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炯權(quán)

她駕駛公交車在同一條線路來回跑了26年，安全行車130萬公里，在全國創(chuàng)造了奇跡般的“三無”紀錄：無交通事故、無違章行車、無服務投訴。

她被稱為“最牛公交車女司機”，并當選全國勞動模范和黨的十九大代表。

她的職業(yè)生涯中有著怎樣不為人知的故事？

別樣選擇：小鎮(zhèn)姑娘迷上開公交車

2019年5月16日下午3點，一輛7路公交車從長沙火車站緩緩開出。駕駛這臺龐大公交車的，是一名女司機。

她梳著簡單的馬尾辮，雙手從容地扶著方向盤，腰板筆直，眼神專注地盯著前方路況，視線偶爾掃過后視鏡，起步，剎車，車穩(wěn)穩(wěn)?？吭诘谝徽?。今年三八國際婦女節(jié)，湖南省長沙市公安交警大隊宣布，這名女司機26年保持“無交通事故、無違法行車、無服務投訴”的全國紀錄。她叫吳曉紅，今年48歲，是湖南龍驤巴士有限責任公司八車隊的一名駕駛員，也是長沙市7000名公交司機中最杰出的一員。

130萬公里，相當于一年行駛兩萬公里的一輛私家車要跑65年才能完成的路程，而且不得發(fā)生任何責任性交通事故和交通違章。2014年，吳曉紅就在全國率先創(chuàng)下了“三無”紀錄。2015年4月，她因安全行車里程達到93.29萬公里，獲評全國勞動模范和全國三八紅旗手。2016年，在有兩萬名選手參加的湖南首屆百萬車主百日零違法挑戰(zhàn)賽中，她一舉奪魁，獲“最牛老司機”榮譽。2017年5月，她當選黨的十九大代表。

奇跡與光環(huán)背后，是她職業(yè)生涯的一部傳奇與浪漫史。

吳曉紅老家在瀏陽的一個小鎮(zhèn)上。1991年，她高中畢業(yè)后和幾個同學到湖南省會長沙玩。大城市車水馬龍，那一趟趟準時發(fā)車、到站準時報站、乘客爭先恐后上下的公交車，使吳曉紅第一次感受到都市生活的繁忙與熱鬧。特別是開公交車的女司機，她覺得她們特別神氣，太酷了。她想：要是自己也能當一名公交車司機多好！

回去后，她把想法跟爸媽說了。當時，家里已給她找好了一份工作——在一個小礦里做文員，但吳曉紅不感興趣，她要報考公交技校學開車。爸媽拗不過她，只好讓她到長沙公交技校去念書。

1993年，她畢業(yè)分到了長沙市公共汽車交通總公司當公交車見習駕駛員，終于圓了她的夢想。

然而，開公交車并不是一件那么容易的事情。大城市車多人多，十分擁擠，稍不留意就會發(fā)生車與車剮蹭、碰撞甚至造成傷人的交通事故。見習期開車，由于技術不夠熟練和經(jīng)驗不足，吳曉紅曾連續(xù)兩次把其他車輛的反光鏡剮蹭壞了，深刻意識到了安全行車的重要性。為了提高駕駛技術水平，她選擇跟榮獲“三八紅旗手”的駕駛員學習。嚴師出高徒，經(jīng)過半年時間的刻苦訓練，她的駕駛技術與應變能力大大提高。1994年，她成了長沙市公共交通總公司八車隊7路公交線上的一名正式司機。

7路線是湖南省會長沙的一條大公交線，從長沙火車站出發(fā)，途經(jīng)五一大道、韶山路等市內(nèi)最繁華路段，最后到達汽車南站。這條線路單程30站、31個紅綠燈、200多個駕駛盲區(qū)（交通沖突點）。由于線路長、路況復雜、乘客多，駕駛員勞動強度極大。為了把車開好，減少交通事故，吳曉紅通過刻苦練習，不僅大大提高了駕駛技術，而且對整條線路的路況、人流和乘客數(shù)量了如指掌。哪個岔路口會飆出電動車、哪里的行車道被小車占用、哪個公交站臺的乘客需要引導上車……她就像經(jīng)驗豐富的獵手，做到了心中有數(shù)，隨機應變。

>>打開車后蓋檢查機器運轉(zhuǎn)情況，是吳曉紅每天出車前例行的公事。作者供圖

駕駛中一如既往的細心謹慎，讓吳曉紅和“她的7路車”成為廣大乘客心目中的模范駕駛員和模范車隊，還多了不少“老乘客”。2016年年末的一個寒冷天氣里，一名40歲上下的中年婦女在汽車南站等著坐吳曉紅的公交車。中年婦女家住株洲，經(jīng)常來長沙看病，她認得吳曉紅的車，是她的鐵桿粉絲。有個長沙本地年過六旬的老太太，每星期都要去汽車南站看兒子，她也只坐吳曉紅開的車。

“最牛女司機”：130萬公里“零違章”

20世紀90年代，很多公交車都有兩節(jié)車廂，車身長、盲區(qū)多，轉(zhuǎn)彎時是最難開的，一不小心就會與迎面開來的車輛發(fā)生剮蹭，甚至碰到行人。吳曉紅發(fā)現(xiàn)，每次遇到難通過的路口時，老師傅總是在百分百確保安全的情況下才通過。這給了她很大的啟發(fā)，那就是不管技術多好、開了多久，都要時刻提醒自己細心再細心，決不逞能。

其實，很多公交車司機的交通違法多集中在變道及闖紅燈。吳曉紅說自己駕駛公交車26年創(chuàng)“三無”紀錄，訣竅很簡單：不急，不搶，嚴格遵守交通法?！叭绻惨偨Y(jié)出一二三四條，就是不投機取巧，遠離那些貼有實習標志的車，留意出租車上下乘客，岔路口留意電動車會不會突然冒出來，還有斑馬線減速慢行等等。其實，交通法規(guī)并不是為了約束司機的，而是方便司機的，很多司機可能對此并不理解，所以才會犯規(guī)?！眳菚约t說。

很多男性司機好奇，公交車司機每天在一條線路上來回駕駛，而且隨時要應對私家車違規(guī)變道、行人在馬路上肆意穿行等突發(fā)情況，基本處于一種高壓狀態(tài)，吳曉紅為什么不覺得厭煩或疲勞？有一名男司機曾專門守在吳曉紅的車上向她“取經(jīng)”。直到看到她手握方向盤、腳踏油門與剎車時的那份細心，以及對交通法規(guī)的嚴格遵守，那名男司機心服口服感嘆道：“吳曉紅開車看上去很輕松的樣子，背后其實是她對工作狀態(tài)完全掌控后的一種收放自如?！?/p>

“我現(xiàn)在是把開公交車當成一種享受?！眳菚约t告訴筆者。她不否認公交車司機是個充滿壓力和焦慮的工作。但對她來說，因為熱愛這份工作，壓力和焦慮反而會變成一種專注的喜悅。

女司機一直以來都與“技術差”“不靠譜”等標簽聯(lián)系在一起。吳曉紅開公交車26年“零違法”，顛覆了這一說法。

吳曉紅不認為女司機天生就比男司機難以駕馭車輛。相比男司機，女性駕駛員的優(yōu)勢是細致耐心、責任心強，“我常常覺得自己就像一條船上的船長，船上人的安全都在我的方向盤上。作為妻子和母親，我還知道，乘客的安全，往往還關系著一個家庭的幸福?！?/p>

對于自己能保持零違法的紀錄，吳曉紅則覺得其實并不難?！拔覀冎皩W習開車的時候教官說要‘膽大心細’，其實我認為開車應該‘膽小心細’，這樣才不容易出事故。還有就是要做到不追不搶、文明禮讓?！眳菚约t表示，開公交車一方面有一定的時間限制，另一方面還肩負著一車人的安全，所以更能培養(yǎng)安全駕駛的意識。

長沙市的7路公交車來回一趟30公里，60個站，稍微偏離站臺、開關門不正確，就會被記違規(guī)。吳曉紅的違規(guī)次數(shù)為零。不到1分鐘的停站時間，她要觀察下車乘客，踩油門時確保老人小孩兒已坐好；行駛途中，要提防隨時可能沖出來的電動車、攔的士的行人……她說，自己從小就特別遵守紀律，好習慣養(yǎng)成了，想違規(guī)都難。

26年來，吳曉紅從未請過一天病假。很多時候，她忙得連上廁所的時間都沒有。采訪當天，筆者看到她把車停穩(wěn)，急急沖下車，奔向廁所。廁所距離發(fā)車位100米左右，跑步來去，她用時不到3分鐘。為了減少上廁所的次數(shù)，哪怕口渴得嗓子冒煙，上班時間她也只能喝少量的水。

吳曉紅在7路車這條繁華的公交線路上開了26年車，家人曾勸她從“一線”退下，或換去開更輕松的城郊線路。當年和她一批分來的同學，如今只有她堅守在崗位上。而堅守是因為勞模的力量支撐著她。1991年進技校時，學校邀請6路線的全國勞模李娟玲給他們上第一堂課就鼓舞了她，發(fā)誓以后一定要做個像李娟玲這樣的優(yōu)秀駕駛員。

“那次李老師講課，我第一次知道開好公交車也可以評‘勞模’?！眳菚约t說，工作第一年她便在公司的技能比武中得了精英獎。之后，大大小小的獎她拿過不少。榮譽對她來說，既是壓力也是動力。

“馬路天使”：文明駕駛更快樂

“這趟車去汽車南站，不是火車南站?！?/p>

“您下車往前走100米，左拐就到了?！?/p>

每天面對無數(shù)乘客的咨詢，“活地圖”吳曉紅總是悉心回答，未曾表現(xiàn)出不耐煩的情緒。為此，乘客們親切稱她“馬路天使”。

面對無理的乘客，吳曉紅也想過放棄，但天性樂觀的她總能及時調(diào)節(jié)好自己的心態(tài)?！澳憧矗议_的可是輛豪車，油電混合，100多萬呢!”她樂呵呵地拍了拍方向盤說。

吳曉紅認為，駕駛員除了要開好車，還要提供更好的服務、環(huán)境，來吸引市民優(yōu)先選擇公共交通工具。她開的車總是特別干凈，幾乎一塵不染。

26年，吳曉紅說她與素質(zhì)很差的乘客“交手”機會并不多，“這幾年吸煙的一個都看不到了，罵人的也不常見”，反倒有三類乘客讓她隨時提防：攜帶禁運物品的、扒手、醉酒的人。

吳曉紅車上靠近投幣器的地方放著一個小藥箱，里面?zhèn)渲较阏龤馑?、速效救心丸等藥品。這些都是她自掏腰包買的，為的是萬一遇上緊急情況可救急。今年春節(jié)期間，一位老人在車上身體不適，她敏銳地察覺到異樣，車開到下一站后，她馬上拿出小藥箱里的硝酸甘油和速效救心丸給老人服下，老人的身體慢慢好轉(zhuǎn)了。

只要在營運，吳曉紅就始終處于忙碌狀態(tài)：提醒乘客小心扒手；提示乘客為特殊乘客讓座；看到老人和孩子，她會上前扶一把；發(fā)現(xiàn)車上窗子椅子哪里不干凈，她會起身抹一下。

“當我們精益求精地把服務做到極致，也就更能得到全社會的認同，對于公共交通出行習慣和氛圍的養(yǎng)成也就更為有利?！眳菚约t說。如今，不僅公交車駕駛環(huán)境越來越好，像他們這些一線員工的福利待遇也越來越好，出國學習、勞模評定，駕駛員們實現(xiàn)了更高的自我價值。在這種氛圍下，廣大駕駛員的服務質(zhì)量也有了很大提高：禮讓斑馬線，關愛老幼病殘，這些都成了隨處可見的常態(tài)。

26年來，吳曉紅每天在7路公交車這條線上至少往返五六趟，觀察到了長沙這座城市的巨大變化，以及乘客們“素質(zhì)越來越高，維權(quán)意識越來越強”的進步?！叭缃竦墓卉嚿?，最常見的就是給老幼病殘讓座，根本就不需要我們喊；5年前，在車上吸煙的現(xiàn)象非常普遍，得反復做工作，現(xiàn)在車上再也沒有人吸煙了。應該說，從駕駛員到乘客，文明正在貫穿整個路程的始終?！眳菚约t說會在公交車駕駛員崗位干到退休那一天。在她看來，駕駛公交車是一件非常有意義的事情?！拔蚁胂蟛怀鲞€有什么工作會比它更適合自己，讓我更快樂！”

吳曉紅的駕駛經(jīng)驗伴隨著城市的生長而生長。城市滋養(yǎng)塑造著她，她也在點滴回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