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汪同元

黃梅戲經(jīng)典劇目《女駙馬》，誕生于1958年4月，2018年是她的花甲之慶。

60年來《女駙馬》像一位慈母，哺育了多少黃梅戲優(yōu)秀的后代；造就了多少黃梅戲表演和研究的精英；為黃梅戲贏得了多少榮譽，創(chuàng)造了多少財富！有誰想知道，這位慈母的“娘家”在哪里？“源頭”出何方？

《女駙馬》就是沒有公認的“娘家”和清晰的“源頭”，自誕生以來其歷史就一直是個懸疑。要么回避，要么猜測，這種尷尬現(xiàn)象的存在，雖不影響其演出和傳播，但對于黃梅戲的劇種史和劇目史的研究，就至關(guān)重要了。

筆者之所以舊話重提，是經(jīng)30余年的追蹤尋覓，如今查到了佐證，掌握了實物，探到了源頭，找到了娘家。所以，將這份研究成果獻給《女駙馬》的花甲之慶！

一、精心采訪覓線索

話題回到30多年前的1985年冬天，國務(wù)院規(guī)劃藝術(shù)科學(xué)重點工程項目“十大民間文藝志書”在編纂中，黃梅戲經(jīng)典劇目《女駙馬》理所當(dāng)然地被列為《中國戲曲志.安徽卷》“劇目類”的重點條目。編志體例要求：凡入志書的條目對象，必先對其歷史、現(xiàn)狀與特色考察清晰，方可入志。然而當(dāng)時有關(guān)《女駙馬》的資料嚴重不足，已查實的僅有：

1、《女駙馬》是由王兆乾、陸洪非先后執(zhí)筆改編的（二位當(dāng)時均在編志工作班子內(nèi)，此話無爭議）。

2、《女駙馬》的前身是《雙救舉》，《雙救舉》的手抄孤本是安慶地區(qū)黃梅戲劇團的老藝人左四和（于1957年冬臨回鄉(xiāng)時）贈給王兆乾的。

3、《雙救舉》劇本已由安徽省文化局于1958年1月編入了《安徽省黃梅戲傳統(tǒng)劇目匯編》（第七集）。

4、《雙救舉》劇目《前記》說：“本劇僅流傳于潛山、岳西一帶。據(jù)左四和說，1939年由潛山[良友班]唱過后，就很少唱了”。

有線索但需查實的有：

1、陸洪非《黃梅戲源流》寫道，黃梅戲藝人將鼓詞、唱本和民間傳說改成黃梅戲演唱，認為《雙救舉》就是這類劇目的代表。

2、王兆乾說過，從《雙救舉》劇目看出，這是個根據(jù)民間說唱本改編的“提綱戲”，這方面的痕跡非常明顯。

王、陸二位都認為《雙救舉》是由民間“說唱本”改編的，潛山[良友班]在1939年之前唱過。但都沒有明確說清是由什么“說唱本”改編的？按志書要求還得查清，是何時、何地、何人、何班社改編的？首演者何班，何人？其藝術(shù)成就如何，影響怎樣？

因筆者是岳西縣人，家住高腔、彈腔流傳地區(qū)，同時也是《雙救舉》演出的地區(qū)。加之其時，筆者正年富力強，能爬山、肯吃苦。這道難題，二位老師就交給了我，并再三囑咐，要查個水落石出。當(dāng)時，筆者沒多加思索便很爽快地一口答應(yīng)了。為什么？很自信。因為岳西縣域民間文學(xué)底子厚實，相信能查出個結(jié)果。

岳西縣雖是1936年才設(shè)縣治，由潛山縣北鄉(xiāng)，太湖縣后北鄉(xiāng)，霍山縣南鄉(xiāng)、舒城縣西鄉(xiāng)各一部組成。地跨江淮，處大別山腹地，皖河源頭。境內(nèi)山高嶺大，雖經(jīng)濟滯后，但民風(fēng)淳樸，戲曲文化、民俗文化豐富多彩。尤其鄉(xiāng)間流傳的戲曲抄本、民間唱本、傳本、鼓詞、民歌無以數(shù)計，幾近家藏戶有（筆者少年時，傳閱過不下百本）。農(nóng)村習(xí)俗，每當(dāng)陰雨雪天農(nóng)閑之時，就會有些老人、婦女三五成群地找個合適的堂軒，拽個識字的，“唱念”民間唱本。唱念者韻味十足地念，聽眾們津津有味地聽。民間流傳的唱本大多以這種方式傳播、普及，不識字的農(nóng)民可以從中學(xué)到一些歷史知識、民間傳說、故事，和通曉一些普世道德價值觀。這也是一種山區(qū)居家分散的農(nóng)民對文化的享受，是農(nóng)耕文化的特別呈現(xiàn)。當(dāng)王、陸二位老師要我追尋民間唱本時，我立即浮現(xiàn)這種場景（后來的進展證明真與此有關(guān)聯(lián)）。

安慶受命之后，不敢怠慢，立即回縣進行采訪調(diào)查。首先在縣城衙前老街約了三位老觀眾、老戲迷，他們年過80歲，但耳聰目明，采訪很有收效。83歲的王振清記得他36歲（1938）時，在他家不遠的關(guān)帝廟戲臺看過《雙救舉》的戲。是撞鐘河張逢送（大名廷翰）的班子唱的，沒有其他班子唱過。師徒二人（其藝徒叫左四和）唱戲里的小姐馮素珍和丫鬟春紅；80歲的吳永根老人說，他在1945年抗戰(zhàn)勝利之前看過一次《雙救舉》，在衙前大河灘，總有上千人，還是張廷翰的班子，是[良友班]唱的。85歲的方永寬老人說，岳西有兩個[良友班]，一老一新，唱《雙救舉》的是“老良友”，還有個“新良友”?！袄狭加选痹谳牌炎茬姾訌堫?，班主張廷翰。“新良友”在珠屋，班主是龍鳳霞。當(dāng)筆者找到龍鳳霞時，這位82歲老人說，他的“新良友”1947年才辦，班主還有個余德禮?！袄狭加选北任以甾k20余年，是民國十五年辦的，是個“大路班”，很出名，班主是張廷翰，直到民國三十五年（1946）才停。以上幾位老人證實了：1、岳西有老[良友班]，是唱《雙救舉》的名班；2、“老良友”在菖蒲撞鐘河，1926年建班，1946年停班，班主張廷翰；3、《雙救舉》在岳西演出過兩次，但僅“老良友”能唱。然而《雙救舉》的前身是否真有民間唱本，是何唱本？還無有答案。

1985年冬天，開了“岳西戲曲志史料調(diào)查座談會”，我將調(diào)查的《雙救舉》以及[良友班]的相關(guān)情況，請教到會的老前輩，果然獲得一條很重要的線索。退休老藝人王瓊林回憶說：“1947年我在表兄余德禮辦的新[良友班]玩班子，我們經(jīng)常談起撞鐘河張廷翰辦的老[良友班]。他說‘老良友’盡是好佬，唱戲不愁寫不了‘票’。但當(dāng)時兵荒馬亂，老‘跑反’，戲很不好唱。張老板為了大家糊口謀生，就開‘提綱’唱新戲。開了好多戲，有《雙絲帶》、《雙插柳》、《雙救舉》等十幾本，有的演過就丟。張老板喜歡打‘通詞’，有的能留下接著唱?！峨p救主》是班主張廷翰跟汪伯華、王宏元等老一輩，用地方上流行的唱本《賢良傳》改成戲的，戲中有‘四喜團圓’（一夫三妻），很喜慶，人家喜歡看。表兄他還在戲中演過二路老生宗師大人。編唱時間大約在日本侵略軍1938年占領(lǐng)省城安慶之前一年。戲編后在周邊各縣唱過一兩輪，抗戰(zhàn)勝利后就很少唱。因為張廷翰常生病，不能玩班了”。

余德禮是職業(yè)藝人，1930年參加過岳西的“請水寨革命暴動”，是老紅軍；玩過老[良友班]，當(dāng)過岳西[四喜]和[良友]（新）的班主，建國后先任縣農(nóng)村劇團團長、后任縣峰聲黃梅劇團副團長，任過兩屆縣人大代表，1958年逝世，是親歷其事的見證人。其所說資料應(yīng)有依據(jù)，可信度高。

轉(zhuǎn)述者王瓊林，1920年生，祖?zhèn)髌叽朗?，曾公王為珍，同治元年?862）生，是岳西第一代黃梅戲藝人，也是岳西首個名班[天堂班]的發(fā)起人之一。王瓊林師從表兄余德禮，文化程度較高，曾任岳西黃梅劇團副團長、文化干部，所口述資料也應(yīng)是翔實可信的。對于《雙救舉》前身的追蹤，已經(jīng)獲得極為珍貴的資料。如：1、編唱母本是唱本《賢良傳》；2、編唱戲班是岳西菖蒲老（良友班）；3、編唱年代約在1937年。王、陸二位老師和編志辦都認為，資料極其重要，也有重大突破。但沒有在本地區(qū)發(fā)現(xiàn)《賢良傳》唱本的物證，僅憑口述資料，按編志原則還不能下定論。所以《戲曲志》之“女駙馬”條目釋文對此沒有明確記載，只有一句話：“原名《雙救舉》”。

對于諸多存疑的問題，筆者曾很冒昧地向王兆乾老師提問過：左四和當(dāng)年相贈《雙救舉》等抄本時，您是否詢問過這些抄本的來歷？王兆乾當(dāng)時表情疑重，大有滿腹心事、不堪回首的感覺，說了句：“問？怎么問？”便轉(zhuǎn)到其他話題。我意識到這或許有苦不能言吧，后來再沒敢追問。其后多年，在王兆乾的回憶錄《梅苑蹀躞漫錄》中談及此事：

1957年，“反右”開始，我和一些孜孜于黃梅戲的同志都被列入運動對象。所幸，我的帽子還被“拿在手上”，我當(dāng)然只有加倍努力，來證明自己的忠誠。我本來把音樂當(dāng)作第一職業(yè)，這時也不得不以“多面手”的姿態(tài)出現(xiàn)，寫起劇本來。這時，左四和突然被宣布為“自首份子”，從劇團清洗回家。臨走時，他流著淚，將自己手抄珍藏的三個燈會本贈送給我。這三個手抄本是：《雙救舉》（1958年4月我將此本改編為《女駙馬》）、《劉子英打虎》和《雙插柳》（1959年我將此劇本改為《趙桂英》參加安徽省戲曲調(diào)演，11月23日，演于江淮大戲院）

對于左四和的遭遇，我最有發(fā)言權(quán)。那時我們堅持在大別山最艱苦的時刻，敵人瘋狂反攻倒算像篦子似的刮抓著每個村子，凡是參加土改的貧苦農(nóng)民都要向敵人登記。我們當(dāng)時處于劣勢，沒有力量保護好自己的群眾，又怎么能反過來苛求群眾呢？再說，按當(dāng)時的政策，他不是黨員，只是個農(nóng)民，又沒出賣過什么人，根本不屬于清查之列?！瓕τ谧笏暮偷淖?，我從心里感到歉疚，我若不請他來劇團，也許他不至于遭此滅頂之災(zāi)。

筆者這時才知道兆乾老師有苦不能言的隱情，我也后悔當(dāng)年太幼稚。試想，兩個處在人生低谷，都面臨著政治危機的老友，彼此都有心照不宣的悲涼。左四和贈送抄本是為報答知遇之恩，含淚辭行匆匆一別，都還是提心吊膽的，等待著他的是受到“專政”，被“管制”！眼看老友被攆走，去面對另一種人生處境。此時，能有閑心去提出諸多學(xué)術(shù)問題嗎？《雙救舉》的背景留下懸疑的種子，早在《女駙馬》誕生之前就埋下了！

二、民間唱本細考辨

其后，筆者因工作變動，從黃梅戲劇團的劇本創(chuàng)作和演出崗位調(diào)縣文化館從事民間文學(xué)、文化遺產(chǎn)的搜集整理、研究，再到圖書館任負責(zé)人工作，使我增加了接觸地方文獻和民間文化的機會。本世紀初，意外在一出版物上見到唱本《賢良傳》的主要情節(jié)介紹，其情節(jié)與《雙救舉》非常接近，增強我在本土尋找《賢良傳》唱本的信心。

在改革開放的大潮中，難免產(chǎn)生一些小暗流，鄉(xiāng)間文化生活活躍了，伴隨著出現(xiàn)了“文化小販”，他們走村串戶，搜羅販賣小古董、古籍圖書和手抄本，許多人家翻箱倒柜，從墻縫里、閣樓上、茶葉壇蓋上取出許多劫后余生的“寶貝”。這時，有許多人送來舊書、手抄本請我鑒定、過錄或贈予研究。這時我也乘機四處打聽，在借助他們的線索追蹤我的目標(biāo)時，收到的各類抄本、唱本多達百十本。其中有五種唱本都圍繞著一個“女子為救夫，冒夫名中狀元招駙馬”的“母題”，給《雙救舉》前身（唱本）的考辯，提供了豐富的資料。

三種（5本）唱本之第一種，名《女狀元》。是岳西一位鼓書藝人鼓詞手抄本，全文1000余行，七字句韻文；唱本背景宋代，地點河南；故事起因，洪水沖毀開封城，知府家小姐馮素珍全家遇難，因其坐于木腰盆中隨水沖至下游，遇窮漢李元成相救，而后結(jié)為夫婦。為謀生計，素珍上街賣字畫，元成上山砍柴。適朝廷開考，馮素珍以李元成之名進京（中途多次遇險），考中狀元，被皇上招為駙馬，后得公主相助，訂下“偷梁換柱”之計，借“回鄉(xiāng)祭祖”之名，將狀元讓與李元成?；鼐┖螅噬习l(fā)覺，要斬素珍夫婦，公主力保，皇上開恩，點李元成為狀元，公主為夫人，素珍為二夫人，素珍途中遇險曾施救的趙氏、易氏二女子為三、四夫人。

該唱本故事主要人物雖叫馮素珍，也有與《雙救舉》相近的情節(jié)，但起因相異，應(yīng)該是鼓書藝人自己改編《賢良傳》而生發(fā)的鼓詞，肯定不是《雙救舉》改編的前身。

第二種，叫《女狀元燈籠記》。有2本石印原版本。第1版本（僅下冊）是2012年搜集的石印本，其來歷頗有戲劇性。岳西冶溪鎮(zhèn)有一位劉姓鼓書老藝人在“文化大革命”中，害怕自己常用的舊唱本被“掃四舊”，將一摞唱本交與徒弟收藏。徒弟急忙藏于后院的夾壁墻中。一晃10余年，早已遺忘。改革開放后，徒弟家拆舊屋蓋新房時，不意間在夾壁墻中發(fā)現(xiàn)了這包唱本，共10余本，其中石印本有彈詞、說唱和唱本，如《劉子英打虎》（上、下）、《王清明合同記》、《玉帶記》（上下冊）、《女狀元燈籠記》等8本。其中《女狀元燈籠記》僅剩下冊。封面有“繪圖改良唱本”及“開設(shè)（于）新馬路德華里上海沈鶴書記局發(fā)行”等字樣。其下冊封面有提綱：“保童賣與趙府，小姐仗義贈銀，女扮男裝赴考，頂名中狀救夫”。憑這提綱和中狀元后招駙馬就知其與《雙救舉》的后半部情節(jié)是相同的。

第2版本的《女狀元燈籠記》，又稱《新刻燈籠記女狀元替夫報怨仇》，分上、下冊全本。上冊提綱：“孫繼高賣水、趙知府行兇、后園賞牡丹、硬栽（臟）挖墻洞；”下冊提綱：“監(jiān)牢看兒子、東京城領(lǐng)兵、女才子趕考、金鑾殿招親。”由“上海海關(guān)路南興坊文昌印書館發(fā)行”。這是一個與前者同根同源并經(jīng)過改編，后新刻不同印坊的另一版本。兩本都說了一個：書生孫繼高受冤，趙千金女扮男裝中狀元招駙馬，后救夫得大團圓的故事。如，在“洞房”中一段：

說那千金小姐不敢與公主說出此言，恐怕他反面無情，不免在再奏一本：“望皇姑可恕臣三死之罪，罪臣才敢說”。公主笑曰：“駙馬，‘你說話差矣，為人君臣之禮，人有個三綱五常：君為臣綱，父為子綱，夫為妻綱，你為何言說恕罪？”駙馬重奏：“臣有逆天之罪，萬望皇姑恕臣，臣就啟奏?！髡f：‘駙馬，縱有天大之罪，事都在奴家，你放心說罷！”

千金小姐親聽得，奏與皇姑你且聽：

臣也不是男子漢，我是趙家一女人。

吾乃是個裙釵女，女扮男裝赴選門。

只為丈夫身有難，我父嫌貧愛富人。

因見丈夫身窮了，勒逼我夫?qū)懲嘶椤?/p>

將無作有把他害，問成死罪在監(jiān)中。

我是未出閨門女，怎敢與夫把冤伸。

子告父親該有罪，苦了我夫一個人。

幸喜公主開南選，廣招天下讀書人。

奴讀詩書經(jīng)綸熟，滿腹文章記在心。

不得與夫?qū)⒊饒螅址蛎丈蠔|京。

女扮男裝讀書子，假裝男子跳龍門。

幸喜蒼天睜開眼，鰲頭獨占第一名。

這兩個版本的《女狀元燈籠記》雖屬同一“母題”的唱本，但二人姓名不同（女為趙千金、男為孫繼高），故事起因也不同，可以斷定，這兩個版本《燈籠記》都不是《雙救舉》的前身。

第三種唱本《賢良傳》，也有兩個版本，都來之不易。第1本是《新刻馮素珍替夫賢良傳》，是個手抄的7字句唱本，從書名看，原本應(yīng)是木刻本。該抄本的發(fā)現(xiàn)離掀開謎底僅一步之遙，但這一步耽擱10年之久。2006年，在全縣“非遺”普查中，有位調(diào)查員記錄采訪對象方某家中有《賢良傳》抄本。筆者當(dāng)即跟蹤追尋到方家，親眼見到實物，然而卻又令人失望。原來該抄本主人是民間說唱愛好者，所抄有數(shù)十本說唱。但主人1980年過世后，親屬將遺物抄本收于小木箱，置于樓上，豈料瓦屋被貓扒開小洞未發(fā)覺，小木箱被雨漏淋濕。20多年無人問津，待打開箱時，除上面幾本尚可剝離外，其余抄本全板結(jié)成為一堆紙漿磚頭，這個抄本，僅勉強能分辨出封面《賢良傳》字樣及《新刻馮素珍替夫賢良傳》首頁，其他便不能剝離、分頁。主人說是其父親手抄錄的7字句唱本，他父親生前常在晚上或天陰落雨閑時讀給全家人聽。左鄰右舍也常來聽。眼前的這個殘毀抄本僅看到第一頁，在主人堅決不同意帶走研究的情況下，筆者僅錄下其首頁的（一段）唱詞：

諸君命我說新文，表起賢良李兆廷。

家住河南東京府，秤稱銀子斗量金。

倉房米麥千萬擔(dān)，逢到荒年度貧民。

東廟燒香求兒子，西廟燒香求子孫。

八寶高香燒不盡，香煙透到九霄云。

太白金星來稟奏，玉皇大帝在上聽。

天官夫婦來求子，故此香煙透天庭。

玉帝聽說只一笑，送子娘娘后邊跟。

正當(dāng)半夜三更后，金童玉女下凡塵。

夢吃仙桃生貴子，夢戴鮮花產(chǎn)佳人。

夫人記住仙家話，房中生下小官人。

香湯沐浴洗個澡，紅綾包的幾多層。

天官聽說心歡喜，謝天謝地謝神明。

……

這段唱詞表述的是李兆廷出世的一段，提到了李兆廷、李天官。提到玉皇、太白金星、金童玉女下凡和“夢吃仙桃生貴子，夢戴仙花產(chǎn)佳人”。就憑僅僅開頭這幾句也大略知道《賢良傳》與《雙救舉》的淵源關(guān)系了。其后在不同地點，又采訪到兩位說鼓書的藝人和幾位聽過“唱讀”或鼓書的老聽眾。這幾位老人講述的《賢良傳》唱本中的情節(jié)和人物，都與《雙救舉》基本吻合。

三、彈詞《賢良傳》考述

《賢良傳》的第2本是石印的彈詞唱本，其來歷也有個故事。筆者長期與鄉(xiāng)間民間藝人接觸，為訪《賢良傳》接觸就更多、更留心線索目標(biāo)了。有次下鄉(xiāng)，友人約了幾老書迷聊天，大家暢所欲言，十分開心。其中，有位鼓書藝人能將《賢良傳》全書故事講得十分具體，有的詞句如“洞房”中八句“莫不是”還能倒背如流，這引起我極大的關(guān)注。其后幾次登門欲求看此本，但都以“搞掉著”為由婉拒。三年后老人逝世，此事也就暫放一旁，另托了同鄉(xiāng)一位流動于鄉(xiāng)村販古董、收舊書的熟人，為我關(guān)注并側(cè)面向其后人打聽打聽。

令人欣喜的是，前年（2016）冬天回話，此書還在，但要價不低。我當(dāng)即答應(yīng)，一切好辦，只要唱本到手。去年春天熟人以收舊書為名高價購此石印唱本，我如獲至寶。

該書的年代，據(jù)常收舊書的熟人辨識，當(dāng)為清代光緒后期的石印本。書呈銅褐色，封面淡紅色，有條框，框外上方（自右至左）橫書“上海新垃圾橋北川虹路均濟里槐蔭山房批發(fā)”，框右側(cè)直書“分發(fā)行所饒州吳太極圖、景德鎮(zhèn)吳太極圖”；框內(nèi)左側(cè)書名“李兆廷被害、女狀元馮素珍替夫伸冤賢良傳”；封面框內(nèi)牡丹圖案鋪底，分上下兩圖。上圖是全書提綱：“三次天火兆廷落難，嫌貧愛富逼寫退婚，知府貪贓誣良為盜，公子受屈打下監(jiān)牢，女扮男裝進京赴考，文才出眾欽點狀元，女狀元入宮招駙馬，露真情求公主伸冤”。下圖是“女狀元招駙馬”插圖繪有：公主與駙馬馮素珍并肩坐于錦帳床前，案幾擺有書籍，素珍自視書案，公主一旁詢問，宮幃外有二宮女伺候。書內(nèi)扉頁以白描筆法繪有四人（自左至右）：公主（云鬢鳳釵）、馮素珍（梳高云鬢）、李兆廷（束發(fā)）、春紅（雙髻），均明代古典裝束。書內(nèi)正頁標(biāo)題：“改良李兆廷女狀元馮素珍替夫伸冤賢良傳全本”正文：

紫金爐內(nèi)把香焚，諸君聽我說書文，

說書要說賢良傳，見賢人自學(xué)賢人。

此書不言別一個，先表大宋李兆廷?！?/p>

該曲本共13頁，完好無損一字不缺，分上、下兩卷，共2068行，17000余字（算是單本長篇），其中正文分7字、10字兩種句式，以“人辰”韻一韻到底，7字句1814行，用來敘事較多，10字句只254行，主要用于抒情。這種格式，無疑是只唱不說的“彈詞”。彈詞唱本可配伴樂器彈唱，鼓書藝人可改為說唱形式“說書”。但鄉(xiāng)間最盛行、最簡便的是，由一識字者，照本“念唱”（昔日學(xué)生讀蒙館就是念唱）。

這個彈詞唱本的故事情節(jié)是：大宋徽宗在朝，河南府東京南陽縣，有位天官李成仁，家財萬貫，卻膝下無兒，求子心切的天官夫婦，焚香禱告的香煙直上九霄皇殿。玉帝問其故，太白金星將李天官求子行善實情奏上。玉帝傳旨，命金童玉女下界，由張仙與送子娘娘保送投胎。于是李天官夫人“夢吃仙桃生貴子”產(chǎn)下男兒李兆廷；與李天官同鄉(xiāng)的馮順卿，任福建知府，馮夫人“夢戴鮮花產(chǎn)佳人”生下了女兒馮素珍。

福建知府馮順卿私挪朝廷庫銀5萬兩，被告發(fā)，朝廷派員巡查盤庫。馮知府自知觸犯律條，心急如焚，吏部天官李成仁，念及與馮同僚同鄉(xiāng)，只讓馮賠償庫銀沖平庫銀數(shù)額了事。馮知府免卻了一場殺身之禍，十分感激天官。但無心戀官，便告老還鄉(xiāng)。

李天官之子李兆廷16歲中了舉人，親朋好友齊來道喜，馮順卿急忙備禮親自致賀。席間得見兆廷才貌過人，大喜，便親自提親，將愛女素珍許天官之子兆廷為妻，雙方換過庚帖，兆廷也拜過岳丈，這就結(jié)下兒女親家，只待日后迎娶。不料，李天官夫婦不久相繼病故，可惡家奴勒索兆廷錢財未遂，便起惡意放火，將李宅化為灰燼。李兆廷一貧如洗，只得暫時棲身祠堂，萬般無奈去投岳父。誰知馮順卿嫌貧愛富，反逼李兆廷寫退婚書，李憤然離開。春紅報信，馮素珍派春紅追回，與兆廷二人在繡樓相會，并曾黃金珠寶，助他進京趕考。事被馮府家丁馮安發(fā)覺，報與順卿，兆廷被當(dāng)場拿下，遣返河南，馮順卿又以五百兩銀子賄通河南知府楊林，求其買盜攀臟，誣兆廷盜竊黃金，酷打成招，將兆廷問成死罪。兆廷在牢中哭喊冤情，驚動牢頭李漢成，漢成曾受過李天官恩惠，見李兆廷受屈，欲報答恩情。一面為兆廷療傷，一面具訴狀為其伸冤（無果）。

馮順卿廢了婚約，又逼女兒另嫁云南布政使劉文舉之子為婚。馮夫人勸女應(yīng)允，馮素珍依丫鬟春紅之計，以為兆廷送牢飯為條件，馮夫人不允，素珍又以死相對，夫人無奈應(yīng)允。兆廷、素珍監(jiān)中相會，哭訴衷腸，但救夫無計。劉家又要迎親，正焦急萬分之時，又是春紅獻策，請小姐女扮男裝，

就頂姑爺真名字，去做登科赴選人：

大小有個官來做，好做伸冤報仇人。

回頭拿了楊知府，叫這狗官活不成。

姑娘聽說心歡喜，依了春紅女佳人。

主意謀劃定當(dāng)了，二人合意一條心?！?/p>

有人問起名和姓，只說在下李兆廷。

有人問我是哪個，在下小使叫李龍。

一日馮順卿夫婦外出，二人瞅準機會，逃離馮府。馮順卿得知小姐不在，也無處可尋。劉文舉派人接親時，馮順卿無奈收秋香為義女，代嫁劉門，掩去一場風(fēng)波。

馮素珍主仆二人歷盡艱辛到了京城，歷經(jīng)三場大考，欣喜中了狀元。

徽宗天子龍心喜，出了擎天柱一根；

狀元品貌生的好，賽過當(dāng)年陳子春。

天子當(dāng)時開金口，叫聲愛卿李兆廷。

寡人有個公主女，年方十六配愛卿。

素珍聽得這句話，唬得三魂少二魂。

素珍不敢違旨，只得遵旨招親?？苫袒虩o主，又是春紅勸素珍鼓起勇氣，進宮直面公主，將李兆廷受冤，自己冒死進宮之事如實陳情，祈求公主搭救。鼓勵素珍斗膽進宮。在洞房之夜，馮素珍秉燭夜讀。引起了公主的疑心：

狀元說請公主你先去睡，我這里看文章夜讀書文。

公主他除鳳冠退下朝服，羞答答坐牙床悶悶沉沉。

馮素珍他坐在書案上面，低下頭心思想淚眼朦朧。

只說道頂夫名登科赴選，救夫君出牢門好把冤伸。

誰料想萬歲爺招為駙馬，今日里惹下禍連累自身。

馮素珍燈光下珠淚滾滾，手托腮長嘆氣悶悶沉沉。

公主他來看見連忙施禮，上前來尊一聲駙馬官人。

天寒冷三更后為何不睡，有什么疑難事說與奴聽。

莫不是嫌奴家容貌丑陋，莫不是禮不周有慢夫君？

莫不是我父王輕看于你，莫不是眾文武欺了你身？

莫不是想家鄉(xiāng)高堂父母，莫不是有了妻不應(yīng)招親？

有什么疑難事你可說出，我也可做一個解疑之人。

……

（這段詞寫得多好！已經(jīng)很像戲曲唱詞，黃梅戲《雙救舉》《女駙馬》“洞房”中的與這段何其相似）盡管馮素珍在洞房假裝鎮(zhèn)靜，最后還是“露餡”了：

狀元只把書來看，手托香腮叫頭疼。

公主睡在牙床上，專等狀元李兆廷。

狀元看書辛苦了，也到床上去安身。

連衣躺在牙床上，驚醒公主女佳人。

公主站在踏板上，一口香氣透頂門。

我看狀元李駙馬，真正像個女佳人。

走路不像男子漢，其中必定有原因。

今日進宮在此睡，定要細看他的身。

臉上顯了杭粉色，耳上環(huán)眼今尚存。

將他鞭鞋來脫下，是男是女見分明。

就把烏鞋來脫下，三寸金蓮里邊存。

公主一見微微笑，驚醒姑娘馮素珍。

姑娘跪在塵埃地，哀求公主發(fā)慈心。

我今不是別一個，名字叫作馮素珍。

自幼許配李公子，官名叫做李兆廷。

惱恨爹娘無道理，做了嫌貧愛富人。

見我丈夫身窮了，勒逼我夫?qū)懲嘶椤?/p>

將他送到河南府，坐在監(jiān)牢受苦刑。

父母逼我來改嫁，女扮男妝上京城。

替夫赴考將仇報，改名叫做李兆廷。

多蒙蒼天來保佑，得中狀元第一名。

書童本是春紅女，陪奴逃出上東京。

哀求公主做好事，救我含冤負屈人！

公主聽說這番話，雙手扶起馮素珍。

叫聲姑娘你請起，自然搭救你當(dāng)身！”

……

善良的公主不但深表同情，還當(dāng)即與素珍結(jié)為姊妹，又具奏章求請父王懲罰惡人，伸張正義。翌日，皇上閱過奏章不怒反喜：

一連看了幾行字，哈哈大笑兩三聲。

世間有這希奇事，孤王有道出賢臣。

皇上當(dāng)即準奏，派欽差去河南將知府楊林發(fā)配陜西充軍；拿了馮府一干惡人，斬了馮安；命李漢成接任河南知府；放出李兆廷，欽點為狀元、招為駙馬，與公主完婚，奉旨回鄉(xiāng)祭祖，再與素珍完婚；兆廷收春紅為三夫人。馮順卿夫婦游街恕罪，大團圓結(jié)局，大快人心收場。

彈詞唱本《賢良傳》，主要以馮素珍替夫趕考中狀元救夫為主線，描寫馮素珍對愛情的忠珍，展現(xiàn)其善良、剛毅、聰慧賢良的美德。重在褒揚馮素珍的大賢良，故名《賢良傳》。

這個唱本有幾組人物。馮家：馮素珍及其丫鬟春紅、馮父順卿（福建知府）和丫鬟秋香；李家：舉人李兆廷，其父李天官，曾救過馮知府，還有個知恩報恩的禁子李漢成（后當(dāng)南陽知府）；皇家：皇帝和公主，公主深明大義，是救馮素珍的重要人物；還有云南布政使劉文舉，托媒說親，娶了個假素珍。

兩種《賢良傳》，前者名《新刻馮素珍替夫賢良傳》，“新刻”說明是“木刻本”，而后者是“石印本”，兩者相同處，都是“馮素珍頂夫名、扮男妝、考中狀元被招駙馬”為“母題”的核心故事，其主要情節(jié)、人物姓名、矛盾高潮，直至大團圓結(jié)局，基本一樣。二者的區(qū)別在于：一為木刻本、一為石印本，版本有別；木刻本是全7字句唱本，石印本是7字、10字兩種形式間用的彈詞唱本；名稱上木刻本僅《……替夫賢良傳》，而石印本則是《……替夫伸冤賢良傳》；木刻本有“新刻”二字，而石印本有“改良”二字，說明前者之前還有同源故事唱本，后者無疑是在前“刻本”基礎(chǔ)上加以豐富、鋪陳改良的石印曲本。（石印本全文附頁見后）

四、編演《雙救舉》真相

改編成黃梅戲的《雙救舉》，其主要情節(jié)是：

河南省南陽府新野縣書生（舉人）李兆廷，乃曾任吏部天官李仁成的獨生子。李仁成為官時，曾幫助時任福建知府的馮順卿賠償過因短缺府庫內(nèi)“皇家二萬花銀”，使其免受牢獄之災(zāi)。當(dāng)時馮順卿為了報恩，將女兒馮素珍許與李兆廷為妻。李天官受牽連（被參奏“馮李一黨”）而辭官回鄉(xiāng)。后李兆廷父母雙亡，又連遭天火，家中一貧如洗，朝廷考期已到，兆廷只得到馮順卿任所投親并借銀赴考。

馮順卿見兆廷潦倒窮愁，遂起意逼其退婚，遭兆廷怒斥，寫下退婚書憤然離去。丫鬟春紅將此情告之素珍，素珍即派春紅追回兆廷，暗在花園相會，贈以白銀赴考。此事被家丁馮安發(fā)覺，報告馮順卿。順卿即將兆廷拿下遣返南陽，并以五百兩銀子賄賂南陽知府楊林，要他買盜栽誣，將兆廷問成死罪。馮順卿陷害兆廷后，將素珍許配云南布政使劉文舉之子為妻。

李兆廷在獄中被楊林酷打成招，押監(jiān)受苦。禁子李漢成之父曾受過李天官恩惠，得悉兆廷蒙冤，為報恩，托人送信與素珍，請其設(shè)法營救李兆廷。素珍南陽探監(jiān)，但也無計可施。丫鬟春紅用計，要她女扮男裝頂兆廷姓名上京應(yīng)試，如有發(fā)達可救李公子。素珍依計，主仆二人喬裝改名急忙逃走。此時，劉文舉派人到馮家迎親，馮順卿無奈，將丫鬟秋香扮成素珍代嫁劉子，免了風(fēng)波。

馮素珍上京趕考，得中狀元，主考吳濟舟奏與皇上說新科狀元李兆廷才貌雙全，可招駙馬。皇上大喜，即差大臣沈彥慶傳旨招兆廷為駙馬。素珍接旨，惶惶無計。又是春紅獻計，勸其進宮，將真情實話訴與公主，請求公主在皇上面前求情。素珍斗膽入宮，洞房之夜不敢上床而獨坐觀書，公主起疑。四更時分，素珍瞌睡，公主乘機脫其烏靴，露出金蓮小腳。在公主嚴詞質(zhì)問下，素珍細訴冒死進京、赴考、中狀元、招駙馬等為救受屈李公子的實情，請求公主搭救。果然善良的公主深表同情，并與之結(jié)為姊妹。

次日，公主將馮素珍遭遇奏明皇上，不料皇上不怒反喜朝中出此才女。并立即傳旨，派沈彥慶將馮順卿充軍、馮安斬首、楊林削職為民，將禁子李漢成提升為南陽知府，赦李兆廷出獄并封為皇婿、招為駙馬，封馮素珍為二房夫人、春紅為三房夫人。

將《賢良傳》與《雙救舉》對比后，二者如出一撤。

黃梅戲《雙救舉》，在人物設(shè)置上比彈詞《賢良傳》增加了幾個人物：考官吳濟舟，主考過后回奏皇上稱新科狀元李兆廷可招為駙馬；御史沈彥慶，奉圣旨招馮素珍為駙馬，后又奉旨處理馮順卿、楊林等一眾人犯，并赦李兆廷出獄，帶回金殿。這些增加的人物，只是起到穿連故事作用，而舞臺本是立體的，劇中人物是要與觀眾對面表演，所以要增加角色。而對于“馮素珍替夫頂考中狀元并招駙馬”的核心情節(jié)卻沒有改變。

在結(jié)構(gòu)上，《賢》本以“不提馮家府內(nèi)話，再表公子李兆廷”這種形式轉(zhuǎn)換場景約30余次，《雙》劇是傳統(tǒng)戲中少見的不分場次，共有29次轉(zhuǎn)換場景，帶有明顯的曲藝彈詞本的“胎記”，可見一脈相承。

《雙》劇在情節(jié)安排上增加了丫鬟春紅的戲。素珍被逼婚，改裝逃走以及被招駙馬時，先不敢進宮后大膽而去，這兩個關(guān)鍵情節(jié)，都是春紅在出主意；增加禁子李漢成在監(jiān)中與李兆廷的戲，漢成主動設(shè)法給素珍送信才得會監(jiān)。這兩個人物的行動，推動了劇情發(fā)展，李漢成、春紅兩個下層人物，都是仆人（或其后人），他們忠心報恩、忠心救主，而主人又是個“舉人”，故易名《雙救舉》。

唱本與劇本比較后，可以認定兩劇情節(jié)完全相同，主要人物相同，要表現(xiàn)的主題也相同，可以斷定《雙救舉》改編自石印本《李兆廷被害，女狀元馮素珍替夫伸冤賢良傳》無疑，可做定論。

多少年來，困擾黃梅戲研究人員的一個問題是：黃梅戲《雙救舉》是何人編演？又是如何編演的？

將彈詞《賢良傳》改為黃梅戲《雙救舉》搬上舞臺的，是岳西縣原菖蒲地區(qū)撞鐘河畔的張畈[良友班]，班主名叫張廷翰（小名逢送），是編演《雙救舉》的最關(guān)鍵人物。為調(diào)查[良友班]及班主師徒、班中藝友，筆者在當(dāng)?shù)卣业綇埻⒑蔡玫軓埧四詈屯⒑驳闹杜皩O子張雙緒，進行深入采訪，獲大量第一手資料，其后又采訪知情者王倫之等10余位老戲迷，撰有《女駙馬之父的藝術(shù)人生》長篇報告文學(xué)，連載于《黃梅戲創(chuàng)作》。

張廷翰（1896—1949），又名馮送，字光榮，岳西縣菖蒲鎮(zhèn)張畈村人。張畈村位于潛水上游的撞鐘河畔，河上長年有竹排來往于石牌安慶，為昔日山里對外進行商貿(mào)、文化交流的要道，經(jīng)濟、文化生活較為活躍。張廷翰6歲進蒙館讀書，10歲參加張畈燈會學(xué)唱高腔、彈腔。清光緒末年（1908），燈會請何師傅教黃梅戲。宣統(tǒng)二年張廷翰就嶄露頭角，決心走向藝苑。他由繼父陪同，拜懷寧夏劍波為師。藝成，先后入[夏劍波班]、[許文和班]及岳西的[同升班]、[三元班]等黃梅戲班從藝；1916年收潛山五廟左四和為徒；1923年在懷寧石牌走紅一時，大展風(fēng)采；1926年，藝友夏登記、王培祥等促其成立[良友班]，身兼班主和主演。張廷翰身形姣好，扮相俊美，嗓音清純，藝兼文武，唱做均佳。自少年時唱花旦、武旦，中年后唱小生、正旦，壯年時唱老生、老旦，從藝近40年，一直為扛梁紅角，在懷寧石牌、三橋，潛山梅城、太湖、英山、舒城等縣及“潛北”、“太后北”地區(qū)頗有影響。張廷翰精于演藝，悟性極強，僅讀幾年蒙館，能自編唱詞、糾正劇本中訛錯字句，能當(dāng)“掌筆師”。受同鄉(xiāng)名伶洪海波的影響，凡他所演劇目多數(shù)抄錄保留。他因病從1944年起，戲班交左四和打理，1946年停辦了[良友班]，1949年6月病故，年僅53歲。惜與新中國黃梅戲蓬勃發(fā)展的機遇擦肩而過，岳西地區(qū)深山，其人其班在建國后無人采訪，所以長期名不見經(jīng)傳，至1985年筆者調(diào)查落實撰文入編《中國戲曲志·安徽卷》，才有所記載。

再談《雙救舉》乃至《女駙馬》的另一位功臣左四和。左四和，清光緒二十八年（1902）出生于潛山縣五廟鄉(xiāng)左灣村一個民間戲曲世家。讀過6年私塾，受祖父、父親影響，幼學(xué)高腔、彈腔。14歲（1916年）拜撞鐘河張畈知名黃梅戲藝人張廷翰為師學(xué)藝，主工小生兼及小旦。藝成后師傅攜徒弟一同從藝于懷寧[夏劍波班]、潛山[許文和班]等名班。1926年張廷翰組建[良友班]，左四和在該班從藝20年，直到1946年散班。左四和與張廷翰長期合作，配合默契，友誼深厚。[良友班]，編演《雙救舉》等多部新戲，他都付出了辛勞，還注意抄錄劇本收藏，以備戲班排演。1947年，他積極參加家鄉(xiāng)的“土改”，被民選為村長，還組織戲曲演出以慶賀農(nóng)民翻身作主。其間，結(jié)識了劉鄧大軍派出的工作隊員王兆乾，1956年安慶地區(qū)劇團成立時，由王推薦被聘地區(qū)劇團工作。可是1957年，又被劇團以所謂“自首”的歷史問題除名。左四和黯然離團，臨行前，向王光兆乾贈送《雙救舉》等三部戲的手抄本，因此才有了《女駙馬》的誕生，然而左四和本人卻被社會忘卻，再無人問津，似從人間蒸發(fā)。筆者聽左四和的同鄉(xiāng)說，改革開放后準許唱古裝戲了，左四和手拿半片小鈸，沿村逐戶，在農(nóng)家門口唱一些傳統(tǒng)黃梅戲唱段“想討點零錢，積少成多，置付棺材板……”。常常唱得聲淚俱下，泣不成聲?？梢娖渫砭笆制鄾?。

張廷翰的[良友班]人稱“大路班”，不是一般的“三打七唱”小班，而是長期有約20至30人從藝的大班，被譽為“潛岳第一名班”。班中藝人行當(dāng)齊全，旦行除張廷翰、左四和師徒外，曾在該班從藝的花旦、正旦有王金祥、王鳳陽、王焰元、王玉才、鮑金南、王洪見、郝水伢；小生、正生有汪伯華、王培祥、郝季球、余德禮；老旦有朱昌運、楊永寬；花臉有夏登記；丑角有王宏元、韓少卿；早期武生、武丑有葉其尊；司鼓有夏劍波、柳應(yīng)周、儲金法及特聘司鼓王會明（高腔名師）等。這些藝人大多來自岳西、潛山，也有少數(shù)懷寧的，他們個個都是“好佬”，技藝不凡，或以唱功見長，或以做功出色，成為各時期名噪一時的“紅角”。岳西五河桃李楊莊的兩位女伶，[小白班]班主崔小白和搭檔劉金秀也多次在該班“客串”，更是錦上添花。

張廷翰師徒經(jīng)營的[良友班]，建于民國十五（1926）年，其時尚無岳西縣之稱，班社所在地區(qū)原統(tǒng)稱潛山“北鄉(xiāng)”，所以人們習(xí)慣稱岳西的[良友班]為潛山[良友班]。[良友班]能編演《雙救舉》等劇目，絕非偶然，該班所在地區(qū)是高腔、彈腔、黃梅戲盛行之地，也是民間曲藝流傳之區(qū)，民間燈會遍及山鄉(xiāng)，藝人多數(shù)有一定文化基礎(chǔ)，在燈會接受啟蒙培訓(xùn)，打下一定高腔、彈腔的功底。所以[良友班]能從高腔、彈腔、民間唱本、鼓書詞、彈詞甚至木偶戲中改編、自編或移植一批黃梅戲劇目。如《雙救舉》《雙插柳》《雙絲帶》《劉子英打虎》（二本）《張四姐鬧東京》《張三姐鬧西京》《賣水記》及《青天記》等，其中左四和部分手抄本于建國后獻出，被省文化局收入了省“傳統(tǒng)劇目匯編”。

那么，《雙救舉》是如何編演的？藝人說是“唱”出來的，也就是說《雙救舉》是由藝人先在臺上唱出來，后再匯抄成冊，這是許多民間戲班常用的做法。具體做法是：先找改編材料，如《賢良傳》那種唱本，再選有文化的藝人（多為戲班“掌筆師”，如該戲班的汪伯華、王宏元等），通過編出提綱，擬出場次、分好角色，然后向藝人按提綱講故事，說情節(jié)，定場序，（有時還走一遍場序），其后各人按故事去設(shè)計“邊詞”，演出時藝人各顯神通“臺上見”。藝人們往往是用陳詞套語來演唱故事，雖有藝術(shù)規(guī)律、有套路可循，但還是需要藝人有豐富的舞臺經(jīng)驗。這種劇目一般演過即丟，但有些觀眾喜愛的戲，演得多了，藝人便默寫“邊詞”留用，有心人將其聚攏抄成“通詞”，這就成了“腳本”。如再遇文化高者，將其適當(dāng)進行結(jié)構(gòu)調(diào)整、詞句加工、修飾韻色，便成為劇本。這種劇本也叫“提綱”戲（多本連臺的或稱“幕表戲”）。左四和的手抄本《雙救舉》就是這樣形成的。

這就是張廷翰率[良友班]將民間彈詞唱本《賢良傳》改編成黃梅戲《雙救舉》的真相。

五、改編《女駙馬》始末

關(guān)于《女駙馬》，首任改編者王兆乾在其回憶錄《我開始搞黃梅戲的時候》中說：

在接到左四和三個抄本后，我立即著手校正錯字，抄寫成章，寄往合肥，以便收入（?。秱鹘y(tǒng)劇目匯編》，盡管它不在傳統(tǒng)三十六（大本）劇目之列。在校訂和抄寫過程中，腦際便閃爍著一個故事，一個女駙馬的故事……

（1958年）4月，岳西（要籌備）高腔劇團……要我前往協(xié)助。承縣里熱情，要我住在文化館桂館長房間。我利用晚上空隙，著手改編《雙救舉》為《女駙馬>，寫了大約一個星期。桂館長是第一位讀者……

時任岳西文化館副館長、今已92歲的桂仲德老人，對筆者說：“王兆乾因受專區(qū)文化局指示要幫助岳西研究高腔，故而自1954年后常來岳西，一住幾個月。1953年4月，王兆乾利用在岳西出差的空隙，在岳西文化館二樓東側(cè)我住的一間宿舍里（這間屋還在），在煤油燈下，加了七天的夜班，將隨身攜帶的《雙救舉》抄本改編為《女駙馬》。他將劇本給我看，說我是他的第一個讀者。我很快翻閱了新改的劇本，覺得故事很新奇、好玩，其他的也講不了什么。兩年后，《女駙馬》的電影在岳西放映，我才依稀想起，這不就是王兆乾改的《女駙馬》么？真是才子！我十分欣賞他的才華”。

劇本改過后，王兆乾趕回安慶。將其交給安慶地區(qū)黃梅劇團，又馬不停蹄投入到另一劇本《洪波曲》的創(chuàng)作中。

關(guān)于《女駙馬》改編、排演的全過程，在《中國戲曲志·安徽卷》之“劇目”《女駙馬》的條目釋文中有記載：

《女駙馬》，黃梅戲傳統(tǒng)劇目，原名《雙救舉》?！?/p>

王兆乾于1958年根據(jù)左四和孤本改編。原本二十七場，第一稿改為九場，二稿改為七場。主要改動：一、將馮素珍離家前的戲壓縮為三場；二、改寫基礎(chǔ)單薄的“狀元府”和“洞房”兩場；三、新寫“金殿”一場；四、改劉文舉為較重要的人物，并刪去楊林等十多個人物；五、重寫唱詞對白。此改本由安慶專區(qū)黃梅戲劇團首演，并參加安徽省第二屆戲曲觀摩演出大會演出。王魯明、楊琦先后導(dǎo)演。麻彩樓飾馮素珍，吳秀蘭、田玉蓮飾公主，王魯明、丁紫臣先后飾劉文舉。二場（第二次）排練時，導(dǎo)演楊琦對劇本部分場次作了調(diào)整，并七場為六場，新加公主洞房說故事情節(jié)。

1959年，中國共產(chǎn)黨安徽省委員會書記曾希圣指示，由陸洪非根據(jù)上述演出本再改編。改編本增加馮素珍胞兄在“狀元府”和“金殿”兩次出場；為劉文舉新寫一場單場戲置于“狀元府”之前，唱詞道白，都經(jīng)過改寫。由安徽省黃梅戲劇團演出。導(dǎo)演洪謨，作曲時白林等，嚴鳳英飾馮素珍，潘璟琍飾公主，王少舫飾劉文舉，張云風(fēng)飾皇帝。此劇已成為黃梅戲保留劇目。后由上海海燕電影制片廠拍攝成戲曲舞臺藝術(shù)片。1981年，安徽省黃梅戲劇團帶赴香港演出。

陸洪非之改本，首次發(fā)表于1959年《安徽戲劇》6月號，后收入《中國地方戲曲集成·安徽卷》中。安徽人民出版社在1959年和1981年出版過兩種單行本。1981年版本附主旋律譜。

補充“志書”釋文，再說幾句關(guān)于王兆乾改編的話。《女駙馬》的劇情大家都十分熟悉，此處不談。其主要場次是：

第一場：繡樓；第二場：花園；第三場：劉文舉單場；第四場：狀元府；第五場：洞房；第六場：金殿。

《女駙馬》的藝術(shù)成就已有無數(shù)評論，此不贅述。

《女駙馬》在人物處理上，刪除《雙救舉》劇中的禁卒李漢成、媒婆夫婦；將劉文舉、吳濟舟、沈彥慶、三個人物合并為劉文舉一人；隱去知府楊林，突出了主要事件中的主要人物。從《賢良傳》到《雙救舉》、再到《女駙馬》，主干情節(jié)未變，僅隨著人物的刪除，而刪除了一些細情未節(jié)，但其內(nèi)核未變，仍是“馮素珍頂夫之名考中狀元被招駙馬，進宮之后歷風(fēng)險又化險為夷，以大團圓結(jié)局”。如彈詞開頭的神話及李馮二家交往、定親等情節(jié)被刪。

在戲曲結(jié)構(gòu)上，大大壓縮前半部交待性、敘事性情節(jié)，或?qū)⑵涮幚沓蓛?nèi)場，通過不斷的“倒敘”穿于劇情之中。改編時將著力點置于中狀元之后展開的一系列情節(jié)上。全力開拓“洞房”、“金殿”兩場戲。尤其“金殿”，在《雙救舉》中原本是場掃尾戲，處理極為簡單草率，劇本上僅一頁紙，僅是對相關(guān)人員和事件的處理，黃梅戲舊時皇帝不出場（《乾隆皇帝游蘇州》是例外），就連“奏本”也只用嗩吶[三槍]吹奏，“容奏……”，省略重復(fù)倒敘。而《女駙馬》卻將這一場作為劇情矛盾沖突發(fā)展的最高點，繼續(xù)推進，各種人物進一步完善其個性，充分展示馮素珍與公主的智慧與膽略，與劉文舉、皇帝斗智斗勇，由被動轉(zhuǎn)為主動，使矛盾沖突達到白熱化。直至矛盾解決了，戲也結(jié)束了。所謂“起、承、轉(zhuǎn)、合”，推進有力，一波三折，合得巧妙，干凈利落?！敖鸬睢币愿呙畹乃囆g(shù)手段，充分發(fā)揮黃梅戲敘事抒情的特長，將傳奇的故事表達得淋漓盡致，使劇情既在情理之中又在意料之外、有偶然又必然、既荒唐又真實。當(dāng)然，這場戲也是經(jīng)過多位藝術(shù)家、劇作家的的傾心打磨，才逐步完善。但是不得不佩服王兆乾先生慧眼識珠，將埋在泥沙中的“金殿”這顆明珠刨出來，使之光彩奪目，如果沒有“金殿”的高明之處，《女駙馬》也不會如此精彩。

在藝術(shù)上，當(dāng)年劇本轉(zhuǎn)到省團，劇作家陸洪非又妙筆生輝繼續(xù)深度加工，表演藝術(shù)家嚴鳳英、王少舫二位更以高超技藝讓人物形象鮮活地呈現(xiàn)于舞臺，從而在藝術(shù)上得到很大提升。1959年被上海海燕電影制片廠赴皖拍攝某部電影的攝制組發(fā)現(xiàn)，當(dāng)即報告電影廠。電影廠迅即決定改變選題，棄原定題材而將舞臺劇《女駙馬》改拍成電影戲曲藝術(shù)片。此間為適應(yīng)電影藝術(shù)將劇本再次修改。電影《女駙馬》一舉成名，從此，《女駙馬》紅遍九州，揚名海內(nèi)外，成為黃梅戲的經(jīng)典作品。

在考證《女駙馬》源頭過程中有幾點感想：

其一：地方戲劇本來源于民間文學(xué)較多，考據(jù)時不能憑想象下結(jié)論，給研究造成誤導(dǎo)和困擾。比如：在追蹤《雙救舉》來歷時，就有所謂“源自高腔”、“源自彈腔”說法，還有所謂黃梅戲的《雙救舉》、《雙插柳》、《雙合鏡》“三雙”傳統(tǒng)戲均“來自彈腔”等說法并見諸文字。筆者通過走訪老藝人均予以否定。在其后的30年內(nèi)，筆者在岳西當(dāng)?shù)厮阉鞯礁咔粍”?60余出近百萬字，編輯出版了《中國岳西高腔劇目集成》（安徽文藝出版社）；收集到潛、岳地區(qū)彈腔劇目百余出（部分僅有劇名），不僅未發(fā)現(xiàn)有劇目相同，就連劇情與《雙救舉》“母題”相關(guān)者都沒有。至于“三雙”劇目，除《雙絲帶》源自彈腔《賢關(guān)鎮(zhèn)》外，其他二劇均與彈腔無關(guān)。

再者，地方戲與民間藝術(shù)關(guān)系密切，研究人員宜放開視野，多涉獵一些民藝門類，能觸類旁通，多有裨益。黃梅戲還有許多謎底未揭，盼諸君努力。

其二，對于《女駙馬》能60年長盛不衰，筆者認為，寫戲、改戲，其終結(jié)點都在一個“戲”字上?！杜€馬》的主題，其時代性、政治性并不強，但為什么卻成為名著經(jīng)典？

筆者以為，這是因《女駙馬》充分發(fā)揚了戲曲之長，挖掘到有一個精妙傳奇故事和一個“女駙馬”的獨特藝術(shù)形象；又充分運用戲曲表現(xiàn)形式，以高水準的“綜合藝術(shù)”完成創(chuàng)作，充分體現(xiàn)了“以歌舞表演故事”的戲曲藝術(shù)基本規(guī)律。

其三，劇本頌揚了“真、善、美”，抨擊了“假、惡、丑”，弘揚了正確的價值觀。有一個十分得人喜愛的主題，使一個看似荒誕不經(jīng)的傳奇故事，卻能夠人見人愛，喜看喜唱，經(jīng)久不衰?！芭泳确蝽斆袪钤旭€馬”的故事，在民間廣受歡迎，影響深遠，在“文革”“掃四舊”之后居然能在岳西的偏僻山區(qū)還能搜羅到多種版本的“母題”故事說唱、彈詞唱本，可見其人脈之深廣，可見當(dāng)年《雙救舉》改編時社會人文基礎(chǔ)的厚實，這也是《女駙馬》長盛不衰的重要因素。

其四，劇本塑造了幾個鮮活的藝術(shù)形象，尤其刻畫了一個至善至美、賢良聰慧的女性楷模馮素珍，完成了一個靠自身的努力與命運抗?fàn)?、具有正能量的理想人物；塑造了一個純樸善良、深明大義、受人敬重的可愛公主；刻畫一個在宦海中既善鉆營又屢失手、頗具諷刺、調(diào)虐意味的老臣劉文舉；另如春紅的聰明伶俐、膽大心細、熱情正義；皇帝愛女心切、瀟灑大度，看似糊涂而無傷大雅等形象，都栩栩如生。

其五，劇本雖沒設(shè)計事關(guān)國家安危、轟轟烈烈的大事件和驚心動魄、大開大合的戲劇場面，但設(shè)計的特定的戲劇沖突和人物性格，巧妙而完美的結(jié)合，環(huán)環(huán)相扣，交織糾纏，都處理得合情合理、恰到好處，凸顯藝術(shù)家們爐火純青的藝術(shù)功力。這種戲老少咸宜，城鄉(xiāng)共賞，久演不衰，沒有時效、代溝的阻隔，沒有歷史事件真?zhèn)巍﹀e的辨識、沒有香花與毒草的爭執(zhí)，沒有政治上的風(fēng)險。

從這幾點上看，不是大主題、大制作，沒有讓劇本承擔(dān)過重的戲外負擔(dān)，全力注重“戲曲本體”的創(chuàng)作，是成功的主因。

通過《女駙馬》改編的事例，說明只要真的是“戲”，在“戲”上做足文章，也能成為佳作，成為精品。雖不是原創(chuàng)，但改編的劇目只要能把控劇情和人物性格沖突，發(fā)現(xiàn)“戲眼”，找準“戲眼”，挖出“戲眼”，發(fā)現(xiàn)閃光點，傳達正能量，給人以某種啟迪，具有美學(xué)價值，同樣也能出精品，同樣能經(jīng)得住時間的考驗，甚至流芳百世。

結(jié) 語

筆者通過30余年對黃梅戲劇目《女駙馬》源頭的追蹤與調(diào)查，尤其對有“女子中狀元招駙馬”，這一“母題”衍生的多部民間說唱本、彈詞本進行的縝密考辨，得出源頭的結(jié)論是：《女駙馬》改編自《雙救舉》；《雙救舉》源自民間彈詞唱本《賢良傳》石印本，全稱《李兆廷被害，女狀元馮素珍替夫伸冤賢良傳》；《女駙馬》的“娘家”在岳西縣（菖蒲鎮(zhèn)原張畈村，今并入水畈村），《女駙馬》降生的戲班是以張廷翰為班主的[良友班]；編演年代是1937年；馮素珍的首演者是黃梅戲名伶張廷翰。

經(jīng)30余年的追蹤、抽絲剝繭式的考辨，60年來的懸疑，終于解開、困繞專家學(xué)者的經(jīng)典劇目《女駙馬》的歷史懸案應(yīng)做一了結(ji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