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謙 姚曼
摘要:北京作為中國的首都,以其矚目的市場規(guī)模吸引著大量務工人員進京謀生。從教委到學校,對隨遷子女學業(yè)要求不抱過高期待的同時,將“學做人”作為主要教育目標明確提出。在此之中,“靜默的伙伴”“慣常的節(jié)奏”“突發(fā)的事件”共同構成隨遷子女在城市生活中“學做人”的生態(tài)系統(tǒng)?!办o默的伙伴”指那些縈繞在隨遷子女學校和社區(qū)生活中的設施與場所。它們安靜地存在著,卻表明了城市對隨遷子女的接納與區(qū)隔?!皯T常的節(jié)奏”指隨遷子女在學校和家庭里慣常的時間節(jié)奏,以日常生活的姿態(tài)展現(xiàn)了教師和家長對隨遷子女品行塑造的著力點、頻率和方式;“突發(fā)的事件”則是在超越于日常生活節(jié)奏之外,以一種更極端和鮮明的方式,向隨遷子女展現(xiàn)著進城務工人員成人世界的矛盾處理方式。這三個構成鄉(xiāng)村隨遷子女在都市教育生態(tài)系統(tǒng)中的主要面向,共同從接納與區(qū)隔、流動與固化、市場與人性等維度上構成“學做人”的新軌,塑造著鄉(xiāng)村隨遷子女在融入城市文化過程中的自我認識、定位與教育期待。
關鍵詞:學做人;隨遷子女;教育生態(tài)
中圖分類號:C958.8文獻標識碼:A文章編號:1674-621X(2019)04-0084-08
引言
北京作為中國的首都,以其矚目的市場規(guī)模吸引著大量務工人員進京謀生。隨遷子女①①本文述 “隨遷子女”在指進京務工人員家庭的孩子。他們中有些家庭可以提供北京市政府要求的在京接受義務教育所需文件,具有北京市學籍;有一部分家庭不能提供相應文件,但仍在京學習,沒有北京市正式學籍。義務教育階段的任務主要由當?shù)毓W校和部分民辦學校承擔。從教委到學校,對隨遷子女學業(yè)要求不抱過高期待的同時,將“學做人”作為教育目標明確提出,期待學生們“遵紀守法、品行端正”?!白窦o守法”是從國家的角度對社會成員提出的基本準則;“品行端正”則在個體層面有著更多道德的內涵。“做人”,通常含有道德意味。按照閻云翔的分析,在中國,由動詞“做”和名詞“人”組成的“做人”版本,是一個過程,在這一過程中需要人們履行職責、踐行善的行為,從而成為一個“好人”(Status of a good person)[1]。本文在此基礎上,將“做人”具體化為處理自我與他人關系的實踐,以及暗含其間的建立自我與他人關系規(guī)則與邊界的解釋體系。 “學做人” 更是體現(xiàn)了孩童階段,在形成與他人、與機構互動方式時,所經歷的型塑力量?!皩W”意味著模仿,意味著學習主體以一定形式為基模,調動自身能量,理解、效仿、逼近基?;驑影宓倪^程。模仿不是簡單的復制,更是模仿者反觀內在自我與外在世界之間的差異、尋求和解與對話的生動實踐[2]。而“學”所追求的外部世界的模板,則成為構成學與模仿的必要條件。
于是,探討隨遷子女“學做人”的話題,恐怕不僅需要從那些具有明確引導傾向的說辭的學校教學活動中去探究,還要從隨遷子女身邊那些隨時供其參照模仿的生活樣貌中進行觀察。 而這樣的生活樣貌更是一種心態(tài)的體現(xiàn),體現(xiàn)了一種與鑲嵌在不同社會設置中具體的人相處的范式。這正是中國傳統(tǒng)文化所著重思考的問題,正如費孝通在《孔林片思》中說道:“我們中國人講人與人的相處講了三千年了?!辟M孝通認為人與人的關系會伴隨著人與自然關系的變化而更新。他說:“小康之后人與自然關系的變化不可避免地要引起人與人的關系的變化,進到人與人之間怎樣相處的問題。這個層次應當是高于生態(tài)關系。在這里我想提出一個新的名詞,稱之為人的心態(tài)關系?!盵3]這段議論有著強烈的唯物主義色彩,也可以理解為人與自然相處的不同生產方式對人與人相處心態(tài)的影響。對于如今的隨遷子女而言,他們的父輩正在經歷從扎根于鄉(xiāng)村的生產生活方式向在城市里打拼謀生方式的轉變。鄉(xiāng)村和城市不同的運行規(guī)則和歷史慣性,使得隨遷子女所身處的生活模版蘊含著特定的心態(tài),從而構成隨遷子女具體的教育生態(tài),在默默中塑造著他們“做人”的規(guī)則。
本文以接納隨遷子女為主的利民學校為觀測點,從“靜默的伙伴”“慣常的節(jié)奏”“突發(fā)的事件”三個方面進行描述:首先對這三者作為隨遷子女日常生活的樣貌進行描摹,然后從作為隨遷子女潛移默化去復制、模仿的教育生態(tài)系統(tǒng)角度,解析縈繞在隨遷子女生活世界體現(xiàn)了怎樣的人與人的相處模式,包括與陌生人及公共場所的相處、與穩(wěn)定的社會機構的互動、以及家庭成員之間的交往等。接下來,探討隨遷子女生活世界所隱含這番相處模式,對于這些具有特定社會生活背景的孩子們“學做人”意味著什么?他們從中的模仿和體會,如何滲透在他們和家人、熟人、半熟人、陌生人的相處規(guī)則,并由此折射出現(xiàn)代化進程中隨遷子女所身陷的歷史境遇。
一、利民學校背景
利民學校是一所坐落在北京城區(qū)邊緣的民辦公助學校。所謂“民辦”意味著和公立學校提供免費義務教育不同,在教委、物價局等有關政府部門監(jiān)督批復下,可以向學生收取學費;所謂“公助”一方面指這類學校具有教委確認的合法資質,同時,政府以支持基礎建設等方式,對這類學校進行經費、技術等方面的支持。從學生和教師構成來看,利民學校自2012年更名定位在接納隨遷子女的民辦學校以來,歷年只有個別北京生源,其余全部是進城務工人員子弟。那里的老師,也以外地進京人員為主,其中有相當一部分人在家鄉(xiāng)的村、鎮(zhèn)級學校曾經從事中小學教育工作。按照教委要求,所有教師均持有教師資格證。從學校規(guī)模講,自2014年以來利民學校的招生政策、收費條件直接受到首都人口調控政策影響。2012-2013學年度全校741名學生,29名教職工,在2014年銳減到559名學生[4],因為那一年開始北京市開始嚴格執(zhí)行“五證”入學資格制度,其中提交半年社保記錄證明成為讓很多隨遷子女家庭措手不及去準備的條件。于是這一年,有很多隨遷子女家庭因孩子上學問題返鄉(xiāng)。利民學校作為招收隨遷子女為主的學校,2014年起遇到了招生困難。當年的解決方案是,那些暫時不能提供”五證“的學生以”隨班就讀“的方式在利民學校學習,但沒有北京市正式學籍,并從這一年起開始在物價局等部門核準下,每學期交納5000元學費,而此前按照有關部門要求利民學校每學期收取300-600元學費。從2014-2015學年度利民學校學生人數(shù)可見銳減趨勢,當年在校生人數(shù)從2013年的702人降到559人。此后,這一趨勢逐年顯現(xiàn)。2015年526人, 2016年294人,到2017年6月,該校已經按照教委指示不再招收一年級學生,全校有學生185名,教師21人。研究團隊自2011年起在這所學校開展田野工作,與之一起經歷著學校和社區(qū)的日常生活以及八年來北京有關宏觀政策對學校的波及影響。接下來,從3個方面描述利民學校隨遷子女教育生態(tài)中所經歷的典型生活場景。這些場景既有來自學校的日常教學活動,也有來自隨遷子女家庭、社區(qū)常見的生活場景。它們構成了隨遷子女“學做人”中模仿的核心版本。
二、“靜默的伙伴”
靜默的伙伴指的是隨遷子女生活中那些默默無聞的設施、場所。它構成了隨遷子女生活重要的物質前提。它們雖然以靜默的方式出現(xiàn),并不直接生成人與人的關系,但是它不僅是交往展開所依賴的物質基礎,而且本身也具有相當?shù)碾[喻,并在最現(xiàn)實的意義上促成了特定實踐。正如拉圖爾的舉例:釘子不可以自己釘在墻上。釘子、墻壁、楔入的動作、行動人、及其背后的動機等諸多因素耦合拼接,方成為一項項特定實踐的具體構成。以往研究,通常將這些物質媒介視為理所當然。按照拉圖爾的想法,如果對社會實踐的研究從這些沉默的“物”開始,并視之為實踐的重要媒介,或許也可以對實踐有更全面的認識[5]。就教育研究而言,以往研究更擅長將注意力集中在人與人的互動上,但實際上那些靜默的伙伴也是教育實踐的重要組成部分。在此,我們將目光凝視在這些靜默的伙伴上來。
利民學校的學生通常生活在進城務工人員集中的出租屋中,條件相當簡陋,一間10平米左右的房間里,1張雙人床、1張單人床外加1個大衣柜和矮腳折疊桌,便是隨遷子女家庭較為標準的配置。上廁所需要到附近公共衛(wèi)生間,廚房是沒有的,在房間外面,煤氣灶上面搭起一個棚子是比較可行的辦法。然而,在這看似簡陋的隨遷子女聚居區(qū)的不遠處,通常在步行十分鐘的距離里,便可以見到規(guī)整的中高檔小區(qū)、商場、免費公園等公共設施。那里有修整的樹木、精巧的涼亭、商場里除了玲瑯的商品,還有空調和暖氣,一年四季釋放著舒服的溫度。這些地方,也是利民學校孩子們下學后常去玩?;蛘叩却胰讼掳嗲按虬l(fā)時間的去處。這些靜默的設施,安靜穩(wěn)定地在哪里,甚至比隨遷子女的家更穩(wěn)定。受北京拆遷工作和人口清理政策影響,很多隨遷子女幾年內經歷過數(shù)次搬家。更有甚者,三年級的丁火家,住在酒仙橋附近一個簡易搭建的二層樓上。今年在全市進行安全隱患整治活動中,這個樓被管理部門定義為違章建筑、具有安全隱患,回家的通道和樓梯被城管用木板釘封起來,丁火一家只好每天踩著木梯跨越隔板才可以爬到家里。和隨遷子女簡陋飄搖的家相比,那些城市公共設施靜默地存在著,為隨遷子女提供了玩耍、休閑的去處。在那里隨遷子女親身經歷著城市公共規(guī)則,比如按秩序上下電梯、熟悉超市購物程序,而且直面跨越社會階層的生活方式。比如附近免費的大董公園里有個高爾夫俱樂部,圍墻外面經常會有越墻而出的高爾夫球。這些高爾夫球被利民學校的學生撿來,帶到學校,形成了孩子們自主發(fā)明的一套玩法,而同時,孩子們也可以非常明確地說出在電視里看到的那些富人們揮桿打洞的高爾夫球規(guī)則[6]。同樣,在利民學校里,既可以看到凹凸不平的路面和簡陋的操場舞臺和音響,也有三星集團捐贈平板電腦形成的數(shù)字化教室。只是那個數(shù)字化教室很少讓學生進入,目前已作為老師辦公室使用。
這些靜默的伙伴,以無言卻重要的方式,構成了隨遷子女“學做人”的物質性前提。它們一方面以開放的姿態(tài),迎接隨遷子女的介入,并展現(xiàn)著和隨遷子女原生家庭不同的社會階層屬性,為隨遷子女熟悉、學習城市公共領域規(guī)則,與跨越原生家庭階層屬性的生活方式相遇,提供了實踐機會。另一方面又暗含著限制:隨遷子女可以在附近城市居民小區(qū)院里玩耍,卻幾乎沒有機會進入那個小區(qū)居民的家;可以進入商場享受夏日的空調,但能購買的商品非常有限;能進免費公園,卻不能進那里收費的俱樂部;每天看到數(shù)字化教室的牌子,卻幾乎沒有機會接觸平板電腦;更不用說像丁火家那樣,連自己的家哪天被封都說不好。隱含的制度和態(tài)度,將階層區(qū)隔、以及城市管理者視進城務工人員為城市“冗余”或“秩序破壞者”的姿態(tài),通過靜默的設施給以傳達。
三、慣常的節(jié)奏
在利民學校孩子們的生活里,在學校一方貫穿著“做活動” 的主旋律,在家庭一方的主旋律則體現(xiàn)為“活生計”。在這番家校節(jié)奏下,隨遷子女形成對學校、教師、學業(yè)、家庭基本狀況的特定的理解與回應。
在利民學校,課外文娛活動的舉辦時常成為師生們學校生活的重心,如“陽光大課間”、軍訓隊列比賽、“科技藝術節(jié)”等,也是實現(xiàn)素質教育的重要手段。學業(yè)學習中的一些要素例如閱讀、寫作文、背詩等也被拿出來以活動的形式在不同班級、不同校區(qū)之間進行評比。
用利民學校宋老師的話說就是“每個星期有每個星期的活動,每個月有每個月的活動,時時都有活動!” 這種“活動至上”的氛圍時常影響正常的教學進度和質量,成為利民學校運作最大的特點之一。老師們抱怨“因為準備體育文化節(jié),五(二)班被抽走了很多人每天下午去排練……這星期咱們班兒真是一節(jié)課都沒有上。彩旗隊出去一批,運動員又要訓練,還說要考試呢,試卷發(fā)下來,課都沒有上完,沒法考”。①①2015年10月29日田野筆記。
課外活動中呈現(xiàn)出的利民學校是組織有力、辦學成功的,豐富的校園生活也被作為實行“素質教育”、側重教導學生“學做人”的象征。但當我們走進后臺,深入這些課外活動的準備、人員參與和組織過程當中,更多地卻是完成任務似的散漫和敷衍。在由上至下的管理體系中,活動要求從檢查時間到比賽規(guī)則,甚至細節(jié)要求不斷變更,這使得班主任層面的班級管理工作多了很多重復勞動,相應擠占了正式課時。用戈夫曼“擬劇論”的框架[7],對利民師生的“活動辦學”進行呈現(xiàn),可以看到前臺的聲勢浩大、鑼鼓喧天與后臺的敷衍散漫、完成任務似的“硬揣”形成鮮明的對比。利民學校作為接收隨遷子女的學校創(chuàng)立之初,就明確地承擔著“維穩(wěn)”的職能。作為合法民辦校接管一批打工子弟,維護社會穩(wěn)定。如今,在不斷嚴苛的隨遷子女在京就學政策約束下,能夠在京讀書的隨遷子女規(guī)模迅速縮減。利民學校的工作重心轉向“素質教育”,通過各類課外活動,承擔著道德教育、擴展視野、知識傳遞、培養(yǎng)才藝等,并呈現(xiàn)出利民學校的組織有力、辦學成功。但從利民學校成立至今,這類學校的課業(yè)教學效果從未列入教委正式、穩(wěn)定的評估體系中來。
這對利民學校的學生至少存在3方面的影響:第一這些活動為隨遷子女提供了走出課堂,見世面、長興趣、練本領的機會。比如藝術節(jié)當天,學校組織全校師生來到北京市郊區(qū)的某一生態(tài)度假村進行展演活動。這樣的活動和場所,是隨遷子女家長很少有機會帶孩子去體驗的。它無疑拓展了隨遷子女的視野,走出隨遷子女聚居區(qū)和常規(guī)的學校,和北京有了更進一步的接觸和了解。第二,學校本為傳道授業(yè)、對學生進行社會化訓練的專業(yè)機構,但為了塑造負責任的學校和負責任的政府形象。在轟轟烈烈的“做活動”聲勢下,卻使得學業(yè)訓練處于失語狀態(tài)。連續(xù)幾屆六年級畢業(yè)班中,每班20多個學生,其中各班至少有2-3名學生,小學畢業(yè)前還不會完整熟練背誦乘法口訣。薄弱的學業(yè)訓練,為隨遷子女在教育道路上實現(xiàn)階層流動處于不利地位埋下了伏筆。第三,在行為模式層面,正像“做活動”中,學校管理者及全校師生共同上演著 “素質教育”的熱鬧,但背后的混亂與松散,卻鮮為人知。 學生們也呼應著這樣的行動模式:迎合著學校作為授業(yè)機構的職責需要,作為學校一分子保持著上課、交作業(yè)、考試的形式,卻容忍自己接受組織并不能實現(xiàn)其重要功能的現(xiàn)狀。
以上將利民學校的慣常節(jié)奏提取為“做活動”,而隨遷子女生活的社區(qū)里,在他們和家人的互動中,“活生計”則成為一個關鍵詞。首先,從生活節(jié)奏上講,隨遷子女家長“活生計”的工作時間,對孩子有著直接的影響。比如有的以賣蔬菜為生的家長,凌晨要進貨。家長會在早上不到六點時,在進貨的路上,順便把孩子送到學校。放學后,很多孩子自己回家,放學到晚上睡覺這段時間,一些學生要自己張羅晚飯,比如煮方便面、或去路邊小店買飯,頂多父母一方回來做晚飯,而另一方在外奔波工作,比如在工地項目上、或者在商場導購崗位上、或者在開滴滴快車等。這樣的工作節(jié)奏,通常有著嚴苛的時間要求,或者緊緊圍繞著客戶的需求提供隨叫隨到的服務,或者看似自由,但工作時長和收入之間有著明顯的正相關關系,這使得隨遷子女家長們?yōu)榱司S持一定的收入水平,不能有過多休息時間。周末,家長很少休息,專門安排時間帶孩子外出游玩參觀的機會更少見。孩子對父母最突出的認知,恐怕是忙碌的工作。同時,很多孩子還以力所能及的方式及早參與到家庭生計活動中,比如三年級學生孔佳的爸爸的生計是給飯店運送飲料,需要隨叫隨到。媽媽在出租屋開了個對外營業(yè)的小賣鋪窗口,那間屋子既是孔佳的家,也是媽媽負責運營的小鋪??准鸦氐郊依铮龅桨职衷诎犸嬃?,她和正在上初三的哥哥,都會幫忙搬運飲料??准褜依镄≠u鋪里的飲料、香煙價格也非常熟悉,媽媽不在時,有人買東西,她可以很熟練地應付。
一方面,利民學校的孩子心里有桿秤,敏感地衡量著家庭收入和城市消費之間的關系,比如孔佳去超市看到喜歡的東西,顧及價格,明確說:“太貴了,咱不買?!绷硪环矫妫麄円埠芰晳T兜里揣著零錢的日子。學校門口賣烤腸、零食的攤位那紅火的生意,完全靠著利民學校學生活躍的零錢支撐。他們還有機會將家鄉(xiāng)的風俗轉換為貨幣的期待。大慶來自河北農村,那里的風俗是姑娘出嫁,要給自己尚未結婚的兄弟“壓箱底兒錢”。5年級的大慶對他在上高中的姐姐念叨著“反正你得給我‘壓箱底兒錢”。
從隨遷子女“活生計”的日常家庭生活節(jié)奏可以看到以下幾個特點:第一,從隨遷子女家長在城市里的謀生方式看,他們正在經歷從自然時間結構到標準時間結構,再到時間結構彈性化轉換之中。所謂自然時間結構,是指以自然環(huán)境的節(jié)奏為韻律,驅動人們的生活實踐。作為自然界的一分子,自然時間結構一直蘊含在人們的生存中,比如冬天披襖,夏天穿紗。所謂標準時間結構,是指人們依據(jù)標準、精確、量化的時間刻度行事的方式。而時間結構彈性化是指,在標準時間結構基礎上出現(xiàn)的“讓人民根據(jù)當下所需要考慮的情況決定工作與自由時間”情況[8]。這三種時間結構同時蘊含在人類實踐中,只是在不同社會,各自擁有自己更為顯現(xiàn)的時間結構。農耕社會,更多依賴自然時間結構展開社會生活,這也是來自鄉(xiāng)村的隨遷子女家長曾經刻骨銘心的經歷。到了城市,則以其顯現(xiàn)的標準時間節(jié)奏捶打修改這隨遷子女家長曾經熟悉的自然時間節(jié)奏,形成了打工者的時間節(jié)奏與生活方式。 第二,在此基礎上,作為以體力勞動為主的謀生者,隨遷子女家長的工作時間節(jié)奏有著較明顯的階層屬性。正如《北京折疊》所描述的:城市的階層特征,不僅顯現(xiàn)在空間的隔離中,也體現(xiàn)在不同作息的時間結構中。白領階層更多屬于朝九晚五的工作時間占有者,而餐飲、保潔、小商販、快遞員的工作時間更多集中體現(xiàn)了服務工作的性質,所謂“起早貪黑”,同時,單位勞動時間的薪酬較低。 它體現(xiàn)了現(xiàn)代社會在看似平等的時間框架下,時間既作為資源的緊缺性和不平等性[9]。而這樣的勞動時間節(jié)奏,和隨遷子女上學作息節(jié)奏之間缺乏深度持久接洽,使得父代對子代的教養(yǎng)更多依賴自然狀態(tài)下的“身教”,而非有意而為的“言傳”。“言傳”不僅需要更明確干預意識,而且需要以教育者與教育對象之間的時間格局持續(xù)交疊為支撐。 第三,和他們的父輩相比,城市已成為隨遷子女原生的環(huán)境。貨幣,在城市生活中占有顯現(xiàn)位置。劉小楓在齊美爾《金錢、性別、現(xiàn)代風格》文集的序言中指出:“金錢是現(xiàn)代生活的語法形式。 ” [10]序齊美爾則明確指出:“越來越多的東西被卷入交換的洪流,從而形成同時代整個文化運動的同一節(jié)奏?!盵10]15以城市為原生環(huán)境的隨遷子女,從兜里的零錢、附近的超市、父母勞動換來的薪酬、甚至自家小鋪的買賣里,從小對市場體系、貨幣流轉有著密切的接觸。而他們從小生活在鄉(xiāng)村的父輩,在自給自足的生活中,貨幣是相對稀少而生澀的存在。隨遷子女和父輩相比,他們更熟悉通過貨幣為媒介,與人,特別是與陌生人打交道的規(guī)則。這也成為他們在城市中“學做人”的新軌。
四、突發(fā)的事件
如果說靜默的伙伴、慣常的節(jié)奏正在以默默無聞的方式讓隨遷子女感知著社會的某種規(guī)則和態(tài)度,那么超越于日常生活之外的突發(fā)事件,則往往以更鮮明、更極端的方式,將蘊含在日常生活中的規(guī)則突兀的顯現(xiàn)出來。這里提供2個案例:一個是2012年一個學生在學校自習課上磕掉大門牙的事件;一個是2018年春季,利民學校學生餐出現(xiàn)食物中毒事件。前者是赤裸裸地圍繞學生的身體進行討價還價、最終達成協(xié)議的商業(yè)談判;后者則是隨遷子女家長,在突發(fā)事件面前的集體失聲。
“門牙事件”。十八大召開前夕,四(三)班自習課,班主任劉麗老師看到學生祝民不認真學習,原想讓他到講臺上反省下。結果,在祝民走到講臺路上,劉麗老師拉了他一下。 這一過程中,一松手,祝民磕到講臺桌角兒上,磕掉1顆大門牙。劉老師和家長就此產生糾紛,家長認為事故出于老師的體罰,并且后果嚴重。起初劉麗老師并沒有將此事報告校長,私下向家長承認自己有責任,并給家長留下字據(jù)答應賠償,同時家長用手機將與劉麗老師的通話進行錄音,作為證據(jù)。但關于賠償金額,劉麗老師與家長最終無法達成一致,且家長表示多次打不通班主任電話。于是,家長在十八大舉行的最后一天,向朝陽區(qū)教委傳真了一份投訴信。教委立即派社辦所負責人到利民校區(qū)進行調研,上報有關情況。最后,在派出所介入和調解下,學生母親帶著在公司工作的表姐,和劉麗老師協(xié)商,金額從8萬,降到2萬,15萬,1萬,最后,在校長和同事的見證下,達成7000元的賠償金額。付款后,校長留有7000元賠償收據(jù)作為備案。
這件事發(fā)生后,劉麗老師要求祝民每天想一遍:“到底是我推的你?還是你自己磕在講臺桌上的?你每天想想,老師冤不冤?”祝民原本是個少言寡語的孩子,經歷了這些更是沉默。后來學校把他調到四年級另外一個班級繼續(xù)上學。 學校在這個學期期末,與劉麗老師解除了勞動合同。①①2012年12月12日,2013年1月15日田野筆記。
“門牙事件”中,令人印象深刻的是圍繞祝民損傷的牙齒,赤裸裸的討價還價。在中國漫長的傳統(tǒng)社會中,兒童一出生便進入了“君君、臣臣、父父、子子”的綱常倫理系統(tǒng),使得兒童被異化為“縮小的成人”。兒童的身體,很難在這一敘述體系里給以剝離或切分。但是,正如許多通過身體投射社會變遷的學者所指出的:進入工業(yè)社會以來,隨著休閑、消費行為的繁榮,身體由勞動的身體,轉變?yōu)槌休d消費和欲望的身體,進而引起空前的重視?!八凳局恍﹦e的事物,不是物質性的身體本身,或者是附加到物質性身體上的別的被體現(xiàn)的事物,這樣的‘事物經常成為一種抽象的社會價值……”[11]。貨幣介入身體的表達,進一步推進了物質性身體與人的分離。 齊美爾曾經明確指出,貨幣本身并沒有道德意義[10]。它只是通向最終價值的橋梁。 但是,“當貨幣當作唯一有效價值出現(xiàn)時,人們越來越迅速地同事物中那些經濟上無法表達的特別意義擦肩而過?!痹僖淮?,可以看到隨遷子女生活世界里,貨幣的明顯角色。
同時,“門牙事件”中,還可以看到家長、老師、學校,一邊倚重鄉(xiāng)土秩序中的差序格局資源,一面正在理解和運用城市生活中鮮明的科層制度、協(xié)議精神與官僚體系所形成的強制力量。在事件的處理中,祝民的媽媽首先將自家親族的人視為資源,在差序格局中尋求面對困難的力量。它可以被理解為明顯的鄉(xiāng)土文明烙印。而且,在處理過程中,經歷了幾乎無節(jié)制的時間較量。這樣的溝通、協(xié)商的時間節(jié)奏,也非工業(yè)文明、城市文化時間表達的常態(tài)。同時,家長非常明了利民學校在實現(xiàn)政府職責中的功能主義角色,并且有力地在科層制的管理體系中尋找機會。它體現(xiàn)在十八大最后一天,向利民學校政府主管部門發(fā)出投訴信。而在收條中明確賠償金額、責任人、責任邊界的舉動,又體現(xiàn)了明顯的契約精神。祝民表姐從公司體制下汲取的操作經驗,更體現(xiàn)了市場運行、貨幣價值對其行為方式的影響。在事件發(fā)展的關鍵步驟上,手機錄音、傳真等代表著現(xiàn)代城市文明的技術手段被充分應用,以推動事態(tài)發(fā)展。這系列行動,充滿了在相當程度上充斥著市場規(guī)則、契約精神和科層制運行的壓力,成為家長發(fā)動議價的潛在背景。
然而,在整個過程中,祝民處在學生和孩子的位置上,不斷被調查事情經過,以及事后被班主任要求每天回想“到底是我推的你?……老師冤不冤?”孩子始終處在學校的權威和家長的要求之下,幼小的心靈怎能承受具有權威性的專業(yè)機構和不可取代的親情之間的紛爭。“變得越來越沉默”成為對當事人的直接影響。
另一個發(fā)生在近期的食品中毒事件,簡要記錄如下。
2018年3月16日,發(fā)現(xiàn)前一日晚上利民學生普遍有腹瀉情況。 以三年級馬老師班為例,全班28人,有18人前一天晚上有腹瀉情況。這些學生都是在學校吃的午餐。有個別家長提出異議,校長囑咐老師,要把這事”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你說這捅到上面去對孩子們有什么好處???真給封了,誰都沒學上”。
第二天,仍然是以前的送餐公司,比平時送餐時間晚了幾分鐘。馬老師跟學生說,“看到了吧?今天人家就不敢給咱送飯了——餓著吧”。孩子們則表示今天不想拉稀了不吃就不吃。最后在下課過了兩分鐘左右的時候,終于有送餐公司的工作人員把飯箱搬了過來。 領飯的孩子們問:“老師這個雞腿沒過期吧?”
下一周,更換了送餐公司,但是因為最近很多流動人口離京,這個送餐公司也同樣面臨人手緊張的情況。那送餐公司的,只有一個小伙,又開車又搬運餐食,穿著紅色餐飲工作服,前胸是油污和掛在胸前的口罩,后背是透出的汗?jié)n,一邊按照班級搬運盒飯。一邊念叨:“老板要是不給我加人,這活兒也沒法干了。”學校負責人指出:“你這不戴口罩,不戴帽子的操作,不合規(guī)啊?!毙』镆贿呎f“是是”一邊依舊忙乎著搬運,來不及戴口罩、戴帽子。
對此,孔佳媽媽說:“……我們這個大的(孩子,指孔佳的哥哥),在原來他那個(公立)學校,有一次做校服,有個學生的校服上有一根針,沒卸下來。 校長直接把那一批衣服都給校服廠召回了,說廠子做的不合格,讓重新弄。這事,放利民學校那都沒人管。”①①2018年3月16日,23日田野筆記。
在這個事件中,家長雖然氣憤,卻沒有形成具有影響力的集體行動。整個事件的處理透出“受氣”的模樣,和上面祝民門牙事件中家長的奮力爭取、步步緊逼形成了較大反差。進城務工人員在城市遭遇種種排斥,他們很難有講價的條件。校長、班主任明確的“形勢分析”中,將家長和學校命運拉到同一架戰(zhàn)車上。如果真的為此關閉利民學校,對于隨遷子女家庭來講無疑又是一次動蕩和麻煩。正如孔佳哥哥所在的公立校,之所以那樣硬氣,至少不必擔心學校因此受到撤校的威脅。利民學校這樣面臨生存危機的學校,已然不堪一擊的脆弱。于是,無論學校還是家長,面對僅有的選擇,恐怕只能隱而不發(fā)。即使形式上更換了送餐公司,那個公司可以提供相應資質證明,從送餐員邋遢疲憊的狀態(tài),怎能讓人對餐飲質量放心?然而,這是利民學校、家長、學生不得不接受的現(xiàn)實。在這樣的場景下,孩子們剩下的是無用的牢騷“不想拉稀了不吃就不吃” 和將信將疑的起哄“老師這個雞腿沒過期吧?”他們作為弱小者,從哪里學到講道理解決問題的方式呢?
五、“學做人”的尺度
回到“學做人”的主題上,人們通常需要處理三個方面的人際互動:私人生活領域中親人的關系,主要指家庭內部父輩與子代的縱向關系和夫妻之間的橫向關系;公共領域中與熟人(半熟人)的關系,以及與陌生人之間的互動。在以上所描述的隨遷子女教育生態(tài)系統(tǒng)的三個方面,也涉及做人的三種類型的人際互動。
在各個互動層面,隨遷子女的教育生態(tài)環(huán)境以其真實的存在,表達著隨遷子女及其家庭面對市場競爭、階層壓力的感知及應對方式。在家庭領域,包括隨遷子女在內的家庭成員明顯感受到以勞動換生存的市場邏輯,而將這一邏輯推演至極致,則生出了“門牙事件”這樣的極端案例,不僅勞動可以換貨幣,而且人的身體價值也可以以貨幣標價、討價。這一通道有可能使親情也暴露于市場的考量。事實上,隨遷子女家庭因經濟再起糾紛的情況并不少見。學校,可以說是隨遷子女形成“機構性相遇”最典型的場所。利民學校還算穩(wěn)定的存在,和各種素質教育活動,無疑搭建了隨遷子女與城市之間的接洽與探索橋梁。在這些機會里,孩子們得以走出學校和原生社區(qū),去生態(tài)園、國家大劇院等,去感受、學習公共秩序。但同時,以利民學校為代表的隨遷子女小學也正以“學做人”“ 素質教育”為口號,消解和沖擊課業(yè)教學的明確標準。這為隨遷子女未來學業(yè)競爭處于不利地位埋下了伏筆。學生們也以表演的方式配合著這場演出。這使得他們從小感受到機構的核心功能是可以讓渡的。食物中毒事件,學生看到家長和學校的合謀失聲,很難學習到與機構進行協(xié)商的規(guī)則。在以超市為代表的機構性陌生人相遇中,城市里出生的隨遷子女對貨幣、物價的感知非常清晰直接,同時,將自家狀況和城市主流消費相比較容易帶來的階層弱勢感,也迎面而來。在以公園為代表的陌生人偶遇中,隨遷子女享用著那些開放的公共空間,并得以窺探跨越階層的生活方式,在實踐中體會公德的要求與規(guī)范。
在家庭、學校、公共場所,這些依然生活在父母羽翼下的隨遷子女,和社會生活的接觸,是點滴的卻是直接的。這樣的生活,是隨遷子女濡染期間的原生態(tài)文化。和父輩的鄉(xiāng)村生活所依附的自然時間結構、熟人社會、相對自給自足的生活方式相比,隨遷子女的生活、與自然、生產資料相處的方式發(fā)生了重大變化。按照費老的理解,這也將催生人們心態(tài)的變化。隨遷子女家庭無疑是在城市生活的“新軌”之中,形成了“學做人”的心態(tài)與教育生態(tài)。隨遷子女家庭雖然還沒有形成欲望個體、道德自我、關系人的覺察與自知[1]。但這些教育生態(tài)系統(tǒng)正在共同形成了他們“學做人”的模板。這幅模板里,有在公共場合的行為舉止規(guī)范、有市場競爭對家庭生活節(jié)奏的直接影響、有和以學校為代表的機構相處的協(xié)商與讓渡。和威利斯的“學做工”相比,稚嫩的隨遷子女并沒有威利斯筆下工人階級子弟中那些“家伙們”識破階層固化之后的自嘲又自覺,卻又在嘲諷中形成一套恰恰符合工人階級需要的“男子氣概”,并在追尋中實現(xiàn)工人階級的復制[12]。相反,利民學校的學生似乎對未來抱有玫瑰色的夢想。在2014年利民學校五年級一個班關于“我的理想”的作文活動中,超過一半以上的學生將醫(yī)生、工程師、科學家等具有專業(yè)知識的職業(yè)設為自己的理想職業(yè),還有11名學生將音樂、繪畫等具有藝術取向的職業(yè)作為自己未來職業(yè)的取向。這樣的職業(yè)理想和孩子們的父母現(xiàn)在所從事的洗車、開小店等工作形成了極大反差[4]。這份反差,是一份單純的天真嗎?隨遷子女家長雖然忙碌,卻樂此不疲。這份和家鄉(xiāng)生活相比相對輕松便捷、收入較好的生活,成為他們守在城市不愿離去的重要理由。巨大的市場,意味著機遇。如果說,當前隨遷子女的父輩從農村走出來,對市場與貨幣的處理相對青澀,對城市公共規(guī)則相對陌生,那么生長在城市的這一代隨遷子女和市場、城市有了天然的連接。這份連接使得隨遷子女更熟悉市場規(guī)則,對城市公共服務更加熟練,加上父輩的積累與傳承,會給當下隨遷子女城市生活帶來新的起點。當然,在“學做人”的話語體系下,他們被推到學業(yè)競爭的邊緣,看似熱鬧的校園活動和微弱的家庭支持,又在暗自侵蝕著通過學業(yè)改變命運的可能性。同時,包括拆遷等在內對當前隨遷子女及其家庭的明確排斥,也難免積累對這座城市的戾氣,輔以弱勢的學業(yè)狀態(tài),也存在進一步被壓制,甚至因此對現(xiàn)有秩序故意產生破壞力的可能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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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責任編輯:吳才茂]
Abstract: Beijing, as the capital of China, attracts a great number of migrants from the rural areas to work by its huge work market. The education commission and schools do not require the great performance on the studying of migrants children, but set the certain educational aim to learn to be human. The educational ecology system of migrants children consists of silent fellows, habitual rhythm and emergencies. Silent fellows refer to the urban infrastructure and places in the schools and communities near the migrants children, which represents the acceptation and separation to the migrants children. Habitual rhythm refers to usual habitual rhythm of migrants children in the schools and homes, which shows that the focus, frequency and pattern of the schools and teachers to train the behavior of migrants children in daily lives. And the emergencies refer to the distinctive ways to deal with the contradict of migrants. In addition, the three aspects form the new focus of educational ecology, which forms the new way to learn to be human through acceptation, separation, flowing, consolidation, market and human nature. The new way formulates the self-cognition, self-location and self-expectation of migrants children during the process to adapt the city life.
Key words: learn to be human; migrants' children; educational ecology