譚婷元
《金瓶梅》作為16世紀的中國市井風情畫,所描繪的都是市井小人物,從它開始,中國小說開始為凡夫俗子作傳、為蕓蕓眾生寫心。而《駱駝祥子》更是一部表現(xiàn)位于社會底層的人力車夫——祥子的奮斗悲劇。在以往的研究中,兩部作品中的小人物典型都分別有作家進行深度探究,然而,這兩部不同時代作品中小人物的比較研究在現(xiàn)階段仍有空白,本文將以此為研究重點,通過歸納比較的方法探究兩部作品中小人物典型的異同。
自宋代話本小說起,作家的眼睛向下,開始關注小人物,關注他們的生活狀態(tài)和情感心理。小人物的命運能夠反映整個社會大環(huán)境,而最真實的人性也正體現(xiàn)在平凡的生活中。本文將以《金瓶梅》中宋惠蓮和《駱駝祥子》中祥子作為小人物的人物典型,進行對比分析,探尋他們悲劇命運的異同之處。
對比來看,二人在性格、精神世界、最終的結局以及作者對他們的態(tài)度四個方面有著較為明顯的差異。
在性格方面,宋惠蓮“性明敏,善機變”①,她懂得把握時機,討西門慶的喜歡,懂得在恰當?shù)臅r候向權勢低頭,一張巧嘴也懂得對什么人說什么話;反觀祥子,他木訥、老實、忠厚而又執(zhí)著,他不懂得隨機應變,不愛說話的他做的總比說的多,做事直接而坦蕩。
在人物的精神世界方面,宋惠蓮,淺薄、輕浮且貪慕虛榮,她渴望權勢、渴望金錢、渴望和西門慶的妻妾們同流,她的所思所想,不外乎“利欲”二字,她在它們的誘惑下走上了歧途——“利欲熏心”,這也正是導致宋惠蓮悲劇命運的原因所在;祥子的所思所想,他活著的全部希望就是擁有一輛自己的車,這是支撐著他奮斗的精神支柱,而他所執(zhí)著的夢想一次次地遭到命運的嘲弄,最終導致了他的悲劇命運。
在最終的結局方面,看清了主導者們丑惡嘴臉的宋惠蓮回歸了最初的自己,拋卻了曾經迷蒙她心靈的東西,得到了精神的覺醒,卻導致了她生命的消亡。而祥子的內心或許更強大一些,卻始終強不過命運。他遭受了命運的數(shù)次嘲弄,一次次被擊倒又一次次地站起來,幾起幾落,終于在得到小福子的死訊后徹底地墮落下去,從前那個要強的、高大的、純樸的祥子一去不復返了,命運終于摧毀了他的精神世界,他如行尸走肉一般在世上茍活著,精神已然消亡。
在作者的態(tài)度方面,宋惠蓮的創(chuàng)作者沒有以道德者自居,他哀憫這個因身不由己而四分五裂的生命,而哀憫來自于愛,作者因為愛她,所以才將她刻畫得栩栩如生、活靈活現(xiàn)。雖然宋惠蓮沒有多么高尚的靈魂、多么良好的品德,甚至于是虛榮的、惡毒的、淫蕩的,但作者并沒有拋棄她、嫌惡她,而是在她身上發(fā)掘出了那個黑暗社會中的一抹光亮,這正體現(xiàn)了作者的偉大之處和廣大胸懷。而老舍一開始的的確確是愛祥子、稱贊著祥子的,仿佛祥子是他最得意的作品一般,而到了最后,我們又能明確地感受到老舍“哀其不幸,怒其不爭”②,對祥子一點點地放棄,最終任由他滑向深淵。
兩部作品既都描寫了小人物的悲劇命運,自然在一些方面有共同或相似之處。兩場人生悲劇發(fā)生的大背景都同樣是經受著劇烈變動的時代,宋代市民階層興起,都市繁榮,經濟發(fā)達,商業(yè)的發(fā)展引起了社會風尚的變化,形成了一個去樸尚華、競尚奢靡的財富權利至上時代;20世紀30年代的中國,社會動蕩,內憂外患,社會凋敝,復雜多變的現(xiàn)實社會催生了一群迫害人民的“強盜”,與腐敗的政府一同創(chuàng)造了一個黑暗社會。
無論是宋惠蓮還是祥子,心中都有一個欲望在支持著他們前進。于宋惠蓮而言,這個欲望是金錢與權利,是西門慶能夠滿足的她的虛榮心;于祥子而言,這個欲望是一輛屬于自己的車,跟他自己——祥子——一般棒的一等車。為了心中的欲望,她極盡阿諛奉承之能事,他在命運的折磨下一次次地挺過來。不得不說,欲望是生命的驅動力,與生俱來,至死方休。
兩人最終走向悲劇結局的轉折點都是伴侶的不幸,宋惠蓮在得知來旺兒被陷害流放徐州后,內心悲憤交加,精神在覺醒的同時也崩潰了,普通夫妻的恩情遭到外力的摧殘,讓她感受到了人情的丑惡,終于上吊自殺;祥子雖然不愛甚至于恨虎妞,但虎妞的死著實讓祥子非常墮落了一陣子,盡管最終祥子還是憑借堅強的意志挺了過來,但最終小福子的死訊還是成為壓垮駱駝的最后一根稻草,擊垮了他的精神世界,將原本是一等車夫、積極向上的祥子真真正正地變成無賴,變成行尸走肉。
可以說,這兩人都如流星一般,成為穿過那個黑暗社會中的一抹光亮,雖然短暫,但足夠閃耀。宋惠蓮在《金瓶梅》的世界里帶來一聲良心的呼喚,聲音雖然微弱,而且很快被社會的嘈雜所掩蓋,但那一瞬間足以震撼人心;祥子的善良純樸、自律執(zhí)著,在《駱駝祥子》的車夫群體中宛如一朵出淤泥而不染的荷花,雖然在狂風暴雨一次次的摧殘中終于倒下陷入淤泥之中,但他卻在世人心中留下了潔白的身影。
從宋惠蓮和祥子的悲劇命運中,我們可以得到這樣一個結論——小人物是無足輕重的。在黑暗社會中,可以隨時被犧牲掉。無論如何明敏機變、如何善良樸實,都會被社會的黑暗所吞噬。在新舊交替時代人們所共有的特定社會心態(tài),便是對新事物的驚喜與舊事物的留戀,即“活的努力地要沖破死的,而死的卻死死地拖著活的”③,人生的悲劇莫不如此。
注解:
①蘭陵笑笑生,《金瓶梅》,22回。
②魯迅,《摩羅詩力說》,第五節(jié),第一段。
③青島大學范嘉晨老師上課筆記。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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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單位:青島大學文學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