莊程彬 邵文寶

一

大慶和二慶哥倆祖居楚州遠(yuǎn)郊的玉潭村。這個(gè)村因?yàn)殡x村二里多遠(yuǎn)處有口玉潭而得名，潭中的水湛清甘甜，不管咋旱咋澇，那潭水總是離潭口一尺多，用扁擔(dān)鉤掛住水筲就能提上水來?？墒撬庖坏┑粝氯ィ瑥膩砭蜎]有能撈上來的。

相傳這口潭直通著東海的龍宮。時(shí)常聽人說，半夜的時(shí)候在潭口聽見過仙樂;還有人說，曾看見過潭里的樓臺殿閣和龍子龍孫……

明成化年間的夏季，這里發(fā)生了一件怪事。

那天，天剛蒙蒙亮，起早來潭挑水的人，到了潭邊，有的張大了嘴巴合不上，有的則一個(gè)勁兒地揉眼睛，個(gè)個(gè)一副吃驚的樣子。原來，這潭旁的小馬架子突然不見了，矗起了磚瓦正房，還有場院、倉庫。

小馬架子是被從天降下來的大院子給壓在底下了？還是二慶兩口子一夜成神畫地成房了？

人們正在驚異間，卻見二慶挑副水筲從角門出來。大伙兒忙圍上前去，問是咋回事。二慶說頭天夜里睡在馬架子的土炕上，在夢里覺著忽悠了一下子，睜眼一看就躺在這青磚灰瓦屋里的炕頭上了。

別人信不信的倒無所謂，反正他大嫂“鬼難拿”不信。

一連幾天也沒見二慶家的煙筒冒煙，可兩口子卻越來越紅光滿面了，這里面準(zhǔn)有說道。這個(gè)“鬼難拿”一個(gè)人摸黑，光著腳丫子翻過圍墻，貓到二慶家窗前偷看。

見二慶拿著一個(gè)小鐘樣的物件，嘴里叨咕著。一桌子香滋辣味的雞鴨魚肉憑空降下來，小兩口有滋有味地吃著、笑著。

二慶說：“這回有了酒坊，吃穿不用愁了，明天就把金镈扔回潭里，咱可不能落下個(gè)賊名?！?/p>

“啥賊名呀？這是你拿命換來的！妖精的寶貝也不是好道上來的。再說了，他們也不差這一件。以后若是見誰受凍了，就給他變出件衣服，看誰挨餓了，就給他敲出大饅頭來?！倍c的老婆石云說道。

二慶往窗外看了看：“可別讓‘鬼難拿聽去?！?/p>

“黑燈瞎火的，借個(gè)膽給她，她也不敢來呀?！?/p>

“鬼難拿”一聽就樂了，她不僅目睹了金镈的神奇，也聽清了寶貝的來歷。

要說二慶這次得寶還真是多虧了嫂子“鬼難拿”，若不是她相逼，哥哥大慶咋能忍心把二慶趕出家門，又怎能得到金镈？

二

二慶雖然現(xiàn)在掉到福窩里了，可從小卻是在黃連水中泡大的。父母早亡，哥哥大慶本分，就是耳根子軟，搪不住老婆的枕頭風(fēng)，二慶沒少吃她的苦頭。

成家后，二慶和媳婦披星戴月下地干活，吃穿憑賞，從不要錢，倒也相安無事。

可是，“鬼難拿”做夢都想獨(dú)吞老人留下的房子和地，幾次逼大慶暗中害死弟弟好獨(dú)霸家產(chǎn)，大慶都一口回絕：“別的事都你說了算，這件事兒休想！”“鬼難拿”一聽，賭氣回了娘家。大慶去接了三四趟，“鬼難拿”都說孩子病沒好，犯沖，不能回去。

大慶一看孩子越來越瘦，又不吃飯，很著急，把附近的郎中都請遍了，郎中們看了后都說這是不明原因的禁食癥，才疏學(xué)淺無能為力。

郎中既然沒辦法，那就信虛的吧?！肮黼y拿”叫大慶請來個(gè)神婆，那神婆啰啰唆唆了半天說：“父子犯沖，必死一個(gè)，否則，吃倒藥架子也沒個(gè)好?！贝髴c一聽這話，氣得一腳把神婆踹了出去。

“鬼難拿”叫大慶去卜卦?？烧l知，卜卦偏偏又搖出了個(gè)“鷹雀同林”，卦辭是：“雀逢天晚入林中，未料林中先有鷹。鷹見小雀生惡意，時(shí)刻存在險(xiǎn)與驚?！蹦莻€(gè)先生搖頭晃腦地說：“按卦象看是二人爭命，請報(bào)上家人的歲數(shù)?！?/p>

先生聽了二慶的歲數(shù)，掐指一算，說：“就是他！他們倆都屬雞，你兒子是石榴木命，他小爹是山下火命，父子火木相克，所以小少爺?shù)昧私嘲Y。眼下，還無法可解?！?/p>

大慶一氣之下回了家。

第二天，“鬼難拿”托人捎來信，說兒子快不行了。

大慶一驚，忙又去了“鬼難拿”娘家，到了一看，孩子小臉蠟黃，已經(jīng)落炕了。“鬼難拿”手拿著一把剪子說：“你若是光顧著兄弟，我就自刎?！?/p>

“別聽他們胡扯，人怎么能妨死人呢？我這就背著孩子上大地方看去！”

“神與醫(yī)都說兒子是虛病，藥是不管用的，要不你就許個(gè)愿試試。”病急亂求醫(yī)的大慶，果然點(diǎn)上一炷香，跪著說：“我要除去和我兒子爭命的人，求上仙保佑?！?/p>

還真怪了，大慶許了愿后，第二天早上兒子不僅病好了，吃得飽飽的，還下地玩了，不由得大慶不信了。

其實(shí)這全是“鬼難拿”用了絕招，給孩子服了厭食草水，等大慶許過愿后，她就給孩子服了解藥，怎能不好？

大慶還以為這是老天的意思呢，為了孩子，他終于下了狠心。

一天，哥兒倆在潭邊鏟地。在地頭歇?dú)獾臅r(shí)候，大慶去樹林里方便。時(shí)間不大，大慶高興地喊弟弟快過去看看，說玉潭里那老龍王正在嫁閨女呢，可熱鬧了。

二慶聽哥哥一說，忍不住走了過去。

他趴到潭口上，看了半天，可是除了水紋啥也沒看見。大慶說你把脖子再往前伸一伸就看見了。憨厚的二慶使勁兒又往前探了探頭。大慶猛地抓起二慶的雙腿，一使勁兒把二慶掀進(jìn)了潭里，只聽“撲通”一聲，瞬間二慶就沒了蹤影。

大慶哭著回家報(bào)信說：歇?dú)鈺r(shí)二慶趴在潭口看海眼里的景兒，一不小心“出溜”進(jìn)去了。

人們都知道這口潭沒有底兒，也就沒張羅去撈尸首。沒辦法，只好用二慶的幾件衣服埋了個(gè)墳堆。

三

被推進(jìn)潭里的二慶，嗆了幾口水沉底后，看見前面有扇門，就進(jìn)去了。嘿！里邊竟一滴水也沒有。沿著石板鋪的小道進(jìn)了青瓦房，忽然聽見有說話聲，聲音越來越近，二慶慌忙躲了起來。

這時(shí)，從外面進(jìn)來三個(gè)像人又不是人的活物。二慶心想，這也許就是傳說中的妖精吧。頭一個(gè)是紅臉紅發(fā)，腦袋一圈兒有毛中間禿。第二個(gè)是綠臉綠發(fā)的大奔兒頭。第三個(gè)是黃臉黃發(fā)的大勺子。

紅臉妖怪說：“老三，快拿出金镈，咱們弟兄喝完酒還得去辦正事呢?！?/p>

桌底下的二慶嚇得連大氣都不敢出，從布簾縫兒看見黃臉妖怪拿出個(gè)金光閃閃有點(diǎn)兒像鐘一樣的東西。用小錘子敲一下，說一句：“拜金镈，敲金镈，雞鴨魚肉擺滿桌?！鄙窳耍ⅠR從空中落下一桌子色香味俱美的佳肴，頓時(shí)香氣滿屋。

三個(gè)妖精大吃二喝起來。酒足飯飽之后，黃臉妖怪用小錘又敲一下，說一句：“拜金镈，敲金镈，快快幫我撤下桌?！闭Ｑ壑g，碟子碗筷和桌凳全沒了。

等三個(gè)妖精都走了，二慶鉆出來，一邊揉著蜷麻了的腿，一邊琢磨咋樣才能回家。備不住這金镈能管用。他手拿著金镈推開了門兒，試著敲了幾下說：“敲起金镈響當(dāng)當(dāng)，快快送我回家鄉(xiāng)。”

話音剛落，身子就飄出了潭口，又一陣風(fēng)響過后，就落在了自己家的窗前，聽見屋里燈下的石云在哭，嫂子“鬼難拿”在勸：“別狗咬呂洞賓，不識好人心。這個(gè)主兒雖說是大你一旬，可人家底子厚，過了門你就能穿金戴銀把著鑰匙，還有丫鬟伺候?！?/p>

聽到這兒，二慶糊涂了，我什么時(shí)候死的？又聽媳婦說：“我生要見人，死要見尸。”

“那玉潭沒底誰不知道？咋撈尸首？都一年了，他若是沒死，也該早回來了?！?/p>

只聽媳婦又哭著說：“你們不給撈，我就自己跳進(jìn)潭里去找！”“鬼難拿”大吼：“那可不中，明兒個(gè)你得給我乖乖地上花轎。你若是沒了，人家不得讓雙倍退彩禮呀？”

二慶實(shí)在聽不下去了，踢開門進(jìn)了屋：“我還在呢！你咋就賣上寡婦了！”

突然見二慶站在跟前，“鬼難拿”的魂兒都嚇飛了，連喊著“鬼呀”“鬼呀”地跑了。

大慶一聽“鬼難拿”說二慶回來了，連嚇帶愁一夜沒合眼，他不知道該怎么面對沒淹死的兄弟。不料，第二天二慶啥也沒說，只是要分家，而且光要玉潭邊的二畝薄地和小馬架子。

入夜后，在小馬架子里，石云哭哭啼啼地跟二慶說：“你這是分家啊還是逃荒避難？”二慶不語，拿出金镈敲了幾下說：“敲起金镈響叮當(dāng)，快送院子大瓦房，外帶一個(gè)大酒坊，雞鴨鵝狗牛和羊?！?/p>

剎那間，剛才二慶念叨的東西全都有了。

第二天，天剛蒙蒙亮，小馬架子處的大院子就成了眾人相傳的話題。

四

“鬼難拿”在偷聽墻根時(shí)得知二慶是從潭中得了寶貝，回家后逼著大慶去潭底取寶。大慶怎么求告都不行，被老婆拽到潭邊推下潭去。

大慶嗆了幾口水沉到了底，剛從角門進(jìn)了青磚房，就聽見妖精們嗷嗷叫著回來了，他嚇得急忙鉆到桌底下。

妖精們進(jìn)屋就喊有生人氣，接著就把他找了出來。紅臉妖怪罵道：“這潭底從來沒人敢來，你不光偷走了寶貝還破了風(fēng)水。二弟三弟，給我往死里打。”大慶被打得皮開肉綻，只好供認(rèn)金镈是他兄弟拿走的。

黃臉妖怪要大慶立馬去找二慶討回金镈，綠臉妖怪忙拉過他耳語道：“我說三弟呀，現(xiàn)在咱們可惹不起那小子了。別看金镈平時(shí)是個(gè)要啥來啥的寶貝，可在打斗時(shí)它又是個(gè)大殺器。往你眼前一摔，一道金光，三魂七魄就散了，不如放他回去，讓他對村里人說，今后誰再敢進(jìn)潭就得死?！?/p>

黃臉妖怪說：“那就把他的脖子抻長做個(gè)樣板咋樣？”紅臉妖怪說：“這主意不錯(cuò)。”說完，三個(gè)妖怪就你一下，我一下，把大慶的脖子給抻出了三尺多。綠臉妖怪把脖子往大慶腰上一纏，拎著出了屋，一甩手扔到了潭口。

大慶雙手捧頭忍著疼痛回家叫門?！肮黼y拿”一見大慶嚇得哭了：“這是咋的了？”大慶恨道：“你逼我去取寶賺的呀！”

“鬼難拿”哭得像淚人一樣，求二慶快用金镈把他哥哥的脖子給縮回去。

二慶來到哥哥家，進(jìn)門后面對大慶，一邊敲著金镈一邊說：“敲金镈，拜金镈。脖子往回縮一縮?！辈弊庸豢s短了一截，又連敲帶說一遍，脖子就又短了點(diǎn)兒?！肮黼y拿”見金镈真的能把大慶的脖子往回縮，一下樂了，她嫌縮得太慢，搶過金镈就說：“敲金镈，拜金镈。脖子快快縮縮縮?！边@樣一說，縮的速度明顯加快了。為了更快，她干脆連著喊：“敲金镈，脖子縮縮縮縮縮縮……”她閉著眼正高興地喊著呢，二慶突然猛喝：“別喊了！腦袋都縮進(jìn)脖腔里了。”

“鬼難拿”又嚇哭了：“這可咋整??？”“往出抻?！倍c奪回金镈，恭敬地連敲帶說：“敲金镈，金镈響。腦袋快快往出長?！笨墒牵痖D任他千敲百喚，磕頭作揖，那腦袋也不露頭，氣得“鬼難拿”罵道：“要這個(gè)廢物啥用。”搶過金镈就摔到地上。不料金光閃過后就是一聲霹靂，“轟”的一下把“鬼難拿”燒成了炭人。而緊挨著她的二慶卻一點(diǎn)兒沒傷著，大慶的尸身也毫發(fā)無傷。在給大慶入殮時(shí)，卻發(fā)現(xiàn)他的脖子一點(diǎn)一點(diǎn)地往外拱，不一會兒就正常了，并且睜開了眼睛。二慶高興地上前抱住哥哥，哭著說：“哥，您沒事了，可嫂子卻被燒焦了……”

選自《民間文學(xué)》2019.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