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平
我的故鄉(xiāng)在吉林四平,故鄉(xiāng)地處松遼平原中部腹地,冬天漫長而寒冷,經常是大雪封門,火炕往往成了家里最溫暖的地方。家鄉(xiāng)人習慣把過冬稱為貓冬,至于貓冬如何解釋,不用找度娘,也不用找民俗專家,看看東北火炕上趴著的懶貓就知道貓冬的含義。
貓冬的日子家鄉(xiāng)人不適合出門,好在家鄉(xiāng)人早早就為貓冬做了充足的準備,柴火垛的柴火堆得像小山一樣,菜窖里放滿了土豆、紅薯、白菜、蘿卜、芹菜,碩大的酸菜缸里滿滿都是酸菜,豬肉也儲備得充足。鍋里有肉,窖里有菜,屋外有柴,一個漫長的冬季就在炊煙裊裊、白雪皚皚中度過。
記憶中故鄉(xiāng)冬季的炊煙里總有東北亂燉的味道,雖然離開家鄉(xiāng)多年,可每當冬日來臨那味道就會縈繞在我的心中,久久不會散去。東北亂燉又名豐收菜,素有大雜燴之意,即將豆角、土豆、茄子、青椒、番茄、木耳、蘑菇、白菜等蔬菜配以蔥、姜、蒜、花椒、桂皮、醬油、鹽、雞精、香油、料酒等調料,與豬肉、牛肉等一同燉熟即成。東北亂燉有葷有素,營養(yǎng)豐富,味道鮮美,是一道常見的家常菜。
做東北亂燉不需要什么精湛的廚藝,葉子菜洗凈后要用手撕,像胡蘿卜、玉米、茄子要用手掰,這樣做菜易進味,還不破壞菜的營養(yǎng),肉也是切成大塊的,一起扔進鍋里,放上調料,架上火咕嘟咕嘟就開燉。家鄉(xiāng)人做東北亂燉的鍋不拘一格,有鐵鍋、鋁鍋、銅鍋、瓦鍋、砂鍋,盛菜從來不用精致的器皿,一般都是粗瓷大碗。
我家有一個做東北亂燉的鍋有30年的歷史,說那是鍋其實不準確,它其實是一個搪瓷洗臉盆,是父親1953年當上勞動模范得到的獎品。到了1958年大煉鋼鐵時父親上交了家里唯一的一口鐵鍋,1959年的冬天天寒地凍,全家人指望吃東北亂燉的鐵鍋沒了,母親很著急。父親尤其愛吃東北亂燉,他豁達地把代表自己榮譽的搪瓷臉盆貢獻出來當鍋,于是在那段艱苦的日子我們全家還能有機會享受東北亂燉的美味,當然那時的菜品遠沒有現(xiàn)在豐富。后來我們日子過好了,家鄉(xiāng)人吃東北亂燉用上了砂鍋、不銹鋼鍋,可父親一直不舍得丟棄他的“臉盆鍋”,這鍋一用30年,直到鍋底漏得都無法補了才“退休”。
吃東北亂燉吃的是氣氛,大碗吃菜,大口喝酒,無不透著東北人的豪爽和樸實。吃東北亂燉圖的是酣暢淋漓,一桌人圍著一大鍋熱氣騰騰的燉菜,舉杯揮箸,吃喝劃拳,酒杯碰得山響,臉上淌著油汗,吃到酣暢時即使站起來,一只腳踏上凳子,一手舉著酒杯,一手忙著夾菜,開懷大笑也沒有人說你不文明。你要是在吃東北亂燉時拘謹放不開,細嚼慢咽,往往會被家鄉(xiāng)人笑話“不夠爺們”,那你以后就不好意思再在桌子邊“摻和”了。
家鄉(xiāng)人喜歡吃亂燉菜,無論什么食材只要能吃就可以扔進一個鍋里燉,經過火的洗禮,不同的東西消弭了彼此的界限,真正做到了你中有我,我中有你。俗話說“一方水土養(yǎng)一方人”,家鄉(xiāng)人濃濃的東北亂燉“情結”大概源于相對惡劣的自然生存環(huán)境,家鄉(xiāng)人在漫長難熬的冬日為了抵御寒冷和災害,多年來逐漸養(yǎng)成了講義氣重情誼的個性,大家都有一個鍋里“攪馬勺”的飲食習慣,既能吃到熱氣騰騰的飯菜又能拉近彼此的關系,何樂而不為?“飲食即文化”這話一點都不假,家鄉(xiāng)人性格中的豁達、熱情、包容都完美地體現(xiàn)在這一鍋亂燉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