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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字的傳統(tǒng)與再生

2019-08-30 08:30韋瑋
原生態(tài)民族文化學刊 2019年4期
關鍵詞:古文字再生布依族

韋瑋

摘要:在現(xiàn)代國家的發(fā)展中,民族主體性常常表現(xiàn)為對政治的訴求,在民族發(fā)展的今天,民族主體性的表達趨向于多樣化,并更多呈現(xiàn)為對本民族文化的訴求?;谫F州省荔波縣布依族“古文字”再生的田野調(diào)查,討論文字與民族主體性的關系。一方面布依族傳統(tǒng)民間信仰與“古文字”有著密切關系,地方政府、民族精英扮演“古文字”推動者的角色,打造地方品牌;另一方面,布依族“古文字”的出現(xiàn),喚起民族情感,民族性被訴求和呈現(xiàn),推動民族主體性的表達。

關鍵詞:布依族;古文字;傳統(tǒng);再生;主體性

中圖分類號:C95-05:H文獻標識碼:A文章編號:1674-621X(2019)04-0133-07

近20年來,中國少數(shù)民族地區(qū)的發(fā)展過程中,民族文化的挖掘成為重要的手段之一。通過推動民族文化發(fā)展,從而打造地方品牌,貴州黔東南的苗族蘆笙舞、侗族大歌,云南西雙版納的傣族潑水節(jié)、德宏地區(qū)的目瑙縱歌、麗江的東巴文字等成為全國乃至世界聞名的民族文化品牌。

受西方建構(gòu)理論的影響,民族文化復興、民族文化挖掘的過程,常常會被強調(diào)傳統(tǒng)的“再創(chuàng)造”以及“再生”的過程[1-3]。然而,我們也應該注意民族文化的“再生”發(fā)展過程,這也是少數(shù)民族主體性表達的一個部分,是民族發(fā)展的渴望,這一點卻往往被很多學者所忽視。

荔波縣地處貴州南端,位于貴州省與廣西省的交界處,雜居著布依族、苗族、瑤族、水族等少數(shù)民族,其中布依族人口最多。2008年貴州省荔波縣檔案局局長參加首屆“國家珍貴古籍特展”上看到“確認的古壯族文字和荔波布依族儺書中的文字似乎很像”,于是就產(chǎn)生了“我們那里(荔波)的東西(儺書)是不是也是‘國寶級的珍貴古籍呢”的疑惑[4],之后他向荔波政府領導匯報,引起了地方政府的重視。荔波縣政協(xié)、布依族協(xié)會開始對散存于民間的布依族儺書進行了收集、整理。2009—2010年,貴州省荔波縣布依族的《獻酒備用》《接魂大全》《關煞向書注解》等共計15本布依族古籍入選《國家珍貴古籍名錄》,①①國家珍貴古籍名錄是中國政府為建立完善整個古籍檔案,由國家文化部擬定,報國務院批準后公布的一份名錄,主要收藏范圍是1912年以前書寫或印刷的,以中國古典裝幀形式存在,具有重要歷史、思想和文化價值的珍貴古籍,以及少數(shù)民族文字古籍。 至此國務院認定布依族為“有自己文字的18個少數(shù)民族之一”。

貴州省荔波縣布依族“古文字”②②荔波布依族“古文字”,也稱為布依族古方塊字,在2015年-2016年的田野調(diào)查過程中,官方對該類文字沒有一個統(tǒng)一的稱謂,文字名稱仍處于商議階段,文中用布依族“古文字”作為這類文字的指代。 的“傳統(tǒng)”以及“再生”,正凸顯了民族發(fā)展過程中,民族文化的挖掘與打造,事實上也是民族的主體性訴求的發(fā)展。本文以貴州省荔波縣布依族的“古文字”為例,探討布依族傳統(tǒng)民間信仰與“古文字”的密切關系,進而分析地方政府、民族精英扮演的“古文字”推動角色,民間文化轉(zhuǎn)變?yōu)槊褡逄卣骷懊褡逦幕Y本,進一步加強了布依族的民族認同形成,推動民族主體性的表達。

一、布依族“古文字”的載體:傳統(tǒng)民間信仰

貴州布依族“古文字”研究專家周國茂教授,將布依族“古文字”定義為:指歷史上(100年前)布依族使用文字符號的總稱,他指出“布依族的古文字主要用于占卜、記錄摩經(jīng)、儺書以及民間文學等,這些文字在布摩、布依儺戲文化執(zhí)掌者或部分民間歌手中使用,不同地區(qū)不同傳承群體使用時各行其事,沒有統(tǒng)一的標準,因此沒有能同行于全民族之中,同時,由于多數(shù)字符是漢字或形似漢字,因此,過去很多人都認為那是一種漢字,不是布依族文字”[5]56。另外,他也將布依族的古文字分為了安龍型、威寧型、荔波類型、六盤水波拉字母文字4種,其中荔波類型的布依族古文字目前是在布依族3個土語區(qū)中流行范圍最廣的文字,這種文字多為方塊字,“主要成分是漢字,但大多數(shù)已和漢字原意毫無關系,純粹是標音符號;一部分利用漢字偏旁部首按漢字‘六書造字法創(chuàng)制而成;此外,還有小部分屬于比較抽象的符號”。主要是借音、借形義、借偏旁部首重構(gòu),如用“拜”(pai)的發(fā)音來代表布依語中“去”,“兒”(imk)表示布依語中的“兒”,“那”代表“田”的意思等等[5]56-59。在布依族生活的不同地區(qū),布依族的“古文字”類型也呈現(xiàn)著多樣性,同時這類文字更多的是運用在祭祀之中,而非日常生活的場景。

布依族的“古文字”來源于傳統(tǒng)民間信仰中的古籍經(jīng)書。在布依族村寨里面,傳統(tǒng)民間信仰發(fā)揮著非常重要的作用,大大小小的民間祭祀儀式,把布依族人和他們信仰的世界聯(lián)系起來。布依族人相信超自然的力量,以及擁有祖先崇拜,相信今天與過去、今天與未來都有著密切的聯(lián)系。

荔波當?shù)夭家雷宓拿耖g信仰大概可以分為兩大類:一是地方傳統(tǒng)的民間信仰,當?shù)匕傩諘叛鲆恍╅L相比較奇異的大樹或是石頭,認為它們具有靈性,屬于原始宗教,這一類民間信仰的代表人物在布依族地區(qū)被稱為“過陰”的人,這些人多為女性,也有一些男性,她們被認為是“天賦異稟”而具有異常能力,這種“天賦”通常是通過生一場大病痊愈后,或者說是突然遇到什么事故后而獲得,她們被認為可以溝通“陰間”和“陽間”,窺探過去和預知未來,集中在一些民間小儀式上,如“捏蛋”等。她們類似人類學民族學研究中的“薩滿”;另外一類則是布依族的民間宗教,俗稱摩教,代表人物是布依族先生以及一些相對專業(yè)的宗教人士(如道士等),布依先生也通常被稱為“布摩”,“摩”在布依語言中是“誦讀”“念誦”的意思。“布摩”即為會念經(jīng)的那些人,他們的宗教知識并非生具來,而是通過經(jīng)書(摩經(jīng))習得。集中體現(xiàn)在一些較大型的民間儀式中,如“添糧補壽”“安龍”“做橋”等,布依族“古文字”正是依托著這些古老摩經(jīng)、儺戲經(jīng)書而出現(xiàn)。

M先生①①為保護受訪者的隱私,本文田野調(diào)查采訪對象均采用化名處理。 是荔波當?shù)氐奈幕?。布依族傳統(tǒng)的做橋[6]、②②做橋,是荔波縣當?shù)夭家雷宓囊环N儺戲儀式,寓意送子、祈福。 看風水、擇吉日等活動,村里人都會請他去主持,在當?shù)叵碛惺⒆u,并且還得到了當?shù)卣恼J同。荔波縣組織的布依族活動都會邀請他去參加,包括組織申報布依族古籍的項目,全省布依族古文字培訓班等,M先生均受邀全程參與。如今保存于荔波縣民委和檔案局的布依族原版古籍書,相當一部分就是M先生家祖上流傳下來的。M先生的姐姐告訴筆者:他們家從遷入的第三代開始做橋,到他們這一輩時,家中只有2女1男,M先生是家中的獨兒子。M先生起初并不愿意當布依族先生,他父親便說:“你要學呢,你不學,我們家的這些書怎么辦呢?”后面M先生便開始學習經(jīng)書,當了布依先生,因為識字,學得還不錯。對于布依族的“古文字”,他是很自豪的。

文革的時候,這些書(摩經(jīng))都要被(要求)拿去燒,我們這個地方偏僻,一些重要的(經(jīng)書)我就偷偷拿去山洞里面藏,不然現(xiàn)在哪里還有什么布依族古籍。那個時候也是斗得厲害,我的老父親都被拿去斗的,我也是愛好這些東西,才做(儀式)的,現(xiàn)在沒有幾個人喜歡做了,縣里面的布依族古文培訓班,請一些本地的布依先生去,他們都不去啊,因為不給錢啊,還要自己掏錢,誰愿意去!還耽誤自己的活路,就我一個人去了,我不在乎這些東西,就是一個喜歡。這些古文字是我們的文化,其實應該發(fā)揚,但是這個字(古字)有個問題,就是不同的師傅(布依先生)寫的(文字)不一樣,一個師承的才懂得,所以這個得學習,難呢,不是那么容易的。①①田野調(diào)查訪談資料,M先生,2015年11月。

布依族先生對于當?shù)氐拿耖g信仰有著很深的熱愛,表現(xiàn)出來的正是民族的傳統(tǒng)主義,在民族文化發(fā)展過程中他們愿意出謀獻策。范可在研究中借用韋伯的傳統(tǒng)主義來分析閩南的一個宗族社區(qū)時,指出:“傳統(tǒng)主義可以考慮為一種維護、穩(wěn)固和強化傳統(tǒng)的一種抱負,強化社會延續(xù)性和凝聚力?!盵7]可以認為,布依族的傳統(tǒng)民間信仰強化著布依族社會的延續(xù)性和凝聚力,這一傳統(tǒng)主義的慣性與古文字的再生有著密切關系。在調(diào)查過程中,當?shù)氐牟家雷謇习傩崭嬖V筆者說:“這些儀式,你看到別人做,你也會想做,不然你會覺得不舒服,做了(儀式)我們才是一樣的人?!币簿褪钦f,傳統(tǒng)主義在少數(shù)民族生活于文化中發(fā)揮著重要的凝聚力,構(gòu)成族群的認同信念,也是構(gòu)成“我群”身份的重要特征。

二、布依族“古文字”的區(qū)隔與發(fā)展

與中國的大多數(shù)少數(shù)民族一樣,布依族一直被認為是有語言、無文字的民族,20世紀50年代,中國政府幫助一批沒有文字的少數(shù)民族以拉丁文字為其創(chuàng)立了民族文字,布依族也在其中。當下布依族“古文字”的“發(fā)現(xiàn)”,逐漸改變了布依族“無文字”的形象,同時地方精英們也在不斷地形塑這種文字。

在賀大衛(wèi)的方塊字文本的研究中,他把方塊字放入到了一個更大的區(qū)域環(huán)境中來對比,涉及到中國貴州布依、云南東部的儂、沙以及越南北部地區(qū)的儂、岱等文字抄本,認為這些文字有相當廣泛的區(qū)域性,同時也有小區(qū)域創(chuàng)新的痕跡[8]。荔波布依族的古文字正是此類方塊古文字,布依族“古文字”與古壯族文字很相似,源于這兩個民族比鄰,在歷史上有著共同的起源。有一次筆者問及荔波布依族“古文字”與古壯字相似時,一位當?shù)毓賳T這樣給筆者解釋:“這個沒有辦法啊,既然國家認定我們是布依族,那我們這個地區(qū)發(fā)現(xiàn)的古字就應該是布依族古文字啊,不然就不要說我們是布依族,既然說了,那(國家)就得認可這個是布依族古文字?!雹冖谔镆罢{(diào)查訪談資料,M十二,2015年10月。

越來越多的學者秉持韋伯的族群觀念,即族群在主觀上的認同、信念、共同的記憶超過族群客觀上的血緣關系[9]。對于民族而言,構(gòu)成民族“信念”的因素也有很多,民族文化正是其中之一。巴斯在族群邊界研究中,提到“族群邊界是通過‘自我歸類(self-ascription)而形成,在這里人們利用一些文化特征”[10],如同王明珂在分析人類群體認同與“身體”文本中指出“人們對我群和他群‘服飾、飲食認知和表述,常反映在其身份認同與主觀建立之我群和他群“區(qū)分”[11]。盡管文字類型相似,但布依族人仍以布依族“古文字”與同源壯族進行文化區(qū)分,表達自己的民族身份,進行自我歸類。

經(jīng)書的儀式活動、儀式的來源、民間信仰上地域文化的交流,甚至包括一些官方對這些儀式文化打造,M先生也有著自己的見解:

‘做橋在我們這一片(地區(qū))做得多。最開始是在C村做的,后來才在這一條河邊流行起來。(現(xiàn)在)每家每戶都做橋,一般做3天3夜,有的會簡要的做一天一夜,念關鍵的(經(jīng)書)部分就完了,如果要全部的經(jīng)書都念,要7天7夜的時間。我們的這個經(jīng)書是有故事情節(jié)的,他們好多是沒有情節(jié)的,比如像一些的布依族先生他們會念,但是他們講不出來為什么要念這些東西。我們是要紀念圣母娘娘,其實就是像漢族的伏羲一樣,它創(chuàng)造了人類,做了這個才保佑我們。我們這個是儺戲的部分,分壇內(nèi)和壇外兩處來弄,在D村那個地方只做壇外的戲。我們這個經(jīng)書申請文化名錄的時候就被人家質(zhì)疑說是從壯族拿過來的,親自看到書了以后他們(官方)才說是我們這個地方的東西,才承認。布依族和壯族的東西就是很像的。布洛陀①①布洛陀,是壯語、布依族語的音譯,指的是“山里的頭人”,“山里的老人”,一些人也把它引申為“始祖公”,是很多壯侗語系民族口頭文學中的神話人物。 這個東西壯族的信,我們也信,水族也信呢,上次有個泰國的學者來這里,我們對話好多都是講得通的呢,她就是研究布洛陀的,從廣西來到我們這邊,在荔波呆了一段時間。②②田野調(diào)查訪談資料,M先生,2015年11月。

民族古籍文字檔案的出土、整理和確認,是國家民族政策的體現(xiàn),同時也是國家的民族與邊疆的治理體現(xiàn)。荔波縣布依族協(xié)會的一位干事講述了布依族古籍以及布依“古文字”的發(fā)展由來。

一直到解放后,國務院推行了一個拉丁布依文,在沒有發(fā)現(xiàn)我們布依文(古文字)的情況下,它已經(jīng)推行了。后來2007年,我們在搶救民間國籍當中,把它(古文字)收集上來了,上報到國務院,國務院才承認這個布依族是一個有文字的民族?,F(xiàn)在我們荔波就有,國務院明文規(guī)定承認的?,F(xiàn)在全國就有16本布依古籍,16本當中其中荔波就有15冊,三都有1冊,就是布依文。前幾年呢,中央比較重視對布依文字的研究,現(xiàn)在我們布依族(人士),貴州省原來的副省長將我們荔波作為中國布依族古文字研究基地,去年就在這里召開了全省、全國布依族文的培訓班。萬事開頭難,剛剛弄,起步?,F(xiàn)在我們正在整理布依文,也希望我們各大院校來幫我們作為研究,我們初步列入了一些表一表二,布依文中形容詞在后面,人在前面,現(xiàn)在整理還不完善呢,這個也不是完整的。③③田野調(diào)查訪談資料,Q一, 2016年7月。

毫無疑問,從民族的主體性表達中,布依族“古文字”被地方以及民族精英發(fā)現(xiàn)、推動,并取得了文化“合法性”地位,表達了民族主體性的訴求。但同時另外的一方面,由于歷史原因,這種“古文字”在民間以及學術群體中,也有一些爭議,一位曾經(jīng)教授布依族文(布依族拉丁文字)的民族工作人員,強烈的否認了這種布依文,他認為這種布依文并不是布依族的古文字,而是布依先生搞的“牛鬼蛇神”的東西,他將“摩經(jīng)”稱為“鬼書”,關于“鬼書”他認為“這些都是瞎搞”;④④田野調(diào)查訪談資料,C一,2016年3月。 貴州民族大學的一位老師,也參加了荔波布依族第一屆的古文字的培訓會議,她認為所謂的布依族古文字,實際上就是布依族先生做宗教活動過程中,因為讀音的問題,由布依族先生自己造出來一些字出來,她說“如果這些字是布依族古文字的話,那我們侗族也有自己的古文字了,這些都是那些布依先生用漢字拼寫然后用布依族語解讀出現(xiàn)的字”。⑤⑤田野調(diào)查訪談資料,O老師, 2016年12月。? 盡管爭議不斷,布依族“古文字”的合法性已經(jīng)成立,以布依族“古文字”的品牌“再生”成為地方精英打造的重點。

三、布依族“古文字”的再生

2015年7月荔波縣民委召開《方塊布依字研究基地交流座談會》,請來很多專家學者,在民委的一樓會議室里召開。參加活動的人員中有省民委的領導,有貴州民族大學的老師,有省布依族協(xié)會的成員,有黔南民族師范學院的老師等,他們對布依族的布依族“古文字”的保護、搶救和宣傳,以及申報“世界記憶遺產(chǎn)名錄”等獻謀獻策。其中包括布依文名稱規(guī)范使用、古籍文獻的征集、收藏保管單位的經(jīng)費、加強對布依古文的整理、翻譯工作等問題進行研商,以及對布依先生為研究群體,保護傳統(tǒng)文化,如何擴大宣傳、翻譯研究“古文字”等問題進行討論。

在這之后,2015年底和2016年底,荔波縣民委又組織了幾次布依族古籍文字的培訓班,聘請了相關專業(yè)的老師和人員,召集縣里的相關干部和布依先生等學習布依族文字,希望布依族古文字能成為一種民族特征標簽,轉(zhuǎn)為民族文化資本。在人類學的研究中,馬雪峰從白族的語言文字來解讀近代白族歷史構(gòu)建的問題時借用了泰勒的“差異的政治”概念,強調(diào)追求某種獨特性,并要求對這種獨特性的承認,對獨特性的追求往往是民族國家人群分類的結(jié)果[12]。張勁夫也提出:“‘創(chuàng)制新文字和書寫實踐對于‘無文字民族而言具有重獲失去的文化財產(chǎn)的政治隱喻?!盵13]布依族的“古文字”也正是政府和民族精英們追求和呈現(xiàn)的民族獨特性,布依族“古文字”取得文化合法性,加強了布依族政治上的合法性以及族性的表達。在布依族協(xié)會,一位工作人員和筆者說道,他們在研究布依族“古文字”過程中的一些困惑和未來期望。

這些(古文字)原來收集的時候,沒有根據(jù)古籍收集整理好,因為他把這個自創(chuàng)字給提出來了,根據(jù)布依族的那個方塊布依文,單獨從自創(chuàng)字寫出來,字數(shù)太少了。這個是布依先生寫的,就只有布依先生能讀,他可以讀,我們就看不懂,有時候意思是叫你‘去挖秧挖田,不懂的人來讀,反而讀成‘去挖地去了?!覀冞@邊布依族懂得國際音標的人很少,現(xiàn)在為了我們的這個布依文盡快編譯出來能夠應用呢,只有和大學院校來合作,然后爭取國家的科研課題。我準備研究一個荔波布依文的詞語詞典,如果能夠搞出這一樣一個詞典來,那么大家就能夠很快的認識運用了,編詞典最主要就是要懂得國際音標,如果不懂得國際音標就是寸步難行,這些是它自己文字再創(chuàng)出來的。①①田野調(diào)查訪談資料,Q五, 2016年7月。

已經(jīng)被國家法定認可為布依族的“古文字”,雖然在民間和學術界具有一定爭議,但它確實是出現(xiàn)在今天布依族地區(qū)的一些古老書籍中的文字,在今天的誦讀過程中,也是用的布依語來讀音。另外的一方面,這些古文字并不是一種普通文字,大部分程度上,它應該是屬于一種宗教文字,屬于區(qū)域性的宗教文字。這種文字作為一種造字,不同的布依先生寫法不一樣,只有他傳承的弟子才能識別他們師傅經(jīng)書上的古文字,所以布依先生對該類文字的認識程度也不一樣。同時區(qū)域同源民族共享的宗教文化大體類似,所以也就出現(xiàn)上面所說的“古壯字也類似”“侗族也有古文字嘍”這樣的異議,民族文化與區(qū)域性的民間宗教文化實際上是有重疊的部分在一起的。而這種重疊在一起的文化,因為民族的不同,民族主體性的表達不同,也就成為了一種民族文化資本的競爭。當?shù)匾晃淮迕襁@樣和筆者解釋這種民族文化之間的競爭。

我們念這個話跟廣西壯話一樣的,我們祖先去下面搞生意,見人家搞鬧熱了就和人家買(經(jīng)書),老祖宗還說,和人家買,人家還講,(如果)你(有)能夠買一塊半畝田(的錢),你就來買,我們祖先說,買得起買得起,有!有!后來就去買了,就傳過來了。比如像M先生他們的‘做橋,都是廣西那邊傳過來的,后來他們搞布依族文化研究,去開會,有兩個領導講‘不要講是從廣西傳過來的哦,講了就是人家的了,布依族就沒得了,實際上的情況,我也是曉得一點,布依族和壯族,血緣關系的嘛,年代久遠了,各坐一個地方了,就另立山頭了,算起來,我們布依族沒比壯族強大。②②田野訪談資料,W三,2016年11月。

布依族的“古文字”大部分從民間信仰中衍生出來,通過當?shù)厝说膭?chuàng)造形成了一種傳播性的文字,而這種文字在新的形勢下形成了文化資本,也變成了民族文化的標簽,不僅僅是不同民族之間的文化資本的競爭,同時也形成了民族內(nèi)部競爭的資源。荔波當?shù)夭家雷逑壬瓦@樣說道。

那個時候三都縣也想去申報布依族古文字,但是他們那邊的經(jīng)書不多嘛,而且那邊的布依族先生也不得力,好多也解讀不出來,所以還是要我們來做,我們這邊的經(jīng)書多,而且布依族先生也多,三都那邊是水書多,他們的水書也很有名,我們得趕緊做起來呢,不然就不在我們這邊了嘞,這邊牌子就沒有了。③③田野調(diào)查訪談資料,M十三, 2015年11月。

作為一種文化資本,荔波布依族古文字很快地被再生起來,中國的民族政策在56個民族的框架下所實施,而民族文化的合法性也是要建立在國家政策之下,在《國家古籍珍貴名錄》的吸引下,既然古壯字可以成為壯族的少數(shù)民族古文字,為何布依族古經(jīng)書上的文字不能成為布依族的“古文字”?促成一種合法性的布依族“古文字”就成為荔波地方精英們心愿,只有成為合法性的民族文化,圍繞其發(fā)展出來的一系列文化,才能變成布依族的文化資本。正如今天民族旅游熱火朝天的麗江古東巴文字一樣,不僅僅能變成民族文化,同時也能成為文化資本,轉(zhuǎn)變?yōu)榻?jīng)濟,還能促進民族的文化認同,推動民族的主體性表達。在2016年荔波地方的六月六布依族歌節(jié),布依族文字的書寫就已經(jīng)開始變成了一個節(jié)目進行展演,吸引著游客,同時也加強著布依族人的文化認同,一些老百姓也會在下面議論到“喏,現(xiàn)在講,我們布依族也是有文字的嘍,縣里面就在搞這個東西呢”。布依族擁有“古文字”,由精英開始不斷地向布依族民間擴散。

再生文化并不是說無中生有,荔波地方布依族的地方精英們在洞察了國家政策的條件下,尋找出布依族的文化特色,并將其再生出來成為民族文化資本,成為自己的民族品牌和文化資本并進行推廣,既能獲得國家在民族政策以及經(jīng)濟上的支持,也能成為一種民族旅游的文化,吸引游客獲得經(jīng)濟利益,同時傳播布依族文化,加深布依族的民族認同,促進了民族主體性的表達。

四、小結(jié)

ethnogenesis強調(diào)族群形成的過程(process of ethnic group formation) [14-15],族群形成是諸多因素影響纏繞著發(fā)展,民族文字的生成,也是其中重要的一個因素,促成民族主體性的表達。文字作為文獻檔案、文獻作為政治、文字作為民族認同,文字作為記憶載體,促進著民族記憶的闡釋生成與再生。

民間信仰在荔波布依族社會中有著重要的影響,掌握著這些文化知識的布依族先生們,在學習的經(jīng)驗過程中形成了一套以布依語為發(fā)音,用類似于漢字書寫的方塊文字來記錄經(jīng)書唱本的經(jīng)驗。這些文字大多與民間宗教有關,而掌握這些文字的人大部分都為布依族先生,并且有一些文字在他們之間的理解也存在著差異的。由于《國家珍貴古籍名錄》的出現(xiàn),為爭取民族文化的合法性,荔波地方精英有意識的再生了布依族的“古文字”,并且得到了國家的認可,形成一種“合法”的文化,布依族的“古文字”不僅僅成為布依族文化記憶中重要的一部分,更進一步也可以在民族發(fā)展中作為布依族的民族文化資本,獲得國家民族政策的支持,同時這種被強化出來的文化也促進了布依族的民族認同。

布依族歷史上作為有語言、無文字的民族,語言是其身份的重要象征,在民族政策的框架下,國家為其創(chuàng)立的布依族拉丁文,進一步的確定了其政治身份的合法性,今天布依族精英透過布依族古文字的確立,確立布依族文字的主體性,以此進一步訴求自己的民族主體性和話語權(quán),這種現(xiàn)象的出現(xiàn),實際上是大部分中國無文字古老民族共同面臨的歷史發(fā)展中的共同問題。

文化實際上是一種在不斷變化發(fā)展的過程,布依族民族文化的發(fā)展,不僅僅受到地方精英“刻意”發(fā)展的影響,在社會變遷以及民族旅游的過程也受到了地方政府以及大眾文化有意識或無意識的影響。在這些影響過程中,同時也刺激了布依族民族主體性的文化自覺,尋找“文化”并發(fā)展,這種在不斷被“再生”并且發(fā)生演變的文化,促進著布依族人民族認同,表達布依族民族主體性的訴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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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責任編輯:王健]

Abstract: In the development of modern countries, national subjectivity often manifests itself in political appeal, diversification of expression, and more in the appeal of national culture. Based on the field investigation on the regeneration of Bouyeis “ancient written language” in Libo County, Guizhou Province, the relationship between written language and national subjectivity is discussed. On the one hand, the traditional folk beliefs of Bouyei people are closely related to “ancient written language”. Local governments and national elites play the role of “ancient written language” promoters to create local brands. On the other hand, the emergence of “ancient written language” of Bouyei people arouses national emotions and national characteristics are appealed and presented to promote the expression of national subjectivity.

Key words: Bouyei; ancient writing; tradition; regeneration; subjectivity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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