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炮局”預(yù)審故事檢察官·預(yù)審專家的深度對話
呂燕群 口述 藍向東 執(zhí)筆
預(yù)審故事之四
江湖救急
“當年北京市公安局二處是辦北京市發(fā)生的大案要案的,他們所抓獲的犯罪嫌疑人都送我們炮局。通常刑警抓了嫌疑人后只能有24小時的控制時間,口供拿下來了并有相佐的證據(jù),就送我們炮局;口供拿不下來,再加上證據(jù)不足,二處就得放人?!崩媳R說,他當年還做出過“江湖救急”的事兒——為二處的弟兄們處理過既沒口供又沒證據(jù)的案子。
老盧認識一個市局二處姓梁的刑警,管涉外的案件。有一天,住北京麗都飯店的一位“老外”發(fā)現(xiàn)自己放在房間里的一把三頭的飛利浦電動刮胡刀不見了,于是報了案。
考慮到涉外因素,況且這刮胡刀在當年也算是個值錢的物件了,便由梁警官所在的科來辦理。
接管案件的梁警官他們到了麗都飯店后,著手摸排嫌疑人。通過排查作案時間,最后排查到一名男服務(wù)員身上。
這名服務(wù)員被帶到了飯店的一間客房,偵查員使出渾身解數(shù)問了一天愣沒把他拿下來,服務(wù)員死活不承認偷竊之事。
這事兒怎么弄?
眼見24小時的拘傳時間越來越近了,偵查人員急得團團轉(zhuǎn)。
要說還是這位梁警官有招兒,他急中生智:開全體員工大會!
這飯店的領(lǐng)導(dǎo)哪敢不聽警察的話呀!趕緊召集全體員工到宴會廳開大會。
梁警官快步走上臺,鏗鏘有力地開始講話:“在咱們飯店發(fā)生了一起重大盜竊案件,這是一起嚴重的涉外案件,對國家造成了很壞的國際影響。你們知道這是誰干的嗎?”他停頓了一下,“把犯人給我?guī)蟻?!”那名服?wù)員被幾個人連架帶拖弄到了臺上?!艾F(xiàn)在,我代表北京市公安局宣布——逮捕!”梁警官振振有詞地說。那名服務(wù)員就被當場戴上了手銬?!把合氯ィ 绷壕僖宦暳钕拢?wù)員便被兩名民警摁著腦袋押了下去。可服務(wù)員并沒被這個陣勢給嚇著,也不吃梁警官玩的這一套,無論你怎么問,他還是不交代。
眼見24小時就要到了。梁警官覺得自己也快被逼得走投無路了……
實在是沒轍,他只好把人送到炮局先“寄存”一下,并向“名提”老盧求救: “哥,我把一個案子給弄砸了,收不了場了,你必須得幫幫我?!?/p>
“什么案子?講講?!崩媳R說。
梁警官把這個案子的來龍去脈以及他們耍的那點小手段如實地講了一遍,“哥,我已當眾宣布人被公安機關(guān)逮捕了,這人也讓我在眾目睽睽之下戴著手銬從單位給拉走了。24小時一到,這小子如果還是不撂,我們就得放人,到時他單位的領(lǐng)導(dǎo)不到市局討個說法才怪呢!”說到這兒,照著自己的臉“啪”就是一嘴巴:“哥,你說我這張臉往哪兒擱呀!”
抓人那會兒威風(fēng)凜凜的梁警官,這時都哭喪著臉了。
老盧聽了又氣又好笑。得,為了公安局的聲譽還得“江湖救急”?。?/p>
“做家訪了沒有?”老盧問。
“沒有。做家訪干嗎?”梁警官問老盧。
“你們真是一群吃貨!家訪必須做,要快!”老盧說。
“沒問題,哥,我這兒有‘挎子’,這就帶你去?!?/p>
梁警官開著“挎子”一溜煙出了炮局,沒多會兒工夫就到了嫌疑人家里。
嫌疑人的父母都在家。老盧主動向他們表明了警察身份。
“您有沒有見過您兒子用過一把電動刮胡刀,是帶有三個頭的那種?”老盧問。
“這我哪兒知道?。 毕右扇说母赣H說。
“麻煩您給再想想。您兒子單位有一個外國人的刮胡刀放在房間里丟了,可能是您兒子拿了,因為您兒子曾經(jīng)打掃過這間屋子。如果是您兒子給拿回家了,咱們趕緊給人家還回去,造成國際影響可就不好了?!崩媳R非??蜌獾刂v出了這件事可能帶來的嚴重后果。
“要不你們倆進他屋瞧瞧?”老兩口一聽這事挺嚴重,巴不得警察進屋里趕快找一找。
“不了,我們只是向二老來了解一下情況。您老人家自己進去瞧瞧,如果有呢,就拿給我們看看,沒有就拉倒了?!崩媳R說。
其實,按照老盧的想法,他當時的心情恨不得早動手去翻了。但不能,老盧知道沒有搜查證如果那樣去做的話,必定屬于違法。
老盧和梁警官在外屋小沙發(fā)上坐著,女主人還給他們沏上了一壺茶。
沒一會兒工夫,老大爺從屋里出來,手里拿了一樣?xùn)|西,問:“是不是這玩意兒?”
老盧也沒見過這三個頭的電動刮胡刀呀!接過來仔細瞧了瞧,像是把刮胡刀,一摁開關(guān),“刺啦刺啦”叫,還有電呢!
“您兒子買過這東西嗎?”
“這電動玩意兒一看就是挺貴的,我兒子肯定沒買過。如果是那個外國人丟的,你們就拿走吧!”
“那好,這東西我們先拿走,但我給您留一張條子,等和您兒子核實完后,如果是他的,我們再把這東西給您送回來?!?/p>
老盧拿出一張筆錄紙,在紙上寫了時間、地點、都有什么人在場、嫌疑人的父親在哪間屋子、在什么地方、親自找到了一個什么形狀、什么顏色的東西主動交給誰了的這么一個收條。一式兩份在場人員全都簽了字,老盧和老人各持一份,然后老盧拿著東西就走。
聰明的預(yù)審員就跟下棋高手一樣,他要比常人多看出幾步棋,知道怎么走才能贏。進了人家門不動手只動嘴,達到目的了卻不違法違規(guī)。各留下一份收條,其實也就是留下了給犯罪嫌疑人今后定罪的證據(jù)。
知道老盧離開這家后去哪兒了嗎?他沒有因為證據(jù)到手了就回炮局,而是直奔麗都飯店找失主辨認去了,他要把證據(jù)進一步做實。
“老外”一眼就認出了那把電動刮胡刀。
老盧還不放心,要求“老外”提供這把刮胡刀是自己的證明。
“老外”很快找出一個盒子,上邊還印著刮胡刀的圖片呢,一模一樣!
“這樣吧,為了查清案件,您這個刮胡刀得借我們用一下?!崩媳R對“老外”說,并做了一個丟失物品辨認記錄。這個記錄老盧依然要拿它作為給犯罪嫌疑人定罪的旁證。
在回炮局的路上,老盧和梁警官約好:“案子是你的,按程序現(xiàn)在還輪不到我問他,你可以借我的預(yù)審室用用,但是你問的時候不準提已經(jīng)拿到了刮胡刀,到時候我自有辦法?!?/p>
梁警官看到案子都辦到了這個份兒上了,高興地滿口應(yīng)允。
他們一回到預(yù)審室,梁警官就開始拍桌子:“說!你還跟我裝蒜是不是?你到底說不說?不說照死了判你!”
這梁警官在訊問上還真差點兒意思,就只知道在那里瞎拍呼,除了說些斗氣的話,別的還真不會說了。
“東西不是我偷的,你們愛怎么處理就怎么處理吧!”服務(wù)員梗著脖子說。
服務(wù)員就是鐵嘴鋼牙,說什么也不承認拿了人家東西。這差不多要把梁警官氣炸了!
老盧一看,心想:你小子嘴硬不是嗎?行!老盧也不說話,不緊不慢地拉開審訊桌的抽屜,在抽屜里悄悄地打開刮胡刀的開關(guān)。
“刺啦”一聲,在僵持下的預(yù)審室里顯得格外刺耳。
嫌疑人渾身一激靈,猛然抬起頭來緊盯著老盧那張預(yù)審臺。
老盧依然一句話也不說,慢條斯理地從抽屜里拿出那把電動刮胡刀,看也不看他就假模假式地刮起自己的胡子來了……
“我說,我說……”這名服務(wù)員在老盧一言不發(fā)的情況下精神徹底崩潰了,原原本本地交代了偷拿顧客刮胡刀的經(jīng)過。
故事似乎講完了,我問老盧:“您當初為什么想起來要到嫌疑人家里看看呢?”
“家訪是我們炮局預(yù)審的一個傳統(tǒng)?!崩媳R說,“到嫌疑人家里看看,可以了解很多正面了解不到的信息,也可能找到犯罪嫌疑人的犯罪證據(jù)。家訪這個不起眼的事兒,有時就能起到‘小藥兒治大病’的效果。上世紀80年代,人們的生活條件還比較一般,大凡偷個東西啥的,沒地方藏,多會放家里。這次家訪算是成功的?!?/p>
談到警察這個行當,老盧還是有難分難舍的情結(jié)在里頭的。他是屬于干一行愛一行、鉆一行精一行的那種人。他告訴我:人生就是一個舞臺,在這個舞臺上要找準自己的位置,無論是主角還是配角,都有自己的站位,站錯了位置那叫“偏臺”。你的戲演完了,謝幕走人,該去哪兒去哪兒,硬是不走還愣要演下去,那就該離出事不遠了。老盧真是一個有性格有思想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