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文光 侯建華

摘要：唐山方言中，有兩種特殊的動補結構可能式，一是肯定式中的動詞性詞語加“了”，二是否定式中的動詞兒化形式。這兩種格式中，肯定式中的“了”和否定句中動詞兒化起的可能是補語的作用，前者來源于“V得了”中的“了”，而后者相當于“V不了”中的“了”。

關鍵詞：唐山方言 動補結構可能式 “VP了”式 “V兒不……”式

中圖分類號：H17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9-5349（2019）10-0087-03

在唐山方言中，動補結構可能式的表達方式有兩種特殊的形式：一是肯定式中的動詞性詞語加“了”（音liǎo，以下例句中，“了”除專門標注外，均為liǎo音）形式，我們稱之為“VP了”式，二是否定式中的動詞兒化形式，我們稱之為“V兒不……”式。本文擬對這兩種格式進行較為細致的描寫。

一、肯定式中的“VP了”式

肯定式中的“VP了”式，大致相當于普通話中的“V得R”格式。在唐山方言中，有以下幾種形式：

（一）動詞直接加“了”

在唐山方言中，動詞直接加“了”，我們稱之為“V了”式，大致相當于普通話中的“V得了”。例如：

1）就這點活，我一個人就干了。

2）聽說你腿受傷咧，還走了唄？

3）你去了唄？

4）我扶著她呢（唐山方言“呢”音ni，下同），她就摔（唐山方言“摔”音zhuāi）了？

這種格式的否定式為“V不了”，與普通話基本相同。例如：

5）這么多活，我一個人干不了。

6）我腿受傷咧，走不了。

7）我去不了。

8）我扶著她呢，她摔不了。

（二）動詞加“了”加賓語

在唐山方言中，格式（一）如果帶賓語，目前有三種格式處于競爭狀態(tài)，一是賓語加在“V了”后面，我們稱之為“V了O”式，這種格式不能單獨成句，后面需加語氣詞“嘍”;二是“了”放在賓語之后，我們稱之為“VO了”式;三是以上兩種格式的疊加，形式為“V了O了”式。例如：

9）a這么早，他就吃了飯嘍！

b這么早，他就吃飯了！

c這么早，他就吃了飯了！

10）a他老婆那么厲害，他就當了家嘍！

b他老婆那么厲害，他就當家了！

c他老婆那么厲害，他就當了家了！

這種格式的否定式為“V兒不O”格式，我們將在后面討論。

（三）動補結構加“了”

在唐山方言中，動補結構加“了”，我們稱之為“VR了”格式，大致相當于普通話中的“V得R”格式。其中，補語R可以是結果補語，也可以是趨向補語。例如：

11）這么遠，你就看著了？

12）你別這么大聲，我聽見了！

13）這么高，我就爬上去了！

14）他們總打架，這對象還搞下去了！

這種格式的否定式為“V不R”格式，也與普通話大致相同。例如：

15）這么遠，我看不著。

16）你大點聲，我聽不見！

17）這么高，我就爬上去了！

18）他們總打架，這對象估計是搞不下去咧。

（四）動補結構加賓語加“了”

唐山方言中，動補結構加賓語加“了”格式，我們稱之為“VRO了”式，R為結果補語或趨向補語，“VRO了”式大致相當于普通話的“V得RO”格式。例如：

19）他剛到唐山，沒人領著就找著家了！

20）你那破槍還打死人了！

21）這么亂，我就聽見你說話了！

22）你走那么快，我就追上你了！

如果R為雙音節(jié)趨向動詞，賓語O一般放在趨向動詞中間。例如：

23）這么窄的道，就開進車來了！

24）他這小身板就搬起這么大塊石頭來了！

這種格式的否定式是“V不RO”格式，例如：

25）他剛到唐山，要沒人就領著找不著家！

26）你那破槍打不死人！

27）這么亂，我聽不見你說話！

28）你走那么快，我追不上你！

如果R為雙音節(jié)趨向動詞，賓語O一般也放在趨向動詞中間。例如：

29）這么窄的道，根本就開不進車來！

30）他這小身板絕對搬不起這么大塊石頭來！

（五）動詞兒化加“來/去”加“了”

在唐山方言中，還有一種動詞兒化加“來/去”加“了”的格式，我們稱之為“V兒來/去”式。例如：

31）這兒這么偏，他就找兒來了！

32）他那么本事（“本事”唐山方言，相當于普通話“有本事，能力強”），我就學兒（“學”唐山音xiao下同）來了！

33）大樓那么遠，我就走兒去了！

34）我這本事他哪學去了誒（“誒”，唐山方言中的語氣詞，相當于普通化的“啊”）！

這種格式的否定式為“V兒不來/去”式，我們將在后面討論。

二、否定式中的“V兒不……”式

否定式中的“V兒不……”格式有兩種，一是動詞兒化加否定副詞“不”，再加上趨向動詞“來”或者“去”，我們稱之為“V兒不來/去”格式，二是動詞兒化加賓語，我們稱之為“V兒不O”格式。

（一）“V兒不來/去”格式

“V兒不來/去”格式是前文中提到的“V兒來/去”式的否定式，例如：

35）這兒這么偏，他肯定找兒不來??！

36）他那么本事，我可學兒不來！

37）大樓那么遠，我可走兒不去！

38）我這本事他學兒不去??！

在這種格式中，動詞要受到一定的限制，一般說來，下面幾類動詞可以進入這種格式：

（1）表示人或事物移動的動詞，如：走、跑、爬、飛、追，等等。

39）那個地方特別偏，家雀兒都飛兒不去。

40）放心吧，他追兒不來。

需要說明的是，唐山方言中，表示人或事物移動的趨向動詞，不能進入這一格式，而是同普通話一致，構成“V不來/去”格式，如：

41）a他進不來咧。

b他進兒不來咧。

42）a這兒過不去。b這兒過兒不去。

（2）表示尋找意義的動詞，如：找、摸（唐山方言，意義為“盲目地找”），等等。

43）路南法院還在大南邊兒呢，你一個人找兒不去。

44）我們這兒忒不好找，他唐山又不熟，肯定摸兒不來。

（3）表示可使人或事物改變位置的動詞，如：搬、抬、運、送、背、郵（唐山方言，意義為“寄”）、請、叫、抓、逮，等等。

45）我們這兒沒郵局，郵兒不去。

46）大夫沒空，請兒不來。

47）你喝這么多酒還開車，就不怕警察把你逮兒去？放心吧，逮兒不去。

48）道兒忒不好走，那車貨今兒個肯定送兒不來。

（4）表示“獲得”意義的動詞。如：借、賣、偷、搶、要，等等。

這些動詞表示的動作行為如果實現(xiàn)，有時可以導致涉及對象空間位置的轉移，例如：

49）這菜真好，十塊錢買兒不來。

50）這把刀他稀罕著呢，他哥都要兒不去。

但有時，這些動詞表示的動作行為如果實現(xiàn)，并不能使得涉及對象空間位置轉移，而只是導致其所有權的變化。例如：

51）這房子，八十萬塊錢買兒不來。

52）這養(yǎng)魚池，誰也搶兒不去。

（5）表示可使涉及對象從附著物上消失的動詞，如：擦、抹、洗、刪，等等。這類動詞只能進入“V兒+不+去”格式，不能進入“V兒不來”格式。

53）這個字兒我擦咧半天也擦兒不去。

54）這鋼筆水我咋洗也洗兒不去。

“‘來‘去作補語時表示人或事物的趨向。我們知道，方向是相對的，因此確定趨向，也就是確定用‘來還是用‘去得有一個基點，這個基點我們叫立足點。向著立足點時用‘來，背著立足點時用‘去”。（劉月華等，1983）在由1類動詞、2類動詞和3類動詞構成的“V兒不來 ”格式中，只能以說話人所在的位置為立足點，如果動詞表示的動作預期結果能夠實現(xiàn)，則動作主體或涉及對象將到達說話人所處的位置。 例如：

55）百貨大樓忒遠，他走兒不來。

56）那么沉的一大口袋糧食，他一個人背兒不來。

在例（55）中，“走”的動作如果實現(xiàn)，“他”將到達說話人所在的位置，而在例（55）中，“背”的動作目的如果達到，“糧食”將被背到說話人所在的位置。

而在由1類動詞、2類動詞和V3類動詞構成的“V兒不去 ”格式中，如果動詞表示的動作預期結果能夠實現(xiàn)，則動作主體或涉及對象將到達背離說話人所在位置的某一地。例如：

57）百貨大樓忒遠，你走兒不去。

58）那么沉的一大口袋糧食，他一個人背兒不去。

例（57）中，“走”的動作如果實現(xiàn)，“他”將到達背離說話人的一個明確位置，同樣，例（58）中，背離說話人所在位置的“背”的動作目的如果達到，“糧食”將被背到背離說話人所在位置的某一明確地點。

在由4類動詞構成的“V兒不來 ”格式中，可以是以說話人所在的位置為立足點，也可以是以聽話人或第三者所在的位置為立足點，如果動詞表示的動作預期結果能夠實現(xiàn)，則動作涉及對象的所有權將被轉移到作為立足點的一方。例如：

59）a我要是不搞歪門邪道，錢也掙兒不來。

b你要是不搞歪門邪道，錢也掙兒不來。

c他要是不搞歪門邪道，錢也掙兒不來。

60）a要不是老李幫忙，這塊地我多兒錢也買兒不來。

b要不是老李幫忙，這塊地你多兒錢也買兒不來。

c要不是老李幫忙，這塊地他多兒錢也買兒不來。

在由4類動詞構成的“V兒不去 ”格式中，只能以聽話人或第三者所在的位置為立足點，如果動詞表示的動作預期結果能夠實現(xiàn)，則動作涉及對象的所有權將被轉移到作為立足點的聽話人或第三者一方。例如：

61）a你要是還這么混，等畢業(yè)的時候你啥也學兒不去。

b他要是還這么混，等畢業(yè)的時候你啥也學兒不去。

在由1類動詞、2類動詞、3類動詞和4類動詞構成的“V兒不來/去”，明確的方向性對動詞的選擇構成了制約。例如同樣是表示可使人或事物改變位置的動詞，“扔”“投”就不能進入來/去”格式中，“來”“去”所指示的方向和目的地是很明確的，這也對動詞的選擇構這個格式，唐山方言中一般不說“扔兒不來”“投兒不去”，因為“扔”“投”的方向不易控制，“扔”“投”的對象很難到達預想的精確位置。再如，同樣是所有權的轉移，可以說“買兒不來/去”，卻不能說“賣兒不來/去”，這是因為“賣”的對象在說話人的心目中是不明確的。

在5類動詞構成的“V兒+不+去”格式中，“去”的意義是引申義，表示“消失”，因此，這類動詞都具有[+使消失]的意義。

（二）“V兒不O”格式

“V兒不O”格式是前文中提到的“動詞加‘了加賓語”格式的否定式，例如：

62）這么早，他肯定吃兒不飯呢。

63）他老婆那么厲害，他在家一點也當兒不家。

64）你放心吧，有我在，你肯定吃兒不虧。

65）你技術這么好，肯定下兒不崗。

三、“VP了”式中的“了”和“V兒不……”式中動詞兒化

“VP了”式中的“了”和“V兒不……”式中動詞兒化都起的是可能補語的作用。

（一）“VP了”式中的“了”

我們推測，肯定式“VP了”式中的“了”應該是“V得了”格式中“了”的擴展運用，由“V得了”格式到“VP了”格式應當經歷了以下演變過程：

省略：“V得了”省略“得”，形成“V了”式，實際上，唐山話中也存在與“V了”式并存的“V得（di）了”式，所以，我們把“V了”式看成“V得了”式的省略。

移位：受“V了”式的影響，由“V了O”式中的“了”移至賓語后面，形成“VO了”式。而“V了O了”式則是二者截搭使用。

類推：由“V了”式和“VO了”式類推出“了”位于末尾的其他格式。

普通話中“V得了”和否定式“V不了”中的“了”被一些學者稱為“傀儡補語”，而在唐山話“VP了”式中，“了”可以單獨表“可能”的意義。而且，“了”一般位于“VP了”格式的末尾，處于該格式所在句子的焦點位置，所以使得所在句子表可能的意義更為突出。比較突出的證明就是在普通話中一般傾向于用能愿動詞“能”表示的一些句子，在唐山話中更傾向于用“VP了”式表達。例如：

66）普通話：他就是一個打工的，一個月能掙多少錢？唐山話：他就是一個打工的，一個月掙多兒錢了？

67）普通話：他肯定能認出我來。唐山話：他肯定認出我來了。

68）普通話：放心吧，我能及格。唐山話：放心吧，我及格了。

需要說明的是，以上例句只是代表普通話和唐山話中的一些使用傾向，實際上，以上例（66）（67）中的內容在普通話和唐山話中，都有用能愿動詞“能”和可能補語兩種表達方式，而且也都可以兩種方法疊加使用。

69）普通話：他就是一個打工的，一個月能掙得了多少錢？唐山話：他就是一個打工的，一個月能掙多少錢了？

70）普通話：他肯定能認得出我來。唐山話：他肯定能認出我來了。

（二）“V兒不……”式中動詞兒化

唐山話中“V兒不……”式中動詞兒化的作用相當于補語“了”，也就是說，相當于“了”的成分已被動詞音節(jié)吸收，不能從所融合的動詞中析出，構成一般的“V不了”格式，只能把“不”挪到后面，構成這種特殊的可能式，這與河南滎陽話里“動詞的變韻形式+不+來/去”格式（見柯里思，劉淑學，2001）有相似之處。這一點，在“V兒不O”格式中表現(xiàn)很明顯。唐山話中的“V兒不O”格式與普通話中的“V不了O”格式完全對應。而“V兒不來/去”格式在現(xiàn)代普通話中找不到對應的格式，但據考證，在老北京話中，在其他方言區(qū)，如河北獻縣、河北冀州，都存在一種“V不了來/去”的格式（柯里思，劉淑學，2001），與我們研究的“V兒不來/去”格式是基本對應的，由此證明，唐山話中“V兒不……”式中動詞兒化的作用完全相當于補語“了”的作用。

需要說明的是，唐山方言可能補語肯定式“V兒來/去”式中的動詞兒化與否定式“V兒不……”式中動詞兒化的作用不同，它應當是相當于表示完成體的動態(tài)助詞“了（le）”。（詳見張文光，2000）

參考文獻：

[1]侯學超.現(xiàn)代漢語虛詞辭典[M].北京：北京大學出版社，1998.

[2]黃伯榮，廖序東.現(xiàn)代漢語[M].北京：高等教育出版社，1997.

[3]柯里思，劉淑學.河北冀州方言“拿不了走”一類格式[J].中國語文，2001（5）：428-438.

[4]呂叔湘.現(xiàn)代漢語八百詞[M].北京：商務印書館，1980.

[5]張文光.唐山方言單音節(jié)動詞兒化與動態(tài)變化[J].唐山師專學報，2000（1）：65-67.

責任編輯：楊國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