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洪金

一

認識纖纖是在一家小資味十足、名叫纖纖隨風的酒吧里。那天，我收到了在美國留學的女朋友阿霜明確的答復，她已經(jīng)在當?shù)卣业搅诵履信笥?，馬上就要結(jié)婚了，因為對方能給她綠卡，可以讓她永遠留在美國。而我不能，不僅不能，連美國我都去不了。因為我沒有錢，連一張飛往美國的機票錢也沒有。就這樣，我戀愛了六年，從高二開始一直到大學畢業(yè)的女友，僅到美國半年，所有的海誓山盟，所有的情真意切，全都被她判了死刑。

我的心在滴血，為自己失去的美好，也為這不堪一擊的愛情。

我要了一杯威士忌，一口吞下后，覺得這么一杯一杯地要不過癮，于是我叫服務生給我上了三瓶，長這么大，從來沒有醉過，就讓我一醉方休吧。

當我喝完第二瓶威士忌的時候，一陣暗香襲來，接著，我手里的酒瓶被一雙潔白纖細的小手奪下。我已經(jīng)有些暈乎乎的，見有人沒來由地奪了我的酒，心里正有沖天怒火想發(fā)泄哩，這不正是機會嗎？

我從高腳椅上跳了起來，一邊罵，一邊一把奪回了我的酒，本來還想給奪我酒的人一拳的，可是我的拳頭揮到那奪酒之人的胸前時，我愣住了，這不是阿霜嗎？她怎么會在這里？她不是才通過電子郵件告訴我，她另有新歡而且馬上就要結(jié)婚了嗎？

這是怎么回事？

就在我使勁眨著眼睛，想盡可能睜得大一點，看得清楚點的時候，一個聲音甜甜的女生說話了：“一個大男人，跟酒較勁，沒出息！”這聲音很陌生，不是阿霜的。

“我愛我的阿霜，我不能就這么不明不白地失去她，我想不到有什么好的辦法可以告訴阿霜，讓她知道我是多么愛她，多么不甘心讓她離開我，所以只好喝酒了。你是什么人？你怎么可以橫刀奪愛，現(xiàn)在酒里有阿霜，杯里有阿霜，讓我喝下去，喝得越多，我親愛的阿霜就越在我眼前。”

我有些語無倫次。

那女子仍舊不溫不火，像阿霜一樣，哪怕天塌下來，她也能夠坦然面對，她說：“我管定你了，因為阿霜已經(jīng)把你交給我了。我叫纖纖，剛從美國回來，這家酒吧，就是我才開的，而且是故意開到你宿舍樓的下面。阿霜說了，你除了談情說愛，就是進酒吧，進那些很少有人能認出你的酒吧。是嗎？”

她是阿霜的朋友，她剛從美國回來，阿霜居然把我當成一件物品，甚至是一條寵物狗似的托付給了她。這就是我在阿霜心中的地位嗎？

我的酒醒了一些，我想知道，阿霜為什么不回來，我們難道真的就沒有機會了嗎？我把心中的疑問全都放炮似的扔給了纖纖，仿佛她是無所不知的智者，甚至是無所不能的上帝。就像一個被洪水沖進大江里的人，我像抓救命稻草般緊緊抓住了纖纖的手，催促她：“你說呀！你說這到底是怎么回事呀？”

纖纖沒有掙開我的鉗子一樣的手，她說：“你還是忘了阿霜吧，她已經(jīng)不值得你愛了，她一邊讀書，一邊打工，那個辛苦勁兒就不用我多說了，總之，她堅持了幾個月后，就再也堅持不下去了。為了錢，或者說是為了學業(yè)，她很快做出了和當?shù)厝A人拍拖的決定，而且很快就找到了，是一個五十多歲的華僑，退休了，老伴癌癥剛死不久，年齡至少比你大一倍，但有錢，可以全額支付阿霜在美國的所有生活費，而且那老頭還答應阿霜，嫁給他后，他將很輕松地為她辦理在美國的永久居留證。阿霜心動了，沒多久就搬到了那個老頭的家里，我走的時候，他們已經(jīng)在著手籌備婚禮了。你說，這樣的女人，還值得你在這兒借酒澆愁嗎？”

我的淚水像珠子般滑落，后悔當初不惜一切代價讓阿霜去留學。

纖纖見我悲痛欲絕的樣子，不再提阿霜，居然還陪著我一起流淚。

也不知過了多久，一名服務生過來對纖纖說：“老板，已經(jīng)凌晨兩點了，早過了打烊的時間，而且酒吧里已經(jīng)沒有第二位客人了，我們可以下班了嗎？”

纖纖說：“好的，你們走吧，超出的時間給你們算加班費?！?/p>

服務生們略作收拾，次第離去。

二

纖纖隨風酒吧里立時安靜下來。此時夜的世界異常冷清，盡管此時的美國正是最喧囂的白天。我和纖纖仍舊坐在高腳轉(zhuǎn)椅上，面前的酒瓶不經(jīng)意間又變成叮當作響的空瓶，纖纖也陪我喝上了。

我們就這么四目相對著，看對方眼里不時滑出的晶亮的東西，我開初還在向纖纖傾訴對阿霜的留戀，后來，我終于還是被纖纖眸子里的晶亮打動了。也直到這時，我才一下想起來，我們這是第一次見面，她為什么要陪著我哭？她在可憐我、同情我嗎？

纖纖說：“我不是哭你，同情的也不是你，而是阿霜，盡管我和她在美國相處的時間只有半年，但我們已經(jīng)是很好的朋友了，她在美國讀書之余打工，我在美國打工之余旅游，但我和她是同齡人，又都來自中國的同一個城市——成都。所以，我覺得她真的不應該這樣，更不應該毫不憐惜地選擇失去你這樣優(yōu)秀的男孩，我的眼淚有多半是為她流的。同時也慶幸，她把你委托給了我，也許，你們的故事還沒有結(jié)束，我們的故事就開始了呢！”

我一下意識到纖纖在說什么了，又意識到我一直在握著纖纖的玉手，我趕緊抽了出來，說：“時候不早了，我就不打攪你了，明晚我再來吧。”

纖纖的手忽然加了一把勁，說：“不，我不要你離開，我要你今天晚上就這么一直陪著我，因為將要和阿霜結(jié)婚的那個美籍華人最先愛的是我，是風情萬種的阿霜橫刀奪愛，讓我和你一樣成了被拋棄的人！”

“?。　蔽掖篌@，“怎么會是這樣？你們不是好朋友嗎？”

纖纖說：“我本來不想說的，可是我忍不住了，阿霜傷害的不止你一個，而且今晚更應該把心泡在酒里的人是我呀。你知道我為啥一上來就知道是你來了嗎？因為我在美國看過你通過網(wǎng)絡發(fā)給阿霜的照片，我還化名纖纖隨風和你在網(wǎng)上聊過天，估計你把我忘了吧?！?/p>

“哦，想起來了?！蔽艺f，“難怪看到你的酒吧名，我覺得特別的熟悉，聽你說話的口氣我也感覺似曾相識，既然阿霜奪走了你行將到手的一切，那能讓我給你做出一些補償嗎？”

“我知道你想說什么，對于我來說，最好的補償，就是把阿霜曾經(jīng)的最愛，變成我的最愛，你愿意嗎？”

我說：“我愿意和你一起慢慢消化以后的日子，走出酒與淚，如果那時我們真的可以成為對方的最愛，那自是再好不過，實在成不了，我們也可以做最好的朋友呀！”

纖纖不再說話，她一下?lián)涞轿业膽阎?，我們又一次哭了，淚水如威士忌，有淡淡的香，也有濃濃的愁。

三

隨著時間的推移，我和纖纖漸漸走出阿霜的陰影，我們臉上的笑容代替了憂愁，歡樂代替了悲傷，心與心也越走越近。一年后，我和纖纖攜手走進婚姻的殿堂。

在我和纖纖的婚禮上，一個坐著輪椅、面貌奇丑的女孩忽然向我和纖纖獻上一束象征百年好合的百合花，我愣住了，因為我并不認識她。我回頭看纖纖時，纖纖早已淚如雨下，她一下?lián)涞阶喴蔚哪莻€丑女孩的身上，哭著說：“阿霜姐，謝謝你來參加我和阿金的婚禮，我們將永遠為你祝福?！?/p>

我愣了一下，不解地問纖纖：“你剛才叫她什么，她也叫阿霜？”

纖纖擦了一把淚，對我說：“是的，她也叫阿霜，是我最好的朋友，在美國一家餐館打工時，因餐館失火，她為了救我被無情的大火燒成了這樣，她也因此忍受著比身體創(chuàng)傷更巨大的悲痛，主動離開了她熱戀六年的男朋友……”

我開頭還在想纖纖怎么還會有這樣一個奇丑無比的朋友，后來才一下明白過來，我用顫抖的聲音問這個也叫阿霜的女孩：“你因為這次火災致殘并毀了容，怕破壞你在男朋友心中最美好的形象，而故意讓纖纖回去找你的男朋友，然后向他編一個你是壞女人的故事，對嗎？”

阿霜點點頭，咧嘴一笑，說：“這樣不好嗎？郎才女貌，比翼雙飛。讓自己心愛的人和自己用生命救下的人找到最美好的歸宿，我也感到無比幸福呀！”

我再也控制不住自己，也不管這是國人最看重的婚禮，我撲到阿霜的身上大哭起來，為她博大的愛，為我曾經(jīng)冤枉過她，更為今天她居然微笑著前來參加我們的婚禮……

我和纖纖結(jié)婚后，說出了一個共同的心愿：把阿霜接到家里來，和我們一起住，我們倆要永遠照顧她，讓她今生今世都生活在愛的海洋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