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落
1
沈曼從來沒有見過比傅韞更有魅力的男人。
他靜靜地坐在那里,挺直的鼻梁上架著金邊眼鏡,眼睛微瞇,似乎在認(rèn)真地審視著什么。他右手拿著資料,黑色西裝袖下隱隱透出一枚方形銀質(zhì)袖扣。
明明他的襯衫穿得整整齊齊,扣子扣得嚴(yán)嚴(yán)實實,可她開始想象他那整齊衣物下蓬勃的肌肉。很難想象,一個冷靜自持到無趣的男人,只坐在那里,就能散發(fā)出讓她瘋狂的荷爾蒙。
最后他似乎審視完畢,微微地點了點頭,俯身在那份合同上簽了字。
沈曼收起那份合同的時候,瞥了一眼最后蒼勁有力的簽名——傅韞。
而后兩方的人同時站起來,她聽到自己的父親說:“傅先生,合作愉快!”
“合作愉快!”
傅韞的音色不算低沉,略帶磁性又有些幽幽涼意。這聲音落入沈曼耳朵里,便成了一根羽毛,在她耳邊撥動、盤旋。
她追了出去,正好看到傅韞上了一輛賓利。
趁車還沒開走,沈曼追過去敲了敲車窗。
車窗緩緩地?fù)u下來,傅韞透過薄薄的鏡片,看到一個肌膚勝雪的少女站在面前。她穿著清涼的吊帶短裙,細(xì)胳膊、細(xì)腿,仿佛一拉就會折斷。臉上帶著未脫的稚氣,眼睛圓圓的,眼尾微微上揚(yáng),嬌憨中透著幾分伶俐。
他知道她是沈先生的小女兒。
“怎么了?”他開口問道。
沈曼笑了笑,說:“傅先生能不能送我回一趟學(xué)校?”
兩家公司才剛剛談了合作方案,傅韞也不好拒絕,道:“上來吧。”
夏日炎炎,濃烈的陽光透過車窗玻璃照到后座,沈曼坐在傅韞旁邊,閑不住地動來動去,窸窸窣窣的聲音在狹窄靜謐的空間內(nèi)顯得越發(fā)清晰。
傅韞微微皺了皺眉,沒說話。
沈曼突然靠近他,看了看他的襯衫和放在一旁的西裝外套,問:“你不熱嗎?”
六月的天氣確實很熱,只是傅韞白天沒什么時間出門,待的地方冷氣又開得很足,自然是沒有熱這個概念。
傅韞看著眼前這個穿得著實清涼的少女,道:“不熱?!?/p>
話音剛落,車子突然轉(zhuǎn)彎,沈曼一個趔趄,猝不及防地往傅韞的方向倒去,他下意識地扶住她,伸手環(huán)住她的腰。
少女水潤的雙眼和淡粉色的唇就在眼前,她細(xì)細(xì)的胳膊還搭在傅韞的肩上,他清晰地嗅到了她身上的那種像水蜜桃一樣的甜味。
沈曼笑著說:“傅先生……”
傅韞立馬放開她,淡淡地道:“小心?!?/p>
沈曼也乖乖地回到自己的位子上坐好,眼神卻不住地往傅韞那邊偷瞄。
傅韞當(dāng)然也感受到了,直接問:“你想做什么?”
“我想要你的外套。”沈曼眨眨眼道,“冷氣太冷了。”
傅韞皺了皺眉。
沈曼裝模作樣地吸了吸鼻子。
傅韞微微嘆了口氣,拿起外套遞給她。
沈曼心滿意足地穿上,又湊到傅韞的眼前,還沒說話,他就對上她的眼,淡淡地開口:“你到了?!?/p>
“你留個聯(lián)系方式給我,我到時候洗了還給你?!鄙蚵萝囍皩λf。
傅韞別過眼,道:“不用?!?/p>
沈曼笑了笑,從隨身的小包里拿出一支筆,拉過傅韞的胳膊就在襯衫袖子上面“唰唰唰”地寫了一排數(shù)字。而后她抬頭沖著他笑道:“我的電話。這件襯衫和借你的外套,我一起賠給你?!?/p>
2
沈曼是從小在蜜糖罐子里泡大的,商界巨鱷最寵的小女兒,要什么有什么?,F(xiàn)在她考上了一所不錯的大學(xué),開始對公司里的事情感興趣起來,便對父親撒了個嬌,要在暑假去自家公司學(xué)一點兒東西。沒想到一去父親就讓她旁聽與傅氏的合作,由此她認(rèn)識了傅韞。
沈曼坐在自己的搖椅上,悠閑地看著從爸爸那兒弄來的傅韞的資料。
傅家有三個兒子,他排行第二,年齡不大,二十八,正好比沈曼大八歲。
沈曼看了一會兒,覺得無聊,翻出手機(jī)看有沒有她渴望的陌生來電,然而,并沒有。放下手機(jī)之后,她用余光一瞥,便看見掛在屋內(nèi)的那件西裝外套。她突然想到了什么,找了把剪刀把上面的扣子剪了一顆下來。
她握著那枚圓潤光滑的紐扣,腦子里浮現(xiàn)出傅韞英俊的面容。她想起他坐在那里,衣冠楚楚,一言不發(fā)的樣子。
三天后,沈曼帶著西裝去了傅韞的公司。
沈曼借父親的名字順利地進(jìn)入了傅韞的辦公室。他看到她后明顯一愣,而后毫不留情地說:“誰讓你進(jìn)來的?”
“先別管這個?!鄙蚵α诵?,把衣服放在那張巨大的辦公桌上,道,“我不小心把這件衣服的扣子弄掉了,重新給你買一件?”
傅韞知道她的伎倆,道:“不用?!?/p>
沈曼猜到他會這么說,直接坐上他的辦公桌,看著他說:“不行,那我不是占你便宜了嗎?”
傅韞看了一眼被她坐在屁股下面的資料,不動聲色地轉(zhuǎn)移了目光,道:“真的不用。”
沈曼突然湊近他,直視著他的眼睛說:“我就要給你買件新的?!?/p>
傅韞跟她對視了幾秒后,不得已道:“隨你便吧?!?/p>
沈曼滿意地笑了笑,抬手看了看時間,道:“你還有一個小時下班?!?/p>
“什么意思?”
“買衣服啊?!鄙蚵Φ脿N爛,道,“你不去,我怎么知道你穿多大的碼?”
而后的一個小時里,傅韞被迫承受著沈曼弄出來的窸窸窣窣的噪音。
他忍無可忍地抬頭道:“你在做什么?”
沈曼停住正在翻書的手,愣道:“看書啊?!?/p>
“我是說,”傅韞停下手里的工作,往后一靠,狹長的雙眼直視她道,“你嘴里的是什么?”
沈曼笑了笑,向傅韞走過去,直接坐在他的座椅扶手上,沖他吐出舌頭又立馬縮回去,道:“水果硬糖?!?/p>
硬糖一回到她嘴里,四周又響起了那種硬質(zhì)物體跟牙齒發(fā)生碰撞的聲音。
傅韞看著坐在他旁邊隨意翻看資料的少女,夏日的陽光照在她裸露的肩頭和后頸上,膚色如透明一般。
沈曼不自覺地扭來扭去,一邊看傅韞的資料,一邊念叨著:“這些都是什么意思???”
傅韞這才反應(yīng)過來,手繞到沈曼身前,抽出她手里的資料。這樣一來,兩人的距離更近了,她甚至能感覺到傅韞的胸膛就抵在自己的背部。
她轉(zhuǎn)過頭,看著那張近在咫尺的英俊的臉,笑道:“你離我好近。”
沈曼一靠近,她身上的那種甜甜的味道便彌散開來,傅韞突然想到她含在嘴里的水果硬糖,不由自主地問了一句:“什么味道的?”
“???”
傅韞立馬反應(yīng)過來這句話說出來不合適,便含糊道:“沒什么。”
“哦——我知道了。”沈曼故意拉長語調(diào),慢悠悠地道,“你說的是這個?”
傅韞看著她伸出舌頭動了動,又眨了眨眼,便面無表情地推開了她。沈曼卻回身問道:“你要不要嘗嘗?”
“下去?!?/p>
氣氛一下子降到冰點,沈曼愣了愣,沒有防備地就被傅韞推下來,還沒開口說話,就看到他抬頭看了看掛鐘,道:“你該走了。”
沈曼也不惱,反倒笑了笑,道:“你呢?”
傅韞沒回答她,說:“衣服你愛買就買,如果要拿過來,提前預(yù)約之后放到我的秘書那里?!?/p>
沈曼也不傻,知道他的意思,點點頭道:“好?!?/p>
就在沈曼準(zhǔn)備開門走出辦公室的時候,她又聽到身后傳來一聲:“沈小姐?!?/p>
她轉(zhuǎn)身看著他,傅韞接著說:“如果你方便的話,請幫我把這件外套扔進(jìn)垃圾桶?!?/p>
沈曼聽到這話心里有什么東西像被點燃了,她笑了笑,朝傅韞走過去,抓起那件外套,直視著他道:“方便?!?/p>
從小到大,她的一切都來得那么容易,普通人一生也求不得的東西她一出生就全都有了,少了追逐的過程自然也少了很多樂趣。而傅韞的出現(xiàn),就是為了告訴她:你看,得不到的東西就是這么有魅力。
3
傅韞三年前就在加州見過沈曼,也是七月份,夏日炎炎,日光灼灼。
沈曼應(yīng)該早忘了。那時的相遇不是什么正式場合,他開車出去兜風(fēng),停在路邊加油的時候,她向他跑來。她就像那些加州少女,烈日下穿著掛脖的紅色短上衣,露出白皙的胳膊和背脊,下半身穿著熱褲。
陽光下,她像是會發(fā)光。
“先生,借個火行嗎?”她趴在他的車窗上,笑著問道。
傅韞不動聲色地瞥了她一眼,問:“成年了嗎?”
“那當(dāng)然。”沈曼笑了笑,說,“我都二十了。”
傅韞當(dāng)然不傻,這丫頭看起來哪兒有二十歲的樣子?直接道:“不借?!?/p>
這時一個少年竄出來,大叫道:“小曼,你的任務(wù)失敗了啊!”
這個人傅韞是認(rèn)識的——成洛,才二十歲就已經(jīng)是赫赫有名的花花公子。他在宴會里遠(yuǎn)遠(yuǎn)見過他幾次,沒打過招呼,自然成洛也就不認(rèn)識他。
后來傅韞才知道,沈先生來美國,帶上了剛剛放暑假的小女兒。她調(diào)皮愛玩兒,天天跟著一群公子哥兒混。他那天也是運(yùn)氣不好,莫名其妙地就變成了沈曼玩兒游戲的賭注。
他很清楚,三年前,她對他的搭訕是游戲,三年后依然如此。
傅韞坐在書桌前,看著那件袖子上被歪歪扭扭地寫了一串號碼的襯衫,不由得眉心一跳,隨后他便取下架在鼻梁上的金邊眼鏡,閉目養(yǎng)神。
少女的氣息像一條小蛇鉆進(jìn)他的身體里,室內(nèi)開著冷氣,那條蛇在他體內(nèi)竄來竄去,就像冰面下正燃著跳動的火焰。
她坐在他身邊貼近他說話的樣子像嬰兒的呼吸一樣溫柔。他突然想知道,她嘴里的水果糖,是什么味道的。
也許他該賭一把,賭她是真的喜歡他,而不是一個少女隨性所至的一時興起。
傅韞睜開眼,有些疲憊地按了按眉心。
沈曼自那之后沒再去找過傅韞,每天在爸爸的公司里轉(zhuǎn)一轉(zhuǎn),然后就回家待著。平時跟她一起玩兒的那群人她也膩了,到底都是年齡相仿的同伴,玩兒來玩兒去也就那些花樣,她也不愛參加那些成年人的社交活動,老氣橫秋的宴會簡直是她畢生最討厭的東西之一了。
七月的陽光刺得沈曼眼睛疼,她躺在泳池旁的白色沙灘椅上,穿著紅色的波點泳衣,戴著心形墨鏡,細(xì)長的雙腿交疊在一起。她突然聽到有腳步聲傳來,還以為是用人叫她吃晚飯,就偏頭說:“我現(xiàn)在不想吃飯。”
“小曼,你怎么知道我要請你吃飯?”
聽聲音,沈曼立刻就明白是誰了,她伸手拉低了墨鏡,抬頭看那人,不急不緩地道:“你怎么從加州回來了?”
成洛笑著坐在她身邊,說:“我姐要回來管理國內(nèi)的事情,我爸讓我跟著她一起學(xué)點兒東西?!?/p>
沈曼不感興趣,淡淡地道:“哦?!?/p>
“我一回來就來找你了?!背陕宓氖珠_始不老實起來,直接摸上沈曼的腿,又湊近她道,“小曼,這么久沒見,想不想我?”
沈曼抬頭看著成洛,抬腿就是一腳,直中他的肚子。
成洛捂住肚子慘叫道:“你也太沒人性了吧!”
沈曼站起身來,穿上浴袍后走到他面前,天真無邪地說出殘忍的話:“拜托,我們沒那么熟?!?/p>
趕走成洛之后,沈曼回了房間,看到自己放在床頭的那枚紐扣,想著那個人不近人情的樣子,一時間有了些許困意,便換了衣服睡下。
她昏昏沉沉地醒來時,夕陽已經(jīng)沉了。她聽見自己的肚子“咕咕”叫了兩聲,又聽到門口響了幾下敲門聲,外面有人道:“曼曼,吃晚飯了?!?/p>
沈曼換上了一條紅色的連衣裙,而后蹦蹦跳跳地跑下樓。
剛到樓下,沈曼就看見了一張熟悉的面孔。
傅韞正坐在她家的沙發(fā)上,嘴角帶著淺淺的笑,略帶幾分慵懶地同她父親說著話。說著說著,他的目光突然移過來,目不轉(zhuǎn)睛地直視著她。
沈曼笑了笑,道:“來客人了?”
傅韞沒說話,身體往后靠了靠,更顯得隨意閑散。
沈父說:“這是傅韞,你應(yīng)該見過的。”
“見過。”沈曼玩弄著連衣裙的肩帶,曖昧地笑著說,“見過好幾次了?!?/p>
傅韞不作聲,倒想看看她能說出些什么。他也很想知道,她會不會就當(dāng)著她父親的面,說她去過他的辦公室,坐過他的座椅扶手,問過他要不要嘗嘗她的水果糖。
沈曼適時地住了口。但她的惡作劇并沒有停止,在之后的用餐過程中,她坐在傅韞對面,一邊看著他,一邊咬著自己的筷子。沒一會兒,他就感到似乎有個東西在輕觸自己的腿部,他微微低頭,瞥見一只白嫩的腳正肆無忌憚地玩弄著他的褲腿。他抬頭,正好對上她戲謔的眼神。
沈父沒注意到這邊暗地里的動靜,專心致志地吃著東西。
“對了,我該叫傅先生什么呢?”沈曼左手撐著下巴,頗為純真地問。
傅韞感受著那只越來越往上移的不安分的腳,金邊眼鏡下的雙眸透出陣陣寒意,而后他淡淡地笑了笑,說:“你可以叫我傅先生?!?/p>
沈曼還沒來得及嘚瑟,就感到自己的腳踝被一把抓住,使勁兒抽也抽不回來,她這才慌了,瞪大眼睛暗示傅韞放手。
傅韞裝作看不懂沈曼的暗示,反倒用了力,將她往前拉了一些,她沒有防備地往前滑去,差點兒摔下椅子。動靜確實有點兒大,沈父這才抬頭看向她,問道:“怎么了?”
傅韞也及時地在沈父抬頭之前放開了她,微微揚(yáng)起嘴角。
沈曼偷雞不成蝕把米,沉下臉,悶悶地說:“沒什么。”
4
沈曼吃了癟,不可能不報復(fù)回去。于是他們吃完飯之后,趁傅韞跟沈父進(jìn)書房談事情,她悄悄地溜到庭院里,看見他的車就停在那里,便躡手躡腳地跑過去開車門。發(fā)現(xiàn)車子沒鎖,她心里暗喜,躺在后座上等他過來。
于是,傅韞跟沈父談完事之后,坐進(jìn)駕駛座正準(zhǔn)備啟動車子時,卻從后視鏡里看到一個穿著紅色裙子的女孩,蜷著身子在他的車后座上睡著了。
傅韞微微地瞇了瞇眼,認(rèn)真地看著她有些憨態(tài)的睡顏,倒不像平日里那么古靈精怪,也沒那么讓他頭疼。他笑了笑,啟動了汽車。
聲響吵醒了沈曼,她睜開眼,微微清醒了一會兒,才想起來自己應(yīng)該是在傅韞的車上。
前方傅韞專心致志地開著車,沒有注意到后座那個女孩已經(jīng)起身。她趴在他身后,輕輕地問:“你要帶我去哪里?”
傅韞猝不及防,方向盤沒控制好,于是后座的沈曼直直地撞向左邊門框,痛呼出聲。
“傅韞!”沈曼一邊揉著額頭,一邊控訴道,“你就是故意的!”
傅韞聽著女孩的抱怨,忍不住笑了笑,道:“我不是。”
“好疼?。 鄙蚵^續(xù)趴在他身后,呼出的氣息一下一下地打在他的脖頸處,溫和的、帶著水果氣息的少女的呼吸像小蛇,鉆進(jìn)他的耳朵,又鉆進(jìn)他的大腦,而后在身體里的各處那團(tuán)小火苗躥來躥去,滅也滅不了。
“回家上了藥就不疼了。”他不由得放軟了聲音。
沈曼一下子來了興致,問:“回誰的家?”
傅韞面不改色地說:“我的?!?/p>
少女趴在他頸邊輕輕笑出了聲。
“笑什么?”
“笑你?!鄙蚵p輕地在他耳邊說,“大半夜的,你把我?guī)Щ啬慵易鍪裁矗俊?/p>
傅韞沉默了幾秒,回?fù)舻溃骸按蟀胍沟模闾稍谖臆嚴(yán)镒鍪裁???/p>
“嚇嚇你唄!”沈曼笑著說,“誰知道反而被你拐帶了?!?/p>
“是,怪我?!备淀y不想跟她理論,反正他知道自己也說不過她。
而后沈曼消停了好一會兒,等傅韞停好車,打開后座的門才發(fā)現(xiàn)她已經(jīng)躺在那里睡著了。暖黃色的燈光照在她略帶些嬰兒肥的臉龐上,紅色的裙擺鋪陳開來,因為她睡覺的姿勢,裙子滑到她的膝蓋以上,露出白皙的腿。他的目光透過眼鏡變得有些迷離,他伸手想幫她拉一下裙子,她在這時動了動身子,哼哼了兩聲。
他一瞬間反應(yīng)過來,不留情地捏住她的臉蛋,道:“醒醒。”
而后兩人站在電梯里,沈曼看了看他,問道:“為什么把我?guī)Щ貋???/p>
傅韞挑眉,裝傻道:“什么?”
沈曼斜靠在一旁,玩弄著自己的肩帶,道:“別裝傻?!?/p>
電梯門很合時宜地開了,這部電梯直達(dá)傅韞的頂層公寓。
沈曼一看門開了,瞬間就忘了傅韞,連蹦帶跳地跑進(jìn)去了。
傅韞看著她輕快的背影,低下頭嘆了口氣。
果然她只是個小女孩而已。
傅韞想一會兒事情的工夫,再抬起頭,那個人已經(jīng)不見了。他四下張望,突然聽到樓上傳來一聲:“傅韞!”
沈曼站在二樓沖他招招手,而后指著其中一個房間說:“我要進(jìn)這個房間啦!”
傅韞突然臉色一變,她指的是書房,里面還有她簽過字的襯衫。
等他隨后上去推開書房的門時,看到沈曼背對著他坐在地上專心致志地看相冊,微卷的長發(fā)散落在肩頭。聽到聲響,她回過頭,笑了笑說:“這個東西好古老啊?!?/p>
傅韞知道她說的是相冊,畢竟她們這一代已經(jīng)很少有人用相冊了。他把目光移到相冊上,正好看見了他和一個女生的合影,那個女生挽著他的胳膊,他們看起來非常親密。他下意識地轉(zhuǎn)頭看向沈曼,開口說:“這是我的大學(xué)同學(xué)……”
“哦?!鄙蚵唤?jīng)心地答了一句,又繼續(xù)往后翻。傅韞注視了她一會兒,想在她臉上找出類似不開心這樣的情緒,但一點兒也沒有,她神色如常,悠閑地翻看著他的過去。
不知怎的,傅韞心里升起一股莫名的氣,一把將她手里的相冊收了,冷著臉說:“以后不要亂動我的東西。”
沈曼狐疑地看著他問:“你怎么了?”
傅韞不想回答她,轉(zhuǎn)過身去背對著她。
沈曼不甘心地跑到他面前,叉著腰說:“喂,是你把我領(lǐng)回來的啊,你這就不管我了?”
傅韞一低頭就能看見沈曼左邊額頭上略微紅腫的印記,頓時想起來要給她上藥,便下意識地摸了摸她的額頭,問道:“還疼不疼?”
沈曼愣了愣,沒想到話題轉(zhuǎn)得這么快,說:“早就不疼了啊?!?/p>
“不行?!备淀y堅持道,“還是要包扎一下?!?/p>
說完他便走到書桌旁的柜子邊拿藥箱。沈曼跟著他走過去,無奈地說:“這點兒傷包扎什么啊?被蚊子叮了起的包都比它大?!?/p>
傅韞拿出藥箱,卻見沈曼的目光移到了另外一個地方,他順著目光看去——是那件襯衫。
她看見了。
沈曼伸手想去拿起來,被傅韞一把抓住手腕,她掙扎兩下,硬是沒掙脫開來,便沖他笑道:“你這么激動干什么?”
傅韞也不知道自己為什么這么激動,便拉過她,找借口道:“上藥了?!?/p>
沈曼倒也聽話,乖乖地坐在他那張巨大的椅子上轉(zhuǎn)來轉(zhuǎn)去,傅韞一把穩(wěn)住扶手,道:“別轉(zhuǎn)了?!?/p>
“我知道那是什么?!鄙蚵ь^看著正給自己涂藥的傅韞,笑了笑,臉上浮起兩個小梨渦,“那件衣服不是已經(jīng)不能穿了嗎,你為什么還留著?”
傅韞沒有表情地繼續(xù)上藥。
“你好像很喜歡把東西扔進(jìn)垃圾桶啊?!鄙蚵鼡沃掳?,調(diào)侃道,“這次怎么不扔了?”
傅韞給她貼上一層紗布,轉(zhuǎn)過身準(zhǔn)備離開,什么話也沒說。
“你好像也不喜歡回答別人的問題?!鄙蚵珠_始轉(zhuǎn)動那張椅子,腳尖在地上點來點去,很是歡快的樣子,隨后她撥動了肩上散落的長發(fā),道,“這樣很不禮貌哦?!?/p>
傅韞聞言,微微笑了笑,轉(zhuǎn)過身向沈曼走去,雙手撐在椅子的扶手上,直視她道:“你想讓我回答什么?”
沈曼停下晃動的雙腿,清澈的雙眼像小鹿一樣看著他,無辜地問:“什么意思啊?”
傅韞冷靜的目光落在她的臉上,想在她的表情上找出破綻,未果。
“你又在玩兒什么游戲?”
沈曼疑惑地看向他。
片刻的沉默之后,他說:“如果你喜歡我,你不會是這樣的態(tài)度?!?/p>
一來一往的交鋒之間,她顯得那么游刃有余。就連所謂的喜歡,也只是傅韞的猜測而已。
傅韞的雙手還撐在沈曼坐的椅子的兩側(cè),他俯身看著她。
她也看著一臉嚴(yán)肅的他,認(rèn)真地回想了一會兒,道:“是我記性不太好嗎?”
過了一會兒,傅韞聽到她不大卻很清晰的聲音。
“我應(yīng)該沒有說過我喜歡你吧?”
5
很久以前,沈曼和她那一堆朋友聚會的時候,總愛玩兒國王游戲。每個人各自從一副撲克里抽一張牌,誰抽到K,誰就是國王。國王可以命令其他人做任何事情。
沈曼很喜歡這個游戲,國王掌控游戲開始之后的每一種可能性,被掌控者心懸一線地端坐在各自的位置上,迎接完全未知的挑戰(zhàn)。無論扮演哪一個角色,這個游戲都是刺激的。
她對待感情的需求有些與眾不同。在感情這件事情上,傅韞能帶給她的是征服感,是追求過程中萌生的不確定的神秘,是禁錮下的蠢蠢欲動。這樣的曖昧之間其實應(yīng)該什么都沒有說破,說破了,她就覺得沒意思了。
傅韞和沈曼沒再聯(lián)系過,話說到那個份兒上,已經(jīng)沒有再聯(lián)系的必要了。她又開始了無所事事的暑假,成洛時常來煩她,跟她講一些瑣碎的家事,說他姐見到了愛了十年的男人,自己和哪個女孩又開始了短暫的戀愛。
“我姐明晚要在家辦一個生日聚會?!?/p>
成洛躺在泳池邊的躺椅上,頭枕著手臂,悠閑地曬著太陽。過了一會兒,他側(cè)過頭對沈曼說:“小曼,你要不要來?”
沈曼戴著紅色的心形墨鏡,隨手翻閱著雜志,漫不經(jīng)心地道:“我認(rèn)識你姐嗎?”
“見了不就認(rèn)識了?!背陕蹇拷?,曖昧地低語,“何況那是我姐,你遲早要見的?!?/p>
沈曼一邊翻著雜志,一邊懶懶地說:“你姐跟我有關(guān)系嗎?我見她干嗎?”
成洛的笑一下子僵在臉上,他忽然認(rèn)真地看著沈曼那張精致的臉。她戴著墨鏡,使他看不清她的眼睛,而他卻能想象墨鏡后的那雙眼睛泛著的無心的冷意。
“很傷人啊……”成洛又笑了笑,看似無意道。
最后沈曼還是去了那場聚會。成洛接她的時候,她穿著紅色的裙子坐在花園的秋千上等他,微微燥熱的風(fēng)吹起了她的長發(fā),露出她白皙的肩頭。
“喂,你穿得這么好看,還給不給我姐一點兒面子了?”成洛笑著打趣。
沈曼從秋千上起來,作勢要回去,道:“行,那我不去了?!?/p>
成洛一急,忙拉住她:“我不說了還不行嗎!”
兩人到了成洛家。沈曼挽著他的胳膊,看著出入他家的都是些中年以上的男人和女人,嘆了口氣,道:“這真的是生日聚會嗎?你姐到底多大了?”
成洛笑出了聲,轉(zhuǎn)過頭刮了刮她的鼻子,道:“不騙你,真是生日宴。”
這個動作太過親昵,沈曼不自覺地退了一步,而后擰了他的胳膊一下,道:“跟你說過,我們沒那么熟!”
“小洛!”一個女聲打斷了他們的談話。
沈曼向聲源處看去,一個穿著紫色長裙的女人走過來,頭發(fā)規(guī)整地綰成一束,非常優(yōu)雅美麗。沈曼仔細(xì)地看了看她,突然笑了。
“姐?!背陕逭泻舻馈?/p>
成薰拍了拍他的肩膀,又轉(zhuǎn)過頭對沈曼說:“你就是沈曼?我們小洛經(jīng)常提起你?!?/p>
“姐!”
“行了,我不說了?!背赊箤λ麄冋诡佉恍?,道,“他好像已經(jīng)到了,我去門口看看?!?/p>
成薰走后,沈曼幽幽地說:“我見過你姐?!?/p>
成洛吃驚道:“在哪兒?”
“照片上。”沈曼笑了笑。
成薰就是傅韞相冊里那個“大學(xué)同學(xué)”。
沈曼心里想:照這么看,傅韞多半也會來今天的聚會,而且……成洛的姐姐愛了十年的男人,就是他。
6
果然在宴會快要結(jié)束的時候,沈曼就在一個偏僻的小角落里碰見了傅韞。
他一個人坐在那里,就像他們第一次見面時那樣寡言肅穆,大概是因為交際,他眉目之間略顯疲態(tài)。
“先生,需要香檳嗎?”
這個聲音他一聽便知道是誰。
傅韞轉(zhuǎn)頭,看著沈曼手里什么也沒有,便說:“好啊,來一杯。”
沈曼笑了。
傅韞看著她的笑,一下子回想起那晚在他家的情景:
“我應(yīng)該從來沒說過,我喜歡你吧?”
傅韞看著女孩燦爛天真地笑,她的笑是真的,冷漠也是真的。她的不喜歡說得那么理直氣壯,可是為什么,當(dāng)初又要來招惹他?
傅韞突然一把攬過她的腰,右手沿著她的臉龐向下描摹,一直滑落到她的腰際,而后在她的腰部牢牢鎖住,視線卻一直落在沈曼的臉上,低低地說:“你再說一遍?!?/p>
“我從來沒有說過……”
話音戛然而止,傅韞突然發(fā)力,將她推到身后的墻上,狠狠地堵住了她的唇。
“有沒有人告訴過你,”接吻的間隙之間,傅韞低沉地說,“不要隨便跟男人回家。”
沈曼微微喘著氣,臉上還是帶著笑意,問道:“你認(rèn)真了嗎?”
傅韞的下巴抵在她的肩頭,手臂還環(huán)在她的腰上,淡淡的蜂蜜油桃味鉆入他的鼻腔。
“你是不是真的喜歡我了?”
回答她的是一片沉默。
傅韞的思緒回到現(xiàn)實中來,看著面前穿著紅色裙子的沈曼,跟那晚一模一樣,笑著的樣子也是當(dāng)初的模樣。其實之前在進(jìn)門的時候,他就看到了她跟成洛的親昵互動,也許,她本來喜歡的應(yīng)該是成洛。
就像那時在加州,穿著紅色掛脖上衣的少女和眉目風(fēng)流的少年,多么合拍的一對。
傅韞走到沈曼面前,低著頭看她微微上揚(yáng)的、像貓咪一樣的眼睛,他不自覺地?fù)嵘纤哪槪戎南乱徊?。她以為他又要吻她的唇,誰知他只是輕輕吻上她的眉心,和那晚霸道的吻迥然不同。
“你不喜歡我,是不是因為喜歡他?”傅韞放開她,有些疲憊地問道。
沈曼一時摸不著頭緒,道:“誰?”
傅韞還沒說話,就聽到不遠(yuǎn)處傳來一聲:“傅韞?!?/p>
他轉(zhuǎn)過頭,沈曼也跟著轉(zhuǎn)過去,看見那一對姐弟站在那里,面無表情地看著他們。
“我在找你?!背赊购苊銖?qiáng)地笑了笑。
傅韞抿了抿嘴唇,道:“我們的事情,剛才我已經(jīng)說得很清楚了?!?/p>
成洛看了看沈曼,沈曼看著傅韞,心里大概猜了個八九不離十。
“所以你拒絕了一個愛了你十年的人,喜歡上了和我弟弟糾纏不清的人?”成薰苦笑道,“你知道嗎?十年啊,一個女孩子有多少個十年?”
成洛心疼他姐,抓住成薰的手腕,道:“姐,我們走。”
“我不走!”成薰的優(yōu)雅蕩然無存,好在他們是在一個偏僻的角落,沒人注意到他們。
傅韞看著有些失態(tài)的成薰,低聲道:“抱歉,可是我從來沒說過我喜歡你?!?/p>
沈曼突然笑出了聲。
人對自己不喜歡的人就是這么殘忍,她怎么對傅韞,傅韞就怎么對成薰。說來說去,人都想做國王游戲里的國王,可到最后,卻只能做任國王擺布的平民。沈曼無所謂當(dāng)什么角色,反正她始終擺平心態(tài),明白這一切都只是游戲,可是傅韞不同,成薰也不同,他們都太認(rèn)真了。
另外三人都看向沈曼,她意識到自己的笑太過于明目張膽。
“很好笑嗎?”傅韞率先發(fā)問。
沈曼認(rèn)真地回答他:“我只是覺得,我們其實是一樣的。”
傅韞的目光有些深邃,架在他鼻梁上的眼鏡反著光,良久之后他才說:“不一樣?!?/p>
沈曼看著他,沒有說話。
“我從來沒有給過別人希望,也從不讓人誤會?!备淀y的語氣并不亢奮,他只是在陳述事實。
沈曼一下子愣住了,而后她說:“那好,對不起。”
她轉(zhuǎn)身就走了。她沒告訴傅韞,自始至終,她也只讓他一個人誤會而已。她不喜歡給人希望,像成洛,她從來都是毫不留情地拒絕。
只有傅韞,她也不懂,為什么只有傅韞是不一樣的?
成洛追了出去,傅韞站在原地沒動。他的直覺告訴他,他再也不會見到她了。
7
暑假快結(jié)束了,沈曼聽著最后的蟬鳴聲,有些悵然若失,又有些豁然開朗。夏天過去了,不久,秋天又過去了,她申請了去加州交換一年,換個地方,換個心情。
她也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換個心情。
只是那件西裝外套依然掛在她的臥室里,每每看到,她都不太開心。
她明明只是在玩兒游戲,她根本不會認(rèn)真的。她是這么告訴自己的??墒撬婚_心,誰也治不了她的不開心。沒有傅韞在的日子,她好像真的很無聊。
傅韞的生活也不緊不慢地過著,只是有一天,他在進(jìn)辦公室之前,秘書起身遞了一件包裝整齊的外套給他,道:“這是沈小姐給您的?!?/p>
傅韞的目光停留在那上面了一會兒,問:“她……她是直接過來的,還是有預(yù)約的?”
“預(yù)約了?!泵貢鸬?,“我本來以為沈小姐想跟您說話,但她放下衣服就走了。”
“嗯,我知道了。”
“對了,還有這個?!泵貢贸鲆粋€小盒子,傅韞看過去,里面赫然躺著一枚紐扣,陽光下,散發(fā)出有些溫潤的光。
他什么話也沒說。
本以為沈曼的事情告一段落,可幾天之后又來了一位不速之客。
成洛站在他面前道:“她要走了,去加州交換一年?!?/p>
“哦?!备淀y低頭簽字,沒看他一眼。
“你是不是一直以為,”成洛走到傅韞面前,雙手撐在桌面上,說,“她對我……是喜歡?”
傅韞默不作聲。
成洛又笑了笑,說:“或者,你以為她對你是喜歡?”
他這才抬頭看向成洛。
成洛也看著他,突然咬咬牙,有些不甘心地說:“也許吧?!?/p>
“你幫我轉(zhuǎn)告她,今后好好生活。”傅韞沒理會他,看著辦公桌上那件折疊整齊的外套,上面似乎還有她的氣息,繼續(xù)道,“還有,我希望她以后能真心喜歡上一個人?!?/p>
這樣她就知道,他喜歡她的時候是什么感受。
沈曼推著她的行李準(zhǔn)備過安檢,卻突然接到成洛的電話。
聽他“嘰里呱啦”地說一堆廢話之后,沈曼已經(jīng)不耐煩地想掛掉,可過了幾秒,卻突然聽到他說:“他說讓你以后好好生活?!?/p>
沈曼愣了愣,似乎漫不經(jīng)心地回了一句:“哦。”
“還有,”成洛說,“他希望你以后能真心喜歡上一個人?!?/p>
沈曼沒有再說話,她噘著嘴,好似很委屈的樣子。但明明任性的那個人是她,她明白;傅韞那么好,她也明白。
沈曼突然鼻尖一酸,像個小孩子一樣抽抽搭搭地哭了。
“哭什么?”
熟悉的聲音從身后傳來,沈曼轉(zhuǎn)過身,看見傅韞站在自己面前,一時間不知道該說什么。
傅韞見她愣在原地,臉上還掛著未干的淚珠,便向她走去,輕輕幫她擦了擦,道:“你現(xiàn)在可以喜歡我了嗎?”
機(jī)場外的天氣晴朗得像他們初見時那個烈日炎炎的盛夏,只是溫度依然那么低。冬日的太陽那么冷,卻發(fā)出那么耀眼的光芒。
“你親我一下,我就告訴你?!?/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