閆夢晗
【摘 要】西方哲學史上對于時間問題的討論綿綿不絕,從柏拉圖到胡塞爾哲人的視線從未離開過時間的奧秘。海德格爾的著作《存在與時間》試圖用一種全新的視角即從存在論的角度去解釋時間。筆者希望通過從海德格爾對亞里士多德時間觀的解讀,討論“時間”與“存在”的關系問題,與海德格爾一起繞過流俗的時間之流探索時間的本源。
【關鍵詞】時間;存在;海德格爾;本源
一、亞里士多德時間觀——“運動的數(shù)”及“現(xiàn)在”
作為海德格爾最著名的代表作《存在與時間》,很明顯避免不了對“存在”和“時間”這兩個概念的哲學討論?!按嬖凇焙汀皶r間”本身也是緊密聯(lián)系。海德格爾認為,追溯自古希臘以來的哲學史,不難看出,“存在”問題并未走到哲學舞臺中央被重視,“時間”問題也一直趨向流俗的境地。在陳嘉映的譯本中,海德格爾明確表述,“一切存在論問題的中心提法都根植于正確看出了和正確解說了的時間現(xiàn)象以及它如何根植于這種時間現(xiàn)象?!边@一論斷突顯了“時間”概念的重要性,如果“時間”問題繼續(xù)趨向流俗,那么顯而易見,對于“存在”問題的見解會造成相同影響。
海德格爾將亞里士多德等先哲對時間的解釋都歸納為流俗的時間概念,之所以有這樣的歸納是因為從古希臘開始人們就缺乏一種對“時間的基礎存在論的知識”的認知。因此拆解傳統(tǒng)存在論成了重要的任務。雖然亞里士多德在其哲學體系中并沒有強調(diào)時間觀,但是在他的重要代表作之一《物理學》中,對時間概念的解釋與描述給后來的哲學家們特別是給海德格爾以啟發(fā)。
亞里士多德時間觀的形成不得不提芝諾關于時間猜想的著名悖論。芝諾著名悖論之一即:一個人在一定時間內(nèi)不可能從A點到達B點。是因為要到達B點必須先到達中點C,然而要走到C點,必須先到達AC段的中點D,以此類推,AB之間就有無限個可分的點,然而一個人在一定時間即有限的時間內(nèi)不可能到達無限的點。芝諾這個悖論實質(zhì)是想討論時間是不是無限并且可分的、時間的最小單位是什么、有沒有最小的時間量。此悖論的意義需建立在時間是一個存在者或者獨立存在的物的基礎上。起初亞里士多德反駁芝諾悖論認為其將無限的兩種涵義混淆導致對時間概念解釋不清。無限的兩種涵義分別是:分起來的無限和延伸上的無限。如果將時間無限看作是延伸無限,那么芝諾在一開始的假設中提到的“在一定時間內(nèi)”這個假設也就失去了意義。一個人在一定時間內(nèi)都不可能從某點到達另外某點,那么在無限延伸的條件下更不可能實現(xiàn)從某點到達另外某點了。亞里士多德在反駁過程中將時間看作無限可分物同樣陷入到解釋不清的麻煩中。因為從某點到達另外某點,由于這兩點之間都存在一個中點是前提已經(jīng)假設好的,換句話說,從某點到達另外某點這個可分物是無限的,用無限的可分物去描畫時間這個可分物,那么時間和芝諾前提里提到的類似距離的這個可分物又有什么獨特之處?正是為了解決困難,亞里士多德提出了兩個新概念即“運動的數(shù)”和“現(xiàn)在”。
亞里士多德將時間定義為運動的數(shù),并且強調(diào)此數(shù)不是計數(shù)的數(shù),是被數(shù)的數(shù)。此定義值得思忖的關鍵點有兩點。一是時間跟物體的運動有關,因此不能單獨地被思考,恰恰應該與物體的運動變化相結合。二是,時間跟意識緊密相連,即數(shù)數(shù)者的作用不容忽視。亞里士多德將時間看作為一種特殊的存在方式,他將目光鎖定在了時間與意識的關系上,所以問題來了:時間獨立于意識之外而存在嗎?換句話說,如果意識不存在,時間還存在嗎?如果除了作為理性主體的人類可以擔任計數(shù)者這個身份,如果意識不存在,時間也不可能存在,而只有作為時間存在基礎的運動存在罷了。亞里士多德的論述說明了運動的客觀性,也說明了時間存在于運動和意識的交叉關系中??墒菍τ谶@種交叉關系,亞里士多德并沒有進行深入的探索。為此,海德格爾這樣評價過:只要我們對靈魂、對知性、對此在沒有足夠的把握,就很難說清楚‘時間在靈魂之中這句話的涵義。海德爾格對亞里士多德時間觀的把握也正如康德對時間觀的推進正是因為康德那個時期人們對靈魂與知性有了一定程度的探析。
在亞里士多德看來,任何時間都是可分的,“現(xiàn)在”是不可分的。亞里士多德將“現(xiàn)在”與其它任何時間區(qū)分開來。但是他卻沒有注意到,這種被附加的不可分性和同樣作為時間要素的現(xiàn)在本身相矛盾。更難讓人理解是,亞里士多德認為不存在一種事物可以在“現(xiàn)在”里運動,同樣地,也沒有任何一種事物可以在“現(xiàn)在”里靜止。如果真的是這樣的話,事物在“現(xiàn)在”這個時間要素里以怎樣的狀態(tài)呈現(xiàn)?運動是時間的基礎,現(xiàn)在依然是時間要素,事物在“現(xiàn)在”上到底是以怎樣的方式存在著?如果將時間解釋為由現(xiàn)在構成,運動又是時間的基礎,可是我們又知道,現(xiàn)在又被亞里士多德與任何時間區(qū)別開來,在現(xiàn)在里事物既不是運動的又不是靜止的,運動在現(xiàn)在里如何發(fā)生呢?亞里士多德對這些麻煩的問題沒有作出正面回答,但是在他的著名著作《物理學》中又有這樣的觀點:時間不是由現(xiàn)在構成,正如線又不是由點構成,運動也不由跳躍構成。線段組成線,時間段組成時間。分段運動組成運動。既然最初為了定義時間亞里士多德引入了不可分的“現(xiàn)在”概念,時間不是由不可分的“現(xiàn)在”構成,那么,作為時間要素的“現(xiàn)在”與時間又是什么關系呢?亞里士多德提出“現(xiàn)在”概念是富有啟發(fā)性的,但是對于“現(xiàn)在”的定義本身就是難題,更無法定義時間的本質(zhì)了。
二、海德格爾對亞氏時間觀的解讀
海德格爾認為,亞里士多德對流俗的時間進行解釋,并將其概念化和具體化,對時間哲學具有重要意義。但是亞里士多德將時間說成是一種數(shù),在海德格爾那里是無法接受的,因為數(shù)在通常情況下被理解為無時間參與、時間之外的東西。數(shù)是怎樣與時間產(chǎn)生聯(lián)系并且可以用來解釋時間呢?這個問題最適合問亞里士多德,可是在哲學史上亞里士多德也沒有給出具有說服力的明確的解釋。但是亞氏在提出新概念“被數(shù)的數(shù)”時,就有一個預設前提,即要通過被數(shù)的數(shù)的意義來對時間進行把握。時間是數(shù),不是簡單的計數(shù)的數(shù)的這個維度上,而是被數(shù)的數(shù),“被數(shù)”這個有意識的行為意義恰恰是關鍵所在。亞里士多德反復強調(diào)的關鍵是時間被定義為被數(shù)的數(shù),重點是表達一種主體與客體的關系,并且與意識產(chǎn)生關聯(lián)。這也就是海德格爾提到的時間一開始就跟意識聯(lián)系在一起被思考的淵源。換句話說,即時間具有主觀性。如果數(shù)數(shù)的人不存在、靈魂不存在、意識不存在,那么“被數(shù)的數(shù)”就無法被數(shù)。哪怕無法被數(shù),“運動的數(shù)”依然以運動為基礎而存在。運動是客觀的,那么以其為基礎的時間難道不是客觀的嗎?所以,時間既是主觀的又是客觀的。對此,海德格爾用其存在論來進行評論,在論述時間客觀性和主觀性的特點時,他認為,此在,就其生存而言,比每一個客體都更為外在,同時又比每一個主體如靈魂又更為內(nèi)在,因為具有超越性質(zhì)的時間就是敞開性。在海德格爾看來,計數(shù)能夠成為可能性,那是因為運動具有從某點到另外某點的維度,而此維度被拿來與位置、方向、其他此在等一起考慮的,因此從某種“世界”境域為出發(fā)點,運動、計數(shù)、時間才能成為可能。也就是說,如果從一種更為本源的意義加以理解,時間現(xiàn)象是同世界概念,因而也就是同此在結構自身聯(lián)系在一起的。
三、海德格爾探索時間本源
海德格爾本人對時間解釋的工作被后來的學者看作為一種正本清源的工作。即力求澄清流俗時間的存在前提,追溯到時間的本源,論證流俗的時間如何從本源的時間那里發(fā)展而來。這就要如前面所提到的,在“世界”境域內(nèi),去討論時間。何為本源的時間,海德格爾將其稱為時間性,即通過預期、持留、當前化,此在向著另一個存在者出離,從而憑借“現(xiàn)在”“然后”“當時”來表達自己。所以將來、曾在、與當前被稱為時間性之三重綻出,但三者又是本源,相互統(tǒng)屬,融為一體。何為流俗的時間,海德格爾認為,流俗的時間解釋總是習慣性的把時間理解成現(xiàn)在。恰恰與之相反的是,本源的時間卻應該從未來開始。另外,海德格爾強調(diào),要把握時間的本質(zhì),首先要把握存在的本質(zhì)。存在的本質(zhì),根植于“朝向最本己的別具一格的能在的存在”、根植于“此在能夠在它最本己的可能性中來到自身”、根植于“保留住自身獨一無二的可能性而在這種可能性中讓自身來到自身,從而又成為將來的源始現(xiàn)象”?!熬`出視野的時間性,首先從將來到時間”。此處的“將來”是從存在論的角度來說。海德格爾認為,除非通過對于死亡的“畏”的把握,此在才能真實地不加修飾地“在”起來。此在,即這樣一種狀態(tài),使自身從始至終擁有發(fā)展的空間,而不是落到任何一種既定的、成形的沒有發(fā)展可能性的狀態(tài)。因此可以說,海德格爾認為此在的“在”源于可能在將來又可能隨時到來的死亡,所以在討論時間的本源時,海德格爾主張將目光鎖定在將來,于是便有了諸如現(xiàn)在和過去都源于將來的結論。
通常來講,流俗的時間觀將時間看作為流動的連續(xù)的線性形式,過去、現(xiàn)在、將來都均勻的排在時間的這條不間斷的線上,人是從過去到達現(xiàn)在,并且從現(xiàn)在到達未來,因此永遠都擺脫不了過去,過去才是人的根本。但是海德格爾卻嘗試從存在論的角度去解釋時間,他認為時間不是線性的形式,而是聚合點的形式。“將來、現(xiàn)在、過去”同時到達,三維式的整合恰是時間的形式。進一步地,海德格爾把“將來”看作是時間三維式的核心。
在德文的語境中,“將來”表示“向......來臨”,海德格爾把將來定義為此在借以在最本己的能在中到自身那里來,換句話說,將來使現(xiàn)在和過去成為可能?!白畋炯旱哪茉凇敝傅氖浅蛩劳龅拇嬖?,也可以說成是朝向可能性的存在。將死亡與可能性相提并論,是因為如果此在不決心向死亡,那么人生就不存在盡頭,所有的此在可能性都將實現(xiàn),一切都成為必然的。死亡是此在面對的諸多可能性的一種,但也是最特殊無法避免的一種,其他的可能性也是對立著死亡的存在而存在。所以此在是以朝向死亡的方式去經(jīng)歷時間,它面對未來的方式不是流俗的時間觀,即不是從過去到未來,而是從存在論的高度,從未來來到自身,用“將來”來表達自己。
現(xiàn)在,即海德格爾提出的“當前”沒有成為時間的核心是因為無法被具體化。我們姑且按照海德格爾的說法,即“逗留于......”。換句話說,我們無法指出一個“現(xiàn)在”出來,正如亞里士多德最早提出的現(xiàn)在是不可分的時間要素一樣。且一旦確定,它就立即以過去的形式呈現(xiàn)。在德文里,“當前”是一種“朝向......”的趨勢,表示一種持存。海德格爾主張此在是向著死亡的存在,“當前”則是對這種狀態(tài)描述。但向著死亡的存在則不能單一地理解為從多種可能性中偶然發(fā)生的一種,因為這樣理解又會陷入到流俗時間觀的線性形式上。把握它要借助極限的思維模式。即讓時間停留在一個極限的“當前”點,并且這個時間點擁有無限的可能性,時間賦予它的特殊神力就是讓這個點無限累加,它使無限的點成為一個立體的空間,所以海德格爾用“綻放”去形容“當前”。它表示生命的每一刻都如太陽般從無限個角度射出光芒。
過去,即被海德格爾稱為“曾在”,即“回到......”?!霸凇钡谋驹词恰皩怼?。按照流俗的時間觀,“曾在”既然已經(jīng)過去,那么按照線性理解,它實際上已經(jīng)消失不存在。海德格爾并不這樣認為。他表示此在是被拋入可能性的存在者,“被拋”則表示此在無法選擇,此在只要存在就是被拋入可能性中去,換句話說,此在被拋入“將來”,“曾在”才得以存在。比如,“學生A”如果想通過某場考試,會發(fā)現(xiàn)所有的準備工作都是“被拋”的,即已經(jīng)出現(xiàn)的現(xiàn)實世界中的東西,比如獲得的新的解題思路,消瘦的體形,眼角的魚尾紋等,它們已經(jīng)過去了,但是它們存在的原因是因為曾經(jīng)的“學生A”面對著考試,它們都是過去的“學生A”面對考試留下的痕跡,所以“學生A”的曾在沒有成為過去,同時也成為了“學生A”的一部分。
四、總結
按照海德格爾從存在論的基礎出發(fā)去解釋,時間性已經(jīng)被加以規(guī)定。第一,我們可以從上面的論述找到海德格爾對時間性的三個樣式的不同稱法,如把將來理解為“向......來”,把過去理解為“回到......”,把現(xiàn)在理解為“逗留于......”。這些關于時間的本質(zhì)性的解釋不是跟能在有關就是跟存在者相關,關鍵在于不管是能在還是存在者都屬于在—世界—之中—存在自身。第二,作為時間本源的將來現(xiàn)象所展示出來的“走向自身”的面向從根本上來講要有此在對自身存在能力的自行預設才能被把握。實際上,海德格爾也讓生存對自身預設存在前提而引出了將來現(xiàn)象。時間以不同的樣式綻放出來,這個描述本來就突出了時間的動態(tài)特征。海德格爾嘗試把時間規(guī)定為在—世界—之中—存在的發(fā)生的根據(jù),然而依然行不通。因為從時間自身所綻放出的樣式以及對時間的規(guī)定來看,我們都不能將時間從生存現(xiàn)象中剝離出來并把時間置于更優(yōu)越的位置。所以在后期,海德格爾并沒有堅持時間就是存在的根據(jù)這一說法,而是相信時間和存在是兩個本質(zhì)相關,在地位上平行的兩種現(xiàn)象。由三個樣式的相互融合、統(tǒng)屬構成的時間之所以具有綻放的性質(zhì)特征,其根據(jù)也只能是生存的能力。也就是說這種特征也只能在“此”的撇開狀態(tài)下顯示出來。反之,則不能。因為脫離了此—在這個具體現(xiàn)象而孤立地研究時間及其綻放性特征與現(xiàn)象學的初衷相違背。另外,關于時間的有限性討論,與其說是時間的特征,不如說是此在自身的特征。此在所面向的可能性始終包含著死亡這個無法回避的可能性。將來的終止正是通過此在自身的有限生存體現(xiàn)出來的。此在實際的生存和死亡不能單純地從觀念上去把握。因為如果脫離了身體的實際存在而完全從理論上去把握時間,那么時間的有限性就會失去現(xiàn)象學這個根基??傊瑫r間在“此”的撇開狀態(tài)下呈現(xiàn)自身,也只有在此在的生存狀態(tài)下才能被理解和把握。脫離了現(xiàn)象學的根基,僅僅從觀念上去討論時間,這是海德格爾無法接受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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