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俊良
關(guān)于“裝”,喻血輪《綺情樓雜記》有個段子,頗為生動。民國之初,向不識字的姜桂題任熱河都統(tǒng)。到任當(dāng)天,跟部下說“今日沿街店鋪,多將余名制牌高掛,是誠難得事也”。部下聞?wù)Z往察,始知所謂“桂題”制牌,實(shí)“掛面”市招,為姜所誤也。
姜桂題之“裝”,屬“無腔有勢”類。此“腔”,與上海人的“腔調(diào)”相近,多喻人之個性與風(fēng)格,或曰“范兒”;此“勢”,泛指勢力與趨向。至于姜桂題,純屬文盲憑“勢力”裝“文化范兒”!這種“裝”,大有“腔不夠,勢來湊”之意,目的在滿足虛榮心。
此類“裝”,骨子里脫不了“客串”性質(zhì),頂多算個高級“票友”。因?yàn)椋蠓病把b”者,都不乏“腔調(diào)”,缺的是“勢”。比如,東晉清談領(lǐng)袖殷浩,面對“王、謝、桓、庾”門閥高墻,想躋身朝廷“決策層”,他毫不猶豫地選擇了“裝”?!稌x書》載,殷浩的“裝”,一環(huán)緊扣一環(huán),節(jié)奏感很強(qiáng)。
一開始,庾亮請他做官,庾翼請他出山,殷浩一概不就。殷浩不想當(dāng)官嗎?非也。深諳“裝”的殷浩,“遂屏居墓所,幾將十年,于時擬之管、葛”。這一裝,天下皆知殷浩有管仲、諸葛亮之才,卻隱于墓所,不愿做官。于是,出現(xiàn)戲劇性一幕,“王、謝”兩家大族坐不住了,派“王蒙、謝尚猶伺其出處,以卜江左興亡”。
倆人去請殷浩,好話說了一籮筐,殷浩不為所動。倆人“既反,相謂曰:‘深源不起,當(dāng)如蒼生何”!這樣的“裝”,惟殷浩有,姜桂題之流難望其項(xiàng)背。腔調(diào)算是“裝”到了登峰造極,殷浩再不出山,東晉老百姓將沒法活了!結(jié)果是殷浩出任揚(yáng)州刺史、建武將軍,率大軍北伐,幾乎全軍覆沒,險(xiǎn)些把東晉王朝送上西天!
死于長平之戰(zhàn),把趙國送上不歸路的趙括,其“紙上談兵”的裝,與殷浩毫無底線的裝如出一轍。對此,連其父趙奢,也看透了趙括“裝”的把戲。斷言“使趙不將括即已,若必將之,破趙軍者必括也”!看來,“裝”能惑眾,亦能惑主。甚至,自以為聰明、高高在上的智者,也會敗給“裝”者。
當(dāng)時,趙王要出擊,廉頗要堅(jiān)守。能“裝”的趙括,靠嘴上功夫贏得趙王信任,取代了廉頗。秦國針對趙括急于求勝的弱點(diǎn),采取了佯敗后退、誘敵脫離陣地,進(jìn)而分割包圍、予以殲滅的作戰(zhàn)方針,最終獲勝。原來,之前“趙括自少時學(xué)兵法,言兵事,以天下莫能當(dāng)”,皆“裝”者畫皮而已。
事實(shí)上,識破“裝”不易,識破“裝”者畫皮尤其不易。即使智者諸葛亮,亦不能識破馬謖之“裝”!馬謖同殷浩、趙括一樣,屬于特別能“裝”的一類。他在諸葛亮面前展示自己,偏選在諸葛亮率眾討雍闿時,十里相送,“裝”得跟真的一樣?!顿Y治通鑒》載,諸葛亮問“雖共謀之歷年,今可更惠良規(guī)”?
馬謖切準(zhǔn)了諸葛亮的脈,說“南中恃其險(xiǎn)遠(yuǎn),不服久矣。雖今日破之,明日復(fù)反耳”。接著,馬謖朝諸葛亮癢處撓,“夫用兵之道,攻心為上,攻城為下,心戰(zhàn)為上,兵戰(zhàn)為下,愿公服其心而已”。諸葛亮聽完,對馬謖的佩服,可說是由里而外。
京劇《失空斬》,馬連良演繹諸葛亮為“裝”所惑的懊悔,令殷浩、趙括、馬謖一類“裝”者,與“今時說大話秀才,平時議論鑿鑿可聽,孫、吳莫及也,及至臨事,惟有縮頸吐舌而已”者無處遁行。如何根除“裝”,其實(shí)簡單:在用人上,改人說了算,為制度說了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