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德林

一

“我結(jié)婚不用你老倔頭管，我一樣娶媳婦?！崩蟽鹤有沟桌锏睾爸@話像一根鋒利的鋼針，深深扎在錢尚萬的心頭，血淋淋地痛著。

“滾！”錢尚萬氣急敗壞地怒吼。

“我走！”老兒子轉(zhuǎn)身一腳踢翻身邊的木凳子，摔門而去。

“滾！永遠(yuǎn)別回來！”錢尚萬喊完這話，氣得癱倒在地板上。

老伴從屋外跑進(jìn)來，嘴里喊著：“老頭子，你這是咋了？”雙手從錢尚萬后背扳住胳肢窩，從地板上把錢尚萬架起來，架到炕上，放躺下，用手指掐人中，半天，錢尚萬才有了知覺，哼哼一聲，吐出一口氣，緩了過來。老伴麻利地給錢尚萬倒了杯溫開水，扶他喝了幾口，錢尚萬白紙一樣的臉才有了紅暈，紫色的嘴唇慢慢變成了紅色。

“有話不能好好說嘛，老兒子緊隨根，是頭犟驢！”老伴惱怒地用拳頭捶了錢尚萬后背幾下。

“把……大兒……喊回來?！卞X尚萬舒緩過來，有氣無力地跟老伴說。

老伴見錢尚萬沒事了。從舊桌子的抽屜里翻出一個小本本，去離家不遠(yuǎn)的單位找鄰居，用她辦公室的電話給大兒子單位打電話。

二

錢尚萬和老伴共養(yǎng)育六個孩子，二兒在八歲時出麻疹，喝涼水夭折了。剩四子一女，其中三子打小患小腦萎縮，是個癱瘓。三兒一個月大抽風(fēng)，去城市醫(yī)院看病就知道了病況?；氐郊抑?，親朋勸說錢尚萬，你是單職工家庭，每月你掙50塊錢（1970年算高工資），也治不好三兒的病，長大也是他哥哥姐姐的累贅，別給他看了，再得病死就死了吧。

“孩子投奔我們來了，不管殘疾也好，健康也好，都是一條活蹦亂跳的生命，可不能放棄，只要我的三兒能活下來，以后的事以后再說?！?/p>

錢尚萬說到做到，三兒有病就給治療，雖然癱瘓，生活不能自理，因攤上錢尚萬這樣善良的父母，竟然奇跡般地活了下來。

現(xiàn)在大兒、二兒和長女都已經(jīng)結(jié)婚。癱瘓兒生活不能自理，好在錢尚萬夫婦健在，三兒以后給他的哪個哥哥照顧的問題，暫且不用考慮。時光荏苒，日月如梭。老兒子也到了“男大當(dāng)婚”的年齡。因為花錢，鬧出矛盾。

“錢尚（上）萬，叫得好聽，跟你要錢沒有。還叫什么錢上萬，叫錢沒有算了?！?/p>

“滾犢子！你他媽的有什么資格給我改名字，名字不好聽是你爺爺奶奶起的?！崩蟽鹤舆@樣說他，讓他怒火萬丈。

因為這個名字還惹出很多事兒。后排序的二兒在錢尚萬女兒要結(jié)婚那年胃穿孔要做切除手術(shù)，二兒媳婦回家跟公公錢尚萬要錢，他說沒有，“你們成家立業(yè)，有病花錢自己解決吧。”

這話惹怒兒媳，“你養(yǎng)的兒子，有病憑啥推給我，沒錢叫什么錢上萬？把你姑娘結(jié)婚的彩禮錢拿出來給你二兒做手術(shù)?！?/p>

“你妹結(jié)婚日子快到了，財禮錢你妹要帶回婆家去的，動了那筆錢，你妹還結(jié)不結(jié)婚了？”

“她二哥要死了還結(jié)什么婚？”

“我二兒接我的班，你們倆都是林業(yè)局工人，我和你婆婆為你們結(jié)婚拉的饑荒你們一分錢沒管，平時有錢大吃二喝，現(xiàn)在你們家里有事拿不出錢了，你回婆家要錢對嗎？”

“怎么不對？你們當(dāng)父母能生下孩子，就該拿錢給兒子結(jié)婚，就該拿錢給兒子看病，既然當(dāng)初生了就要管一輩子，現(xiàn)在不管，小時候你怎么沒掐死你兒子呢？沒掐死現(xiàn)在有病就得你拿錢給他治！”

“沒有，滾！”

二兒媳跑到院子門口，一屁股坐在街上嚎起來：“街坊鄰居都來看看哪，老錢家要死人啦。他們兒子得病沒錢治要死了，他爸他媽見死不救，還是不是人了啊——”

二兒媳在大街上嚎啕大喊，招來里三層外三層的人看熱鬧。

兒媳婦在屋外面作，錢尚萬和老伴貓在屋子里，把兒媳婦晾在外頭，任她使勁作。

“這是什么人家?。∷麅鹤右懒?，兩個老不死的也不救，他家二兒子是不是他們親生的?。　?/p>

“你婆婆和公公一幫孩子，你們結(jié)婚他們拉的饑荒現(xiàn)在還沒還上呢！他們哪來的錢給你呀！”知情鄰居大媽勸著。

“賣血去呀！他們活著還有什么用??！”

“你這個孩子這么說話就不對了，他們有個癱巴兒子，還有個姑娘和兒子沒結(jié)婚，他們不難嗎？”

“我不難？我丈夫沒了我怎么辦呀！把他姑娘結(jié)婚給的彩禮錢拿出來不行嗎？”

“那錢也不是他家的，是你小姑子婆家的錢，是讓娘家買彩電、買自行車的錢，能亂動嗎？”

“我管不著！我當(dāng)初瞎了眼了，嫁給這么沒人性的人家了……”二兒媳婦撒起潑來，誰勸也不好使。

錢尚萬的二兒子是前年結(jié)的婚。

婚前二兒媳婦登門，錢尚萬夫婦小心翼翼和兒媳婦商量：“你哥前年結(jié)的婚，他們的彩禮給600塊錢，外加一塊手表。二兒是接班的，和老大財禮一般多可不可以？”

“不行。你二兒不是接班的我還不嫁給他呢。我舅是林業(yè)局當(dāng)官的，我嫁你們工人家庭，我舅不同意。你家不能委屈我，彩禮要給咱們這地方最高的，兩千塊錢，手表我不要了?，F(xiàn)在時興組合柜，九百多塊，沙發(fā)不能像你大兒結(jié)婚給買一對單人沙發(fā)糊弄過去，給我們再買一個長條沙發(fā)，真皮的，茶桌要鋼化玻璃的。少拿爛木頭茶桌糊弄我，少一樣別想消停！”

“你哥是個人考技工學(xué)校當(dāng)?shù)牧謽I(yè)局工人，二兒是接班的，家家都是誰管家誰接班，我們不用你們管，少要點行不行？”錢尚萬陪笑臉和未來的二兒媳婦商量。

“不行，不給我就和你二兒黃菜?！?/p>

“黃菜就黃菜吧！”錢尚萬搖著頭走出家門，去離家不遠(yuǎn)的大河邊，找個清靜的沙灘，一屁股坐下，用煙袋吸煙，看流水，看藍(lán)天漂浮的白云散心。

等錢尚萬天黑進(jìn)家門，見二兒喝酒喝多了在家里耍酒瘋：“媽，你和我爸說什么誰接班誰管家，這么個窮家，還有個癱瘓弟弟，好不容易有人愿意嫁給我，你們和人家講什么條件，你們這是成心想看我打光棍是不是？”

錢尚萬的火氣從心胸“騰”地攻上腦門子：“你不打光棍，我們拉的饑荒你們幫著還可以。”

“我結(jié)婚后幫你們還?！倍赫f得斬釘截鐵。

“那行，我給。”

錢尚萬找來大兒安慰：“你二弟說拉饑荒幫助還，你幫幫父母，給你弟租個房子吧，給他們結(jié)婚，要不天天來家作，我和你媽快被他們折磨瘋了。”

大兒在家里文化高，理解父母的苦衷，安慰道：“行，爸爸，老二也老大不小了，借錢抓緊給他們的婚事辦了吧?！?/p>

接下來的日子，老大和爸爸、小弟把為老二租來的房子粉刷一新，拉著人力車跑國營百貨商店買組合柜，跑私人木匠家買沙發(fā)……老大還利用公出去林城商店給買回悶罐、水壺。新房布置妥當(dāng)，家里借用鄰居家屋子，隆重辦了老二結(jié)婚的酒席。錢尚萬把二兒的婚事辦了，可拉的饑荒讓二兒幫著還，二兒媳婦就來家作。嚇得錢尚萬夫婦再不敢提這個茬。大兒和大兒媳婦看老人勒緊腰帶還老二結(jié)婚拉的饑荒于心不忍，于是每月往家里交20塊錢，給父親買20斤酒。女兒上班掙錢全交父母，再加上錢尚萬每月工資節(jié)省，欠的“饑荒”還沒還完，二兒又要做手術(shù)，兒媳婦又來家要錢。

二兒媳婦坐在家門口的街上嚎啕一上午，是親家公聽說女兒在婆家鬧事，趕來脫鞋把自己女兒打走，進(jìn)屋跟親家道了歉，并商量孩子做手術(shù)花錢的事，決定一家掏一半錢，先給孩子看病要緊。

晚上，錢尚萬喊來大兒子，一起去醫(yī)院病房看二兒，當(dāng)時二兒媳婦沒在。錢尚萬把1000元錢給了二兒，安慰二兒安心做手術(shù)。就是多坐了一會兒，二兒媳婦回來遇見，破馬張飛地大罵：“你們都滾出去，用不著你們貓哭耗子假慈悲，滾！”

突如其來的變故，讓病房病人和陪護(hù)的家人都大驚失色。兒媳婦大罵老公公和大伯哥，可以說是爆炸性新聞。

氣得大兒要動手打這個像畜生似的弟媳婦。躺在床上的弟弟不干了：“大哥，你要打我媳婦就先打死我吧。”

老大看著躺在病床上痛苦的弟弟，眼含淚水，壓住怒火，攙起渾身氣哆嗦的父親走出病房，在老二媳婦的謾罵聲中下樓去。

二兒媳婦就像魔鬼附身似的不依不饒，追下樓罵，吵鬧聲驚動了整個住院大樓。出來看熱鬧的人把門口圍得水泄不通。即便錢尚萬和大兒走得早已無影無蹤，二兒媳婦還像只猴子似的站在那里指名道姓地跳著高罵……

三

“啥事，爸？”大兒進(jìn)了屋門問。

“坐下，喝杯酒慢慢說?！卞X尚萬在靠炕沿邊支起“靠邊站”飯桌，端來一盤辣肺子和一盤油炸花生豆。

“媽，我爸今天心情不錯，叫我來喝酒?。　?/p>

“生氣哪，叫你來有事商量?！蹦赣H這樣回話。

“啥事？”

“你小弟結(jié)婚的事。”

“親家會了，彩禮過了，飯店訂了，房子租了，做行李，買家具就行了。還干啥呀？”

“因為房子，你小弟和你爸鬧翻了。”

“房子？房子租我表舅的，我表舅怕不給他租金哪？”大兒喝了一口辣酒，面沉似水。

“你表舅讓你小弟買，他不租?！卞X尚萬坐在炕沿上陪大兒喝酒，開口說話。

“我表舅怎么這樣辦事呢？他七棟房那邊買了獨戶大磚房，空著這個板夾泥公房租我小弟結(jié)婚用不行嗎？爸，你和我媽對他不薄，前幾年他在技工學(xué)校上班，學(xué)校招自費生，不管分配。學(xué)校當(dāng)官的開會讓校工拉人，每招進(jìn)一名學(xué)生獎勵500元。我表舅盯上我小弟上學(xué)，一年學(xué)費900元，兩年制。本來我小弟在道南私人小酒廠學(xué)做酒干得挺好，為了能掙500元錢我表舅天天來咱家軟磨硬泡，讓我弟上了學(xué)，說小弟從技工學(xué)校畢業(yè)，他找人到林業(yè)局弄個計劃外指標(biāo)，給我小弟整個工作，結(jié)果呢？屁事沒辦成?！?/p>

“說那些事干啥？”聽大兒這么說話，母親不樂意了。

“我就要說！”大兒性格也倔，“你養(yǎng)的雞下了蛋，連你孫子來了都舍不得給吃，送給我表舅，雞殺了舍不得給我爸吃，過年你給你表弟家送去，對他不薄。我小弟結(jié)婚，咱家里困難，他就不能遷就遷就嗎？”

“你舅跟你弟說的話挺狠，不買就騰房子，不租了，他要賣，你說買還是不買？”錢尚萬和大兒商量。

“不買咋整？屋子里邊都整好了，結(jié)婚日子馬上要到了，再找房子，收拾，哪還來得及呀！”

“買吧！”錢尚萬長長吁了口氣。

“沒事的爸爸，我去借錢吧。”

“不用，我和你媽手里還有點過河錢?！?/p>

“留著應(yīng)急用吧。”

四

老大找到小弟，問：“表舅咋跟你說的?！?/p>

“他就說不租了，要么1000元買下來，要么騰房子。我結(jié)婚的日子臨近，表舅家的房子我都粉刷好了，家具都擺進(jìn)去了，這時候騰房子怎么辦呀？”說這話時，小弟滿臉眼淚。

“不行我找你姐商量商量，我們湊錢把房子買下來吧?！?/p>

“你們?nèi)兆右膊桓辉！！?/p>

“這你就不用管了。”

錢尚萬拿錢找到老兒子，啥也沒說，掏錢遞給老兒子。

老兒子接過父親的錢，也是眼淚盈眶：“謝謝爸爸！”

“去給你表舅送去吧，別叫他惦記?！闭f完，錢尚萬嘴里叼著長桿煙袋，背著手走了。

老兒手里拿著還有父親體溫的一沓錢，看著駝背走遠(yuǎn)的背影，眼淚禁不住撲簌簌滾落……

老大把妹妹和妹夫叫到自己家里，說了表舅逼著小弟買房的事。

妹妹發(fā)了火：“這不是趁火打劫嗎？”

“不能這么說，房子是人家的，人家想咋處理就咋處理?！?/p>

“那也價錢要得貴。”

“不在這個節(jié)骨眼兒上，你也不會買呀！”妹夫說，“什么姑舅親，姑舅親，打斷骨頭連著筋。純扯淡！”

錢尚萬的姑爺對這個奇葩表舅心里有個死結(jié)。

那是他結(jié)婚三天回門，回老丈人錢尚萬家，是在飯店辦的回門宴。

親朋好友歡聚一堂，錢尚萬的大兒子和老兒子從廣播站借來音箱，大兒子把自家的“三洋”錄音機拿到飯店放歌曲，來增加宴席的喜慶氣氛。

原本熱鬧的事情讓表舅弄得一團(tuán)糟。

表舅比錢尚萬的大兒子大6歲，時時處處裝大輩的范。他占著一桌酒席，把他親姐家的外甥姑爺和外甥喊來，把錢尚萬的新結(jié)婚的姑爺安排在這一桌，說什么結(jié)婚三天沒大小。新姑爺不好意思，結(jié)果被表姐夫、表小舅子灌酒灌得酩酊大醉。

從飯店回到老丈人家，新姑爺趴在床上哇哇吐，哭著找媽。氣得錢尚萬站在屋地中央大罵沒出息。把大兒子找來，問：“你怎么沒看著，讓你妹夫喝成這個樣子，怎么送他們回家？”

北方習(xí)俗，新婚小夫妻三天回門，下午必須回婆家，不準(zhǔn)在娘家住?？吹竭@樣子，大兒子氣得也發(fā)飆，說啥要找表舅算賬。大家伙拉住，勸住氣昏了頭的老大，找臺單位的吉普車，把妹妹妹夫送回家，和妹妹的公公婆婆賠不是，聽了妹妹老公公、婆婆說了些不中聽的話，鬧得不歡而散。

老大和妹夫分析了表舅的不良德行，也是“人爭一口氣，佛爭一炷香”，當(dāng)即商量妥每人拿出500元錢，送給父親錢尚萬。小弟拿著1000元錢找到表舅，簽了房屋買賣合同，交了錢，拿回房證，這事才安靜下來。

五

老兒子結(jié)婚新房子，沒用錢尚萬掏錢買。

老百姓過日子，在結(jié)婚時，講究有個自己的房子。房子有了，結(jié)婚的過程也就不算事。日子長遠(yuǎn)，得一天天地過。

就在老兒子要結(jié)婚的頭一天，錢尚萬的老伴打算招來表弟商議事。大兒子反對。錢尚萬的態(tài)度模棱兩可。兒子例數(shù)他家的事，說只要讓表舅插手，指定出岔。母親不干，“娘親舅大，你老弟結(jié)婚，我和你爸就算大事完畢。你爸在這沒親戚，我當(dāng)年當(dāng)閨女時，農(nóng)村日子過得窮，我和你姥姥姥爺要了10塊錢，坐火車從山東來到大興安嶺投奔我姨來了，就是你表舅他爸他媽收留了我，我和你爸結(jié)婚都是你姨姥和你姨姥爺張羅的，咱可不能喪良心。后來，你姨姥生你小表姨時，得了產(chǎn)后風(fēng)去世。你小表姨比你小1歲，襁褓中嗷嗷待哺的你小表姨沒了媽，是吃我的奶長大的。你大表姨和表舅也都不大，你姨姥爺難啊！我把你的奶給你小表姨吃，讓你吃面糊糊，就這樣挺過難關(guān)。你姨姥爺和你姨姥姥對我有恩哪！”母親跟兒子說起這事，就會眼淚漣漣。

“喊他們來議事吧?！贝髢鹤油?。

大兒子同意了就得由他去4公里遠(yuǎn)的表舅家去通知。豐盛的家宴，表舅酒足飯飽起了幺蛾子，他非要去飯店看看，去叮囑叮囑。大兒說表舅：“飯店我和你外甥媳婦都安排好了，你別操心了?！?/p>

表舅聽這話和表姐夫錢尚萬發(fā)火，“信不著我是不是？那叫我來干什么？”

得，表小舅子話說到這份了，錢尚萬吼著大兒：“帶你表舅去！”

大兒帶表舅騎自行車來到飯店。表舅認(rèn)識開飯店的老板，然后表舅介紹情況：“我明天管事，過來看看，不是對你不放心，他家窮，飯菜別抽條?！?/p>

“不能。”老板這樣回答，并用異樣的眼光瞅大兒。

“還有酒和水誰負(fù)責(zé)？他家窮，辦席酒和水的事可不是小事?！?/p>

“啊，酒是他們自己從商店進(jìn)貨?！崩习甯诒砭松砗笤诔燥垙d里沒目標(biāo)地亂轉(zhuǎn)，回答著問話，“開水是他們和附近學(xué)校的水房子聯(lián)系好了。這事不用我們管?！?/p>

“他家窮，總共訂多少桌？”

“三十桌?！?/p>

“他家窮，能用三十桌嗎？”

大兒在一旁聽不下去，“窮啥窮？不說‘窮字你不會說話了是不是？窮，你不給錢，人家能答應(yīng)飯菜白吃嗎？走，明天用不著你管事，哪涼快你上哪呆著去。”大兒說完生氣走人。

第二天，大兒領(lǐng)著朋友早早來到飯店在門上貼“囍”字，粘對聯(lián)。在飯桌上用盤子擺瓜子、糖塊、煙卷。

飯店門口噼噼啪啪炸響鞭炮，迎親的6輛綠布吉普車來了。老大組織工作人員把送親人員請到貴賓席坐好，來參加婚禮的客人陸續(xù)到齊。

三十桌坐不下，又加了四桌，仍有來的人，坐不下，客人自己去飯店一隅拿凳子找熟人擠桌。老板不干，不讓來人拿凳子。老大去問緣故。老板板著臉讓加桌。氣得老大想換家飯店，但又能去哪里？有幾個青年要揍老板，讓錢尚萬黑唬?。骸澳銈兿媵[事都給我滾，我老兒子的喜事你們讓不讓辦了！”

錢尚萬跟老板商量：“給幾個凳子，大伙樂意擠就讓他們?nèi)D吧！”

“不行。吃飯廳有空桌，凳子都拿跑了。要凳子就加桌?！?/p>

錢尚萬見老板沒商量，氣得夠嗆。

“沒事爸，你別管了?！?/p>

大兒把老爸安排好。讓兩個膀大腰圓的哥們兒守在廚房門口，看著老板別鬧事。不放心，又叫穿警服的三個哥們兒也站在廚房門口。自己領(lǐng)著朋友開車出去，一會兒拉回椅子，在一邊站著的客人呼啦坐入飯桌中。大伙知道了飯店老板為了掙錢的行為，多增加的四桌人愣給空了出來，讓老板就開三十桌席。

老板不干了。但被五個哥們兒堵在廚房里。老板讓老大進(jìn)廚房，威脅說：“我已經(jīng)準(zhǔn)備了34桌席的菜，你們的人坐成30桌，剩4桌菜你也得掏錢。”老大氣得就要動手，被警察哥們兒攔住，和老板商量，后加的4桌，退兩桌，留兩桌，我們還有這些人和樂隊人員、主持人完事吃飯。老板也畏懼警察哥們兒，才算同意。

……

錢尚萬病了。老兒子領(lǐng)媳婦三天回娘家回來，看見爸爸捂著肚子在炕上蹲著不是，跪著不是，臉上一副痛苦表情，問：“爸，你咋的了？”

“肚子疼?！?/p>

“上醫(yī)院吧?！崩蟽鹤幼尭鐐儍洪_車接來哥哥姐姐陪老爸去醫(yī)院。

到醫(yī)院檢查，錢尚萬患了肝癌，還是晚期。幾個孩子當(dāng)時都哭了，還不敢哭出聲，怕被父親聽見。醫(yī)生說還能活三個月。

“住院行嗎？”

“現(xiàn)在的醫(yī)療水平留在醫(yī)院治療，也治不好，最后只能人財兩空。”

醫(yī)生末了說：“老爺子回家想吃啥就給他買，最后的日子想吃都吃不下的，你們?；丶铱纯?，盡盡孝吧?！?/p>

孩子們沒告訴錢尚萬實情，領(lǐng)錢尚萬回家。

錢尚萬以為是膽囊炎，從醫(yī)院回家吃藥治療，也沒當(dāng)回事。

六

錢尚萬思想放松，在家吃藥，肝部的疼痛始終不見好，反而一天比一天厲害。還發(fā)現(xiàn)自己渾身沒勁，人日漸消瘦。錢尚萬意識到自己的身體有了大問題，。

兒女也沒把父親的病情告訴母親，錢尚萬問起老伴自己的身體怎么了，老伴說：“什么怎么了？給兒女們操勞累的。老兒子結(jié)完婚了，我做好吃的好好犒勞犒勞你就會好的。”

老伴的話讓錢尚萬信以為真：“是?。∽约荷眢w就是操勞兒女們的事累的?！?/p>

老伴做的好吃的，后來的日子錢尚萬總覺得吃在嘴里不是滋味，咽下去就惡心。

“你怎么吃東西嬌氣了呢？40年前咱倆結(jié)婚那會兒，沒糧食，你上班，我給你烀卜留克，你吃得黑胖黑胖的。那你也沒說難吃。這羊排骨，我給你燉得爛乎乎的，有滋有味你倒嫌乎難吃了？矯情了吧？”

聽了老伴的話，錢尚萬咧嘴笑一笑說：“可不是咋的，可能是膽囊炎作的怪?！?/p>

這段時間，兒女們每天都是拖家?guī)Э诘鼗丶?。大孫子那年11歲，上小學(xué)三年級，是班里的學(xué)習(xí)委員。錢尚萬和孫子開玩笑說：“大孫子，你在咱家是最大的官了。給爺爺好好學(xué)習(xí)，給咱錢家爭氣，以后上班當(dāng)更大的官，努力加油！”

“放心吧爺爺，我聽你的話?！?/p>

這些日子，錢尚萬感到家里從沒有過的和諧，他感覺非常幸福。

兒女們在張羅給錢尚萬過壽。過64歲生日那天，二兒和媳婦破天荒領(lǐng)著6歲的孫女來家了。二兒和兒媳說了許多中聽的話，這讓錢尚萬很痛快。過去事就讓它過去吧，手心手背都是肉。錢尚萬這么想。挺長時間沒吃東西的錢尚萬在壽宴上竟然喝下了兩小口酒，高興??！

高興的錢尚萬對兒女們說：“孩子們，記住了，家窮也好，富也好，家和才能萬事興?。　?/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