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存孝
馬蜂窩捅不得,但我就捅過,我和弟弟差點兒沒被馬蜂蜇死。
我十三歲那年夏天的一個中午,我和弟弟跑到前大溝瞅小鳥,發(fā)現(xiàn)不斷有“土蜂”從墻上一個小窟窿眼兒里進進出出。我想,里邊一定有很多蜂蜜,便攛掇弟弟一塊兒捅了它,解解饞,弟弟說“行”。于是,我們跑回家從頭到腳武裝起來:我穿上夾襖夾褲,戴上手套,綁緊袖口、褲腳,用一張小篩面籮罩到臉上,再用一條毛圍脖將腦袋、籮圈、脖子纏了個嚴嚴實實,將一塊毛毯疊成兩層,中間穿了一根繩子,披到身上,系緊;至于弟弟,只打算讓他跟我做個伴兒,沒打算讓他上手。所以,沒讓他多穿戴什么。兩個人“結(jié)束”停當,我扛了一把镢頭,讓他背了把破掃帚,便出發(fā)了。
到了那里,擔(dān)心弟弟被土蜂蜇,讓他趴在遠處,因為馬蜂只往上看。我放心大膽地掄起镢頭,照準那個窟窿眼兒就刨。一镢頭下去,刨出一個籮頭大的圓洞,洞頂?shù)踔粋€洗臉盆大小的蜂巢。這時,只見無數(shù)只黃蜂“嗡”地一下向我撲來。但我不害怕,心想,我防護得這么嚴實,怕它咋的?就繼續(xù)掄起镢頭刨。
又刨了一镢頭,突然感到渾身像挨千刀萬剮!糟糕,土蜂們鉆進我衣服里來蜇我了,也不知道它們是怎么鉆進來的。我本能地扔下镢頭就跑,但無數(shù)只毒蜂就像一團黃煙,將我團團圍住,往死里蜇我。
在這生死關(guān)頭,只見毫無防護的弟弟揮舞著掃帚拼命撲打蜇我的蜂群。
我立即高喊:“別管我,你快跑!”但他就是不聽,只顧撲打我身上的毒蜂,以至于將很多毒蜂引到了他身上。一個九歲的孩子瞬間便成了一個活動的“馬蜂窩”!
我們跑出百米遠之后,蜂群仍然窮追不舍,蜇得我都感覺不到疼了。我穿戴得太厚,也沒用,實在跑不動了!索性將圍脖、籮子、毯子扔掉,滿地打滾兒。
令我驚駭不已的是,弟弟還是只顧朝我身上拍打,打了前胸打后背,我卻毫無辦法幫他,只有打滾兒的份兒。
事后,我不解地問他:“當時叫你跑,你為什么不跑?就不怕蜇死你?”他竟羞得滿臉緋紅道:“哥,你看你說的,誰讓你是俺哥呢?”直到現(xiàn)在,我想起他這句話都想掉淚。
待我們丟盔卸甲、灰頭土臉跑回家里時,弟弟臉色煞白,“咚”的一聲栽倒在地。這可把全家嚇蒙了。俺娘撩起弟弟的衣襟驚詫道:“是誰打你們了?打得紅青黑爛、膀眉腫眼,沒個人樣了?!痹诎衬锏脑偃穯栂?,我只好囁嚅著道出了實情。俺爹聽后嚷道:“你個傻種,土蜂都是吃蟲子的,哪來的蜜讓你解饞?你弟弟要有個三長兩短,看我怎么收拾你!”這時,我只覺得天旋地轉(zhuǎn),氣也出不動了。奶奶一看大事不好,對俺爹嚷道:“還不快去割黃蒿搓,再晚人就沒了?!?/p>
只見俺爹順手從墻上取下一張鐮,跑到莊下割黃蒿。很快就割了一小捆,把我倆的衣褲脫個精光,抱到炕上,拿黃蒿在我們身上不停地搓,搓了前邊搓后邊。由于身上腫得厲害,不一會兒,我倆都變成了明晃晃的“綠種人”,活像兩個綠色的大塑料娃娃。
為防止搓破皮化膿,俺娘將兩大捆黃蒿先用鍘草刀鍘碎,再用碾子碾成綠糊糊,晝夜攤到我倆身上,不停地更換,往外吸毒。經(jīng)過十來天的“綠色洗禮”,我倆算是都活過來了,不過,身上都蛻了一層綠皮。
從此,我感到欠下弟弟一筆“賬”,也欠下全家一筆“賬”,永遠也還不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