盧靜
我們越往下走,中央大廳,鐘擺的搖晃越劇烈。
你佇立在地板中心,像未打開的圓規(guī)。
左手握住晦暗的欲望瘋狂的荒草追堵的圍城,右手握住靈魂金幣蔚藍(lán)天平白云砝碼。
雙手合攏是宿命里的棋局。
影子絕望地分裂,但你夢想一個圓。
血滲出碎片。你拾起希望,拾起破滅,拾起醒悟,拾起腐朽,拾起曾經(jīng)的羞辱與榮譽(yù)。
整個世界的缺口上,你轉(zhuǎn)動兩腿,努力畫著一個又一個破損的圓。
那幾乎是天與地,兩個王國戰(zhàn)爭的節(jié)奏。這一切,像樹根里伸舉的雙臂。
不小心,起了風(fēng)。
親愛的房屋漂泊在紙上。你在敲門
這是一秒鐘的刀口,所有日子的底部
一些事物正悄悄輪替
花朵在鐘面結(jié)果,表情向街道擴(kuò)散
你探頭探腦,目光是一束灼熱的絲
坍塌的時刻到了
建造的時刻到了
懸在風(fēng)上的舊衣服,哦,你憶起四處驅(qū)散的魚群。
你漂浮,虛幻無常的水面上,你沉沒,一張網(wǎng)龐大的剪影下。
不,所有水草在踝骨打結(jié)。
一條躲避不及的小魚,尾巴不停拍打你的眼角。時間皺巴巴的。
“我曾是水手中的英雄!”
不是恐懼緊緊攥住你,是痛楚消失后的虛無。
命運(yùn)在頭頂上方呼嘯而過后,吐著煙圈,若無其事打量你蒼老的困局。
一個虛詞擦去一個虛詞。你打量水天一色———最終是生命最難逾越的鴻溝。
“不!我一定要追問……”
每個浪尖上,你堅持萬物存在的意義。
你雙腳踩到一船肥沃的土,永在拔節(jié)的詞語。深吻花朵的蝴蝶??!
扼住瞬間,展開是永恒,岸,是忘川流淌的太陽。
你留下紙的空白,噓———強(qiáng)大的子夜合住封皮。
但你還留下了一只蠶,樹木的疑惑里吐出長長的絲,無法凝固的虹。
一只蠶歷經(jīng)的山川是:橫線、垂線、灼熱的刻線與命運(yùn)的拋物線。
一只繭重重包裹的是:羅盤、苦難與翅膀。
一只蠶,口銜卑微的葉片,目視星辰的里程。
黑與白之中,多么大的風(fēng)暴,滾滾溢出空間。
我全部的淚水蓄積在一個堤角。
看你藍(lán)色的手,在紙的背面彈奏旋轉(zhuǎn)上升的階梯。
我們的手,親愛,曾經(jīng)一起牽扯母親的衣角。
白紙上聳立花朵。像天空吐出經(jīng)線與緯線,紡織大地的字跡。
紡織萬千形態(tài)的植物,只留下時間的縫隙,生長我們永遠(yuǎn)寫不完的詩。
“又是零點(diǎn)了”,沒有更近,也沒有更遠(yuǎn)的距離。
四方輪聲交替的街口,一棵樹結(jié)滿閃電,讓向往穿透肉體的城墻。
誰把我?guī)У竭@里?新月,古老的徽標(biāo)。
誰使生了根的風(fēng),摩挲我的耳郭,諦聽天地不盡的傳說?通向記憶與未來的兩扇銅門,鑲釘著啟明星與長庚星,又一次砰然開啟。
黃昏啊,誰牽引我的手,經(jīng)過羲和之車也要翻越的山巔,穿過你深邃曲折的長廊?
豁然洞開,田疇平整,面目清晰。
白晝深思熟慮后,向黑夜吐露一枚果核,簡單,透明,它真實的心跳,它來日將要發(fā)芽的種子。
這是遼闊的原野,我祈禱之地,洗滌我的河,來自天穹的某一處泉源。
一切樹木根須顫擺著,翹首等待,飛鳥的雙翼輕拍空氣。
你聽見了嗎?河流磁性的喉音,低低貼著大地翻滾,烙到泥土的底部。一只暗穴做功的蟬與一只涌燈的螢火蟲,同時屏住了呼吸。
這是我童年夢境中張開雙臂,反復(fù)飛翔的黃褐色沃野,我多想飛下去,像筆尖移動在失去邊幅的白紙。
孩子們,喝過熱氣騰騰的小米粥,在大風(fēng)起伏的胸膛沉睡。
天空俯下身,我奔跑的腳步擊響大地的鼓,我的影子滑行在琴弦,我贊美之時,以天籟之音。
時間像一雙蝶翅,棲息在河床。
這只是生活中的某個瞬間。它輕輕合攏,在我投出的一顆小石子,擊中旋渦的時候。
從遠(yuǎn)山的輪廓開始,白楊林,黃土梁,走進(jìn)麥垛夢境的趕路人,層次起伏地后退,舞臺的布景逐漸黯淡。
那聲溫柔的召喚來自夜的深處。
一條最寧靜的光芒千里駛來,此刻在原野上空盤旋,上升。
熱淚無法不滾滾而下。你飛騰,你上升!
我追逐而去。圓圓的瞳孔是一扇門,一定連接著河源。我的目光是你的支流,嘴唇發(fā)出你的余音,我的長發(fā)飄散飛揚(yáng)起霧氣,待桃花灼灼,盤繞成髻。
你說,人往往用自己的尺度,去衡量萬物生靈,一棵樹,一群羊,一只對作物有益的小蟲子,也判定一條河流的存在。
你申辯說,河流也是有性情的。此刻完美的月亮躺在河心,融化了千里波光,這是天與地私語的時辰。
看望你的人,發(fā)現(xiàn)一條河彌補(bǔ)了精力,身軀更加健壯。
四野不再靜默,春天的歌手,曾經(jīng)把歌聲高高懸掛在樹梢,這是人水相親的時辰。
漲,波浪徐徐推動著———光。你堅定的姿勢,成為嵌入我瞳孔的雕塑。
靠近你,靠得再近一些。俯身掬一捧光,點(diǎn)燃松枝堆架的篝火,能否沖洗出我生命的底片,照耀路過的每只小野兔與土撥鼠的影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