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閆 俊
王大均
作者珍藏的紀念冊
每當手捧那本紫紅色的紀念冊時,不禁潸然淚下,這是我丈夫65年前送我的珍品。
我家住在河北廊坊南的碼頭鎮(zhèn),它是平津交通咽喉,歷來是兵家必爭之地。我生于1938年2月,懂事時日本已投降。1946年夏,國共又打起內戰(zhàn),在此展開“拉鋸戰(zhàn)”。父親閆德厚懂得些槍械原理,在家中偷偷給八路軍修理槍支。八路軍常送些糧票來,父親找人換成玉米面,再加野菜,我家三口才得以生活。
滿八周歲后,我到校念書。教室里的桌、凳都是由磚頭和石灰砌成。學習內容是算術和語文,語文課本中的文章,如“太陽出來了,工人做工、農(nóng)民種地”。身上帶著課本在走路時如被國民黨哨兵查出,是要挨打的,心中真是又怕又恨。新中國成立了,才真正感受到了“太陽出來了!”
1953年夏,15歲的我入廊坊一中(原安次中學)讀書,新生進校還未上課,安次縣女縣長林鳳來校做報告,講述朝鮮戰(zhàn)況。我志愿軍戰(zhàn)士作戰(zhàn)勇敢、頑強、不怕犧牲,我們聽后,對志愿軍肅然起敬。但我志愿軍傷亡重大,她號召同學們快寫信慰問最可愛的人,信與她隨行赴朝。我的信就這樣來到烽火連天的朝鮮戰(zhàn)場某高炮連隊陣地。其時,王大均是連的副政治指導員。他看到我的信后很快給我回了信。從此我們開始了書信往來。
我在復信時訴說了自己在學習生活中的艱苦與煩惱。我給他的印象是一個既頑皮又窮的男孩。后來,我就收到這本嶄新的《慶祝中國人民志愿軍出國二周年紀念冊》,里面還夾了一張他在陣地上的照片。他稱我“小頑童”,諄諄教導我要努力學習,學做好人,做了好事可記在冊里向他匯報。我覺得這“叔叔”熱情又大方。后來得知些他的戰(zhàn)斗情況:常吃不上飯、吃炒面粉、餅干,就著白雪下肚,由于住的是潮濕的窯洞,因此得了關節(jié)炎。敵機極瘋狂,一來就鋪天蓋地黑壓壓一片,許多戰(zhàn)友因敵機的狂轟濫炸而犧牲了。
我努力學習,1954年夏獲得學校頒發(fā)的“學習優(yōu)秀獎狀”,在高興的同時也想到對“叔叔”的感謝告訴了他。他回信對我表示祝賀,并說已回國到沈陽高射炮兵學校學習。信中寫明詳細地址,還有一些八分錢的郵票,供我回信用。這分明是不肯甩掉“小頑童”,有著難舍的牽連。后來得知他9歲時父母雙亡,弟妹因饑餓致死。對親人的思念深印腦海,以致潛意識里依稀看我就是他弟弟的化身。
1955年夏,我作為學校代表去北戴河參加“河北省青年學生夏令營”活動,夏令營活動期間就寫信向“叔叔”報告。他回信要我在夏令營活動的照片,我回校即寄三張合影給他,并提示:我的名字像男孩,實際是女孩,請他消除誤解,并指明我在照片中的位置。不久,我就收到沉甸甸的信。拆啟后,躍入眼簾的是沈陽高炮?!皟?yōu)秀學員成績報告冊”。看到內貼的照片使我一驚,不老呀!是個漂亮青年。后頁的成績表均是5分,年齡23歲,籍貫江蘇松江(今上海)……
9月底,他突然到河北廊坊來看我,寒暄一番,我們兩人言語不多。短暫的幾小時會面,我只見他欲言又止。在沒有握手的告別中,他急回沈陽,要去幫助訓練援越高炮營、連級干部。后來在信中他才表達出對我的愛意,并講了自己的經(jīng)歷,1949年5月上海解放,16歲的他就參軍到蘇南軍區(qū)教導團,1951年3月加入共產(chǎn)黨。
當祖國大陸人民已過上安定生活時,在祖國的東南方隔海相望的敵占馬祖島對面的福建連江黃岐半島的“紅石山”還是炮火橫飛的陣地。王大均就是陣地高炮連的政治指導員。
1957年夏,我到北京航校讀書前,又去探望他。乘車船耗時5天,才登上“紅石山”陣地,迎接我的未婚夫臉又黑又瘦,面容憔悴,再環(huán)顧四周很是荒涼。這里沒有營房,只有大大小小的竹席棚,飲用水要從山下井里一桶桶挑上山來。這里的生活條件極其簡陋,他住的席棚只有6個平方米,他除參加戰(zhàn)斗外,還要保證戰(zhàn)士們業(yè)余生活的豐富多彩。60平方米的多功能俱樂部里有凳子、課桌、樂器、書本等,以鼓舞士氣,營造出團結、緊張、嚴肅、活潑的政治氣氛。
炮戰(zhàn)經(jīng)常發(fā)生,敵人的炮可能隨時打過來,我方必須還擊。指戰(zhàn)員們把生死和艱險置之度外,表現(xiàn)了極大的勇敢、機智、剛毅和頑強。除對空、對海炮戰(zhàn)外,還常有肉搏戰(zhàn),堅決殲滅海上來犯之敵,敵島上經(jīng)常派“水鬼”(特務)乘著氣墊船在夜幕下偷渡過來,少則三五人,多則數(shù)十人,到陣地上抓人、殺人、搞破壞。此時戰(zhàn)斗不是重炮對轟,而是短兵相接,尖刀對尖刀、槍口對槍口。要制服敵人,光靠勇敢是不夠的,要機智、靈活,才能將其消滅。
他們?yōu)榇烁冻隽顺林氐纳鷥r,他們崇高的戰(zhàn)斗精神讓我深受感動。我身處北京優(yōu)美、閑靜的環(huán)境,學校設施良好,待遇也不錯。在這種境況下,他突然向我提出結婚的要求。面對在戰(zhàn)場上浴血奮戰(zhàn)的他,我欣然表示同意。
我們的婚禮原定在建軍節(jié),后改為7月31日下午。想不到婚禮剛結束,敵炮打過來了,在陣地北巖壁上爆炸,震耳欲聾。炮一炸,他立即向炮位跑,經(jīng)過我身邊時,還沖我喊:“敵人放‘高升’向我倆‘祝賀’了?!?/p>
在硝煙彌漫的戰(zhàn)場上,他無數(shù)次與死神擦肩而過,福建前線大大小小炮戰(zhàn),他都參加了,并多次立功受獎。1958年初,他從戰(zhàn)場上被調到福州軍區(qū)炮兵司令部機關,1963年初晉升大尉軍銜后又調到福州軍區(qū)政治部宣傳部。然而在“文革”中他被打成“5.16反革命”,1969年底轉到金山縣化肥廠勞改,坐了10個月牢獄。他的身心受到嚴重傷害,1976年解除監(jiān)督改為轉業(yè),1979年1月得到平反。在這期間,他完成了許多急難險重的任務。1985年,已經(jīng)54歲的他擔任金山建設局局長、黨委書記。后在他的努力下爭得市政府投資亭楓、亭衛(wèi)公路建設兩個項目,幫助解決金山縣沒有公路的情況。他和員工們以高速度、高質量的成績回報了黨和人民。他1992年底離休,2017年1月在上海逝世。
我的丈夫經(jīng)歷了戰(zhàn)爭年代血與火的嚴峻考驗,不畏艱辛,出生入死,新中國成立后,他又為祖國的建設事業(yè)兢兢業(yè)業(yè),嘔心瀝血,獲得上海市建設工程功臣榮譽。他的革命精神值得現(xiàn)在的青年人學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