苦，實在不亞于準(zhǔn)備又一次期末考。若非施雨的真摯鼓勵，我大概只是臺下一名拍手叫好的普通觀眾。

好不容易熬到了這天，上臺之前我卻有點泄氣。

“施雨，怎么辦，我好緊張?！?/p>

“沒事的，相信自己，就當(dāng)是經(jīng)歷啦。”

“下面有請肇事組合帶來表演《就要這種范兒》！”

燈光撲閃，歡呼聲雜，在我身邊的女孩子，有花一般燦爛的笑容。我忽然就安心了。頭頂不銹鋼飯碗，身穿自制編織袋，施雨手上還拿著一溜兒白菜。她說這次造型的靈感源于《中國達(dá)人秀》上那個洗碗的楊大姐。那個視頻還是她小學(xué)那會兒和媽媽一起看的，沒想到這份久遠(yuǎn)的回憶現(xiàn)在卻派上了用場。

表演開始，施雨率先走上前，說唱起來：

“Hey，boys and girls看過來

我頭頂鍋蓋 身披麻袋

口嚼白菜 自娛自嗨

……”

施雨朝我示意，我知道，該我了。

“They all enjoy this show time

Why do you say no and not try

難道你看不慣就說我拽

這種三觀真的很礙

……”

整個過程我們該擊掌就擊得干脆，該拍飯碗就拍得咣當(dāng)響。這次表演贏得的掌聲，是當(dāng)晚最熱烈的。

結(jié)束以后我們?nèi)ネ饷娉曰疱?，算是慶功宴。施雨說著說著就笑了，我笑著笑著卻哭了，深呼吸幾秒，只覺得過去所有的委屈和心酸都隨鍋里的熱氣飄遠(yuǎn)，咬一口脆藕，頓覺舌尖都是爽辣的滿足感。

二

到了高二，我選文，施雨選理，兩人隔著一棟樓的距離，但這并不能阻止我們每天的見面。常常在下課后到對方的教室門口叫一聲名字，然后彼此便懂了。

周末是我倆最期待的時候，一起去商場去KTV去電影院，身心得以完全舒展——在此之前我一個人吃飯走路自得其樂，其實心里一直籠罩著淡淡的遺憾。如今施雨出現(xiàn)，我知道，遺憾已經(jīng)補全。長久的相處也讓我明白，施雨表現(xiàn)出強勢潑辣不過是出于保護(hù)防備，但遇到交心之人自會溫柔收斂。而我平日里沉靜淡漠只是因為甚少遇到能夠袒露心懷的對象，在她面前，我可以放松自在侃侃而談。

在高二最后的一個月里，施雨頻繁嘆氣，其中的緣由，不過是她苦于不知該如何向家人坦白她打算走藝體這條路——“我天生不是學(xué)習(xí)的料，只有唱歌能讓我有點自信。”而我能做的，只是每晚和她去操場散步聽她唱歌發(fā)泄。

高三開學(xué)，施雨又恢復(fù)了之前的活潑笑臉，我知道，她學(xué)藝體這事兒，成了。可這也意味著分別在即。果然，沒過多久，她便去了市里參加集訓(xùn)。從此我們兩人，隔了兩百多公里的距離。

在她走后，我很怕一個人去食堂一個人逛街，那些我們走過的路撒滿了回憶的面包屑，我怕自己忍不住啄食，一個人吞咽孤獨的滋味。幸好幸好，施雨不久便打來電話，并且兩人約定，每周三次電話聊天。如此一來，當(dāng)我考試糟糕想痛哭的時候，當(dāng)藝術(shù)館那邊傳來震耳音樂而我還在埋頭做題的時候，當(dāng)我無聊到數(shù)石梯的時候……想到還能聽到施雨的鼓勵安慰和柔聲輕唱，我就覺得這些壓抑與寂寞，真的不算什么。

范瑋琪的《最初的夢想》，楊千嬅的《姊妹》，藍(lán)狐樂隊的《為誰瘋狂》……在那些晦暗的夜晚里，是施雨的歌聲給了我陪伴，讓我靜心安眠，儲備力量去面對將臨的白晝。

三

四月，施雨終于回來。她剪短了頭發(fā)，但說話還是和以前一樣。

“天啊，要高考了！阿趙，你一定要幫我?！?/p>

“有什么好處？”

“高考結(jié)束那晚，我有驚喜送給你?！?/p>

我不禁一笑，不管有沒有好處，我都會幫我的好女孩兒。這樣一來，每天的嘻哈玩笑漸少，討論公式原理的時候變多。偶爾抬頭看到女生眉頭深鎖的模樣，心里便有溫柔漾開：我曾用力想念的人，此刻就坐在對面，和我并肩作戰(zhàn)。這樣的時刻，真是萬分美好。

6月8號那晚，施雨來到我們班門口，把我?guī)У讲賵銎ъo處。

“神神秘秘的干嗎？”

“不是說過有驚喜嗎？打開耳朵，用心聽哦。咳咳，這首《二人世界》，是為我倆寫的。”

她清清嗓子，開始了低聲哼唱：

“終于相信 這份幸運千金不換

慢慢發(fā)現(xiàn)? 好多快樂和你有關(guān)

從未想過? 自己會被終結(jié)孤單

直到你出現(xiàn) 對我微笑眨了眨眼……”

只是聽到幾個字眼，我眼眶竟有濕意涌現(xiàn)。施雨啊，你又何嘗不是我的孤單終結(jié)者呢？真的謝謝你，陪我一起長大，是你讓我明白，原來世間有這樣一種快樂，唯有兩個人的時候才能體會觸摸。

唱到最后，施雨也難免哽咽?；蛟S她也和我一樣，內(nèi)心有太多感慨，像焰火炸裂開來。

我察覺到臉上已是一片溫?zé)?，心里亦有一萬種聲音在吶喊：我們會一直一直在一起，不被時間和距離打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