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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一座有著200多年歷史的古鎮(zhèn)。依山傍水,古樸,靜謐。一條在風(fēng)雨歲月里被磨蝕得溜光,泛著清冷光澤的青石板小路,曲曲折折,從古鎮(zhèn)西頭向東頭延伸。街道兩旁,一溜兒老房子青磚黛瓦,或民房,或店鋪。有人丈量過,古鎮(zhèn)這條唯一的街道足足有兩公里之長。也恰是這兩公里長的街道將陳家、李家兩大習(xí)武之家支開。
陳家居?xùn)|頭,向日而居,乃風(fēng)水寶地;李家居西頭,旁側(cè)是魚埠,難得的商賈繁華地帶。平日里,兩家各自表面風(fēng)平浪靜,但背地里惡浪翻涌,隨時都極有可能洗凈這古鎮(zhèn)的一片靜謐、祥和之氣。
巧遇的是,兩家掌門人陳刀和李劍竟然年紀(jì)相仿,手中利器相當(dāng)了得。陳刀一刀在手,迎物劈物,以萬鈞之力施于刀刃,刀下之物不成粉末,也成碎片;李劍一劍在握,集多家劍法于一身,劍出如風(fēng),勢如破竹,削鐵如泥,劍風(fēng)凌厲,簡直是出神入化,驚泣鬼神。
俗話說,一山不容二虎。這陳刀、李劍雖居于古鎮(zhèn)兩端,但相互虎視眈眈,視對方如大敵。自兩家祖祖輩輩定居古鎮(zhèn)以來,總是事端挑起,給古鎮(zhèn)蒙上了幾許不祥殺氣。
但令古鎮(zhèn)市民欣慰的是:十三年前,兩家一場惡斗中,李劍因風(fēng)沙瞇眼,半秒間失勢,被陳刀劈了一條左臂,成了手下敗將。從此,古鎮(zhèn)便多了一片安寧與平和。
只聽人說,多年來,陳刀日日在自家后院里,一刀虎虎生風(fēng),練就一副好身體;李家深院關(guān)門掩戶,斷臂李劍不知所蹤,唯留一家老小戚戚哀哀度日……
一天黃昏,青石板街道上突然響起一陣急促的馬蹄聲。人們驚愕間,但見一匹白驃馬飛馳而來,馬背上的白衣少年一手勒僵,一手催鞭,向東頭疾馳而去。
發(fā)生什么事了?白衣少年從何而來?正向何處?古鎮(zhèn)市民萬分疑惑,旋即蜂擁,緊緊跟在馬蹄揚起的那一陣青煙后,向東頭奔去。
僅兩分鐘不到,白馬停蹄,少年已立于陳刀門前。那飄飄衣袂間,分明有一柄長劍懸于腰間。
好家伙,又是一名劍客!刀劍相逢,必是一場曠世交鋒!
果然,三天后,夕陽下,鎮(zhèn)外荒僻墳場,人山人海。
陳刀與白衣少年立于人海中央,兩人手中利器在金色的夕陽下閃爍著刺眼的光芒。
陳刀雖年近五十,但氣勢依舊逼人;少年年方十六七歲,眼若饑鷹。兩人站立,誰也不貿(mào)然出手。
圍觀者議論紛紛。
刀劍相逢,惡戰(zhàn)難免。但畢竟雙方年齡懸殊,長輩不謙,晚輩無禮,都將成為古鎮(zhèn)市民口中的笑柄。
陳刀笑了,收回刀,插入刀鞘,欲放棄交戰(zhàn)。
少年拱拱手:“不必了!”言出,如寒冰徹骨。又后退一步,禮讓陳刀。
“后生可畏!”陳刀抱拳稱頌,語出如暖陽。
眾人見狀,唏噓感嘆,這哪是惡戰(zhàn)的節(jié)奏?
站在一旁的古鎮(zhèn)鄭屠早已耐不住性子,跳到兩人中間,說:“我數(shù)三聲后,誰也不許讓,出手就是。如何?”
兩人不言,默許。
鄭屠跳回原地,油膩雙手一揚,高喊道:“三,二,一!”
鄭屠喊聲落,但見刀劍交手。兩人忽而如蛟龍出海,雙雙糾纏;忽而如猛虎下山,刀劍下火星飛濺。陳刀一個鷂鷹飛撲,少年則輕快閃身,避開迎面而至的萬鈞之刀;少年騰挪輕移,轉(zhuǎn)身出劍,如金蛇吐芯。陳刀則提刀相迎,扼住斜刺而來的劍鋒……
幾個回合下來,兩人不分勝負(fù)。真不愧是刀、劍一絕!圍觀者無不拍手稱快。
西天上,晚霞越來越燦爛?;鸺t的霞光下,刀光劍影,金光閃閃。
圍觀者呼聲不已,掌聲不斷,興奮得如同打了雞血一般,個個臉色漲紅,只管做一個盡情盡興的看客。
彼時,陳刀與少年依舊緊緊糾纏在一起,誰也占不了上風(fēng)。
夕陽漸漸落下去了,只露出小半個臉。陳刀與少年酣戰(zhàn),仍在興頭上。
圍觀者興奮至極,歡呼雀躍,扯破喉嚨給雙方吶喊助興。
突然,陳刀腳下一滑,趔趄間,少年一劍直抵陳刀。只聽“啪”的一聲,血光之中,陳刀的左臂中斷,倏然落地。
陳刀頹然住手,踉蹌著,半跪在地。斷臂處,鮮血噴涌。他面色痛苦,肌肉扭曲,哆嗦著,右手向少年的眉頭,半是驚異,半是欣喜:“朱砂痣!你……你是鴻兒?”
鴻兒?
眾人驚醒,回憶的閘門一下子被打開,時光倒退到十三年前:那場刀劍惡戰(zhàn)后不久,某天半夜,風(fēng)高雨急,陳刀家遭賊,錢財分毫未丟,唯三歲半的兒子鴻兒在熟睡中被人抱走。第二天,古鎮(zhèn)街頭,遍地張貼重金懸賞尋人啟事,那畫上鴻兒頭像的右眉眉峰處赫然長著一顆朱砂痣。莫非少年就是當(dāng)年的鴻兒?
少年頓愕:自己的名字就是鴻兒!更要命的是,他的右眉眉峰處恰有一顆朱砂痣!刀客對自己的眉峰痣如此敏感,又如此親昵稱呼自己,那目光里流露的是只有父親才有的深情!莫非?莫非自己與刀客之間有著斬不斷的過往?可一切,從來沒有聽父親李劍說起過……
“對,他就是鴻兒!沒錯,當(dāng)年被人偷走的鴻兒……”有婦人撥開圍觀者,走近細(xì)看,一把擁住少年,淚雨紛飛地哭訴著。此人正是當(dāng)年鴻兒的乳娘。
圍觀者一片嗶然。
此刻,古鎮(zhèn)西頭,李家庭院。斜輝西照,在寧靜的院落里撒下一片跳躍的金色光輝。院子中間,斷臂李劍右手執(zhí)劍,挑,刺,穿,撩,劈,斬,抹,截,一招一式,劍劍寒氣襲人。而左臂上那管空空蕩蕩的衣袖隨著腳下千變?nèi)f化的步子,在空中如一條白練翻飛……
原來,十三年前,斷臂李劍一直仇恨難消,重金買通飛賊趁黑夜抱走陳刀的兒子。之后隱匿他鄉(xiāng),悉心撫養(yǎng)仇敵的兒子長大,并精心授以劍法。李劍知道,這世上,對于陳刀最大的悲哀莫過于擊倒自己、傷害自己的,恰是他生命中的至愛至親的兒子!
斷臂李劍終于使出了這世上最毒最狠的這一招。在虛實變幻的劍影中,他仿佛看見了一條血肉模糊的斷臂,是陳刀的,亦是當(dāng)年自己的……
選自《小小說大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