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俄國形式主義的代表人物什克洛夫斯基認為文藝創(chuàng)作不能照搬所描寫的對象,而是要用陌生化對這些對象進行加工和處理?!稊厥字窞槲覀儬I造了一個荒誕到不可理喻的非真實的世界,將讀者帶入一種陌生化的氛圍之中,其中夾雜著理想、自由等浪漫氣息。透過這些浪漫主義和非現實主義的因素我們能看到辛辛納特斯所遭受的身心煎熬,以及對自由精神之鄉(xiāng)的不懈探尋。
關鍵詞:荒誕;矛盾;追尋
作者簡介:姜麗娜(1991-),女,漢族,青島大學2016級比較文學與世界文學研究生在讀,研究方向為中外比較文學研究。
[中圖分類號]:I106?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2-2139(2019)-12--02
一、外部世界的荒誕性
縱觀辛辛納特斯周圍的環(huán)境,到處充斥著荒謬、非現實與不可理喻性:偌大的監(jiān)獄竟然只有辛辛納特斯一個犯人;看守他的士兵帶著像狗一樣的面具,法律要求審判他的法官必須是同父異母的兄弟,事實上無法滿足這一要求便只好通過化妝來解決;辛辛納特斯被判斬首,為他辯護的律師又是傳統(tǒng)斬首法的倡導者,而且律師也畫了兔裝;辛辛納特斯執(zhí)行死刑前與家人的會面場景也顯得如此荒誕,馬思全家都來了,家具都搬來了,這一情節(jié)描寫完全將監(jiān)獄場景家庭化,分不清到底身處哪里。雖名為探視,但根本沒有人關心辛辛納特斯的死活,妻子馬思只顧和情人調情,岳父只管開口大罵,馬思的弟弟放聲歌唱,馬思的孩子各自嬉戲,維克托一天掐死一只貓,監(jiān)獄中的那只貓也未能幸免,一個孩童的心靈都失掉了原有的童真和善良,反而被麻木與殘忍充斥……前一秒還無限嘈雜的囚室,下一秒就陷入一片死寂,這種強烈的對比,產生極大的諷刺效果。
死刑日期來臨,這時候一切才漸漸恢復本來面貌:囚室里的蜘蛛竟然是假的,在辛辛納特斯搬走之后,整個監(jiān)獄也轟然倒塌,皮埃爾根本不是什么獄友,他才是劊子手!可是這個瘋狂的世界卻將劊子手奉為偶像,所到之處處處引來尖叫和歡呼。皮埃爾膚色紅潤,跟在他身后的監(jiān)獄長和律師形容憔悴,雙眼充滿粘液,這種對比下存在的關系,不得不令人聯想到某些諷刺現實的問題。最后,辛辛納特斯終于明白了,“一切都欺騙了我”[1],不論是埃米的輕易許諾,墻上的敲擊聲,還是獄友的友情,甚至連處決時刻的觀眾都欺騙了他,后面幾排的看客竟是畫上去的。這是個瘋狂的世界,到處都是瘋狂的人,辛辛納特斯感到了自己近于可憐的絕望。
納博科夫將這些非現實的描寫全都塞進《斬首之邀》,通篇小說我們能看到的只是冷酷、自認為理所當然的欺騙、人與人之間關系的淡漠、對生命的蔑視、死亡儀式感的喪失,而辛辛納特斯身在其中。在這荒誕的氛圍中,辛辛納特斯對自由的追尋成了整篇小說浪漫溫情的顯現。
二、辛辛納特斯自身的矛盾性
靈與肉之間的矛盾。童年開始,辛辛納特斯活在靈魂彼此透明的世界,而他卻是唯一一個不透明的存在,他無法融入周圍環(huán)境,于是,不得不在半透明與黑色障礙物的夾縫中艱難求生,將自身置于不可調和的矛盾之中。他曾試圖寄希望于“古人的迷霧”,但也失敗了。成年之后的辛辛納特斯仍然無法擺脫這種困擾,導致他的行為與意識不統(tǒng)一,乃至相背離。在監(jiān)獄囚室,他以書為工具,實施自我麻痹,使自己沉浸其中可以暫時忘記與周圍環(huán)境的矛盾。當看到信中說不能馬上與馬思見面時,他在羅迪恩面前表現出無比的冷靜。然而另一個辛辛納特斯卻哭泣著蜷縮在一只球里,他學會了時刻偽裝自己。在監(jiān)獄里無人時,他摘掉腦袋,摘下鎖骨,摘下胸廓……他沉迷于這種對自己的解剖,這種沒有盔甲沒有面具的時光,但是獄卒一出現,辛辛納特斯立刻恢復原樣,他需要時刻對他者保持警覺。辛辛納特斯又急切渴望得到他人的理解,哪怕是對于死亡的理解。馬思作為辛辛納特斯的妻子,本應是在心靈上離他最近的那個人,然而事實正好相反,他最終沒有得到任何人的理解。辛辛納特斯一方面自我囚禁,另一方面又渴望接觸,這種矛盾的心理不斷左右著他。
自身與時間的矛盾。辛辛納特斯不光與周圍的人之間存在矛盾,與永恒的時間同樣存在矛盾。由于被判了死刑,他不停追問執(zhí)行時間,但沒有人告訴他確切的處決時間是在哪一天。他想要寫點什么,然而,在不知道時間是否充分的前提下他無法提筆開始寫作?!叭绻銓ψ约赫f,從昨天開始寫時間是足夠的,你會倍感痛苦——你又會認為要是我昨天開始寫該多好……”[2],辛辛納特斯因此便總是處于這樣一種痛苦的循環(huán)中。他覺得自己應該寫點什么,或者是留下點什么,因為他的眼睛、聽力、嗅覺都是獨特的,這充分表現了他對自我的肯定,對自身存在性和獨特性的認同。為了肯定自身的獨特性,辛辛納特斯不惜以自己微小的力量與龐大的時間對抗——寫作,無論下一秒是否死去,這一秒就著手寫作。時間可以殺死肉體,但不死精神。
辛辛納特斯所面對的對于我們每個人同樣適用,放眼整個人類,自從降生那一刻開始就已經被判了死刑,卻沒有人知道離那一天到底有多遠。辛辛納特斯,包括我們自己,這種與時間的矛盾是不可解的,但辛辛納特斯卻未放棄。
三、對自由精神之鄉(xiāng)的追尋
在這個充滿荒誕性與不可理喻性的世界,辛辛納特斯身心處于巨大的矛盾之中,但他仍然不放棄對自由精神之鄉(xiāng)的追尋,全書中浪漫主義的痕跡由此開始顯現。
從童年開始,就嘗試與他人建立聯系。成年后,囿于牢籠,意識卻不斷出走,這是一種充滿理想因子的浪漫的出走。從第一章開始,辛辛納特斯被囚,卻在監(jiān)獄中實現了意識的出走。此后,辛辛納特斯的意識多次翻越圍墻,一路上磕磕碰碰,仍能看到心中所想。每次對馬思的懷念也是對家的懷念?!凹摇毕啾扔谕獠渴澜?,是一個比較私人的、隱秘的、自由的場所,辛辛納特斯渴望有一個隱秘的天地,不被監(jiān)視,行動自由。另外,除了多次提到“家”之外,塔瑪拉公園多次出現,這是一個與“家”的概念相對的,開放的場所,卻仍為辛辛納特斯所迷戀,可以看做是辛辛納特斯自由精神之鄉(xiāng)的代名詞,也是他對外部世界唯一的希望所在。周圍的一切都不可信,唯有公園是他所念。每次意識的遠走,都因現實的介入而失敗告終。肉體無法離開囚禁他的獄室,即便在意識層面他也要無條件地接受他者的隨時介入,并始終不能真正地自由地徜徉于公園之中。那幅畫在墻上凹處的塔瑪拉公園的遠景,仿佛時時刻刻都在嘲笑著辛辛納特斯。
透過塔瑪拉公園,我們看到了他對自由的熱切的渴望。因此,當辛辛納特斯拒不接受監(jiān)獄人員的示好時,年少的埃米在不知不覺中,于某種程度上卻成了最理解辛辛納特斯最真切的需求的人,并順利地成為辛辛納特斯的精神寄托。他輕信了少女的許諾,在謎底揭開后,他卻敗的更加慘烈,“這就像一個人最近在睡夢中失去了自己在現實中從未擁有過的東西而傷心?;蛘呦M魈煊帜軌粢姲阉一貋砹?。”[3]
終于,與現實之間深深的矛盾使辛辛納特斯不再掙扎,而是選擇了自我逃離。辛辛納特斯對夢和現實有其獨特的見解,在他的夢里,世界是活的,迷人的,崇高的,自由的。清醒生活是半睡眠狀態(tài),夢才是純現實。夢境徹夜發(fā)出光芒,那里的一切能愉悅靈魂,又充滿童趣。從他的夢中我們能看到與荒誕現實之間的巨大對比,此時的夢已不僅僅是夢,是辛辛納特斯與現實對抗的武器,他以此為盾,守護著自己的自由精神之鄉(xiāng)。小說的結尾,辛辛納特斯在上斷頭臺的那一刻,他堅持要自己走,這是在不自由的環(huán)境下能做出的唯一自由的選擇。
結語:
在這個荒誕的世界,辛辛納特斯是一個孤獨的旅人,懷揣著放光的夢,以一己的星星之火,給自己周圍黑暗的世界,提供一點亮。手捧這點亮,即便在絕望的境地仍然心中依然涌動生的渴望,不滅的是對自由精神之鄉(xiāng)的探尋。
注釋:
[1]《斬首之邀》:納博科夫,陳安全譯,上海譯文出版社,2013年8月第一版,第177頁。
[2]《斬首之邀》:納博科夫,陳安全譯,上海譯文出版社,2013年8月第一版,第37頁。
[3]《斬首之邀》:納博科夫,陳安全譯,上海譯文出版社,2013年8月第一版,第177頁。
參考文獻:
[1]《固執(zhí)己見 納博科夫訪談錄》:納博科夫著,潘小松譯,時代文藝出版社,1998年版。
[2]《俄國形式主義文論選》:什克洛夫斯基等著,生活·讀書·新知三聯書店,1989年版。
[3]《納博科夫小說 追逐人生的主題》:王青松,上海:東方出版中心,2010年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