鞠瑩
快要過年了。鄉(xiāng)下的大姑父托人捎信,讓我年前一定要回老家一趟。
我猜想,可能他家有什么要緊事,或許是生活上遇到什么困難了。老實(shí)巴交的大姑父一個人在家孤苦伶仃的,不管有多忙我得抽身回去一趟。
我走進(jìn)大姑父低矮的小屋,他正坐在灶前搭火做飯。我叫了一聲,大姑父!他抬起頭,見我來了,苦瓜似的臉上舒展出燦爛的笑容,一下高興得不知咋樣才好,急著忙放下手中的火鉗,將雙手在褲子上直擦。
他用那慢騰騰的語速,半天吐出一字,說道:“珍兒,你回來了!咋又給我買這么多東西?!?/p>
我說:“回來看看您,年貨辦齊了吧?”
他笑瞇瞇地,慢條斯理地說,叔叔和村委會的給他送來了糧油,過年吃的不愁了。
我又從包里拿了點(diǎn)錢放在柜子上,讓他再買點(diǎn)所需的年貨。
我站著跟他說了一會兒話。我也只能站著,唯一一條能坐的凳子大姑父在灶口正坐著。我打量著他的住處,一間十二三平米的屋子里,緊挨灶的左邊靠墻支了一張床,床跟前和對面各擺放了一個糧柜,上面堆放著盆罐、碗筷和一些雜物,屋中間是一張小矮四方桌。
以前總覺得大姑父一家三口擠在這間小屋,空間太小很是擁擠?,F(xiàn)在只剩下年近八十歲的大姑父一個人,小小的屋子咋顯得這么大,這么空蕩!我一下心酸起來。
我向大姑父道別,看到他臉上的笑如傍晚正開著的蓮花,瞬間收了起來,呆呆地應(yīng)了一聲:哦??吹贸?,他是舍不得我走。
這時,鄰居張大叔見我回來看我大姑父,也高興地湊過來了。他在一旁提醒大姑父:“你不是說給珍兒買了羊胯子啦,珍兒回來了,你都忘了。”
大姑父這才反應(yīng)過來,懇切地說:“這是我步行二十里專門到街上給你買的?!?/p>
張大叔也在一旁勸說,你大姑父這次發(fā)了“狠”了,花了好幾百塊給你買的,都買了十多天了,想給你送到縣上,又不知道地方,熬煎著萬一你不回來咋辦,這兩天在我跟前都嘮叨好多遍了。
接過又肥又大的羊胯子,我是既驚訝又感動,禁不住熱淚盈眶。
雖然是幾百元,可這幾百塊錢對大姑父而言是多么的重要,還不知這錢他是怎么湊夠的呢!
我想起五年前的那一幕。同是這個地方,我的那個說話不全、走路一搖一顫的大姑,上樓時不小心從樓梯摔下來,摔成重傷。我聽到消息后,迅速趕回家去接她上縣城治療。
我急著讓他給我找大姑的身份證以便住院用,而他卻不慌不忙地要上樓給我取豬肉,看著他老實(shí)得不知事情輕重緩急的樣子,我都有點(diǎn)生氣。
幸虧及時送大姑就醫(yī),才留得一條命。隨后大姑要出院了,我又回去找醫(yī)療報(bào)銷所需的證件。大姑父從樓上抱下個沒有染色而又黑黢黢的小木箱,用拴在腰間的鑰匙小心翼翼地打開,從里面翻到了證件,把僅有的三張散放的一百元錢捋了又捋遞給我,說是給大姑看病用。
望著這僅有的300元,心里想,這點(diǎn)錢咋夠住院費(fèi)?我沒有伸手去接,只說錢的事就別管了。大姑父沒再問過住院花費(fèi)的事,我也從未向他提起那幾千元的花銷。
大姑父是個老實(shí)人,一生命運(yùn)坎坷,小時候父母早逝,中年喪子。大姑在三年前因病去世了,留下三十幾歲的智障表弟和大姑父相依為命。誰知禍不單行,表弟去年讓別人帶著外出打工,遭遇車禍,下肢癱瘓,臥床不起,最后受盡病痛折磨,今年夏天也離世了。
大姑父從貧困戶變?yōu)槲灞?,成了孤寡老人。在我的印象中,大姑和兩個表弟離世,他好似連悲傷都不知道的人,卻怎么知道如此厚待我。
我呢,年輕時不懂事,很少回老家去看大姑父一家。隨著年齡的增長懂得了親情可貴。近些年,我回去看他們的次數(shù)多了些。沒想到,老實(shí)巴交的大姑父把我的好都記在了心里。今年,給我這個特殊的年禮。
提著沉甸甸的羊胯子,這是一份沉甸甸的愛。走在寒冬的小路上,覺得它的分量格外重,心里涌起一陣陣暖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