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秀春
[摘 要]課題組以唐代詩人杜牧的詩作《山行》及其三種英譯文作為語料,試圖從主題與主題傾向關聯(lián)視角出發(fā),探討該詩翻譯過程中在詞義選擇、意象創(chuàng)構及情感融合上是如何實現(xiàn)主題與次級主題之間的互為關聯(lián)與制約的。
[關鍵詞]主題;主題傾向;《山行》
[中圖分類號] H315.9 [文獻標識碼] A [文章編號] 2095-3437(2019)08-0135-03
任何語篇,均有明確主題,且圍繞主題布局和展開。從語義特征看,主題是語篇底層宏觀命題的結構,或是“一個語義上與命題等值的概念結構”。體現(xiàn)主題的宏觀命題必須為語篇中所有其他命題所說明,即宏觀命題與微觀命題之間必須具有一定關聯(lián)性,這種關聯(lián)性在認知框架內得到維系?;诖艘?guī)律,詩歌主題是詩篇中所表現(xiàn)的中心思想,其主題由詩篇中各行詩句的具體命題體現(xiàn)出來。
語篇在線性發(fā)展中,其主題得以擴展,從而形成一定的主題傾向。曾利沙(2006: 65-67)指出,所謂主題傾向即主題規(guī)約下的認知邏輯導向,并以次級主題結構形態(tài)在語篇局部中得以體現(xiàn),是作者表現(xiàn)意圖結構鏈上各節(jié)點的逐層展開,各次級主題之間具有內在認知關聯(lián)性。因此,詩歌主題的建構必然是對各行詩句的語義信息進行排列、聚合、歸納,呈現(xiàn)一定的次級主題,并形成主題傾向,從而達成凸顯主題這一終極目標。
在翻譯研究中,古漢詩之翻譯受到國內學者們的廣泛關注。中山大學黃國文教授在《翻譯研究的語言學探索——古詩詞英譯本的語言學分析》一文中,從功能語言學視角對古漢詩的英譯做了深入而廣泛的研究。許多其他學者,如辜正坤、翁顯良、汪榕培等,也對古漢詩之英譯做了大量大有裨益的研究,但迄今為止,鮮有研究從主題與主題傾向關聯(lián)視角出發(fā),探討古漢詩翻譯過程中是如何實現(xiàn)主題與次級主題之間的互為關聯(lián)與制約的。鑒于此,本文以唐代詩人杜牧的詩作《山行》及其三種英譯文為語料,試圖從主題與主題傾向關聯(lián)視角出發(fā),探討該詩翻譯過程中在詞義選擇、意象創(chuàng)構及情感融合上是如何實現(xiàn)主題與次級主題之間的互為關聯(lián)與制約的。
一、《山行》的主題與主題傾向解讀
(一)詩篇大意
《山行》是一首色彩絢麗、生機盎然的秋景詩。詩篇大意是:在一個深秋的午后,詩人坐在馬車上,來到一座山前,沿著一條石頭小路蜿蜒而上,發(fā)現(xiàn)在那白云繚繞的山間還住有幾戶人家,詩人本想去探訪他們,但卻突然止步不前了,因為他被眼前一片火紅的楓林吸引住了,那經(jīng)歷了風霜雨雪洗禮的楓葉比二月的鮮花還要鮮艷。與天邊遠處的白云及若隱若現(xiàn)的人家相比,這眼前的楓林紅葉更充滿了生機和活力。此詩表面是描寫和贊美大自然之美,實則是詩人內在精神世界積極樂觀的寫照,在今天讀來,仍能帶給讀者一種力量,一份鼓舞。
(二)詩篇的主題及次級主題分析
與其他任何類型的語篇一樣,古漢詩也受其主題控制和支配。下面將《山行》的主題與主題傾向結構的內在關聯(lián)性做出分析,如圖1所示:
上圖的外方框表示主題, 它對詩篇的所有次級主題起統(tǒng)攝作用。詩行間構成主題傾向結構鏈: 山路—白云—人家—楓林—紅葉。對山路、白云、人家、楓林的描寫,都是在為贊美紅葉的美麗做好鋪墊和烘托。由此可見,詩人不單單是渲染了楓葉外形的美,更賦予它一種精神上的美——傲霜斗雪的頑強生命力,進而表達了詩人積極進取的人生態(tài)度。通讀全詩,則可發(fā)現(xiàn)詩人在詩歌表達中的情感傾向,“怡情”即為該詩的主題。在“怡情”主題與主題傾向的統(tǒng)攝下,“停車坐愛楓林晚”中的“楓”應是五彩繽紛的楓林, 而“霜葉紅于二月花”中的“霜”在主題與主題傾向的統(tǒng)攝下, 詩句中的“霜”失去其表層義,獲得了在此語境中的由表層義產(chǎn)生的嬗變意義“秋天、秋日”。
二、《山行》英譯本評析
《山行》是一首描寫山水的名詩,其英譯本有多個版本 ,在此僅選取其中最具代表性的三個譯本進行評析(見表1)。
為便于下文分析, 筆者分別用簡稱來指稱所要評析的三個譯本:郭譯、翁譯、卓譯。下面對古詩“山行”及三個譯本進行評析。
(一) 標題“山行”的處理
《山行》一詩給讀者展示了這么一幅幅畫面:山路—白云—人家—楓林—紅葉,這些畫面的切換,是基于詩人腳步的移動,詩人在贊嘆大自然美景的同時,其實是在表達自己內心的積極樂觀。詩人將寫景、抒情巧妙結合,表達了詩人奮發(fā)向上的豪情。在這一主題與主題傾向的統(tǒng)攝下,我們可以鑒別出三位譯者在翻譯標題“山行”所存在的差距。郭譯逐字譯成“Traveling in the Mountains”,只拘泥于原詩字面之義,表達的只是“行”這一動作,并未挖掘出原詩所蘊含的深層內涵;翁譯“Autumn Glory”,放眼于全詩的主題,傳遞出原詩文字背后的深層意蘊;而卓譯也對原詩的主題及次級主題進行關聯(lián)性挖掘,基于對原詩全貌及內涵、外延的把握,將詩題譯作“A Mountain Scene”,描繪出一幅瑰麗的山林風景圖畫,與翁譯具有異曲同工之妙。
(二)語義的選擇
在翻譯過程中,對詞義的理解和選擇是任何譯者都需要經(jīng)常解決的問題。判斷詞語在語篇中的語義,可從字、句、篇章等多個層面逐步分析。而通過分析語篇的主題,把握主題及主題傾向關聯(lián)性制約情況下對語義的一個深層理解,有助于判斷詞語的意義和選擇恰如其分的表達形式(見表2)。
在“遠上寒山石徑斜”這一句中,“寒”字點明深秋季節(jié);“遠”字描繪出山路的綿長;“斜”字照應句首的“遠”字,寫出了山勢“高而緩”的特點。 詩人將一條石頭小路由下而上曲折蜿蜒的特點呈現(xiàn)得淋漓盡致?!斑h”標出了山的深度,“上”標出的是山的高度,在深與高之間貫一“斜”字,凸顯出山的地形與規(guī)模。仔細對照三個譯本,他們對“寒山”的翻譯迥然有別,郭譯“the chill mountain”,翁譯沒有譯出,卓譯則譯成“the chilly mount”,根據(jù)對mountain和mount的用法進行比較可發(fā)現(xiàn),mountain一般泛指山脈、群山,而mount一般指獨立的山峰,多見于詩歌用語,而本詩中的“寒山”寫的正是岳麓山,上文已對山的特點做了綜合分析,這是一座高而險的山,乃是一座獨立的具體的山峰。基于以上對“寒山”的分析,筆者認為,三個譯本對“寒山”的處理,卓譯最為恰當。而在“有人家”一例中,“人家”與上句的“石徑”形成照應;白云生處,房屋隱約可見。詩人采用橫云斷峰的描寫手法,在此處嵌進“白云”,讓片片白云遮擋讀者的視線,卻給讀者留置了想象的余地。在“有人家”的翻譯處理上,郭譯用“there are homes of men”明確指定“有人家”,只分析和把握了原詩表層義,未能體現(xiàn)出詩歌的模糊性特征;翁譯使用了一個動詞“perch”,使小村莊高踞于山峰之上的畫面非常清晰,違背了原詩“白云生處”“人家”時隱時現(xiàn)那種模糊美。而卓譯的“silhouetted”則將“白云生處”“人家”的影像映襯出來,體現(xiàn)出原詩的模糊美。在本詩“怡情”主題與主題傾向的統(tǒng)攝下,“霜葉”之“霜”與詩歌的語境感情基調產(chǎn)生了主題與主題傾向關聯(lián)性語境融合,在此顯然表達的只有積極的蘊含,即“紅艷”“迷人”。故此,在主題與主題傾向的統(tǒng)攝下, 詩句中的“霜”失去其表層義,獲得了在此語境中的由表層義產(chǎn)生的嬗變意義“秋天、秋日”。郭譯和卓譯各自處理成“frozen leaves”和“frost-reddend leaves”,這是在脫離主題及主題傾向情況下對語義的一個表層理解,而翁譯則在詩題翻譯“Autumn Glory”中體現(xiàn)出對文字背后深層意蘊的關聯(lián)性挖掘,實不失為一大妙譯。
(三)文本意象識別與翻譯造構
意象是詩歌創(chuàng)作的重要組成部分,是詩人抒懷的一種常用手段。詩歌翻譯體現(xiàn)的不僅是語言形式的轉換,也是意象的轉換。在翻譯過程中,譯者須從文字的表層義分析開始,對詩歌內有的意象進行深入挖掘,并用恰當?shù)哪康恼Z形式將其表達和重構(見表3)。
在“遠上寒山石徑斜”這一句中,詩人為讀者呈現(xiàn)出多個意象,即“寒山”“斜徑”,這些意象明顯以靜態(tài)方式呈現(xiàn),也為下文贊嘆霜葉春花之美做了鋪墊,而通過對全詩主題的分析,我們可以看出,此處的“上”并非是一個動作“爬山”,而是一個空間方位詞,隱喻的是詩人山行時心情的豁然開朗與心曠神怡。然而,在郭譯和翁譯中,他們各自將“上”譯為“climb”和“climbing”,顯然將“上”呈動態(tài)加以描述,這一處理方式破壞了原詩的靜態(tài)意境,而卓譯使用的是“meandering”一詞,則凸顯出了山路之蜿蜒迂曲的特點,與下文的“白云生處”形成呼應,從而取得了次級主題的關聯(lián)效果。另外,從“霜葉紅于二月花”中的“紅于”,我們明顯能感受到詩人對楓葉那份濃郁的喜愛之情。為了達到主題與主題傾向之效果,在翻譯過程中須對“紅”進行意義引申,然而通過對比三位譯者的譯文,我們發(fā)現(xiàn)他們對于“紅”的翻譯處理方式也各有千秋。郭譯只是譯出了“紅” 的概念意義red, 情感意義沒能得以體現(xiàn),而翁譯和卓譯則各自處理成vivid、bright,則揭示出了“紅”在本詩主題與主題關聯(lián)下的情感意義。依照全詩所要表達的主題“怡情”, 翁譯和卓譯對于“紅”的處理,靈活地擺脫了字面意思的束縛,傳達出詩人在詩句中所要傳達的“樂觀、積極”情感,由此取得了主題及次級主題相互關聯(lián)的效果。
(四)《山行》的主題與情感融合分析
正如上文所談及的,詩篇的主題對詩篇的所有次級主題起統(tǒng)攝作用?!渡叫小穼仍诨殛P聯(lián)的情感,聚合成一個與主題相關的結構與布局,形成一條主題傾向結構鏈: 山路—白云—人家—楓林—紅葉,前面的景物描寫僅作為鋪墊之需,詩的主題所要展現(xiàn)的重點是詩人對于秋山楓葉的喜愛,是詩人對于生活的積極樂觀態(tài)度。“白云”“生處”都是虛指,是詩人想象中縱橫兩方面的空間?!凹t于”包含了多少喜愛,因此,詩中這個“紅”字,實為一大精妙隱喻,起到了點題作用,既渲染出楓葉的顏色之美,也表達出詩人此時心情的歡快舒暢,由此彰顯出詩人積極向上的人生態(tài)度。詩中這個“紅”字,形成一個具有內在關聯(lián)性的情感形態(tài)結構鏈,使整首詩篇“怡情”的主題得以凸顯。全詩前三句處于陪襯地位,最后一句“霜葉紅于二月花”則為全詩的核心所在,這一句詩不僅僅是刻畫了楓葉外觀的美,更賦予了它一種品質之美——傲視寒霜的頑強生命力,從而也揭示出詩人積極樂觀、奮發(fā)向上的精神品質。郭譯采取直譯,只對原詩表層義加以解讀,沒能挖掘出原詩的深層義。在表達“紅于”二字,郭譯用“redder”致使詞的兼義性被削弱,難以充分體現(xiàn)出原詩的言外之意,在一定程度上有損隱藏于詩中的意境美。與郭譯的逐字對譯不同的是,翁譯“more vivid”與卓譯“brighter”則透過文字表層意思,挖掘出詩人當時在特定場景中的心情特質,恰如其分地再現(xiàn)出原作所要傳達之意境,傳達了原詩較為深層的意蘊美。此外,漢語中“二月”已是生機盎然的早春,而英文“February”仍屬冬季,在此郭譯做了巧妙處理,將“二月花”譯作“the flowers of early Spring”,這一譯法采用的是視角轉移法,譯者避開字面意思,從而巧妙地避免引起類似文化沖突的爭論,實乃妙譯。
三、結語
詩歌作為獨立語篇,通過詩篇的次級主題的逐層擴展,從而形成主題傾向,最終形成一個確切的詩篇主題。本文以唐代詩人杜牧的詩作《山行》及其三個英譯本為語料,從主題與主題傾向關聯(lián)視角出發(fā),探析該詩翻譯過程中在詞義選擇、意象創(chuàng)構及文本主題與情感融合上是如何實現(xiàn)主題與次級主題之間的互為關聯(lián)與制約的,以期為我國古漢詩詞英譯實踐在運用主題和主題傾向理論體系拓展與建構方面提供一個可拓展性維度。
*本文寫作是在我的導師李明教授的啟發(fā)和指導下完成, 特此致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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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責任編輯:鐘 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