編者按:林懷民,中國臺灣編舞家、作家。他1973年創(chuàng)辦的現(xiàn)代舞表演團體“云門舞集”,被譽為亞洲第一當代舞團。他用自己獨特的理解,將傳統(tǒng)文化與舞蹈結(jié)合,用舞蹈賦予了傳統(tǒng)文化全新的靈魂。
每隔一陣子總有人問我,為什么我常以傳統(tǒng)文化作為當代舞蹈創(chuàng)作的題材?這樣的問題使我詫異。在文化自信充沛的國家,傳統(tǒng)是當代的一部分。在英美,希臘悲劇、莎士比亞戲劇在每個時代都不斷地被重新詮釋,這是一種自然。沒有人會覺得這是一個問題。
傳統(tǒng)文化,不管是民間故事、文學經(jīng)典或書法美學,都是我的眷戀。童年時代,白娘子透過漫畫、各種戲曲和電影,成為一位可親的女子。同樣的,我覺得寶玉、黛玉、寶釵、熙鳳都是我的朋友,我也能在某些朋友中找到他們的影子。而在江邊散發(fā)苦吟的屈原,對我而言始終是個謎樣的人物。我的好奇最后逼著我要去把云中君、湘夫人這些《九歌》中的人物搬上舞臺。
我的西方朋友有時也問我,為什么我對他們的文化有相當?shù)牧私猓梢愿麄兘徽動懻?,而他們對東方文化卻所知甚少?
有一天,我說京劇的《伐子都》很像莎士比亞的《麥克白》。跟我一起去看戲的友人笑著糾正我:你應(yīng)該說《麥克白》很像《伐子都》吧?我很慚愧。我的確是先讀了《麥克白》,再遇到《伐子都》。作為一個華人,中華文化不一定就在自己身上。傳統(tǒng)文化需要深入學習,像我們認真地學英文一樣。殊不知,如今人人努力學英文,卻使我們不知不覺舍近求遠,放棄了血緣的文化,這是慘烈的損失。在好萊塢電影主掌全球通俗文化、網(wǎng)絡(luò)無處不在的時代,西方商業(yè)文化往往成為許多人全部的“精神食糧”。許多中國孩子是從迪斯尼卡通片里認識花木蘭的。
全球化不應(yīng)該是自我放棄。傳統(tǒng)涵蓋了民族的敏感和智慧。前人對生命的想象可以豐富我們的想象,進而用當代的眼光重新詮釋古老的素材,豐富今天的文化,這才是正確的課題吧。懷著這樣的思考,我編了一些“古話新說”的舞蹈,讓新時代的觀眾從云門的舞臺認識了白娘子、賈寶玉和云中君。從書法美學發(fā)展出來的舞作“行草”首演后,我收到不少觀眾的信函,說看了“行草”之后,他們因重新體認書法之美而重拾毛筆。這是對我一生最具鼓勵性的舞評。
謝謝蔣勛用深入淺出、活潑生動的方法追索我舞作的根源,讓更多讀者像當年讀《七百字故事》的我,對傳統(tǒng)文化產(chǎn)生興趣,常對著夜空中的繁星憧憬、悸動,讓生命因此壯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