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擔(dān)擔(dān)
我端坐在飛馳中
我和我選擇的速度,形式主義分開
速度是什么?它對道路的擊打
類似一種意志。它快一些
或慢一些,源頭在我的內(nèi)心
內(nèi)心深處的深淵。要———
逃出去!
逃向哪里呢?
當(dāng)狂流分散到我的手與腳上
方向與離合,掌控所有欲望
曠野在車窗外向后飛
飛過去的寸寸曠野和時間一樣
和我的前方無關(guān)了
和我的逃也無關(guān)了
北方的嚴(yán)冬,充滿寬恕之意
土地冰封,寬恕未完成的生長
夜晚很長,長醒和長眠的人
可以重逢
躲在縫隙里的小螞蟻
以一己之力,寬恕天地
天地如此遼闊,它也必須躬身
一如北方的母親
她會喚來大雪,寬恕她用半生
耕于田野里的勞作與陣痛
奶奶的紙牌
是長條形的,用手絹裹著
我總是能在童年的窗臺上
迅速找到它
我會和奶奶,和紅波表妹一起
在童年里的下午
擺三把。每天只擺三把
擺出的形式像金字塔
一張一張去配對,能否拆掉塔
要敬畏牌中的神秘安排
拆開了,就是神秘在告訴我們———順利
拆不開,就是神秘在告訴我們———不順
順與不順,奶奶都不驚訝
看著我把紙牌包裹好
奶奶在歲月的深處
看著我那么多的順與不順,她都不驚訝
還看著
我總是把順與不順都小心包裹好
我也越發(fā)不驚訝
拎著冷風(fēng)的冷
自四面八方
掃額掃唇皆留裂痕
吹發(fā)吹心皆斷慈悲
這樣的氣溫里
會有一些念想被凍傷
馬蹄不問回家之路
多少個楚王不辨西東
我在自己的心里當(dāng)囚徒
一步一牢籠
只因為太冷了
黃昏瘦弱的光,像個瘦弱的孩子
追我?guī)撞?,就丟了
丟向四面八方
哦!據(jù)說山頂?shù)娘L(fēng)
不能遇見信仰
信仰要在低凹處
才能被匍匐的生靈遇見
三月春風(fēng),四月還是春風(fēng)
被春風(fēng)裁剪過的陰影
繞著山梁跳舞
可是北坡的樹,遇不見
南坡的樹
在無垠的虛空里
萬種坍塌,與螢火蟲的熄滅
都無聲
唯有沉寂和沉寂會轟然相遇
這個時辰,我緩呼吸
天地為屋舍,月為兄
星成局
舊歲的三百六十五天里
我煮五谷的炊煙彌散,遼闊無邊
自己向自己燃起的烽火
卻燒不出胸膛
新歲里,我的面容因為更加像母親
有可能被家鄉(xiāng)的那個失憶老人端詳
他如果叫出“小鳳”———
我會答應(yīng)
人世中還有五谷待我煮
除夕容我望星辰,炊煙與烽煙各不棄局
順道
這個時刻
它讓我丟失我自己的光陰
只能看著它。春天的金絲的光線
在它的眼睛里閃耀
那些附著的憂慮,水汪汪的
我還沒有轉(zhuǎn)過身
就開始思念它。在這個路口
所有的證據(jù)都是偽證
所有的偽證,都可以證明我就是它
它流浪的苦楚
在我的毛孔里,長出荒草
它確認(rèn)了
我不敢摸它,我不能帶它回家
它就轉(zhuǎn)身了。它留下一句話———
你對你流浪的身世
一無所知
只要碰到十字路口的火
不管是誰的火
我總是身體熱、眼睛熱、心頭熱
生死兩茫茫
仿佛,火里有路
生為死熱,死為生熱
在一條路上
有可能虛擬一條路嗎
以枝和蔓的名義,以傾斜的名義
理性與非理性,都需要出發(fā)
有可能虛擬一段歲月嗎
以面具和血肉的名義,以我的名義
愛與恨,都要出生
虛擬一種力量吧
那些沉默的嘴唇,是蒼鷹的嘴唇
翱翔,是別樣的惰性
黑云壓下山坳
一棵荀草伸出頭顱
它將用畢生的時光虛擬一種生長
指向蒼空
我和磊磊,那一刻是如花少女
那一刻的磊磊騎著二八大自行車
沒有車閘。其實是車閘壞了
那一刻我坐在二八車的后座上
我們倆因為涂著廉價口紅,嬌艷欲滴
那一刻———
我們倆喜歡飛
那一刻,我們倆在這二八車上
從公路的高坡左轉(zhuǎn)飛下去
那一刻,一輛軍用大解放卡車從對面
飛過來!用一秒鐘,用半尺的距離
擦掉了我們的口紅
那一刻,兩個失去了血色的少女
看著天上的云朵,云朵是血色的
三十年后兩個女人在萬象城說話———
“我經(jīng)常在夢中被這輛大解放驚醒!”
“我每隔幾天,就要被這輛大解放驚醒!”
我們倆都涂著昂貴的口紅
口紅里的紅,多堅硬
像我們活下來的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