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中日兩國同屬漢字文化圈,歷史上兩國以漢字作為媒介,在文化上形成了密切的聯(lián)系。時至近代,中日兩國為了獲取西方文明,創(chuàng)制出了一大批表述新概念、新技術的漢字新詞,這些漢字新詞在兩國語言中互相滲透,形成一股環(huán)流,對豐富和發(fā)展現代漢字系統(tǒng)產生了巨大的推動作用。
關鍵詞:漢字文化圈? 近代漢字新詞? 環(huán)流? 中日文化互動
中圖分類號:H36? ? ? ? ? ? ? ? ? ? ? ? ? ? ? ? ? ? 文獻標識碼:A? ? ? ? ? ? ? ? ? ? ? ? 文章編號:1672-3791(2019)04(b)-0216-02
中日兩國同屬漢字文化圈,時至近代,中日兩國為了獲取西方文明,創(chuàng)制出了一大批表述新概念、新技術的漢字新詞,這些漢字新詞在兩國語言中互相滲透,形成一股環(huán)流,對豐富和發(fā)展現代漢字系統(tǒng)產生了巨大的推動作用。
1? 早期漢字新詞在中國的創(chuàng)制
西方近代術語傳人中國,始于明末清初。此時正逢西方海外貿易活動日漸頻繁之際,越來越多的西方人來中國尋求利益,西方傳教士為打破對“西方蠻夷”的傳統(tǒng)歧視,努力向中國介紹西方的科技成果。他們所面臨的第一個困難,就是原有的漢語詞匯不足以涵蓋西方文明新概念或是根本沒有對應的詞匯。所幸,相當一部分來華傳教士對漢學有著深刻的了解,他們在早期的漢字新詞翻譯活動中的作用不容低估。鴉片戰(zhàn)爭以前,新教傳教士馬禮遜等人進入中國,用漢語翻譯出版《圣經》,出版了第一部英漢詞典《華英字典》,在此過程中創(chuàng)造了許多西學漢字新詞。利瑪竇、龐迪我、艾儒略、龍華民、湯若望等西方傳教士與中國西學派知識分子徐光啟、李之藻、王微等,在共同翻譯西方學術著作的過程中,創(chuàng)制了一大批西學術語的漢語譯詞,如“熱帶”“半島”“幾何”“三角形”“化學”等地理用語和科學用語。隨著西方近代學術文化在中國的廣范圍普及,“新術語”便源源不斷地涌現出來。
此外,晚清的中國知識分子也為漢字新詞的創(chuàng)制與傳播付出了艱苦努力。鴉片戰(zhàn)爭的爆發(fā),使林則徐、魏源、徐繼畬等為代表的經世官員和經世學者開始意識到借鑒西方科技優(yōu)勢來自保的必要性。他們借鑒傳教士介紹的西方科技文明以及參照中國的歷代史志,編譯出版了大量書刊。1839年,林則徐為了了解更多西方輿情以便同英國進行禁煙談判,在廣東組建了第一個官方翻譯團隊,翻譯了如《澳門雜錄》《澳門新聞本錄》《澳門月報》等一批澳門出版的西方刊物。團隊還翻譯出版了英國地理學家慕瑞(Mugh Murray) 所著《世界地理大全》,譯名定為《四洲志》,這是中國首部較為系統(tǒng)的世界地理全志。此后,魏源參考《四洲志》及歷代史志,并借鑒《東西洋考每月統(tǒng)記傳》及《美理哥國志略》等書,于1842年完成《海國圖志》。1848年徐繼畬的《瀛寰志略》問世。在這些系統(tǒng)地梳理介紹西方國家的地理、科技、歷史文化、社會輿情的書刊中,大量使用了漢字新詞,如鐵路(railway)、新聞紙(newspaper)、文學(literature)、公司(company)等。鴉片戰(zhàn)爭之后,王韜、李善蘭等一批中國學者加入西方傳教士們成立的墨海書館,幫助傳教士們翻譯了大量關于介紹西方物質文明和科學文化等知識的西學書籍,在翻譯過程中將自身的漢學功底與翻譯技巧精妙結合,從而大幅增強了傳教士譯述的可讀性。盡管這些翻譯過來的新詞在以后的使用過程中出現了分化,有些被逐漸發(fā)展替代,但它們卻促進了一大批漢字新詞在中國的普及,為研究探討近代漢字新詞的創(chuàng)制與演變提供了珍貴的語料依據。
中國知識分子和西方傳教士經過艱苦的努力和不懈的嘗試,耗費大量精力所創(chuàng)制的漢字新詞,不僅促進了人們對近代西方社會的了解,而且在經歷對日傳播之后,為近代意義上的進一步詞匯交融奠定了基礎。
2? 日本對近代漢字新詞在的吸收和再創(chuàng)造
日本自19世紀中葉被“脅迫開國”起,引進和吸收外來科技文化的方向逐漸由中國向歐美轉變。為了加快攝取西洋文明的進程,日本吸納了一系列西方近代自然科學及社會科學成果。若要快速普及那些隨著西方資本主義文明而大量涌入的新概念、新事物,日本新知識界的當務之急便是要解決如何表述才能為普羅大眾所接受的問題。面對這項重要任務,逐一重建單詞的努力似乎無能為力。明治維新時期的翻譯家們發(fā)現,中國先行翻譯完成的大量介紹西方近代文明的書籍,對日本頗具借鑒和參考價值,這便為早期中國創(chuàng)制的漢字新詞在日本傳播普及提供了契機。1866年,日本近代思想家福澤諭吉根據他逗留歐洲的見聞寫成《西洋事情》,其中貿易、世界、國政等大量詞匯,都引自《智環(huán)啟蒙塾課初步》等在中國出版的漢譯西書。此外,清末自中國傳入日本的英華辭書汗牛充棟,它們可以稱為日本英和字典的原型。在當時的日本,學習和研究西方文化,英華詞典這類工具書非常受歡迎。其中影響最大的是德國傳教士羅存德的《英華字典》。日本編撰出版的《英日字典》《附音插圖英日字匯》《英華和譯字典》《增訂英華字典》等辭書中,大量吸收了《英華字典》中適合日本的譯詞。這些字典中所記錄的漢字新詞,有的在日本被沿用至今。在進入明治時期以后,由江戶時代的蘭學家所創(chuàng)制的一些譯語,也逐漸被漢譯洋書中所出現的漢字新詞所淘汰,如“舍密”被“化學”、“植學”被“植物學”、“消極”被“陰極”、“積極”被“陽極”、“越歷”被“電氣”所替代。
日本人在借用吸收中國傳入的漢字新詞的同時,也創(chuàng)制了大量“和制”漢字詞匯,例如“哲學”“形而上學”“進化”等學術用語便是由西周、井上哲次郎、加藤弘之等人創(chuàng)制。但在譯介西方先進科技、思想的過程中,日本精英卻曾在漢字和拉丁化之間出現過搖擺。福澤諭吉、西周、中江兆民等人一邊批評漢字和儒學、主張“漢字拉丁化”,一邊則不斷創(chuàng)造出被稱為“和制漢語”的漢字新詞,為日本漢字新詞增添著活力,這也是當時日本翻譯運動中的有趣現象。出現這種情況,主要還是源于漢字的強大生命力。日本翻譯家大都保有江戶時代傳襲下來的濃厚的漢學傳統(tǒng),自幼便浸淫于良好的漢學教育氛圍中。漢字本身是具有音、形、義三要素的單音節(jié)文字,單字貯藏信息量大、造詞靈活性強,具有抽象性與兼容性的特點,翻譯時表意能力遠超拉丁化文字,便于迅速理解。當時日本發(fā)明的“和制漢語”主要分為兩種:一是從中國古典文獻中挑選舊詞,冠注新的詞義,如“文化”“法律”“革命”“自由”“權利”“階級”“共和”等。另一種則是利用漢字和漢字構詞法將漢字加以重新構建,如“物質”“美學”“哲學”“抽象”“代表”等新創(chuàng)的詞匯。此外,還有一部分無法采用造詞或借詞法來翻譯的名詞,則采用了音譯法,如club被翻譯成“俱樂部”、gas被翻譯成“瓦斯”等。
在中國創(chuàng)制的漢字新詞,通過漢譯洋書以及英華字典等系列典籍,在日本普及、定格,并與日本學者所創(chuàng)制的漢字譯詞共同流傳下來。這些翻譯出來的漢字新詞,在中日甲午戰(zhàn)爭后,尤其是20世紀初,伴隨著一股空前的學習日語、赴日留學的熱潮,被大量中國留學生重新帶回中國,并在中國獲得新生。
3? “和制”漢字新詞在中國的傳播
明治維新使日本走上富國強兵的資本主義道路,日本成為中國“攝取西洋文化的走廊”。正是在這樣一種背景下,大量日本翻譯的西方書籍和日本所著新書被譯為中文傳入中國。通過對這些書籍加以譯介以研究西方形成一股熱潮,導致用于譯介西學術語的日本“和制”漢字新詞大舉入華。在吸收日本近代化經驗的同時,梁啟超、王國維等中國知識分子認為從日本學西方,可以事半功倍,對明治時代日本學者翻譯西方新語匯、新概念的努力給予了高度肯定,并積極推動“和制”漢字新詞在華普及。王國維于1905年著《論新學語之輸入》從中國學術傳統(tǒng)角度對“和制”漢字新詞入華進行了理性的分析,他指出:“近來文學上有一最著之現象,則新學語之輸入是也”?!爸芮刂哉Z,至推譯佛典時代,而苦其不足”,于是就有晉、唐時大量外來詞語的輸人,而現在“至翻譯西籍時,而又苦其不足”,于是有新學語的輸入。這實際上是對包括“和制”漢字新詞在內的新名詞在中國的傳播,給予了歷史主義的肯定。
但是,由于當時中國的日語人才匱乏,引進的日本漢學家畢竟無法做到像嚴復等人那樣“一名之立,旬月躑躅”,因此譯介過程中將日文中的漢字語詞照搬硬套、濫用外來語的現象屢見不鮮,對中華傳統(tǒng)文化造成一定沖擊。導致張之洞、辜鴻銘、嚴復、林紓、章太炎等一批中國學者對“和制”新詞產生反感、抵制情緒。其實在“和制”漢字新詞入華的同時,中國學人也在從事創(chuàng)制譯介西學術語新詞匯的工作。以張之洞為例,1903年張之洞在京參與制定“癸卯學制”,對來自日本的學科名稱進行了徹底改換。將“經濟學”改稱“理財學”、“法理學”改稱“法律原理學”、“鐵冶金學”改稱“鑄鐵學”、“法醫(yī)學”改稱“檢驗醫(yī)學”、“古文書學”改稱“金石文字學”、“理科大學”改稱“格致科大學”等,實際上是得其實而棄其名。張之洞雖對“和制”漢字新詞頗為反感,但實則其所排拒的日本名詞,主要是就“官私文牘”中的“通用名詞”而言,而“化學家、制造家及一切專門之學”,主張仍可因其需要“創(chuàng)為新字”。可見,文字的傳播與接受, 是一種反復選擇的過程。張之洞等“白首老臣”抵拒日本名詞之“舊”,也蘊藏著近代國族本位意識覺醒之“新”。其苦心調和新舊、分別名實、兼顧改革訴求與文化本位的精神值得學界更為全面深入的研究解讀。
歷經了接受—排斥—創(chuàng)新—再接受的歷程,承載著新知識的“和制”漢字新詞在中國大量產生并煥發(fā)出更加蓬勃的生機,為近代漢語詞匯體系的形成發(fā)揮了重要作用。
4? 結語
中日兩國借助漢字這一工具,不僅共同完成了對西方近代新知識體系的容受,而且還給漢字這一古老的語言本身注入了大量的新鮮血液,推動了東亞文化的進一步繁榮,這一交互影響至今仍在發(fā)揮著積極作用。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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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 劉凡夫.以漢字為媒介的新詞傳播——近代中日間詞匯交流的研究[M].大連:遼寧師范大學出版社,2009.
①基金項目:湖北省教育廳人文社會科學研究項目“受容與新生:中日近代漢字新詞傳播的歷史成因解讀”的階段性研究成果(項目編號:16G037)。
作者簡介:龍絢麗(1979—),女,湖北武漢人,碩士,副教授,研究方向:日本語言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