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唯有禪,這生活里的一枝花

2019-07-19 02:06姜建強
書城 2019年7期
關鍵詞:日本

姜建強

想不到,與禪關聯(lián)的詞語竟然這么多。

禪心、禪語、禪意、禪思、禪修、禪味、禪風、禪趣、禪緣、禪境、禪肉、禪骨、禪身、禪道、禪師、禪機、禪跡、禪墨、禪家、禪畫、禪詩、禪寺……

最近日本人又發(fā)明一詞為“禪匠”。

禪為Chan,這是中文發(fā)音。

禪為Zen,這是日語發(fā)音。

不解的是,西方人記住的是Zen而不是Chan。

這就奇怪了。禪的產(chǎn)地在中國。這就像梅子,生長在中國南方的樹上。一個晚上的黃梅雨,梅子落地,“砰”的一聲響。第二天早上,日本人在庭院里撿起熟梅,做起了酒。于是無添加的梅酒廣告走進千家萬戶。原來是開花中國結果日本。

禪,也是這樣。源于中國,盛于日本。如,為大家熟知的蘋果創(chuàng)業(yè)人喬布斯,修行禪宗,去了日本京都的西芳寺(苔寺)。這緣于他十七歲時讀到了鈴木大拙的《禪道》和鈴木俊隆的《禪者的初心》這兩本書。當然是英文版的。

一九六八年,獲諾貝爾獎的川端康成在斯德哥爾摩開講,就如數(shù)家珍般地以道元禪師的《本來面目》為開首:“春花秋月杜鵑夏,冬雪皚皚溢清寒?!辈诲e,道元確實是日本曹洞宗的開祖。但這位開祖是從哪里尋得他的開祖的?是中國南宋的天童如凈。也就是說,沒有天童山的如凈禪師,就沒有日本的道元禪師。但川端康成在講演中的那種自覺與自信,給世界一個感覺,日本才是禪文化的發(fā)源地。所以,禪是Zen而不是Chan,是日本人給了西方人一個支點。

現(xiàn)在日本大約有七萬五千座寺廟。其中曹洞宗有一萬四千七百一十三座寺廟,為最多。臨濟宗加黃檗宗為六千多座寺廟。雖然只有曹洞宗的一半數(shù)目,但臨濟宗擁有了全日本幾乎所有的名寺。除天龍寺為代表的京都五山之外,金閣寺、銀閣寺、龍安寺、東福寺、大德寺都屬臨濟宗門下,當然還包括了以圓覺寺、建長寺為代表的鐮倉五山。曹洞宗則以福井的永平寺、橫濱的總持寺為兩大本山。在禪修的特點上,曹洞宗強調(diào)坐禪,臨濟宗偏好公案。因為“只管打坐”,所以曹洞宗也叫“默照禪”。因為喜好“禪問答”,所以臨濟宗也叫“看話禪”。

當然,能將禪拍成電影而且大賣的也只有日本。二○○九年,日本上映電影《禪》。影片中當時日本的統(tǒng)治者北條時賴,欲想抽刀砍月亮,并與道元有一段對話:

道元:(指著池水中映照出的明月)請看,您能將這輪明月劈開嗎?

北條:這太容易了。

(北條取刀劈水中月,而后轉(zhuǎn)身面對道元)

北條:我已經(jīng)劈開了。

道元:真是這樣嗎?請再看一下。

(此時,水中月又慢慢恢復了原狀,池水趨于平靜)

道元:月亮切不開,水也切不開。月亮就像本性,水是自我。

月亮是本性,水是自我。這樣的禪語,能不觸動你嗎?

禪在日本。

日本人的這個感覺,如同平時穿戴的襯衫和牛仔褲。非常的自在,沒有任何過多的裝飾。就像冬天透進窗內(nèi)的陽光,讓人有蓬松感和柔軟感。但人要靜思與放下,則必須是在陰翳深邃的空間。所以禪寺沒有一個是明亮的。所以,禪寺必定是在山上,周圍有樹蔭。因為蓬松與柔軟,不能直面自己。不能直面自己,感覺上就要放縱自己的身體。腳,要翹得老高才自在;坐,要躺下半截才舒服。但是,陰翳與暗黑不一樣。它是要收斂你的身體,收斂你的動作,收斂你的思考。夏天,清晨六點十分。朝東的房間。你去看,是個怎樣的景象?你會驚奇所謂的日常怎會是這樣?你會驚奇造物主怎會將剛開啟的光亮與一晚的暗黑打上禪的本真,讓人有坐禪靜思的沖動。這就似日本人在屋內(nèi)光線暗淡之處吃羊羹,觀念上也就認為羊羹總與陰翳為伴,深褐中泛著透亮。

指向久遠的時光,體驗超過人類刻量尺度的時間,在日本人看來就是走進森林。但人不能天天走進森林。那么,替代森林這種久遠的觀念之物,恐怕就是禪了。禪,既是久遠的,也是當下的;既是天老地荒的,也是草莓櫻桃的。森林深處,陽光從高處的枝丫間散落下來,斑駁暗影處,則是禪的發(fā)生時。日本人特別喜歡在冬天踏入森林。為什一定要冬天呢?因為能窺探到大自然不同以往的表情。原來禪說,冬天才是森林的魔術師。

都知道用掌心掬水送至嘴邊。特別是日本人在進入神社本殿參拜之前,這個掌心掬水動作,絕對少不了。做了千萬次的這個動作,但很少有人作進一步的聯(lián)想。聯(lián)想什么?原來這個我們再熟悉不過的手勢,是萬千器物的原型。這樣看,器物構成的基本要素,就是日常。它既是感性的,又是抽象的;既是眼面前的一個鮮活,又是久遠的一個冷藏。食用意大利面,用的是白瓷盤和發(fā)亮的金屬叉子。當金屬劃過白瓷盤,會發(fā)出脆脆的碰撞聲響。正是這種劃過的聲響,日本人說,才是器物的本真。當然更是用餐的本真。換用木叉,雖然也能卷起意大利面,但聲響呢,這劃破觀念之穹的聲響呢?涼拌青菜與白蘿卜,裝盛在黑漆器皿中,會很美。日本木器匠人三谷龍二說,這是他開始制作漆器的靈感。這里,如果沒有禪意與禪心,怎么會發(fā)現(xiàn)這個配對是美的?

一片樹葉,一塊石頭,一枚硬幣,一朵花,一只雞蛋,一粒紐扣,一只鞋子,一只碗,一雙筷子—在日本人的眼里,就是日常每一天。雖然見怪不怪,但一旦入神入魂,就是驚喜,就是樂趣,就是藝術。身體的愉悅,帶來器物的愉悅,并讓使用器物的人也感受愉悅。如此連鎖地傳遞,愉悅會融入器物的每一處。所謂器物的質(zhì)感,就是愉悅留下的痕跡,當然更是時間留下的痕跡。也就是在這個時候,器物有了人格,表現(xiàn)出了禪意。這就是美的根源,當然也是器物之所以存在的根本。舒心自在,簡單生活。日本人說,器物的禪心,就像小小的蜜蜂,會以足相連,并用自己的身長為尺度來筑巢。

禪不是畫得少一點,寫得空靈一點,布置得簡素一點。

不是畫個圓相就是禪,不是留下余白就是禪,不是寫得空靈就是禪。但禪確實是圓相,確實是余白,確實是空靈。所以,川賴敏郎的插花是禪,安藤忠雄的建筑是禪,三宅一生的皺疊是禪,山本耀司的大黑是禪,原研哉的無印良品是禪,山下英子的斷舍離整理術是禪。讀金子美鈴的童謠詩,小孩也學會了發(fā)問:為什么要為沙丁魚舉行葬禮?非日常對日常的拷問,不就是童心禪嗎?怎么都是禪呢?原來,禪,無所不在。但是,禪,絕非無所不能。

曾經(jīng)抱怨早餐時盛裝黃油的容器不夠美觀的大導演伊丹十三,在其《女人們啊》書中數(shù)落女人說,女人們總有幾句經(jīng)典語錄。比如“唉,如果我死了,你會哭嗎?”就是一句?!安?。你肯定不會哭的?!迸擞衷谧晕乙軠y。筆者以為,若要走紅一句網(wǎng)絡語的話,可以這樣說:女人還真不夠禪。

女人總是感嘆胭脂沒有用完,人已經(jīng)老了。殊不知,老才是胭脂的青蔥與禪趣。山本常朝在《葉隱》里說,胭脂粉,要經(jīng)常裝入懷里才好。萬一有事,如酒醒或晨起后,臉色難看時,擦一些胭脂粉就好了。芭蕉寫寒山畫贊,說他拿起掃帚要掃雪,卻忘了掃雪。雪下不停,寒山也就掃不停,最后望雪發(fā)呆,雪我兩忘,進入禪境。

茶道之所以為“道”,就在于沒有一種力量能讓時間緩緩地慢下來,沒有一種方式能讓日常在塵俗千慮中騰出一塊空白。但茶道做到了。茶道在剝離人類自以為是而苦心經(jīng)營的一切繁雜之物方面做到了。寄身于茅屋下,端坐于斗室,千利休說,現(xiàn)在我來燒水,點茶,喝茶。如果說,在尋求世界單純化的過程中,禪亮出的是“父母未生之前的本來面目是什么”的禪問,那么,茶道亮出的則是“移山川木石于爐旁”的禪骨。這是否就是茶與禪的共通之處?所謂禪茶一味,說的是入茶并不難,難的是如何精準地將心神放入茶中。這與參禪相似,坐正姿態(tài)并不難,難的是如何聽見遙遠山谷中,午后的一聲悶雷。

再看茶道用的茶碗。手工制作的黑釉茶碗的構造,其實就是禪的構造。微微內(nèi)卷的邊沿,防止茶水外溢,粗糙的表面,易于把握在掌心,感受茶碗的溫暖。黑釉泛褐色的色調(diào),是變幻中的積淀。一種慢。但不是漫不經(jīng)心的慢,而是讓你經(jīng)心的慢。綠茶水邊緣上的白色泡沫,在黑澀茶碗中明晰地閃著光亮。用唇邊感受厚實圓潤的杯緣時,心里深處的冷被熱化,像是一個人間才有的吻。茶室里,舍去多余的對話。肢體、衣裙與榻榻米的摩擦,會發(fā)出“嘶嘶”的響聲。玉露的茶香還在齒間,而隱藏在茶碗深處的靈性,就會與你竊竊私語:用上五年,十年,十五年,甚至二十年,你就會喜歡上我,我也會喜歡上你。因為我也有生命有溫度有情感有思想。佐佐木三味的《茶碗》書如是說。

夏目漱石曾前往鐮倉的圓覺寺參禪。這是一八九四年的事情。他為什么要參禪?

十六年之后,也即一九一○年,夏目漱石開始在《朝日新聞》連載小說《門》。小說描寫上了七天山的宗助,終于未打開自己的心門而遁逃參禪,默然下山。而宗助的初次參禪體驗顯然就是漱石自己的寫照。靜坐下來后的妄念,不斷前后亂串,猶如排山倒海般。你看夏目漱石的描寫:

各種念頭掠過宗助的腦海,像浮云似的從他眼前飄過。他不清楚這些浮云來自何方,也不知道將飛往何處。只看到眼前的浮云消失后,后方又立即涌現(xiàn)出來,一片接一片,不斷涌入到他的眼前—他越想讓這些念頭飛出腦海,這些念頭反而源源不斷地繼續(xù)浮現(xiàn)。

自己的身體不動,但意念,還沒有斷絕的從外部帶入的意念,就像一群螞蟻,在腦中不斷向前蠕動。坐禪時還用自己的腦子嗎?坐禪時自己還是一個他者的我?答案是,如果還用自己的腦子,如果還是一個與己無關的他者,那么就是一個失敗的坐禪者。

坐禪也會失???是的。有的人始終打不開那扇門,所以無法進入。怎么才能拉開門閂呢?小說里的宗助思考著。但禪不收思考者入伍,越思考,禪越生氣。最后坐禪也沒能幫宗助解決問題。這就恰恰表明禪是人間禪,而不是超越一切的終極之物。這就恰恰表明禪雖扮演眾生相,但絕不是陽光普照得不留死角。千人千面,那么禪也是千面對千人。但即便如此,禪還是遺漏了宗助,或者宗助還是與禪無緣。那么禪還是什么?還不是什么?

村上春樹有一張腳翹陽臺看書的圖片。問題在于若是禪僧,是絕對做不出這個動作的,無論有人或無人。看來村上非禪身,但有禪意。他在《挪威的森林》中寫綠子問渡邊:夏末陽光中的白煙是什么?渡邊說不知。綠子說,那是燒衛(wèi)生棉的煙。原來綠子上的是女子學校,她知道一天至少有一百八十人份的衛(wèi)生棉被當垃圾焚燒。這里,令人生艷的是,白煙不是煙,白煙是女生,白煙是生理。非常詭異,但也非常禪。寫過《無常先進國日本》的日本佛教研究家平野純,曾在二○一六年出版《村上春樹與佛教》一書,說村上文學的普遍性正是佛教的普遍性。無生無死的世界/時間的解體/風不是物/記憶的蒸發(fā)/自我的風化/不男不女—村上小說的主題論顯然就是禪的空性論。

道不可言。但南泉斬貓,將貓置于“道”的語言脆皮碎片中。因為是不可言,所以貓必定被斬殺,這是事先就有的不可動搖的結論。金閣寺被燒,也存在“貓必斬”的邏輯必然。金閣的美是被燒的理由,這就像道不可言是貓被斬的理由一樣。三島由紀夫的《金閣寺》,多次提及“南泉斬貓”的公案,也表明三島對禪的領悟力。當大火熊熊燃燒,放火者溝口出現(xiàn)“死的空間與生的空間同樣充滿光明”的幻覺,精神也為之亢奮。禪者燒禪寺。沒有比這更禪的故事了。是否就是見祖殺祖,見佛殺佛的不與物拘、透脫自在的小說版?三島最后的一刀砍向了自己。這一刀使他成神但未成禪。因為禪不需要且不要求獻身,如果獻了身倒反表明你這個身被“物拘”了,未達到物我一體。禪不崇拜任何偶像。禪寺里雖也供有佛像,但在禪堂沒有佛像佛畫,也無經(jīng)文可詠。

在川端康成的筆下,禪是一種美。對美的追求,也是一種修行。坐禪之時,但見曉月殘光,照入窗前。身處暗隅的我,與月光融為一片,渾然不辨,還有比這更美的嗎?他在《花未眠》中寫道:“凌晨四點醒來,發(fā)現(xiàn)海棠未眠。如果一朵花很美,那么有時我會情不自禁地想到:要活下去?!贝ǘ税V迷地凝視著羅丹雕塑作品《女人的手》。原來女人的手姿可以是這樣的,原來女人的肌膚可以是這樣的。他在再發(fā)現(xiàn)的驚訝中領悟何謂天真何謂質(zhì)樸。小說《千羽鶴》的開首句:“步入鐮倉圓覺寺境內(nèi)后,菊治還猶豫著是赴茶會呢還是退回去……”小說《雪國》描寫那只繪有嫩蕨菜的織部茶碗,碗沿有一處深紅的印漬。好像是茶漬,又好像是主人長久品飲所抿出的唇印,使茶碗萌生春綠。

入禪入境,難嗎?

說難,其實也不難。因為無須順從,無須禮拜,無須懺悔,無須大愛,無須敬畏。禪本來就以無一物為主義。與其饒舌不如沉默,與其熙攘不如寂寞,與其色彩不如淡墨,與其華麗不如簡素,與其向外不如向內(nèi)。但你說它不難,但也不是每個人都能行的。比起鑲花邊的帷幕窗簾來,倒是青簾一枚更令人覺得清爽。這個清爽的瞬間意識,肯定不是每個人都有的。

日本的禪書里,津津樂道這么一個故事。有一位禪僧,想成為禪學教師。有一天,他去拜訪一位法師。這天正好下雨。作為禮貌,這位禪僧在進門前將木屐和雨傘放在法師的門外。雙方見面寒暄后,法師問禪僧:你把雨傘放在了木屐的左面還是右面?禪僧被這一問悶住,無法回答。后來這位禪僧覺得自己距離禪學教師的要求還很遠,于是又回禪堂學了好幾年。這位禪僧缺失什么呢?缺失瞬間意識。

日本人很重視這個瞬間意識,認為這是做好萬事的前提。如在最后一節(jié)車廂的列車員,在發(fā)車前的瞬間,必須用伸直手臂的手指,指著列車的不同部件,大聲說話。這是在干什么?原來列車員此刻的行為就是“正念”。日本人把它稱之為“指差確認”。用手指著需要檢查的部件,然后大聲叫出它們的名稱,從而加強印象,確保需要檢查的項目沒有遺漏。這就是日本鐵道員已經(jīng)持續(xù)了一百年的“指差確認”。有數(shù)據(jù)表明,通過這種做法,日本軌道交通的事故率大幅下降?,F(xiàn)在看來,所謂的“正念”就是一種瞬間意識。在出門的瞬間,用手指一下,關燈了嗎?關煤氣了嗎?關窗了嗎?關空調(diào)了嗎?帶手機了嗎?這是日常生活中的正念。

從正念的瞬間意識,想到俳句。都說日本人全民皆俳。這是何以養(yǎng)成的?

我們都知道松尾芭蕉的俳句風格被稱為“蕉風”。但何謂“蕉風”?現(xiàn)在看來就是在看似不合邏輯有違日常的邊緣,徘徊著一輪對絕對同一性深刻領悟的禪意之月。如何用正念去捕捉這輪禪意之月,則是俳句成立的關鍵。比如,菊花香與奈良的古佛們有何關聯(lián)?但是,芭蕉的俳句就是想表達看似卑微看似即逝的菊花,與永恒且高大上的古佛們屬同格,它們有著同一的神髓與靈性。這里,一根草與丈六金身,丈六金身與一根草;芭蕉葉上的三更雨與云門一曲,云門一曲與芭蕉葉上的三更雨,都可互換使用。因為它們在本質(zhì)上都屬吃蘑菇也能崩掉門牙的瞬間意識。

所以,當佛頂和尚與芭蕉見面時,有了如下的經(jīng)典問答—

佛頂問:最近如何度日?

芭蕉答:雨過青苔潤。

佛頂問:青苔未生之時佛法如何?

芭蕉答:青蛙跳水的聲音。

看似答非所問,看似南轅北轍,但在散亂矛盾的背后則有著正念的瞬間意識:你點亮火,我給你一個大雪球;鍋里的雜煮,混合著雨蛙聲;青青銅鐘上,蝴蝶在睡眠;而秋天海上的落日,是用來洗馬的。怎么看都是俳味即禪味,怎么看都是突然蹦出的一個瞬間。若問俳句何以短小,何以簡潔,就在于它是意識的瞬間產(chǎn)物。而瞬間之物不可能是洋洋灑灑的。因為瞬間,因為短小,因為簡潔,所以能直探人的生命本源。這樣看,俳句是用正念的瞬間意識,回歸禪的心路。

實際上禪畫也是這樣。牧谿畫為什么在日本走紅?這位南宋的禪僧又為何成了“日本畫道的大恩人”?這個設問,成了中日藝術史上的一個話題??纯此摹读翀D》就會明白。明人評畫,說牧谿的畫“粗惡無古法,誠非雅玩”。但現(xiàn)在看來,恰恰是這種突破古法而無束縛的瞬間意識,是日本人所喜歡的??凑吆孟裎纯吹?,但已經(jīng)眼不能離;觀者好像還未思,但已經(jīng)無語可言。一張不能再小的畫,一個不能再小的果物,把整個的秋之寂移至了紙上。不懷正念之禪功,能行嗎?再看他的《叭叭鳥圖》。一只頓悟的八哥。天在漸漸變短,夏之繁盛將隨之過去。照鈴木大拙的說法,這幅圖,連一條線,一抹影,一塊色都沒有浪費。抓住了該抓住的瞬間,表達了該表達的瞬間?!栋劝萨B圖》超越了無象,又回到了有象,但已經(jīng)是見山乃是山了。

山本常朝的《葉隱》。

都說是一本武士道之書。

筆者以為是一本禪書,是一本禪的入門之書。

你看,他寫大野道賢被德川家康的手下抓獲。家康特地去見他,并大聲道:“聽說你是天下聞名的勇士,現(xiàn)在被我縛在這里,面對諸位大名,你還有臉嗎?”道賢挺直了身子,對家康怒目而視,喝道:“武運盡后而力不及,終被活捉。古今勇士不乏其例,何恥之有?取天下,淺薄之心靠不住,心上見勝負”,家康聽后無語。這里,好一個“心上見勝負”,最終是如何“心上見勝負”的呢?

最后家康同意用火烤刑將道賢處死,還吩咐要讓人觀看他受刑的慘狀。不久,檢使來到刑場,在道賢的不遠處點火燒烤。在離火很遠的地方都被烤得難受,可道賢的身體卻一動不動。烤了一陣子,被烤得身體漆黑的道賢猛然撲向檢使,拔出檢使的斜差(插在腰里的中長刀),只一刺,就殺了檢使,自己也即刻倒死在地。這里,令人想起“不是風動不是幡動,仁者心動”的禪語。何謂“心動”?不就是心上見勝負的意志力嗎?在見勝負的瞬間,若能大火聚里,一道清風,則心就不動了。心不動則無心,無心則是禪的最高境界。可見,這位道賢就是禪的活佛。

日本歷史作家吉川英治用二十年寫《宮本武藏》。宮本武藏與佐佐木小次郎的決斗。巖流島。這年武藏二十八歲。勝者是武藏。一切即劍擊敗了劍即一切。船櫓是劍,背光是劍,故意遲到是劍,羞辱是劍,山河大地,無非是劍。而劍即一切,雖也超出常人,卻必得以劍之一端對抗外在的一切,盡管一時間也可以所向披靡,但終究沒有不死不敗的。之后有人問武藏,決斗時是否要搶占背光位置?武藏的回答倒也坦然:仍可以有“斬陰”之劍。

日本小說家小山勝清寫決斗后的武藏《是后之宮本武藏》,其中一個細節(jié)非常的禪化。有一天武藏在院子里洗澡,忽然覺得背后有一股殺氣,轉(zhuǎn)身一看,才發(fā)現(xiàn)是死于他劍下的小次郎的情婦,拿著荷蘭制作的短槍對準了他。雖然他憑借不畏生死的氣概逼退了女人,使其無法開槍并落荒而逃。但自此,武藏再也沒有脫光衣服洗過澡。不予他人以任何可乘之機,是他的劍道的基本態(tài)度。兩刃相交,是無所躲閃的。正是禪,點出了對決之時的如實。這時,唯有此劍,唯有自己,才是生命困境的最終解放者。生命的本質(zhì)在兩刃相交時才最能裸露。確實,在劍客看來,死,如同白鳥被水淹死般簡單,但如何死出生命中的大美,如何死得秋水連天,則是磨刀師不磨殺人刀的禪問題了。

由此,我們記住的是“白鳥淹沒,秋水連天”的禪語。

在日本,禪的卓越天職就是六個字:即今、當處、自己。轉(zhuǎn)換成話語就是:在這里,我來干。禪強調(diào)鮮活的存在,強調(diào)行站坐臥皆為禪。所謂的搬柴運水,無非是禪就是這個意思。從這個意義上說,日本人生活本身就是禪。

日本人說,吃飯也是修行。在禪語里叫作“赴粥飯法”的用餐規(guī)則,將吃飯視為與生命見面的時間。因此,沉默安靜地體會味覺,用坐禪的姿勢吃飯就是對料理人的感謝。吃飯的快慢要與同桌人合拍,看菜吃飯,嘴里不要塞滿食物。不說話,不發(fā)出咀嚼聲,即便是脆松的腌制物,也不能出聲。不剩下任何飯菜,直到最后為止的生命的循環(huán)。這樣做,就能控制過剩的食欲,讓五感復蘇,味覺敏銳。不能用一只手抓碗碟。任何的碗碟,都要用雙手的大拇指、食指和中指,將碗碟優(yōu)雅地端起。

都知道日本人的廁所清潔,但這個清潔源于禪寺里的廁所則很少有人知道。在禪寺,僧堂(坐禪和睡食場所)、東司(廁所)、浴司(浴室)又稱“三默”道場。而廁所則是禪寺里的重之又重。在日本人看來,廁所是通過如廁人自身之水(尿)再循環(huán)于外界的一個重要通過點。因為私密加封閉,誰也看不見,所以更要自覺地講究作法凈化身心。出入廁所,要向“廁所神”合掌禮拜。如廁時,不能發(fā)聲,更不能三心二意地看書看手機。擦去水滴,除去塵埃,聞有清香則是如廁人要做到的三要素。對人間本能的調(diào)節(jié)最為有效的修行,日本人說就在廁所里。

在日本的百貨店、料理店,服務員都是跪席與客人說話。在醫(yī)院,護士也是跪席與病人說話。為什么要跪席?就是考慮到與對方的視線如何吻合的問題。視線吻合,才能讓對方身心放松。對方身心放松了,自己也就無心了。從對客人的跪席到對品物的跪席,如在茶幾上取一份雜志,是單手彎腰取還是雙膝跪下用兩手取?禪寺的訓練要求是后者而不是前者。視線的吻合是對品物的尊重,因為任何品物都有自己的“物格”存在,就像任何人都有人格一樣。對物格的尊重,反向過來就是對自己人格的尊重。因為用物者是你自己。跪席取物,物也成了自己身體的一部分,物我一體感得到了強調(diào)。所以,日本人一般都是用雙手接物與取物。在商店,店員都是用雙手接客人的錢物。不論貨物大小,快遞人員一定都用雙手捧物送至你面前,一只手的亂扔是絕對看不到的。以前不知道日本人的這一作法從何而來,現(xiàn)在看來則是禪的一個要求。

日本人坐有坐相,站有站相。坐的話,后背一定不靠在椅背上,一定不能蹺二郎腿。如是這樣,身體之軸就必然崩潰。此外,不挺直地彎腰坐,怎么舒服怎么坐,也是非禪的。坐直是日本人身體性的內(nèi)在之力。在滿員的電車里,要區(qū)分日本人和外國人,一個基本法就是看坐得是否直,坐直的一定是日本人,彎腰蹺腿的一定是外國人??磿碗娔X打字,胳膊肘不能放在桌面上。手腕不承擔身體的重量,肩膀和頭頸就不會吃緊形成硬塊。而站得正,站得直,則是矯正身體不良習慣的好方法。日本人說,禪的作法是從站立開始的。在街頭車站,禪僧乞食行腳的站姿,就是人站立的極致。訓練站姿的最好機會是在通勤的電車里或在約會等人之際。步步是道場,走路也要重新學。走路無需用力,身體放松,昂首挺胸,自然向前進。日本人說“云水步”的三極意就是觸、移、浮。

房間散亂,身心就得不到靜息。因此打掃房間也是禪的教導。沒有與自己無關的空間。掃除是對自己所購品物的再確認,并見證與自己一起成長的溫馨。讓品物健康自己才會健康。通過掃除,感謝的心情就會擴散四周。掃除是磨物擦物,也即磨心擦心。云水掃除的三要點是:從里到外,從上到下,物歸其位。所以日本人一年四季都非常注重掃除,掃除的工具也屬全球最發(fā)達,五花八門樣樣有。

總之,在日本,禪是禮節(jié),禪是坐相,禪是站相,禪是吃相,禪是掃除,禪是燒菜。在生活層面將禪功能化,就將思想變成了“沒柴生火,燒佛像也可”的一種輕。女子過河,和尚也能背,這就是破執(zhí)后的輕。西方人對禪感興趣,說禪不是Chan而是Zen,本質(zhì)的看,就是喜歡上了日本禪的這種灑然、這種侘寂。中國禪,太思想,太建構。日本禪,反思想,反建構。這就像中國品牌是瓷器,日本品牌是陶器(燒器)一樣。前者是人間智慧的結晶,是對美的精湛計算。后者則粗糙簡單,被烙上侘寂風。

一個不爭的事實是:日本人造物有靈且美。

何以是這樣的?這就涉及日本元素是什么的問題。筆者以為就是精細。

精細元素從哪里來?就從禪里來。日本匠人精神,日本企業(yè)精神,支撐于其背后的是禪文化。向小向內(nèi)發(fā)功的一個結果,就是日本產(chǎn)品以精細出名。而向小向內(nèi)恰恰也是禪所要求的。這樣看,禪才是日本的性格。這正如明治時代學者芳賀矢一在《國民性十論》中所說的,正因為在單純樸素這點上有相一致的前提,禪味才能對日本國民的嗜好產(chǎn)生巨大的影響。

其著作被日本企業(yè)家奉為“圣經(jīng)”的鈴木正三,提出了“工作坊就是道場”的著名禪語,于是“工作禪”在日本走紅。借著這個思路,日本經(jīng)營之神松下幸之助則提出“管理禪”。他的一句著名口號是“不通禪理,生活乏味;不明禪機,難成大業(yè)”。而以京瓷出名的稻盛和夫,則身體力行,干脆出家修行于屬臨濟宗的圓福寺。他著有《促進工作之禪》,其中說到,日常勞動就等于修行,認真工作就等于開悟。

近幾年,短期禪修已成日本各行各業(yè)熱門話題。無論是剛進公司的新員工,還是剛入大學的新生;無論是上下班的白領女性,還是即將退休的老人,到京都的大德寺,到福井的永平寺,到鐮倉的圓覺寺,用上三天的時間,將自己封閉起來,坐禪冥想,調(diào)身調(diào)息調(diào)心已成時髦之潮。從早上三點起床到晚上九點開枕(就寢),這期間不是坐禪就是清掃,不是清掃就是坐禪,反復交叉。而三餐則是非常簡單,一點咸菜,一點米飯,一點醬湯。有趣的是一次禪寺打坐,一次行腳乞食,一次精進料理,現(xiàn)在也成了外國人旅游京都的必選項目。

其實,人的心本來是放下的,是自己使自己的心放不下。這個時候坐禪,就是要面對自己,返回本我。因為很顯然,如果是單純的放松,去溫泉泡澡就可以了。之所以還要坐禪,就在于坐禪不是泡溫泉。從這個角度看,禪,在日本成了一種生活態(tài)度。雖然只有三兩天的禪修,很難雕身雕心,但在觀念上,如今日本人的修禪打坐,已經(jīng)不是入佛門的那種脫胎換骨,已經(jīng)不是古寺青燈伴終生,當然更不強調(diào)梵我合一的開悟。它更多地帶有一種落葉知秋的娛樂性,帶有一種見松間露水而知古寺常寒的隨意性。所以現(xiàn)代人修禪,感冒的并不是過于計算過于老道的修禪:習射不只是為了中靶,舞劍不只是為了克敵,喝茶不只是為了嘗味。習射就是習射,舞劍就是舞劍,喝茶就是喝茶,為什么不能?唯美作家永井荷風說過,身處東京之夏,哪兒都不想去。是什么吸引了他呢?原來,在夕陽中他看到了東京的色彩:松樹的暗綠,晚霞的濃紫,天邊夕陽的紅艷。你看,還是簡單的自然色,最為吸引人。禪,也是一樣,輕飄是它的宿命。

修禪時的那個“法界定印”手勢。

右掌的上面放上左掌。左右手的大拇指之間,存有紙一枚的間隔距離,放松隨意地結成一個月圓形狀。最初是手掌的圓,然后是手腕的圓,鎖骨的圓,肩旁的圓,腳足的圓,頭頸的圓,達成身體整體的圓。再然后是呼吸的圓,周圍環(huán)境的圓。一體感在慢慢擴大再擴大。像水池里的漣漪,一圈又一圈,直至滿月。

從手勢之圓,聯(lián)想到喜好天心月圓的禪僧們的圓相筆墨。在日本,僅江戶時代就有:月舟宗胡的《圓相圖》、仙厓義梵的《圓相圖》、白隱慧鶴的《圓相圖》、卍山道白的《圓相圖》、土肥二三的《圓相圖》、隱山惟琰的《圓相圖》、東嶺圓慈的《圓相圖》、盤珪永琢的《圓相圖》。

在黃昏與夜晚的交界處,是不辨幽明的蒼茫。這個蒼茫,就是照亮千丘萬壑的圓相圖。

毫無疑問,佛教在日本只剩下葬禮和為死刑犯作絞刑前的教誨。唯有禪,這朵生活里的一枝花,依舊還是桃紅李白色自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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