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字眉
特別預告:
喬家掌舵人喬赫在商場叱咤風云、無往不利,直到遇見了司真。
“我夫人廚藝超級厲害。”
“我夫人織的毛衣很舒服。”
“我夫人……”
冷血無情喬叔叔&溫柔可人司老師
“如果對你來說,我是噩夢,那我會永世纏著你,讓你不得安寧?!?/p>
英國阿爾斯特大學的斯科特教授受邀來本校做訪問,下午兩點的講座,司真作為口譯,提前去他的臨時辦公室做準備。
司真被室友以“藥學院的門面不能丟人”為由強拉著換了一身衣服,她出門有點晚,到達辦公樓已經遲到,等了一陣電梯,見遲遲不下,走上一側的樓梯。
她走得急,落腳又很小心,眼睛只顧盯著腳下了。
她轉過彎,視線中冷不丁出現一雙皮鞋,黑色漆皮的牛津鞋,光亮,細膩。
司真的腦袋險些撞上對方的胸膛。那一瞬間的距離很近,她甚至能看到黑色領帶上細密規(guī)整的紋路,同時,有清淡冷冽的男士香水味入鼻。她猛地往后收腳。
——很少穿高跟鞋,她不大適應,鞋跟一下子踩空了,整個人重心不穩(wěn),驟然向后掉下去。
她低呼一聲,本能地伸出手想要抓住什么,卻對上一雙無波無瀾的眼睛。那個人就那樣看著她摔下去跌坐在地上。
所幸只有幾級臺階的高度,司真摔得不算太慘烈,只是腰在鐵欄桿上撞了一下,尾骨也被水泥地面磕到,一陣鈍痛。
司真再次抬眼向那人看去,入目是一片黑色,修長筆挺的褲腿,往上是同色的羊毛大衣與一絲不茍的西裝。身量很高的男人,背光的緣故,五官讓人看得并不十分清晰,輪廓倒是英俊的。
司真道歉:“對不起,我沒留意有人下來?!?/p>
對方穩(wěn)穩(wěn)地立在樓梯上,垂下視線向她掃了一眼。一坐一立,隔著幾級臺階,高度差令他的神態(tài)看起來有點冷漠。
他沒有出聲,也沒有再多看一眼,抬腳從她的身旁邁了過去,徑自下樓。
司真撐著欄桿站起來,才發(fā)覺腳腕似乎崴了,有點疼。她沒當回事,活動兩下,見無大礙,便繼續(xù)上樓。
再次與教授確認了講座內容,下午一點半,司真準時帶教授去報告廳。
出發(fā)時,司真發(fā)現腳腕的痛感似乎更嚴重了一些。趁教授往外走,她拉起褲邊飛快地看了一眼,隔著襪子,已經能看出腳腕腫了起來。
下了樓,司真再次看到了在樓梯間撞到的那個男人。
這次她倒是能看清他的樣子——很帥。他正在講電話,立在一臺黑色車子前,左手插在西裝褲子口袋,姿態(tài)隨意又好看。他向這邊看了一眼,隨即掛斷電話,走過來熟稔地與斯科特教授交談,似乎是舊相識。
他一開口,司真便忍不住把目光投了過去。
這個人的口音是很純正的牛津音,嗓音很有磁性,意外地好聽。
斯科特教授看到他,笑容都多了些,斯科特教授中文不錯,向兩人簡單介紹對方:“這是我的學生,Chris。這是司真?!碧岬剿龝r,斯科特教授毫不吝嗇地夸獎,“Brilliant girl(聰明的女孩)?!?/p>
司真禮貌地伸出手:“你好,初次見面?!?/p>
對方瞥了她一眼,那視線說不清是冷漠還是傲慢,很快就移開了,仿佛看到的只是一團空氣。
司真便收回手。
能容納五百人的報告廳座無虛席,除了本學院的四百多名師生,還有些慕名而來的外院的學生。黑壓壓的觀眾席讓司真有些緊張,好在整個過程并未出錯,講座很順利,結束時,她松了口氣,剛一動,感覺到右腳鉆心地疼。
——站了一個多小時沒挪地方,不動時,她沒察覺不對,這會兒猛地發(fā)覺腳腕已經動不了了。
司真一瘸一拐地離開主席臺,兩個室友見狀,連忙來扶她:“你腳怎么了?”
“好像崴到了?!?/p>
司真看了一下腳腕,腫得有些厲害,被室友攙扶著去校醫(yī)院做了檢查。情況不嚴重,外踝韌帶輕度損傷,醫(yī)生給打了石膏,開了藥。
司真她們回到宿舍時,忙學生會工作的羅青容已經回來,給她們帶了飯,四個人坐在一起吃飯,又聊起八卦。金筱筱興致勃勃地說起藥學院那位被保研B大卻放棄名額的傳奇學長。
“今天他也來了,有人看見他本人了,說長得還蠻帥。就是太可惜了,放棄大好前程。要我說,他繼母那么苛待他,干嗎要管她的死活,給她供著房子不說,還要供他弟弟上學,而且他弟弟才上小學,這包袱少說還得再背十幾年呢?!?/p>
司真好奇:“……他親生父母呢?”
“親媽去世了,他爸又娶了一個,生了個小兒子。他繼母就是個典型的后媽,他讀高中時就逼他輟學打工呢,他上大學走的綠色通道,自己還貸款,家里一分錢沒出。現在他爸死了,他繼母看他有出息,就賴上他了。”
羅青容道:“也不能這么說,法律上他們還是母子關系,他確實得盡贍養(yǎng)的義務。”
金筱筱感慨道:“真是可惜了那張臉!”她撞了司真一下,“你今天去的時候有沒有看到他,聽說穿黑色大衣,個子特別高。”
黑色大衣,個子很高……司真想起白天撞到的那個人,原來是他。
金筱筱忽然又想起一茬:“聽說今天喬氏剛回國的那個小開也來了,不過,我沒見到欸,青容,你們學生會見到了嗎?”
“沒有,聽我爸說他來過,但是好像沒去聽教授的演講?!?/p>
……
司真沒留神聽,一直在琢磨那個學長。
她原本覺得他很傲慢,沒想到竟然和她的身世這么像。
司真向兼職的便利店請了假,推后了兩節(jié)家教課,因為腳傷,老老實實地休息了幾天。
盛佳尋跟金筱筱合計著找男同學借了一輛小電驢。金筱筱平衡感不大好,至今不會騎自行車,載司真上課的任務便落到了盛佳尋的身上。
兩輪車、四輪車,盛佳尋都擅長,駕馭一輛小電驢不在話下,因此日日載著司真在各大教學樓和宿舍之間穿梭。
醫(yī)生建議石膏固定三周以上,事實上,不到兩周,司真就待不住了,拆掉了石膏。
她的腳恢復得還不錯,已經能行走自如。
當天是斯科特教授中國之行的最后一天,羅教授和其他幾位正副教授代表學院為他送行,叫司真也跟著去。
司真本想拒絕:“不用了,您……”
沒等她說完,羅教授便笑了一下:“不用怕,還有你幾個學長學姐呢。走吧?!?/p>
司真只好受下這份殊榮。
羅教授手下的研究生,司真都很熟悉,搭了一個師姐的便車一起去飯店。
意外的是,Chris也在。
他到得稍早一些,見一行人進來,起身以示尊重。
但也許是先入為主,司真覺得他起身的姿態(tài),慢條斯理地系上西裝紐扣的動作,處處都透著一股漫不經心的傲慢。
他似乎很鐘愛黑色,仍然是一件黑色大衣加一套黑色西裝,領帶倒是跟上次不同的花紋。司真注意到這一點,立刻將視線從他的領帶上收了回來——盯著人看太冒犯了。
在座的有位藥物化學的教授,姓黃,性格幽默,講課風趣,因此在學生中人氣很高。司真大三修過他的課,每次見面,他都要搞傳銷似的忽悠她跟他修藥化方向,也算是很熟悉了。
話題中提到羅教授與喬生新近合作的大項目,黃教授一聽,轉向右邊,問:“你們最近在做生物醫(yī)學的什么項目?”
司真順著他的目光看去,卻發(fā)現他問的是Chris。
Chris神色淡淡:“制藥那邊的事,我不清楚?!?/p>
喬氏是做制藥企業(yè)發(fā)家的,喬生制藥至今仍是全省最大的藥企,后來也涉足商業(yè)地產、電子信息技術等領域。近些年正是房地產行業(yè)的蓬勃發(fā)展期,喬氏集團的重心也隨之轉移到地產開發(fā)。
司真只聽筱筱說過這個學長放棄保研后進了喬氏工作,便想當然地以為他進了喬生制藥,從事專業(yè)相關的工作,現在看來并不是。
一群醉心學術的學者,飯局上并沒有商業(yè)化時代方興未艾的酒桌文化。為了照顧斯科特教授,中文的閑聊沒持續(xù)多久,話題很快進入學術層面的探討。Chris很少說話,但斯科特教授似乎很看重他,時常詢問他的見解。
他的英文口音幾乎是司真聽過最標準的英式口音,像在收聽BBC的每日新聞,但他的嗓音又比主播有磁性太多。
跟一群學者吃飯的結果就是,司真不僅吃得很飽,還被上了一堂課。
散席時,她禮貌地留在最后,等其他人先離開,然后環(huán)顧一圈,確認是否有人落下東西。有個師姐的圍巾還搭在椅背上,她過去取下,順手疊起來。
她晚了幾步出門,正要小跑追上前面一行人,卻剛好在大堂碰上Chris。
她想了一下,放慢腳步,與他一起走。
她當然還記得之前兩次在他這里受到的冷遇,但看他的樣子,似乎根本不記得她。
大概因為同病相憐,司真對他懷著一種莫名的親切感。出于禮貌,她還是主動開口,打破沉默:“學長,你好,我叫司真。斯科特教授演講那天,我們見過一面。”
他態(tài)度冷漠,邁著長腿走著,毫無照顧女生的自覺。司真跟不上他的速度,也沒打算去追,不想他聽到這句話,忽然停了下來。
司真跟著停下腳步,卻見他微微垂眸,從錢包隨手抽出一沓鈔票,數都沒數,姿態(tài)隨意而輕慢地遞給她。
司真愣住。
他似乎半點耐心都沒有,直接將鈔票放到她的手上,揚長而去,一眼都沒看她。
司真蒙了片刻才反應過來,追出去。人已經走遠,漠然的背影融進凜冽的夜色。她低頭,看著手里的一沓鈔票,凌亂。
司真搞不懂那筆錢的含義,想來想去,只有一個還算合理的解釋:他大概以為她主動提起那次見面,是想要訛他?
鈔票一共二十二張,她原封不動地用牛皮紙信封裝起來,見到羅教授的時候,向他打聽:“羅老師,您有Chris學長的聯(lián)系方式嗎?”
羅教授正忙著去開會,也沒問她什么事,只匆匆道:“他是黃老師的學生,你去問問黃老師吧?!?/p>
去藥化樓的時候,司真已經想象到黃教授一定會開她玩笑,果不其然,一聽她打聽Chris的電話號碼,黃教授便逗她:“看上你師哥了?不是黃老師講大話,我?guī)У难芯可?,沒有一個相貌不好的。你們小姑娘都喜歡長得帥的,來黃老師這里吧,師哥隨便你挑。”
“沒有啦,有東西要還給他?!?/p>
“還東西?這么說你們已經背著黃老師暗通款曲啦?”
司真哭笑不得。
黃教授朗笑幾聲,將一個電話號碼寫在一張便箋上,遞給她的時候,又道:“按理說,我不該給的,不過,你開口了,黃老師怎么會拒絕你。你這個師哥啊,性子很孤僻,你要是表白的話,先做好被拒絕的心理準備。”
司真一頭汗:“真的不是?!?/p>
離開黃老師的辦公室,她一邊下樓,一邊撥打電話。電話很快通了,她自報家門:“學長,你好,我是A大藥學院……”
嘟嘟嘟——
那邊直接掛斷了電話。
“……”
司真握著手機,半晌,輕輕嘆氣。
這個學長的脾氣真的很臭啊。
打頭陣的初雪消失半個月后,A市終于迎來了一場大雪。
一夜之間,整個世界都變了樣。校園里停著的轎車上都積滿了雪,已經看不出本來的顏色;一出門,冷空氣迎面撲來,裹挾著細碎的雪粒,撲了一臉,沾到溫熱的皮膚,幾秒鐘便消失于無形。
司真把脖子縮進羽絨服的領子里,將拉鏈拉到頂。
雪地靴踩進雪地里,發(fā)出咯吱咯吱溫柔的聲響。
周六上午沒課,司真去做家教。
路上滑,車走得慢,她提前半個小時出門,時間剛剛好。
今天司真要教的這個學生是中學生,她帶了一個學期,對方是個開朗又上進的男孩子,很讓人省心。
學生的媽媽不在家,司真需要看著他做完習題。院子里一群孩子在打雪仗,大笑打鬧的聲音很有穿透力。課一上完,學生便蹦起來飛快地把練習冊一收,迫不及待地換鞋、穿上羽絨服。
這一片舊式住宅區(qū),小孩子多,滿大街地鬧。學生興奮地要沖進人群里,跑了幾步又回頭看司真,邀請她:“你要不要一起玩?”
司真笑著搖頭。
她體質偏寒,一到冬天就手腳冰涼,很容易生凍瘡,玩雪這種娛樂對她來說太奢侈。
緣分這東西真是說不清楚。
出了小區(qū)大門,沒走幾步,司真老遠便瞧見前面路上一道黑色身影走在皚皚白雪中。身形挺拔的男人,氣質卓然,在任何畫面里都是讓人難以忽視的存在。
“學長?!彼菊娼辛艘宦?。
離得有些遠,對方并未聽到。
司真不得不揮著手,提高聲音大喊了一聲:“嘿,Chris!”
喬赫停下腳步,側頭,循聲望過去。
“請等一下?!彼菊婧暗?。
那信封就在她的書包里裝著,今天不還,以后還不一定有機會遇見。但想到他不耐煩的性子,怕是不等她走過去便會離開,于是,她拔腿向他的方向跑去。
喬赫遠遠地看著一個女人向自己跑過來,微微皺眉。
他站在原地沒動,眉眼映著冬雪,比之前更冷了。
蓬松的雪地將厚重的靴子吸進去,阻礙腳步,司真跑得笨拙,而對方泰然不動地站在那里,眉眼冷淡,具有壓迫性的目光讓人莫名感到不自在。
慶幸的是,他并沒有不耐煩地走開,司真跑至他跟前,剛想停下腳步,后腦勺突然砰地一下被一個巨大的東西砸中。
眼前一花,她一下子撲倒在雪地上。
在雪地里摔一跤,疼痛是加倍的,手掌被摔得冰涼麻木,卻又刺骨地疼,司真輕咝一聲,本能地蜷了蜷手指——太冷了,如墜冰窖。
她從雪里抬起頭,潔白無瑕的視野中是一雙黑色皮鞋。
喬赫仍是那副漠然的姿態(tài)立在原地,淡漠的視線從她的身上掃過。
司真怕他像上次一樣轉身就走,忍著痛道:“學長,你等一下?!?/p>
盡管膝蓋和手掌都被磕得生疼,幾乎失去知覺,她還是用最快的速度爬了起來。
她的學生快步跑過來,關心的臉杵到她的跟前:“司老師,你沒事兒吧?摔到哪了?”
“還好,沒事?!彼菊孢@么說著,卻疼得眼里閃著淚光。她一邊向手上呵熱氣,一邊用力握了握,掌心的痛感才緩解幾分。
學生見她無礙,一扭頭:“剛才誰扔的?過來道歉!”
果然,有一個小學生模樣的男孩子小跑過來,猶猶豫豫地舉起手:“我扔的……我想砸我哥來著,扔偏了,對不起,姐姐?!?/p>
“沒關系,我沒受傷?!彼菊嫦蛩?,聲音溫柔,“你們去玩吧?!?/p>
男孩子又向她說了對不起,跟著哥哥們跑開。
喬赫看了眼時間,微蹙的眉透出不耐,隨即眼睛瞥向她。
司真覺得他和冬天這個季節(jié)真的很相稱,那雙眼的溫度看起來有零下幾攝氏度。
他剛從對街的咖啡店出來,握著咖啡杯的手修長好看,相比之下,她紅腫的蘿卜手實在寒磣。
司真打開包,把夾在書里的信封取出。
“學長,你可能有點誤會,這錢請你收回。”
喬赫垂眸,掃過一眼。
很普通的牛皮紙信封,吸引他的視線的卻是捏著信封的那只手——大魚際和指甲泛著青紫色,手指發(fā)紅、臃腫。
見他不接,司真又往前遞了遞:“我的腳傷和你沒關系,是我自己不小心,沒有向你索賠的意思。這不是筆小數目,你拿回去吧?!?/p>
即便賺錢多,也沒有隨手給人兩千多塊的道理。
喬赫沒耐心聽她啰唆,神色冷淡地抽回信封,順手將那一杯咖啡放到她的手里。
冰天雪地里,熱乎乎的杯子一入手,司真便下意識地用雙手捧住,抱緊了那讓人倍覺熨帖的溫度。愣了兩秒,她抬頭,詫異地看向喬赫。
他已經轉身走了,一個字都懶得留下。
司真看著他闊步走向路邊,白雪覆蓋的街道和黑色車子構成色調分明的背景,那道身影冷傲而挺拔,其實也不是那么……無可救藥。
司真兼職的便利店在緊鄰著江州路步行街的誠信小區(qū),最近被劃歸到了喬氏地產步行街商業(yè)圈的范圍內,面臨拆遷。
但住戶們對這個消息并不見喜悅,連對那筆可觀的拆遷費也不怎么動容。大家對這個生活了大半輩子的小區(qū)有很深的感情,近日時常聚起來開會,達成了團結一致堅守陣線的共識。
氣溫持續(xù)走低,路上的雪結成冰,遲遲不融化。
又一個周日,司真將早上剛送來的一批貨整理到貨架上,順便清點了一下,把快過期的產品登記下來,方便搞促銷活動。
忙到快中午,見店里沒什么顧客,她便關了門,拿上幾盒快過期的糖果,去分給小區(qū)里的小朋友。
外頭冷得不像話,還飄著雪花,司真用帽子和圍巾把自己裹得像上雪山的探險隊,只留一雙眼睛在外面。
樓下多了兩輛轎車,司真看了幾眼,在院子里喊了一聲,許多小朋友便呼朋喚友地跑出來了。
司真記得小區(qū)里有五十四個孩子,包括上高中的大孩子在內,一人兩顆糖,剛剛好。小朋友領完自己和哥哥姐姐的糖,便飛跑著散去,光頭老譚家的浩樂卻留了下來。他從手心里摳出一顆糖給司真。
“司真姐姐,我哥哥不在家,這個給你吃吧。”
司真伸出戴著毛線手套的手,讓他把糖放上來,問:“那為什么只給我一顆呀?”
浩樂瞇著眼睛齜著牙一笑:“我想多吃一個,行不行?”
“你今天能在晚飯前寫完作業(yè)的話,就行?!?/p>
這孩子上小學三年級,寫作業(yè)可以用坎坷來形容,一個字往往寫下一半就會開始發(fā)呆、玩筆、摳手指,非得人在旁邊寸步不離地盯著不行。譚姨每天的怒吼聲已經成為鄰居們的下飯菜。
浩樂肩膀一耷拉,發(fā)出撒嬌的聲音,見她無動于衷,轉而道:“那我可以去你那里寫嗎?剛才有叔叔來我家,我爸爸心情不太好?!?/p>
司真點頭:“回去拿作業(yè)吧,一定要和媽媽說一聲?!?/p>
浩樂一蹦一跳地跑上樓,司真站在院子里等他,不多時,樓道里有人出來,卻是一前一后兩個年輕男人,剛好和她打了個照面。
司真頓了頓,拉下圍巾,露出下半張臉:“學長?!?/p>
喬赫看著她,眉頭又擰起來了。
她站在雪中,長到腳踝的白色羽絨服、紅圍巾、紅帽子,黑色的眼睛溫柔漂亮。
喬赫站在那兒看著她,破天荒沒冷漠走開。
這不像他的風格,司真一時都不知道該和他說什么,沉默地四目相對。幾秒鐘后,她伸出手,毛線手套里有一顆糖。
“你吃糖嗎?”
“……”
那雙毛茸茸的手套是淺灰色,手心托著紫色糖果。
司真的手臂開始僵硬,她大概是腦抽了,才會做出這種事。
空氣凝滯。
司真尷尬地打算縮回去,喬赫忽然抬手,拿走了那顆糖,也沒說聲“謝謝”,或者其他的什么,面無表情地從她的身側走了過去。
他身后的助理徐然的瞳孔都放大了。
自打喬總回國進入喬氏,徐然便跟著他,對這位頂頭上司的性格再了解不過。別說吃糖了,他的視線在一個女人身上停留超過三秒都是大姑娘上轎頭一回。
徐然有分寸,彬彬有禮地向這位“小學妹”頷首,然后跟上老板的步伐。
三樓的窗戶嘩的一聲被拉開了,浩樂探出一個腦袋,喊:“司真姐姐,我媽媽煮了餃子,讓你上來吃。”
譚姨的聲音隨后飄出來:“司真快上來吧,餃子下鍋啦?!?/p>
司真應了聲好。
她回頭望了一眼,走進樓道,跺了跺腳,弄掉身上的雪。
車上,徐然翻開文件夾,視線快速地在名單上瀏覽一遍,郁悶地嘖了一聲。他在喬氏工作幾年,釘子戶見識過不少,還是第一次遇見這種情況。
——整個小區(qū)數十戶人家,無一例外都不肯搬。
江州路商業(yè)圈是公司接下來的重頭項目,周圍的地皮基本已經十拿九穩(wěn),這個并不起眼的誠信小區(qū),反而遲遲拿不下來。
上面董事長不斷施壓,后頭還有個廖總虎視眈眈,這樣下去也不是個辦法。
徐然合上文件夾:“董事長給的期限只剩不到一個月,咱們要是推進不了,廖總那邊估計會有動作。喬總,不如向董事長說明情況,寬限幾周,再想其他辦法?!?/p>
“不必。”
喬赫隨手將糖丟進扶手箱。
對付這些人,一個月足矣。
誠信小區(qū)出事了。
先是聯(lián)盟里口號喊得最響的老譚一夜之間成為大家伙口中的“叛徒”,被爭相謾罵;不到一天,便利店的老板馮發(fā)財又成為第二個“叛徒”,整個小區(qū)原本眾志成城的狀況似乎出現了一絲裂縫。
司真去的時候,便利店的大門緊閉,大家正在圍攻老譚和他妻子,現場氣氛劍拔弩張,所幸無人動手。
“大家有話好好說?!?/p>
司真將情緒激動的眾人勸住,譚姨坐在臺階上,忍不住抹了抹眼淚,小聲罵了句:“我怎么就嫁了這么個玩意兒!活了大半輩子,從來沒這么丟人過!”
這話還是被許多人聽到了,大家一時都沒說話。
“譚姨,我送你回去吧?!彼菊嫔焓职阉銎饋恚业姆较蜃?。
身后,其他人的討論還在繼續(xù)。
司真將老譚夫婦送回家,人群已經散去,她坐在便利店門前的臺階上,給馮發(fā)財打了通電話,沒人接。
馬路對面,黑色轎車停在同一個地方。
徐然默默地往后看了一眼,有些遲疑。
他不大明白喬總讓停車的意思。
上次他貿然提起這位學妹,還被瞪了一眼來著。
有人向她走了過來。
司真起身,看到一張眼熟的面孔,她頓了頓,伸出手:“你好?!?/p>
“你好?!毙烊欢Y節(jié)性地回握。
“你是喬氏的人?”司真記得上次他和學長一起出現在小區(qū)里。
徐然有任務,不敢多說,只遞給她一張字條。
司真接過,見上頭留了一個電話號碼,剛勁凌厲的字體寫著:伯克利咖啡。
“這是?”
“這個咖啡店正在招聘兼職店員,您有需要的話,可以撥打這個電話?!彼f完,不給司真再問什么的機會,向她頷首,轉身大步離開。
老實說,前一刻,司真正在想Chris學長。
Chris學長來過這里,司真想他也許跟這次喬氏的項目有關,心中有那么一點微小的希望,想請求他幫一幫這些街坊。她和這位男士素不相識,一想便知,這字條肯定是出于學長之手,只是不明白他為何要讓別人轉交。
“請等一下?!彼菊娴?。
徐然聞聲回身,停了腳步。
司真問道:“請問您貴姓?”
“免貴姓徐?!?/p>
“徐先生,”司真的目光越過他,望了眼路邊??康暮谏I車,她不懂車,也看得出來這一輛車價值不菲,“冒昧地問一下,車里的人是?”
徐然跟著回頭看了一眼。車窗玻璃上的陶瓷膜將視線阻隔,他們看不到車內,車內的人卻將他們看得一清二楚。喬總的心思很難猜,徐然略一思忖,照實回答。
“車里是我們喬總?!?/p>
“只有喬總?”
徐然點頭:“是?!?/p>
司真臉上露出明顯的失望神色:“今天學長沒和你們一起來嗎?”
徐然迅速反應過來,這位學妹似乎對喬總的身份認知有點偏差,她不知道她的學長就是喬總。
面上沒有顯出絲毫異樣,徐然模棱兩可地答了句:“他有其他事處理。”
“那這次江州路的項目,是這位喬總親自負責的嗎?”司真道,“不方便的話,您不用回答我?!?/p>
這并非什么秘密,上次他們也在小區(qū)里碰了面,徐然沒有隱瞞:“是?!?/p>
司真點點頭:“今天麻煩你了。如果你見到學長,請?zhí)嫖艺f聲謝謝。”
她講話的調子很溫柔,又很有禮貌,讓人聽著便十分熨帖。
徐然對這位“小學妹”大有好感,笑了一笑,道:“不敢當,您客氣了?!?/p>
他打開車門上車,司真笑著向他擺了擺手,然后往后座看了一眼,很有禮貌地頷首,盡管隔著黑色車窗并不能看到車里的人。
誠然,現在直接沖上去向這位喬氏的當權者求情,肯定比拜托學長一個職員要直接有效得多,但她只是不相干的第三方,對別人的公事指手畫腳太冒犯。況且,譚叔和發(fā)財叔相繼“背叛”大家,其中肯定有隱情。
這位喬總手段很厲害,恐怕不是良善之人。
誠信小區(qū)的鬧劇沒有再繼續(xù),但境況已截然不同了。往日和氣融洽的氛圍仿佛被利器撕開了口子,消散得無影無蹤。便利店的生意一落千丈,從前經常光顧的鄰居都繞道走,馮發(fā)財將所有商品低價處理,大家依然不屑一顧。
周六,司真陪著發(fā)財叔和譚叔干坐了一天。周日上午,她一早從學校搭地鐵到市中心。
師姐給她介紹了一份家教,在市中心很高檔的住宅區(qū)。
司真上完課,找了家廣告店幫發(fā)財叔打印傳單,便利店一直不開張也不是辦法。廣告店的老板給了許多模板參考,司真和他商量著,決定了底色和排版。
成品要過兩天才能拿到,她付了賬,把取貨時間發(fā)給發(fā)財叔,一邊從店里走出來。
繁華的市中心,車如流水。司真抬頭,在林立的摩天大樓間,看到了喬氏的標志。
伯克利咖啡就在喬氏大廈附近,不到兩百米。司真站在大樓下,看著玻璃幕墻上的標志,深灰色很有質感的字樣,透著不近人情的冰冷。
她拿出手機,從通信錄里找到Chris——她從黃教授那里要到的號碼,輕易不敢撥出。
司真盯著那串數字,猶豫著。
她不確定學長能幫到誠信小區(qū),更不確定他愿意幫忙。畢竟,他看起來真的是脾氣很不好,冷冰冰的,看誰都不耐煩的樣子。
可她就是覺得,他其實是個面冷心熱的人。
試試吧。她對自己說。她真的想為分崩離析的誠信小區(qū)做點什么。
深深吸了一口氣,她的手指落下,撥通了電話。
嘟——嘟——兩聲過后,電話被掛斷了。
司真輕輕欸了一聲,就料到他不會好好接電話。這個人脾氣這么壞,到底是怎么在職場里生存的?。?!
她把手機收起來,正要向咖啡店的方向走,一抬頭,卻瞥見大樓門口熟悉的黑色身影。
對上他的目光,司真有點驚喜,立刻舉手向他揮了揮。
喬赫面無表情地看著年輕朝氣的女孩子像小鳥一樣向他小跑過來,視線移向她手里那幾張色彩鮮艷的紙,眉頭一皺。
喬赫不看她了,徑直走向停在路邊的車,打開駕駛座的車門,上車,關門。
司真跑到一半,見他一副不想搭理她的樣子扭頭走開,摸不準他什么意思,腳步慢了下來。如果學長不想看見她,她不會自討沒趣地往上湊。
只是,那邊他上了車,卻遲遲沒發(fā)動車子,司真看了幾眼,不確定他是不是在等自己,這才走過去。
她到了跟前,車窗玻璃隨之降下,便彎腰打招呼:“學長……”
喬赫不耐煩的臉轉向她,那雙眸子很黑很沉,冷冰冰得讓人發(fā)怵。他開口,聲線明明很好聽,卻和眼睛一樣毫無溫度:“不要再纏著我。”
司真愣了愣,道歉:“對不起。我沒有纏著你的意思?!?/p>
她沒有因為被人當面斥責的難堪而惱羞成怒,也沒有多做辯解,說完這句,便直起身讓開了。
她覺得自己可能自作多情了。那杯暖手的咖啡,那張介紹工作的字條,讓她誤以為學長對自己懷有善意,盡管他的態(tài)度一直冷漠。
也許其實并沒有。
她還是有點難堪的。
司真輕輕吐了口氣,想用手捧住發(fā)燙的臉,才發(fā)現手里還抓著幾張廣告店的傳單模板。
車里,喬赫看著她沿著馬路向前走,裹著很厚的羽絨服,背影仍然纖瘦。
那個受傷的眼神在眼前揮之不去,他的眉心不自覺地擰起,一直看著那道身影走進街角的伯克利咖啡,才發(fā)動車子。
咖啡店的裝修很別致,光線敞亮,巖石質地的墻面和吧臺,龜裂紋理的地板,黃銅色與海藍色的結合使整個店面呈現一種獨特的設計感。室內溫度很高,三三兩兩的客人坐在就座區(qū),咖啡分子在空氣中流動,散發(fā)芬芳。
“你好,請問需要喝點什么?”聲音甜美的店員招呼她。
司真道:“你好,我是來應聘的。”
“不好意思,我們最近都不需要招人哦?!钡陠T微笑著,“小姐,你是不是看錯店了呢?”
怎么會。
學長給她的那個號碼,她撥通之后,對方給了她這里的地址。正因為了解學長那冷冰冰的脾氣,所以,她知道他絕對不會無聊到騙她。
她把那張字條拿出來,遞給店員:“你認得這個號碼嗎?是這個人讓我來面試的?!?/p>
店員接過去看了一眼:“這是我們老板的號碼欸……”她又看了司真一眼,像在確定什么,“稍等一下,我問問?!?/p>
她拿著字條跑向另一位女店員,兩人嘀咕片刻,后者放下手中的活計,由吧臺側面的樓梯上了二樓。先前那位店員回來,將字條還給她,請她到會客室稍候。
那是一間玻璃房,行走路過的人可以清楚地看到房內的形態(tài)。司真坐了幾分鐘,留意著樓梯間的動靜。不多時,一個穿著寬松家居服、趿拉著拖鞋的男人從樓上下來,毫不遮掩地打著呵欠。
他顯然是剛睡醒,頭發(fā)亂糟糟的,坐到司真的對面才睜開困倦的眼皮,大長腿一伸。他很年輕,看起來不過十八九歲的樣子,長相帥氣又透著點小壞,應當是很吸引女孩子的那種男生類型。
“你就是司真啊。”他的眉毛輕輕挑起,目光好奇地上上下下打量著司真,卻并不會讓人覺得不舒服,“我叫陸壹,你叫我的名字就行?!?/p>
他像弟弟一樣,司真也很難把他擺到上司的位置上,從善如流:“你好,陸壹?!?/p>
“有在咖啡店或者快餐店的工作經驗嗎?”陸壹懶懶散散地趴在桌子上,支著下巴,問。
司真:“沒有?!?/p>
“會煮咖啡嗎?”
“不會。”
他緊接著問:“那有男朋友嗎?”
“……沒有?!?/p>
“非常好!”陸壹顯然對這個問題的答案十分滿意,揚手打了個響指,沖她齜牙一笑,“我們店非常需要你這樣的人才,明天就來上班?!?/p>
司真被這位老板的爽快搞得措手不及,解釋道:“陸老板,我是學生,只有周末有時間?!?/p>
“啊,你做兼職是吧。”陸壹這才想起來似的,有些困擾地撓撓頭,考慮片刻,問,“你每天都有課嗎?幾點能結束?”
司真想了想,道:“下午六點?!?/p>
實驗不比上課,并沒有一個嚴格的課程表,沒什么事情,她就一整天都待在實驗室了,偶爾忙起來,晚飯都吃不上。不過,大多時候,下午六點左右,她就可以離開。
陸壹拍板定案:“那你七點鐘過來吧。十點我們就打烊了,每天工作時間三個小時,你覺得怎么樣?這個工作強度可以接受吧?”
這么尊重員工想法的老板并不多見,司真同意:“可以?!?/p>
陸壹滿意地點頭,走了兩步,又折回來,問:“周末呢?你周末早上有時間嗎?”
司真點頭。周六和周日的家教課她都安排在早上了,需要的話,也可以挪到下午。
“那就工作日晚上,周末早上——一定要來?!标懸紘诟劳辏闵蠘橇?,不知想到什么樂事,從樓梯上傳出他的大笑聲。
司真去跟店員們打招呼。
“通過了嗎?”那位聲音甜美的店員見她過來,便主動詢問。
司真笑著點頭:“是。”
對方也笑起來:“恭喜!以后我們就是同事了,我叫唐琪。”
“我叫司真?!彼菊嬉蚕蛩⑿?,“以后請多多指教。”
陸壹再次下樓時,司真已經離開。他也收拾得齊整,穿了一件蒂芙尼藍的高領毛衣,干凈又好看。路過制作吧臺,他順手把剛剛為客人做好的咖啡端走,打開蓋子喝了起來。
唐琪忙完手里的事情,湊到他的身邊打聽:“咱們什么時候說要招人的?我都不知道?!?/p>
陸壹喝了一口咖啡,沖她眨了一下眼睛:“今天?!?/p>
“???”唐琪不大明白,“我們現在不需要人手啊,干嗎找個兼職的?”
——而且還是晚上上班。要知道他們店的顧客主要是附近寫字樓的上班族,下班時間過后,該回家的回家,該聚會的聚會,單子會比白天少很多。晚上七點鐘才來上班,打醬油嗎?
陸壹神秘地一笑:“有人需要就行了?!?/p>
店員的工作貴在記憶力和細心,這兩個恰恰都是司真的強項,她很快便能上手。
陸壹回來,瞧見的便是她穿著店員的制服,正在桌子前與客人溝通,笑容標準,看起來適應得不錯。
司真轉身時,瞧見陸壹拿手機對著她。
被她發(fā)現,陸壹揚唇沖她一笑:“介意我拍張照片嗎?”
司真自然地說:“不介意?!?/p>
她對著鏡頭笑了一下,等他拍好,便繼續(xù)去做事。
陸壹低頭編輯照片,發(fā)送出去。
他經常到處跑得不見影子,來店里也是睡大覺,今天卻神奇地待在一樓,一會兒在柜臺后頭晃,一會兒站在門口往外瞅,像是在等人。店員問起,他神神秘秘,但笑不語。
然而,直到晚上十點打烊,他也沒有等到想等的人,失望地嘆著氣上樓。
連續(xù)幾天,陸壹很有興致地待在店里,每天給司真拍照片。
第三天晚上,快九點時,店門被推開,有客人進來。那人身高腿長,一件深色大衣和一套西裝,配著那張冷若冰霜的臉,像T臺上沒有表情的模特。
陸壹熱情洋溢地笑:“Hello(你好)?!?/p>
當天是圣誕節(jié),咖啡店早早就做好了圣誕主題的裝扮,還推出了圣誕特供套餐。出來過節(jié)的人多,生意不錯,客人比平時這個點多不少。各自忙碌的店員們,以及店里十幾個客人,全都因為這一聲響亮的招呼抬起了頭。
司真看到來人,有點驚訝。雖然早知道他介紹的咖啡店,他很有可能會來,但沒想到,這么快他們就會碰面。
她已經做過心理建設,但現在見到,還是會感到尷尬。
喬赫沒理陸壹,徑直走到柜臺前。司真看向他,目光卻并不對著他的眼睛,而是落在他棱角分明的下巴上,盡量把他當作一個普通的顧客來對待:“您好,請問您需要什么?”
她的口吻客氣禮貌,像什么都沒發(fā)生過,更像根本不認識他。
“美式加三劑濃縮?!眴毯盏?。
司真為他點好單,待他付完賬后,將他的卡遞回去:“請稍等片刻?!?/p>
說完,她便不再看他,去忙其他的事了。
陸壹在一旁看好戲看得十分開心,喬赫掃他一眼,在一個靠窗的位置坐下來。
陸壹跟著晃到喬赫的對面坐著,手撐著下巴,看著他,笑得意味深長。
喬赫冷冷地說:“有病?!?/p>
“我沒病,我有店員,”陸壹一招手,揚聲喊,“司真——”
司真走了過來:“有什么需要幫忙的嗎?”
喬赫瞇了一下眼睛,目光不悅,笑瞇瞇的陸壹這才道:“咖啡好了嗎?”
“馬上就好,請稍等?!边@句是對陸壹說的,她全程沒有看喬赫。
她一走開,陸壹忍不住又去挑逗喬赫:“人家對你好像很冷淡欸?!闭f完,見對面的男人神色驟冷,他知道自己戳到點上了,連忙跳起來逃之夭夭,心里美滋滋的。
過了一會兒,司真親自去送咖啡,放到喬赫面前的桌子上,輕聲道:“請慢用。”
隨后,她走開,沒有一句多余的話,沒有一個多余的眼神。
喬赫盯著那杯咖啡,眼睛的溫度似乎越降越低。
司真瞧見陸壹雙手插在口袋里,心情不錯地回來,下意識地往那個方向望了一眼,剛好看見喬赫起身出門。
那杯咖啡還放在桌上,沒動過。她立刻叫唐琪來接手,拿上那杯咖啡追了出去。
圣誕節(jié)濃郁的氣氛令夜色都興奮著,熱鬧歡笑的人群,互相依偎的情侶,那道頎長的身影在其中顯得愈發(fā)挺拔、孤獨。
司真向他小跑過去:“學長?!?/p>
喬赫停下,回身看她。
司真手里拿著咖啡,遞向他:“你忘記拿了。”
垂眸掃了一眼,喬赫淡淡地道:“丟掉吧?!?/p>
那種理所當然的語氣,司真不免又想起他隨手給她兩千多塊的闊綽。
“為什么要丟掉?”她嗓音仍然柔軟,語氣卻有些嚴肅,“你自己辛苦賺錢買的,別人用心做的,為什么點了卻不喝,就這么扔掉?”
她并不覺得奢侈浪費是一種瀟灑,這一杯咖啡的價格抵得上許多學生一天的生活費。但她也意識到自己管得有點多了,尤其是對一個跟自己說過“不要再糾纏我”的人。
有些懊惱,她的聲音低下來:“對不起,我沒有資格說你?!?/p>
喧鬧的街道上,兩人之間氣氛靜默。幾秒鐘后,喬赫抬手,把咖啡接了過去。
他沒說話,司真也懶得去管他究竟是被她罵醒改過自新,還是聽煩了,打算自己去丟。
她的余光看到廣場上高高的圣誕樹,上面掛滿了亮閃閃的彩燈。畢竟是節(jié)日,她頓了一下,還是對喬赫說了句祝福:“圣誕快樂?!?/p>
意料之中的是,他沒回應。
她轉身要回去,忽然聽到頭頂上傳來他低沉地嗯了一聲。
司真回到店里,就見以唐琪為首的女店員們用一種可以稱之為同情的目光看著自己。她不明所以:“怎么了嗎?”
“辛苦你了?!碧歧饕荒樏鎸Ω锩镜恼\懇,“給你一個忠告,以后再碰到剛才那位,盡量離遠一點。”
司真疑惑:“為什么?”
“你知道他在他們公司的外號是什么嗎——冷面羅煞。聽說特別恐怖,已經有好多人被嚇哭過了?!碧歧髟谶@里工作蠻久了,跟喬氏的幾個女員工混得很熟,掌握著不少新鮮八卦資訊。
“嚇哭?”司真詫異。學長確實性格冷了點,但沒那么嚇人吧?!
說起來,這位“聲名在外”的喬總第一次來伯克利咖啡店時,唐琪還不知道他的身份,被他英俊的外表迷惑,覺得冰山美男真的酷極了,她甚至暗自決定點完單試著要個電話號碼。
她當時分心了,而他的語速又很快,導致她沒聽清,只好紅著臉問:“不好意思,你說什么?”
他臉色雖然冷,但還是重復了一遍。這給了唐琪一些勇氣,點完單,擺出自己最甜美的微笑:“帥哥,你在喬氏上班嗎?你可以存一下我的電話號碼,以后想喝咖啡的話,直接給我打電話就好?!?/p>
他沒有說話,只是看了她一眼。而那一眼,她終生難忘。
那種高高在上的、蔑視的、仿佛洞穿她一切可笑心思的冷漠眼神,雖然只有短暫的一秒鐘,卻像一場漫長的凌遲。她像一只不自量力的螻蟻,臉在難堪中燒了起來,后來遞給他咖啡時,根本不敢直視他。
那是她人生中唯一一次因為一個眼神而感到深深的自卑。她明明沒有做任何壞事,卻像犯下了什么不可饒恕的罪過,無地自容。
因此,后來女職員向唐琪哭訴喬總有多么可怕時,她總是給予百分之一百的理解和百分之兩百的同情,甚至慶幸,自己好歹不是最丟人的一個,沒有被嚇哭。
往事不堪回首,唐琪拍了拍司真的肩膀,一副過來人的口吻深沉道:“要不然,他長得那么帥,怎么會方圓五米沒女人敢近身?”
學長的那個臭脾氣,司真已經領教過幾次了,深有體會,但聽到別人這么講,還是忍不住為他辯解:“他只是不喜歡跟人接觸,人不壞的。”
唐琪敏銳地察覺到她話語里的熟稔,一愣:“……你們認識???”
“只是見過幾面。”司真道。她的性格很好,但凡見過一次的人都會記得名字,再見面會主動問好,把每一個人都當作朋友。
但是,對于學長,司真覺得,真的是很難做朋友。
“不好意思,我好像不應該跟你說這些……”唐琪有點尷尬。
司真向她笑笑:“沒有啦,我知道你是好意。”
“不過,你怎么會認識他?”這位喬總冷酷又傲慢,不太可能認識一個沒家世的大學生,除非……
“他是我們學長?!彼菊嬲f,頓了頓,又補充,“但是并不熟。”
唐琪悄悄松了一口氣。
這位“并不熟”的喬學長,倒是開始經常出現在伯克利咖啡店。
他似乎每天都工作到很晚才下班,每次來,都點同樣的美式加三劑濃縮。大多時候是司真接待,因為其他人總是很默契地選擇避開。
司真仍像第一次一樣,把他當作一個普通顧客。
對她來說,向認識的人問好是基本的禮貌,看到對方每天都加班,給予一些關心也是應該的。但既然會給別人帶來困擾,她就應該保持距離,因此,她時常提醒自己,不要多說話。
喬赫更不可能主動和她說話,每次買完咖啡便會離開。
兩個人的狀態(tài)比司真說的“不熟”還不如,更像壓根不認識的陌生人。
周六,陸壹起得晚,下來時正好看到喬赫在。他頂著一頭亂毛打呵欠,揶揄地笑:“周六還上班啊。”
喬赫乜他一眼。
陸壹隨手拿了個面包,走到柜臺后面,就站在司真的身邊,咬著面包,一邊齜牙沖喬赫笑。
喬赫冷冷地道:“有病?!?/p>
陸壹立刻捏住司真的袖子,扯了扯:“姐姐,他罵你?!?/p>
“……”
司真知道這兩個人關系好像挺好的,陸壹還很愛招惹學長。
對于他轉移戰(zhàn)火的幼兒園學生的行徑有點無奈,她正在忙,用哄小朋友的口吻道:“你別鬧啦,去那邊玩吧。”
“那你等下可不可以給我做塊蛋卷吃,你上次做的蛋卷真的好好吃。”他的語氣乖巧得不得了,卻在司真背后對著喬赫挑釁地晃腦袋。
司真盯著屏幕,沒看到:“好啊?!?/p>
喬赫的咖啡好了,司真取給他:“你的咖啡?!?/p>
她抬眼卻發(fā)現他的臉色似乎比之前更陰沉了,不免愣了一下。
喬赫一個眼神都沒給她,拿過咖啡,轉身走了。陸壹欣賞夠了好戲,扔下沒啃完的面包追出去。他只穿著毛衣,被冷風吹得嗷嗷叫,縮著脖子擠到喬赫的身邊。
“追女生不是這么追的啦?!彼擦艘幌聠毯盏募绨?,擠眉弄眼地笑,“哥,要不要我?guī)湍???/p>
喬赫的聲音毫無溫度:“滾。”
“你確定不需要我?guī)兔??照你這磨磨嘰嘰的方法,等到你跟人家說上話,人家孩子都遍地跑了哦。”
“閉嘴。”
陸壹是為數不多的、面對喬赫的冷臉還敢往跟前湊的人。他絲毫不怵喬赫威脅的眼神,故做苦惱狀:“司真姐姐人氣很高呢,最近店里生意都變好了,天天有男士跟她搭訕?!?/p>
喬赫口吻冷淡:“我怎么不知道,陸叔叔什么時候有了私生女?!?/p>
“我對美女都叫姐姐啊。”陸壹揚著眉梢,很以為榮的樣子。
喬赫輕輕嗤笑一聲。
“哥,我說真的,你這么端著架子不行的?!标懸加X得自己真是為他操碎了心,“姐姐脾氣這么好,追她的人很多的?!?/p>
“與我無關?!?/p>
“你太兇了,都嚇到姐姐了,你沒發(fā)現嗎?她都不敢和你說話?!?/p>
喬赫邁著長腿,不搭理他。
陸壹一直跟到喬氏樓下:“你真的不追嗎?你不追的話,我可就追了。”他嘴角一彎,笑得跟朵花似的,“我最喜歡小姐姐了?!?/p>
喬赫一個眼風掃過去。
陸壹沖他笑了幾聲,撒開腳丫子,歡快地跑走了。
陸壹一路迎著冷風跑回店里,司真已經在做雞蛋卷了。
陸壹趴在制作吧臺上等,一邊拿手機拍照片。
之前有一次他晚上回來,肚子餓,又吃膩了店里的東西,正好快打烊了,司真便用店里剩余的材料做了塊雞蛋卷,非常好吃,當時,他就想出賣喬赫那點暗戳戳的小心思。
做雞蛋卷不費什么時間,做好出鍋,司真一抬眼,瞧見陸壹已經舉著刀叉在等了,炯炯有神的樣子把她萌了一下。
“姐姐,你真的是我的天使!”他嘴甜地夸完,切了一塊叉起來,卻沒急著吃,舉到嘴邊,張大嘴巴,先拍了張照片發(fā)出去。
辦公室里,喬赫坐在皮椅上,徐然正在匯報最近的進展。電腦彈出郵件提醒,喬赫隨手點開,屏幕上出現一張碩大的臉。
“……”
喬赫把屏幕關掉。
“目前只有六戶還在堅持,另外四戶已經松口,其余三十六戶……”
徐然的匯報還在繼續(xù),喬赫卻分神了。
“您看協(xié)議是否需要修改?”
喬赫有些煩躁地靠在椅子上,捏了捏太陽穴:“你先出去吧?!?/p>
(下期連載詳見《花火》6B)
下期預告:
只知道喬赫英文名的司真,誤把喬赫認成普通學長,而且,在她的心里,喬總另有其人。當喬赫的身份被揭穿,兩個人又將怎樣跨越面對天差地別的家世背景來相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