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秀琴
一個人,靈魂走在回家的路上,在日常生活里,以一朵花開的姿態(tài)慢慢行進,這樣活著活著,走著走著,神性就出來了;美,也就綻放出來了。
需要證明什么嗎,向這個世界?一棵樹,向這個世界證明它是一棵樹?聰明的你想要證明你的才智,證明你的條件比別人優(yōu)越?證明你的父母比別人生你更當時?
不。不不。
當一棵樹向這個世界證明它更像一棵樹時,它就開始凋零,葉子黃,枝條枯,花兒落,被人伐了;一個女人本來國色天香,可試圖向這個世界證明自己美,搔首弄姿,濃妝艷抹,那有什么美?當一個人試圖努力證明自己聰明的時候,玩伎倆,耍小聰明,那算什么聰明,分明是對自己才智的玷污,人格的污損,除了讓人唾棄,還能有什么?恰恰都是丑。
每個人都是上帝的作品,原本都可以散發(fā)出天然的美麗??上?,當你急功近利,刻意表現(xiàn)自己的時候,已經(jīng)破壞了這種原質(zhì)的美,損毀了這種天然的美,摧毀了一種來自上天的神性。真正的美都是從真善美出發(fā)的,天然而成;真正的聰明是以寬容為懷、以上善若水為前提的大智慧。美也好,智慧也罷,都是潛質(zhì)的,需要一個慢慢積累的過程,其釋放的過程也以慢慢行進為常態(tài)。
酒是辣的,粥是淡的,煙是嗆的,咖啡是苦的。人間極樂之事,無不是苦中作樂。這個苦中作樂的過程恰恰如一朵花靜靜散香慢慢綻放。品茶與喝酒,先是滋味上最復雜,感覺上最不愜意,看看人們品茶品酒時的表情,齜牙咧嘴,苦不堪言,慢慢地,茶過頭遍,酒過三巡,那滋味、那感覺就出來了。啥叫苦盡甘來?啥叫酒也醉人?這就是。其實,這就是那個靜靜散香慢慢綻放的過程,是得受點兒小小罪的過程,大大地經(jīng)歷一番刺激的過程,而后進入一種靈與肉的升華狀態(tài),一種超飽和狀態(tài),一種走火入魔的狀態(tài),由靈魂而肉體,以至靈肉無間。這個時候,人對唯物、唯心之辯的態(tài)度是付之一笑。這個時候,你就是個小神仙,無所不能,無我無他,無虛無實。
假如說生命有度,把心與身的存在狀態(tài)由低到高排列成度數(shù),那么,花開的姿態(tài)就是一種循環(huán)往復由淺入深、由高到低慢慢接近生命本質(zhì)和時間本真,超乎正常生命度的過程。達到這種生命度安全又不礙別人事的方法挺多,但這些方法的假象是受罪。巨大的甜頭就在那一點兒苦頭后面。比如我酷愛長跑,酷愛瑜伽,要的就是那終極的舒適,但那舒適幾乎是以垂死的狀態(tài)去獲取的。比如我酷愛日積月累的鍛煉,要的就是那種熬,那種熬是以錘煉心智為前提而得到無限快樂的。
寫作之于我,也是以一種花開姿態(tài)慢慢行進的狀態(tài),一種再正常不過的日常。誰都說,有什么結果,歇歇吧,那么苦圖什么?過去,我和他們見識一樣,也認為自己挺悲壯的,整天背對世界,背對許多人間樂事在那里寫,還寫不出個名堂來,既不能掙得養(yǎng)家錢,也不能樂得身后名,不就死了多燒兩本書嗎?現(xiàn)在我發(fā)現(xiàn)自己寫作并不是這么回事,其實是在偷著樂。背對世界,排除所有雜念,凝聚精神到白熱程度,調(diào)動所有感覺,使精神、感覺和敏感度豐滿到極致。于是乎,一些意外的詞匯、句子和靈感流淌在紙上了,它們像我靈魂的香氣瞬間奔放而出,構成筆下人物的細節(jié)和精神氣質(zhì),就像一朵花,花苞里蓄養(yǎng)了一層一層的花瓣,就等著能量催它們開放,綻放自己的色彩與美麗。這種狀態(tài)下,再往前逼自己一步,再越過一點兒不適,就達到了那種極端的舒適,因為達到必然王國了,找到精神自由了。要說活著,這時的我是活到了淋漓盡致,要說花開,這時候,花開自然香。
我試著不寫,可是不行,就像沒醒透似的。一連多日不寫,就是一連多日半打盹兒,渾渾噩噩,像個半死人,既無生機更無活力,連新陳代謝都不對了。就像一朵花,還沒開,就蔫了。我知道我不寫作死不了,但我這樣活著就是不舒服,就像身上有一塊兒癢癢,又不讓我撓,就那么癢著,太難受了;就像要瞌睡,不讓睡卻又醒不了,何止是難受!其實,靜靜地坐在電腦前,靜心地寫一些東西,哪怕少睡一兩個小時,我也得把這個時間留出來。對我來說,生命一天不達到這個濃度、烈度和飽和度,沒有到達那個敏感度、興奮點,那這一天就活得窩囊,就沒有感到生命是自己的,就沒有體會到生命的極度歡欣,感到這一天是白過的。
能不能在花開的這個過程中體味到愉悅,體會到美,體味到思想的自由、呼吸的有致、創(chuàng)造的醉人,能不能達到身心的整體和諧,取決于自己做這件事認不認真,是否全身心投入,能否持之以恒。練瑜伽功的打坐,只有徹底投入才能進入佳境,才能出神入化。而投入的過程,往往不無痛苦。要多大的毅力,多嚴明的自我紀律,才能勒住意念的韁繩,讓它順著你的性子走。半點兒玩世不恭都不能有,半點兒消極怠工都會讓你前功盡棄。因為那涅槃似的極致快樂就在認真單純的求索后面,就在那必不可缺的苦頭后面。
就像不認真的愛情,我不能從中獲得享受,就像不認真做人,我就會活得不爽透一樣。
生命,寫作,因為愛與癡迷,這就是我以一朵花開的姿態(tài)慢慢行進的原因所在。
在那個一點點縮放自己的思想、自由和美麗的過程中,我知道,我每天都在死亡,可以說是向死而生,然而每天都在新生,都是脫胎換骨,都是鳳凰涅槃,那個時刻,那個過程中,我都要把自己從世俗的軀殼里放飛出來,在鮮活的空氣里呼吸,看到從未有過的生命色彩與人世曠景,使自己感到這一會兒的生命比原有的要精彩很多。這時,你愿意寬諒,與世無爭,為守護一朵花開,你覺得與誰爭都不屑。相信自己身不由己,為自己準備好了一個幸福而埋葬自己的秘密辦法,那就是以一朵花開的姿態(tài)慢慢行進,給自己一個個絕對的自由縮放生命與呼吸的過程。
這樣活著,神性和美,真就綻放出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