龔乃旺
一滴水能折射出太陽光輝。
一件古董文物可以鉤沉出一串歷史故事。
在上饒市城區(qū)唯一的一家私人博物館—一上饒林和順博物館里,珍藏了一把乾隆年間制作的礬紅雙龍刻畫壓指茶壺。上面印有“順林叔惠存,侄,步青敬贈廿七年夏月”黑色題款。
這把茶壺,在該館數(shù)以千計的藏品中不過是滄海一粟,但它所蘊藏的故事,不僅可讓該館德位相配,名垂千古,還能讓上饒人在抗日的炮火聲中,大義、大勇、大德幫助浙江大學西遷的俠肝義膽,昭示天下,為上饒的抗戰(zhàn)歷史增添光輝的一頁。
牽出這個故事的是浙江大學一名在讀的學生,他于2017年7月的一天,參觀上饒林和順博物館,在這把茶壺面前飽含深情地久久凝視,他問道:“茶壺上落款的‘步青是否是原全國政協(xié)副主席,曾任過浙大教務長的蘇步青?”得到肯定的答復后,他想為什么贈送這把茶壺給上饒的林和順呢?而且在落款中,以叔侄相稱,親密有加。這位有心的學生把這個重大發(fā)現(xiàn)帶回浙大,引起浙大官方的重視,鉤沉起了對80年前的鮮為人知的一段往事。
話說1937年7月,抗日戰(zhàn)爭爆發(fā)。8月14日,日軍飛機首次轟炸杭州,把杭州推進了火海之中。浙江大學的師生以學報國,起初還臨危不懼,警報響起即疏散,警報過后又進教室堅持上課??墒堑搅?1月15日,敵寇在浙江,江蘇兩省交界的寶山衛(wèi)金公亭強行登陸,離杭州只有120公里的路程,情急之下,浙江大學才決定舉校西遷。
浙大西遷第一站是浙江的建德。1937年11月11日,蔣介石欽點的浙江大學校長竺可楨和教務長兼數(shù)學系主任蘇步青率領(lǐng)全校師生員工及部分家屬,并攜帶大批圖書資料和儀器設(shè)備,分三批出發(fā),搬進建德。
戰(zhàn)事吃緊,國民黨當局節(jié)節(jié)敗退。12月24日,杭州淪陷,建德不保,浙大的師生們只好含恨撤離建德,離開浙江故土,像難民似的,迷迷茫茫地向上饒走來。
當時,隨校西遷的學生有460余人,加上教職員工及家屬共有近千人,還有隨行的700多箱圖書儀器,前有大山阻擋,后有日軍追逼,隊伍每前進一步都十分困難。走到金華又碰上敵機轟炸,一顆炸彈落在校長竺可楨身旁不遠處,炸死幾名學生,竺校長也險些送命。
隨著敵機轟炸,日寇即將占領(lǐng)金華的消息瘋傳,浙大師生們?nèi)诵幕袒?,急切地希望能早日離開,可是,浙贛鐵路忙于運兵,客貨列車均已停開,逃難的平民滾滾如潮,浙大師生居無定所,食不果腹,缺醫(yī)少藥,陷入困境。為了避敵機轟炸,還得東躲西藏,別說上課,連保命都難。
為此,師生們開始分批向江西腹地撤離。大家各盡其能,各顯神通,有的哀求搭乘順道的運兵的汽車前行,有的沿著鐵路步行,還有少數(shù)則爬煤車,零零落落,三五成群,猶如散兵游勇,慘不忍睹。
此外,有一部分還滯留在建德的師生也從水道乘船直抵衙縣,轉(zhuǎn)至常山,再爬山越嶺赴江西。幾經(jīng)周折,大部分師生于12月29日陸續(xù)抵達江西上饒的玉山。
上饒的玉山是江西的東大門,是浙大西遷的必經(jīng)之地。正常隋況,乘火車通行,呼嘯而過,也許與上饒沒有半點關(guān)系,但這次浙大師生大批涌入上饒,是在國難當頭,兵荒馬亂的非常時期,進出上饒就不是想象中那么容易了。
都說兵馬未動,糧草先行。大難臨頭各自飛的形勢下有誰給你管供后勤保障,誰給你備足糧草,醫(yī)藥?官方無人管,軍方也無人管,怎么辦?讓浙大千余名師生凍死,餓死,炸死在上饒?
誰也想不到,在這關(guān)乎浙大干余師生生死存亡的千鈞一發(fā)時刻,是江西上饒廣豐人林和順挺身而出,以主人翁的姿態(tài)站了出來,帶領(lǐng)商業(yè)同行的兄弟們包攬了浙大師生的吃住,醫(yī)療,衣被,直至最后順利乘火車出境西行。從1937年12月29日至1938年1月8日,整整管了11天。
原來,就在浙大千余名師生流入上饒的前十幾天,即1937年12月6日,林和順接到浙江龍游一朋友的電報,大意是需要他在上饒幫助接待一批浙江大學西遷的師生。這份電報是以個人名義發(fā)來的,不代表官方更不代表軍方,這就意味著林和順的接待也只能是個人名義。用個人的錢財,靠個人的本事。
林和順是一個做軍糧生意的大商戶,是當?shù)仫@赫一時的商界名流,因與這位發(fā)來電報的龍游朋友有食鹽業(yè)務往來,關(guān)系熟稔,相敬如賓。而這位龍游客商與祖籍浙江、時任浙江大學教務長的蘇步青交情深厚。林和順接到這份電報,心知肚明,肯定是這位龍游朋友受了蘇步青先生的重托,把這份千斤重擔托付他了。
在那日寇橫行,國破山河碎的年月,一個無官無職的生意人,就憑一個生意場上的朋友一份電報,便要破費自家的巨額錢財,還得頂著日后被日本鬼子問罪的巨大風險,接待浙江大學西遷師生,對于林和順而言,無疑是人生一次巨大的考驗與挑戰(zhàn)。他不接這項委托,無非是得罪了一個朋友,他接下這份差事,一切后果都可能發(fā)生。
當林和順讀完這幾十個字的電報時,面色凝重,又驚又喜,驚的是近千人的龐大規(guī)模吃、喝、住、行、安全,要接待好,猶如泰山壓頂,擔子太重;喜的是能得到商界朋友的如此信任,為浙大西遷做點好事,這是民族大義,困難再大也值得。于是,林和順毅然決然地接過了龍游朋友的接力棒,在上饒安排好各商鋪的事宜后,立馬返回玉山縣城的林家弄店鋪和通知廣豐老家湖豐鎮(zhèn),動員家人及其他鄉(xiāng)紳一道協(xié)力同心,騰出房舍,準備糧、油、蔬菜,做好接待事宜。林和順考慮到把浙大師生放在鄉(xiāng)下老家去接待更安全。
經(jīng)過十來天的精心準備,終于迎來了浙大西遷的上千余名師生和家屬。林和順以最快的速度安排妥當眾人的吃、住、用,及看病問診。當晚林和順還殺豬宰羊,大擺酒宴。次日,又上門送去油、鹽、柴、米和蔬菜,同時還停下當?shù)氐乃桔樱v出課堂,供浙大的學生上課開講,在流亡中不停學業(yè)。
原計劃這支西遷大軍在上饒稍事休整便會開拔,誰料一場突如其來的大風大雪讓師生動彈不得,望天興嘆。比風雪天更為惡劣的是浙大師生的西遷,引起了日軍上海派遣軍司令官松井石根的嚴重關(guān)注,他親自下達追殺令,一定要堵住浙大師生進入江西腹地。當時杭州的覽橋機場已被日軍控制,日軍晝夜不停地從覽橋機場派遣飛機轟炸金華,旨在奪下臨近江西上饒的龍游機場,從而打開進軍江南腹地之路,截住西遷的浙大師生。為了達此目的,日軍派遣了大批的特務尾隨師生,在師生臨時駐地上饒,每日假扮成小商小販的特務分子無處不在,無時不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