舒懷

夏夏程程民民與與李李德德強強的的網(wǎng)網(wǎng)紅紅大大排排檔

15年前，夏程民與遭遇變故的李德強相遇，在生活的水深火熱中開了一家深夜大排檔。江湖夜雨里，為了生存，從不會做飯的夏程民用一把鏟子炒出一鍋招牌雞爪，上演了一場生活秀……

文藝女變身彪悍大廚：笑著活下去

“總不能比別個差，要人看笑話?！边@是武漢女人的倔強，也是夏程民的性格底色。

夏程民，1970年出生，武漢土著。1999年，她離婚，帶著4歲的女兒蘇瓊回到了新橋老家，開了一家出租影碟唱片的小店糊口。生意冷清，生活艱難，卻不知該如何從生活的泥淖中拔身而起。

2004年的一天，李德強來她店里租碟子。李德強也是個落魄的人。他原本有個美滿的家庭，但不幸遭遇變故，妻離子散，還丟了工作。接二連三的打擊，擊垮了他，過著行尸走肉般的生活。

夏程民不由得問了一句：“強哥，你不該這樣沉淪下去啊?！崩畹聫娒煽莸哪?，道：“是啊。你呢？一個人帶著孩子，現(xiàn)在碟子都難賣，估計像我這樣的顧客很少了吧?！?/p>

李德強的話，一下?lián)糁辛讼某堂竦能浝?。生活如此粗糲，能靜心聽音樂的人不多了。緣分，就這樣悄無聲息地發(fā)生了。同病相憐的兩人，很快領證。

為了生活，他們找家人借來新橋街上一間19平方米的民房，打算做夜宵。不管他們多勤勉，生意都冷清?？稍匐y，也得活下去。2005年，夏程民生下兒子李品賢，還沒出月子，就急吼吼回店里開工。

夏程民日思夜想：夜宵，得有自己的特點。她在廚房不停地試驗炒菜。廚房不能安空調(diào)，沒有排氣扇，夏程民硬抗。一身痱子，回去擦下粉，明日再戰(zhàn)。被燙傷，皮膚潰爛，都是家常便飯。

一個人，就是一支隊伍。為了降低成本，夏程民一人要照看四個爐子。煎炒烹炸中，曾經(jīng)的美麗女人，被生活裹挾著，失去了顏色。

夏程民記得，兒子三四歲時，有一次，她睡得迷迷瞪瞪，聽到有聲響，發(fā)現(xiàn)兒子已經(jīng)起床，打開了電視，一邊看一邊啃餅干。兒子一扭頭，發(fā)現(xiàn)媽媽正在看著自己，便用稚嫩的童音說：“姑姑，睡，睡！”那一聲姑姑，戳痛了她。她發(fā)誓，一定要干出點成績來，才不枉她辜負了兒子女兒一場。

為了一雙兒女，他們特能吃苦。李德強每天凌晨三四點去武泰閘菜市場進貨，回來睡個回籠覺就起來跟夏程民備料。下午四點開門，一直忙到第二天凌晨兩三點，日復日，年復年。

有一天，凌晨打烊后，李德強踩著摩托車載夏程民去白沙洲進貨，半路上車壞了。凌晨三點的武漢，空蕩蕩的大街上，李德強扶著摩托車，夏程民在后面推，一點點艱難地前行。夏程民累得上氣不接下氣，李德強說：“你歇會兒，我來就行?！痹鹿鉂M地，夏程民坐在地上稍微休息，看著李德強推車的背影，眼睛濕潤了。生活不能就此結(jié)束，還要繼續(xù)！她爬起來，推著摩托車走了七八站路才到家。

生活不易，卻也閃耀著最平凡的美麗。這家店守了五年多，終于有了起色，夏程民也推出了獨具特色的夜宵。

然而，街坊的投訴也隨之而來。一向臉皮薄的夏程民，也只能厚著臉皮，對街坊的投訴置之不理。

有一次，夏程民到店里準備開張，卻發(fā)現(xiàn)污水口被堵住了，整個店子都被泡了。鍋碗瓢盆四處漂，臭氣熏天。夏程民氣得大哭：“我不干了還不行嗎？”

李德強趕緊擼起褲管疏通管道?？粗煞虻男∩戆逶谖鬯衅D難地移動，夏程民心疼不已，也趕緊脫了鞋來幫忙，一瓢一瓢往外排污水，做清潔。

那天晚上，夫妻倆難得晚上不做生意，早早回到家，看到女兒寫作業(yè)，兒子在玩耍，夏程民又哭了：“我真的不想做了。太累太委屈了?！币幌蛟捝俚睦畹聫姡矒崞拮诱f：“他們也是遭了罪，得換位思考。你放心，有我呢?！毕某堂癫粮裳蹨I，決心跟生活杠到底。

每次有街坊站在店面外指點時，夏程民兇悍地回懟：“你搬家啊。這是貧民窟，環(huán)境就這樣！”

說歸說，罵歸罵，夏程民和李德強將排水管道改線，還做高了排煙管道。逢年過節(jié)，夫妻倆一定拎著水果登門拜訪，感謝街坊。

夏程民風風火火吵吵鬧鬧，李德強慢條斯理和風細雨。兩人相互配合，憋著一口氣兒，終于讓他們的大排檔，在武漢的夜宵江湖有了一席之地。

眼見名氣越來越大，生意越來越好，不好的事情卻來了：新橋街要拆遷。獲得通知的那天凌晨，小民大排檔結(jié)束了一天的熱鬧，漸漸安靜下來。夫婦倆收拾完畢，關上店門，并肩而立，靜靜望著墻壁上，微弱燈光下卻依然清晰的“拆”字。

“走吧，這都是命。”李德強勸輕聲勸夏程民早點回家休息。夏程民卻不服輸：“可不能屈服！”

世事多艱：甩開膀子杠到底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干了多年大排檔，夏程民發(fā)現(xiàn)，她跟孩子住得那么近卻又隔得那么遠。

蘇瓊從小跟著外公外婆生活，從小就獨立懂事，跟母親的情感，并不親厚。夏程民有時候會心血來潮，給兩個孩子買衣服，李德強哭笑不得，說教道：“你這買的啥？都過時了。”夏程民的一腔熱情瞬間被澆滅，非常沮喪。

蘇瓊上高中后，有了女孩的小心思，夏程民這個粗枝大葉的彪悍女將，哪里懂。女兒長得青春靚麗，她特別怕她犯錯。每次，好不容易跟女兒碰個面，夏程民總迫不及待地找女兒談話：“這女人啊，一定要獨立。自己有付出，別人才會愛你?！泵看危畠壕挽o靜聽著，聽完了，默默離開。

2012年，蘇瓊考上了黃岡師范大學藝術系。開學第一天，還是李德強送她去學校報到。2016年，蘇瓊畢業(yè)，進入武漢一家培訓機構教舞蹈。有一天，蘇瓊主動找母親，讓母親幫忙給她支付社保，夏程民這才驚覺，女兒成年了，大學都畢業(yè)了！她開始慌張，又不免教育女兒一番：“這世界上沒有什么應該的，要學會感恩?！闭f著說著，夏程民說不下去了。她發(fā)現(xiàn)，她和顧客成了好朋友，甚至曉得每個老顧客的人生，卻不知道女兒的喜惡。

可夏程民來不及傷心難過，更來不及思考。生活，粗暴地驅(qū)趕著她，必須甩開膀子往前趕。2016年，因為食客的推崇，夏程民的大排檔上了武漢本地論壇，生意開始火爆。

然而，2017年5月，因為失誤操作，排檔失火，殃及周邊，不得不停業(yè)整頓。隨著拆遷整改工作的開展，他們的點必須在6月30日前完成搬遷。

夏程民慌了：“我們好不容易做起來的，這可怎么辦??？”時間，沒有給予夏程民夫婦尋找對策的機會。很快，搬遷的日子到了。

那天，夏程民和李德強兩人，和新橋街所有的夜宵店一樣，拆下招牌，關閉店門，打包行李，離開這條煙火老巷。夜里十一點多，夏程民獨自一人，悄悄步行到老店，打開店門，蹲在爐子邊，看著店里剝落的墻皮，墻面貼著的貼紙廣告，痛哭流涕。開店十幾年，這間小店里所有的喜怒哀樂，就像發(fā)生在昨天。這家店，是他們的命。

不出所料，搬到武泰閘后，店面擴大，員工瞬間陡增，運營成本一再攀升，夏程民壓力非常大。曾經(jīng)的老顧客，得知夏程民新店擴大開張，紛紛在微信群里傳遞消息，相約一起給她攢人氣。

夏夏程程民民穿穿梭梭在在風風味味人人間

2017年7月，武泰閘新店正式開張前夜，凌晨兩點半，她還在廚房準備。因為壓力大，夏程民病倒了，不得不去醫(yī)院打吊針。

當晚7點，夏程民突然接到李德強的電話：“小民，我們店全滿了！兩百多平，坐滿了人啊！”

夏程民將針頭一拔，匆匆趕去店里，笑著一頭扎進廚房的油煙里。

新店開張不久，《風味人間》分集導演張一哲帶團隊來了夏程民的店，打算在店里取景，想看看是否能拍美食紀錄片。傍晚時分，他們一行人到店里一看，被震撼了：這就是武漢夜宵該有的模樣??！

夏程民夫婦被這突如其來的喜悅擊蒙了。編導帶著他們，去新橋街老店的廢墟上，反復拍攝。那天傍晚，夏程民按照編導的要求，挽著李德強的手臂，走在廢墟上，卻不由得觸景生情，熱淚滾滾。這是他們曾經(jīng)為生活奮斗過的土地……

子夜時分，店門口，夏程民遠遠看見，蘇瓊畫著精致的妝容，著一襲素黑長裙，款款而來。夏程民雙眼含淚地看著女兒走來，她已記不起，上一次如此細致深情地看著女兒，是什么時候了。

那天，是母女兩人罕見地同桌進餐。蘇瓊嘗了媽媽做的招牌鳳爪，瞪圓了眼睛：“媽，我從小就沒吃過你做的飯菜，一直以為你不會做。好吃！”看著女兒不顧形象地啃雞爪，夏程民眼窩一熱。

她多想按住暫停鍵，讓那一刻的溫馨和美妙，永遠停留。然而，大排檔需要她，食客需要她。

正當夏程民開始享受生活的饋贈時，命運，再次捉弄了她。

親情飄零：回歸家庭回歸風味人間

2017年12月，夏程民依然在煙熏火燎中忙碌的時候，李德強突然進來喊住她：“小民，爸爸突發(fā)腦血栓，病危住院了！”夏程民將廚房交給栽培多年的侄兒，立即跟丈夫一同趕去了醫(yī)院。

一到醫(yī)院，母親和姐姐等親友都已等候在病房，而父親，渾身掛滿管子，靜靜地躺在病床上。夏程民淚如雨下。

在醫(yī)院待了幾天后，2018年1月初，夏程民決定將廚房交給侄兒，全心照顧父親。夏程民每天在醫(yī)院陪床，與母親一起，照顧父親的吃喝拉撒。父親住院45天后，去世了。夏程民強忍著悲痛，送走父親。她終日以淚洗面，腦子里，全是父親幫忙照顧兒女的畫面。

下爐子后，夏程民的生活一度很混亂。十幾年如一日，白天睡覺，夜里忙碌，如今卻終日失眠。白天，走在街上，她經(jīng)常對著人群和摩天大樓發(fā)呆。

長期積勞成疾，忙起來的時候，也沒覺得哪里不對勁，可一閑下來，身體就不停拉響警報。去醫(yī)院一查，哮喘、高血壓，一身的病。跟當年老同學聚會，有服務員以為她是同學的媽媽，讓她哭笑不得。她感慨：“真是老了哦老了！”朋友勸她養(yǎng)生，夏程民尷尬地笑笑，說：“我也知道養(yǎng)生啊，但怎么養(yǎng)生呢？”她已經(jīng)跟主流生活脫節(jié)了。她開始反思往事，試圖改變。父親走了，她試著陪母親去吃西餐，陪兒女吃飯。跟李德強頭一次去菜市場買菜而不是進貨，看到有羊肉，對方要價38元，夏程民嫌人家貴，砍價36元。李德強說：“我們又不是來進貨滴。”真是職業(yè)習慣?。?/p>

回到家，夏程民嘗試親自下廚，給女兒和母親做飯?？墒?，當她提著食材走進家里的廚房，卻胸悶氣短，四肢疲軟。平生以來，夏程民第一次對廚房產(chǎn)生了厭惡。

李德強最先注意到妻子的問題。為了減輕妻子的心理負擔，李德強在去店里工作之前，就幫夏程民和岳母下好面條。這十幾年，夏程民一直都是吃李德強下的面條。可這回，夏程民卻不滿意了：“吃面，哪里像是在家里吃飯！”夏程民莫名發(fā)脾氣，李德強也不知所措。夫妻倆，摩擦越來越多。

夏程民也留意到自己的言行和情緒有些異常。每次她控制不住情緒，會主動跟李德強道歉：“對不起，我是到了更年期吧?！崩畹聫娍吹狡拮拥哪樱残奶?，說：“我們大概是離開家太久了，都沒有在家好好待過……”夫妻倆一時間感慨無限。

夏程民一個人深居簡出，寂寥而失落。這年夏天，她路過一個廣場，看到許多跟她年齡差不多的女人，聚集在一起跳廣場舞。她試探著，擺動手臂，邁開雙腿，卻發(fā)現(xiàn)，走進人群是那么艱難。女兒得知情況后，只要有空就回來陪母親，陪她參加各種戶外活動。漸漸地，生活逐漸回歸正軌。

2018年9月，母親突然中風。夏程民每天在家和醫(yī)院之間來回跑無數(shù)趟，盡管很累，可能夠這樣陪伴著母親，在母親跟前盡孝，她反而踏實了。

在日常的瑣碎中，夏程民漸漸找回了自己，也找回了失落的親情。有一次，她問兒子有沒有什么愿望。兒子抱抱媽媽說：“媽媽很忙，每年你帶我出去旅游一趟，看看風景，我就心滿意足了?！彼_始按照兒子的假期，規(guī)劃時間，帶著兒女一起去旅游，普陀山、張家界、神農(nóng)架、廬山……

讓夏程民欣慰的是，慢慢地，隨著兒子長大懂事，他開始理解父母忙于生意，為了生活打拼沒時間，他和姐姐一樣自律，學習成績在班級名列前茅。

2018年11月，在讀六年級的兒子李品賢以《疫苗新方式》參加學校的科普征文活動，獲得了二等獎！18日，頒獎那天，他們?nèi)页鰟?，一大早去科技館領獎?？粗鴥鹤诱驹谥v臺上，夏程民心里樂開了花。

李品賢從小學吉他，可是玩心太重，每天不好好練，等到學校登臺比賽，他發(fā)揮失常。下臺后，夏程民安慰她：“機會是留給有準備的人的，下次我們好好準備，再登臺，好嗎？”為了讓他開心，夏程民帶喜歡音樂的兒子去琴臺劇院看新年音樂會，大氣磅礴的管弦樂打開了兒子的音樂細胞，夏程民感受到了身為媽媽的幸福。

終于，《風味人間》播出，在夏程民店里拍攝的《江湖夜雨》，讓他們火遍全國。全國各地的食客都來了，杭州的，北京的，上海的，有時候到夜里十二點鐘還在排隊。這些年輕孩子見到夏程民就喊“小民姐好”！有一次，坐公交車，被別人認出打招呼，對方問：“你是不是風味人間的嫂子啊？”夏程民心頭暖暖的。

2019年2月4日，夏程民一家四口去逛廣州長隆野生動物園。她對記者說：“我第一階段的人生很精彩?，F(xiàn)在五十歲了，只想一日三餐，跟兒女一起過正常的日子。我要讓自己的人生繼續(xù)精彩下去??！”

編輯/張亞萍