湯朔梅
不知何時養(yǎng)成的習慣,我喜歡趁晚飯后的時光,在老家的田野里徜徉。夏至前后,農(nóng)村人家通常五點時分已吃過晚飯。此后至天黑,還有一個時辰。傍晚顯得特別的空長。
梅雨季節(jié),時晴時雨。云濕漉漉的,原野也是濕漉漉的,連同心情。平日里掩映著雜草的溝渠,因為淙淙的流水賦予了靈氣而顯得格外的活潑。水聲撩起心底的少年狂。遂循著水聲來到河邊。重泉相攜著匯入溝渠躍入河道,在河灘邊沖刷出淺潭。有一只竹斑貓蹲守在潭邊,見我警惕地作遁逃狀。我避開它疑心的注視,意思是無意打擾它。河灘邊由于潺湲水聲的召喚,時不時地躍起攻水的小魚、泥鰍。曾記得當年,常趁放學回家走靠河邊的路,循著水聲逮攻水鯽魚。那時生態(tài)環(huán)境好,魚類很豐富:鯽魚、鳊魚、塘鯉魚,泥鰍、黃鱔更不用說了,甚至還有毛蟹、河蝦。這一圈下來能抓三五斤是常事。
曾經(jīng)的鄉(xiāng)村,一年要種三熟糧食:一茬麥,雙季稻,外加油菜、棉花、紅花草。農(nóng)民沒那么清閑。這季節(jié),正應給棉花整枝、間苗,也是既割草積肥又兼打理田埂,為早稻的收割晚稻的插秧作準備的時候。即便已黑魆魆,但田野里盡是農(nóng)民勞作的身影。而屁孩的我們也正打著赤腳,背著草籃牽著牛羊回家,任濕漉漉的頭發(fā)粘著腦門,走走停停,一路“嗚嗚”地吹著蘆笛。一直要聽到哪家的爺爺奶奶在喊吃飯,才加緊腳步。現(xiàn)在哪有五點就能吃上飯的?
土地基本上集中在大農(nóng)戶手里,耕種收割都由機械完成,不再需要那么多勞動力了。這是發(fā)展的趨勢。如今,年輕人都離開了鄉(xiāng)村,四十歲以下的幾乎都不會種地,甚者不辨菽麥。剩下的都是六七十歲的老人,對于這片他們折騰了一輩子也折磨了他們一輩子的土地,有諸多割舍不下的酸甜苦辣。正因為如此,當年才含辛茹苦地讓兒女讀書,以便有朝一日出離農(nóng)村。但二三十年過去后,如今落下的只是他們的晚年,只能留守在這片糾結的土地上,盼望著兒女?;丶铱纯?。既欣慰又無奈。
土地都被收購了。老農(nóng)民都有了鎮(zhèn)保。那是史無前例的好事。但農(nóng)民閑著了骨頭會生銹,饑餓的經(jīng)歷更使他們見不得有一片荒地。于是就種四季蔬果,把那些坑坑洼洼打扮得如小家碧玉。
梅雨的眷顧,使得玉米、番茄、茄子、青椒壓彎了萁桿。那都是自然生長的時鮮貨,城里人喜歡。于是趁天黑前帶著雨露摘下來,明天一早去街市換些零錢,滋潤日子。
夾岸的穀樹、楝樹、桑樹,抑或還蕪雜著山毛櫸、樸樹,在梅雨煽情下瘋瘋地生長,似想與對岸的樹們牽手,幾乎罩住了大半條河。河吸納了匯集攏來的雨水,黃黃的,長得很臃腫。村上那個老漁工,正哼著小調劃著麥釣船去下網(wǎng)。驟雨初歇的西天,露出綺麗的晚霞。一大片一大片的林地間,呼晴的鵓鴣聲四起。無數(shù)的宿鳥晚歸投林,它們間有拉不完的家常,談不完的新鮮見聞。特別是有很多白鷺、蒼鷺,常常棲息在林梢,也不怎么飛翔。還有一種灰色的大鳥,看似倒掛在樹上的,像雕像般一動不動。有經(jīng)驗的老人說,那是些老邁的鳥,現(xiàn)在環(huán)境好了,它們是選擇在這里安度晚年的。也有一些雛鳥從樹林中飛起,像是精力過剩,在天光里盤旋、嬉戲。
我的目光徘徊在熟悉的原野。路旁,狗尾巴草、小飛蓬、紅蓼、地膚和無數(shù)叫不上名字的野草,一改搖曳的姿態(tài),像是在品味夏日片刻的寧靜。
四野里闃無一人,也沒有風。只有無邊的綠色伴隨著蚯蚓的晚唱和四起的蛙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