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江蘇省泰州中學(xué) 王詩涵
夏末,哮喘急性發(fā)作的耿夢被家人送來山洼子療養(yǎng)。據(jù)醫(yī)生說,山村濕潤而純凈的空氣對于病癥有利。
安頓下來后,耿夢開始探索這個不熟悉的鄉(xiāng)村。沒有Wi-Fi,沒有外賣,距離并不算遠的現(xiàn)代文明沒有在這個小村子里留下多少印跡。
耿夢在山口遇到了盛仔。這個矮瘦的年輕人,跟其他山民一樣,飽經(jīng)風(fēng)霜,言語不多,但有時眸中又透著一股青春的活力。不知道他的大名,只聽到他年邁的奶奶親昵地喚他盛仔。盛仔在村里的錦屏小學(xué)教書,負責(zé)數(shù)學(xué)和體育,還兼職廚師、電工、保安和木匠。收入雖少,卻是份難得的正經(jīng)營生。
出于好奇,耿夢跟著盛仔,蹣跚著走了一個多小時,到達建在半山腰上的錦屏小學(xué)。只有三個職工、兩排小平房、一大塊破水泥地、一根旗桿和一塊舊門額。錦屏小學(xué)的學(xué)生不多,都是周圍村子里的留守兒童。他們普遍只上到三四年級,隨后便前往東部城市,投奔自己打工的父母,成為新的小“候鳥”。耿夢發(fā)現(xiàn),這里的孩子跟城市里那些眼神迷離的孩子不同。他們年紀雖小,卻充滿了精氣神。全校教職工只有兩人,除了盛仔,就是來支教的阿琳老師。
阿琳住在學(xué)校唯一一間教師宿舍里,那是在歷任多個支教老師都不辭而別之后空出來的。房門外栽著幾叢怒放的野花,增添不少亮色。阿琳從師范學(xué)校畢業(yè)兩年多,一身簡單的運動裝,頭發(fā)打理得很清爽,看上去很文靜秀氣。厚厚的備課筆記和每間教室后面那字跡工整、裝飾漂亮的黑板報,讓人肅然起敬。
音樂課上,為了表達對耿夢到來的歡迎,阿琳領(lǐng)著孩子們和盛仔,居然進行了一場陶塤和鋼琴的合奏。陶塤音色悲凄,鋼琴破舊走音,可這絲毫沒有影響這場合奏的美妙。耿夢大吃一驚,她沒想到塤這種從上古流傳下來的樂器居然能和來自西洋的鋼琴如此契合。
世界上總是有些其貌不揚的東西,蘊含著不可思議的力量。比如說,這偏僻落后的小山村;比如說,悲凄的陶塤和破舊的鋼琴;比如說,盛仔和阿琳的情誼。
耿夢發(fā)現(xiàn),阿琳有一只精致的陶塤,被她珍藏在床頭木盒中。耿夢猜測,這只特別的塤肯定是盛仔精心燒制,送給阿琳的一份心意。
耿夢還偷偷瞄到盛仔教阿琳吹塤。課間休息,盛仔和阿琳也閑了下來。他們悄悄躲到了鋼琴邊,盛仔讓阿琳照他的模樣按動指節(jié)、運氣吹奏。阿琳羞紅了臉,讓盛仔一根手指一根手指地幫她找好位置,吹出來的怪聲音讓兩人嬉笑出聲,又怕驚動了孩子們,很快淡去。
過了中秋,一個消息傳來,阿琳的支教期滿,即將離開。孩子們眼中分明寫滿了不舍,不善言辭的盛仔則用沉默和忙碌表達著內(nèi)心的糾結(jié)。
“為什么不去試著讓她留下?”耿夢盯著盛仔正在劈柴的身影,問道。盛仔緊握斧柄的手停頓了一下,握得更緊了。有那么一刻,他確實想沖出門去,去向阿琳說出醞釀已久的話??墒牵l(xiāng)村和城市,就像陶塤和鋼琴,如同兩個截然不同的世界。
遙立在村頭,耿夢看著阿琳漸行漸遠的身影,耳邊響起那支失去鋼琴伴奏的塤曲,許久未犯的哮喘再度突襲。她彎下腰,撕心裂肺地咳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